按越闻归如今的脾气和胆量,若是谁敢在她眼皮子底下玩这种明目张胆地挑衅,她必要连夜下旨让天守营开拔前往,铲了对方那一亩三分地的嘚瑟,再踩着对方的脸问他天下谁主……可对方偏偏拿住了洛有青。

    丽妃从身后揽住越闻归,柔声道:“陛下可是有心事,天还未亮便一个人跑出来吹风。”

    越闻归神色淡淡,一根一根剥开丽妃的手指,“明蘅,这些年朕对你有愧,你若想要什么尽可向朕提,”她转身轻抬了抬丽妃的下颌,声温气柔道:“朕生平最恨背叛,你若做了,便藏好了,兴许我们能相安无事地了此残生。”

    丽妃懵懵懂懂地一歪头,甜甜笑道:“陛下在说什么?明蘅一点也不聪明,也不在乎,”她扑进越闻归的怀里,两手环过她的腰,轻叹道:“我自认不贪,你在我身边就好。”

    越闻归不置可否,任她抱着自己,抬眼望向遥远的湘州。

    湘州地处平原,紧邻青州,借着几条连绵起伏的山脉作了分界和关隘。州内有奉河与汶河两大水系,有山有水有肥田,是自给自足的好地方。

    楚轩云日夜兼程,连着赶了五天的路,跑死了三匹马,湘州的城门近在眼前,她带着骓阳在野郊随意找了处废弃的民宅,把剑一扔倒在地上。

    “快歇会儿,天黑后我们进城,届时才是一场恶战。”

    居然敢在洛有青的书信上动手脚,这湘州怕是早就被有心之人盯上了,从上烂到下是最坏的打算。湘州离四大营不止五天五夜的距离,天守营若是妄动……那京城怕是凶多吉少,可若没有外援,自己未必有把握将洛师带出来……

    楚轩云就着满脑子的权衡利弊睡去,好在累得不行,没做些扰乱心神的梦。

    她拍了两把冷水脸,看着河里荡漾的水纹问道:“洛师走时皇上给她带了四个暗卫,你们之间有特殊的联系,可有消息?”

    骓阳比她早醒一会儿,回来时夜幕已临:“他们如今在湘州甚全府,洛内史无事,对方……似乎在等你。”

    “等我?”楚轩云眉头皱得死紧,甚全府的府长她记得不属任何派系,自然也不是襄王党,这么大费周章地关住洛有青……不是为了要挟越闻归,居然是为了她?

    但好歹得知了洛有青没事,她松了口气,整个人从容不少。

    楚轩云:“若是冲我来的,就再简单不过了。”

    襄王府。

    越闻廷指尖捻了一颗白子,对着黑白对峙的棋盘思虑良久,才面露无奈地落下一子。

    他拱手道:“又输了,还是文爵兄厉害。”

    齐文爵拱手大笑,“王爷长进了,能在我手下走过二十招。”

    越闻廷嘴角抽了抽,勉强当夸赞听了。乌羽神不知鬼不觉地立在门外,齐文爵抚了抚半白的胡须,识相地抬手告辞。

    临走前他看了眼丰朗依旧的后生,还是忍不住道:“王爷别怪我多嘴,这人生到头浮华过眼,皆是虚妄,莫要为此伤了生气。”

    越闻廷笑眯眯地应了。

    乌羽见那老头走远了,这才将洛有青被困湘州,楚轩云连夜赶去的消息告诉越闻廷。

    信息量太大,连越闻廷都怔住了,须臾方道:“罗饮式不要命了?”

    罗饮式为湘州州令。

    乌羽困惑道:“这不是您安排的?”

    “本王安排什么?让他们劫持洛有青,去要挟越闻归?”越闻廷一只手在棋盘上扒拉,硬生生将已定的输赢逆转过来,哂笑道:“怪不得,原来是把账算本王头上了。”

    他把手里的黑子扔进盒中,“去查查,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脏水可不能随便泼。”

    乌羽领命退下。

    与此同时辰江刚刚回到天守营,他中途离营,从因州赶回京城,紧赶慢赶还是落下了七天的脚程。

    西南一役他总算立了点芝麻大的战功,陈扈帮他往上申功,如今也是个小将军了。

    他本来是看陈扈不对付的,但杨启衡故意将他俩放在一起,久而久之他发现这人也就是不拘小节爱闯乱子,大事上倒是很有手腕。

    也是,不然早该踢出天守营了,毕竟杨大帅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天守营不养饭桶。

    陈扈见他这幅饱经摧残的模样毫无怜悯之心,扶着腰笑了好一会儿,才上去挑了块他肩上还算干净的地方搭上手,乐呵呵地问道:“怎么样,你相好喜欢的头饰找到了吗?”

    剿完匪后辰江本该与陈扈一同回营复命,没有半道溜掉的道理。是辰江说西南一带的首饰有山林特色,他心上人喜欢,陈扈这人本就不着调,见识过辰江为了他心上人辗转反侧,当下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夸他是个情种,偷偷把人放走了。

    辰江眸光闪了闪,垂下头疲惫道:“那边的工匠说都是姑娘们出嫁时才去订做的,我等了三天,怕实在赶不上就回来了。”

    陈扈一拍大腿,痛心疾首道:“你说你赶着回来干什么?等都等了,回头拿着那个去给你心上人,告诉她这是给她出嫁时订做的,那小姑娘不得感动得稀里哗啦!”

    这等不守纪律的话也只有从陈扈嘴里才能听到。

    辰江努力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楚轩云那幅含羞带怯稀里哗啦的模样。他抿起嘴笑了笑,拍开陈扈的手往自己帐中走去,反驳道:“不是小姑娘。”

    陈扈愣了愣,屁颠屁颠地跟上去:“原来那是个大姑娘啊。”

    辰江懒得理他,顾自洗漱完休整了一番。

    军中哪怕是过年,也没有一窝蜂回家的情况,大部分都是回个三天探亲,赶回来换别的兄弟回家。无家可回的就留在军中,把军营当家。

    辰江躺在过年新换的被褥中,炭火幽幽地燃着,他攥着并不松软的被角,嘴里喃喃着什么,鬓角额间沾满细汗。

    他一挥手抓了把空气,直起身狠狠喘了两口气,眼眶比躺下时更红几分。

    他将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定上面没有血迹,恍然自己已回到军营,从西南……回来,楚轩云不在这里。

    鼓噪的心跳声迟迟不肯平息,他整装在军营里转了一圈,跟守夜的兄弟们一一打过招呼,才有了几分真实感。

    杨启衡前两日回家探亲去了,老帅是青州人氏,家中还剩一个儿媳妇一个孙子,皇上要把他们接来京城定居,被杨老帅拒绝了。算上路程,杨启衡起码还有四天才能回。

    陈扈孤家寡人一个,这会儿正在帐里打呼。

    吴越也回家去了,临走前还往他帐子里放了几身衣服。他这才知道楚轩云来过,跟他刚好错开。

    要说他这孤僻的性子确实不合群,还真是楚轩云送来的那顿伙食给改善了。

    本来军中之人多洒脱,大家伙儿对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被杨老帅带进天守营有些好奇,好奇归好奇,军营是以军功立身的地方,就连看上去更像个书呆子的吴越,也跟着南来北往不少次。

    辰江不爱说话,那些花里胡哨的招数在军营里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拳绣腿,老帅将人领进来似乎就不管了,任他自己打磨去——这很难不让人觉得他是被人打点进来的。

    而他初来乍到,也不知该如何跟人攀交情,也就是陈扈一天到晚瞎撩闲。因此好一段时间他在军中屡遭冷眼,可又不知该如何处理。

    楚轩云派人暗中打点,将士们吃得好了,也知道这是按察长史以个人名义送来犒劳众将士的,楚轩云名声不坏,很有几分白面青天的清誉,这一打听下来才知道辰江原来是长史家的义弟,也是个自小流浪、被长史捡回家中的苦命人……

    这么看来,这小子没有作威作福,军修武练甚至比旁人更勤勉几分,除了不大爱搭理人——那不也是不拉帮结派的好性子嘛!

    就这样,大伙儿对这小子越看越顺眼,私下里也不怎么叫他小白脸了。

    天蒙蒙亮,迎面走来一个火头军,辰江唤道:“李大哥。”

    李囷见他换下了军装,一身常服,问他:“辰江啊,这是要回家探亲?”

    辰江:“是的,李大哥回吗?”

    李囷嘴角垂下,“俺娘年前不在了,我奔丧回来没几天。”

    “对不住,”辰江连声歉道:“我昨日方回……您节哀。”

    李囷拍拍他,勉强露了个笑:“生死有命的,哪能怪你,你快去吧,替我跟长史大人问声好。”

    辰江抱了个军拳,策马而去。

    天守营本就在京城外,赶回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

    集市陆陆续续地热闹起来,前两日的大雪融了不少,孩子们一个个被包成团子样,“流窜”在街头巷尾。

    “啪”

    辰江偏头望去,身上的雪屑落在地上,墙根下的三个小孩缩了缩头,推出一个脸颊通红的小女孩,女孩看着不过七八岁大,磕磕绊绊道:“大哥哥……我、我们不是、是故意的。”

    辰江无奈笑道:“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小女孩脸更红了,但看懂了这笑里的纵容,大着胆子道:“不、不是故意的。”

    辰江拍了拍衣摆,“那就去玩吧,别再砸错了。”

    三个小孩如蒙大赦,一溜烟跑开了。

    他仰头看着云轩府三个字,心里一紧,又低头把衣服拍齐整了,再在台阶上把一路过来沾到的雪和泥给蹉跎干净,这才立在门前。

    可抬起的手迟迟没敲下去。

    他临到门前打了退堂鼓,好生“近乡情更怯”了一会儿,才“重振旗鼓”地叩了叩门。

    直到他第三次叩门,檐角上落了只麻雀,用两只芝麻黑的小眼好奇地盯着他看。辰江和麻雀隔空对视半晌,足尖一点落到院中,却见门庭堆着落雪和枯叶,门窗紧闭。

    府中无人好些时日了。

    他立刻调转马头赶往楚府。

    楚轩云神龙摆尾也不是一两天了,纵然没有什么头绪,但他本能地不安起来。

    然后他在楚府大门遇到了正打算出门跟狐朋狗友鬼混去的楚逸川。

    楚逸川看到来人还以为花了眼,一时半会儿没认出来。

    辰江坐在马上,木着脸居高临下地问他:“楚轩云回来过吗?”

    “哟,是你啊,”楚逸川一开口辰江就忍不住用马鞭抽他,但他忍住了,听这天赋异禀的小贱人笑嘻嘻道:“当然没有,她亲娘都烧成灰了,回来干嘛?她多有本事啊,自己在外面建功立业勾男人多痛……啊!”

    马鞭隔着不到一指的距离,险些抽在他眼珠上。

    “下次,你这双招子就别想用了。”辰江阴恻恻地看了楚逸川一眼,驾马离去。

    楚逸川愣在原地,回过神来一阵恶寒,心有余悸道:“这小子果然会装!明明是条毒蛇,却装成兔子,也就楚轩云那种脑残会信……”

    他意犹未尽地啐完辰江,又将楚轩云拉出来啐一顿,这才大摇大摆地带着一众小厮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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