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点拿不准杨岱陵这人。
说他单纯吧，杨家是起瞿一带的望族，在整个梁州都榜上有名。说他心机深沉吧，自己这么眼巴巴地上赶着，他竟也不起疑……莫不是自己伪装的太好了？
“梁州人嗜甜，我看你也挺爱吃，”他把一道“望三乡”移到楚轩云面前，“你尝尝，合不合你胃口。”
楚轩云夹了一筷，忙不迭地点头道：“甜而不腻，香而不浓……”她嘿嘿一笑，挠挠头道：“从食客口中听来的，不会夸了，但是很好吃！”
杨岱陵含蓄地笑了笑，就着大快朵颐的楚轩云下饭，阴郁的心情散了不少。
“你想去哪逛逛吗？”他突然问道。
楚轩云咬着筷子，心思一转垂头丧气道：“想啊，哪都想去，但估计没办法，我做工的那家客栈很快就要让我卷铺盖滚蛋了，又要过那种有上顿没下段的日子。”
他眉峰缓缓攒起，本就不怎么动的筷子彻底放下了：“怎么回事？”
楚轩云：“掌柜的他大侄子从老家过来，还没找到落脚处，昨晚他找我聊了一会儿，我就知道大概得把位置腾出来了。”
她说完便一言不发地埋头扒饭，只留了一个落寞的头顶给杨岱陵。
杨岱陵靠向椅背，眼中的温度一点点散去，支着下巴看楚轩云明明吃得津津有味，却时不时要叹两口气，装出一派愁云惨淡来。
“这样吧，”他一出声，感觉都能看到楚轩云竖起的两只耳朵，好玩极了，“我在杨家替你寻份差事吧，若是再有人替我安排婚事，也方便你做我的靶子。”
这是楚轩云自己出的主意，但杨岱陵从没这么直白地说过。
这是第一回。
楚轩云只听到那句能进杨家，后面的话一概左耳进右耳出。她两眼放光，炽热地盯着杨岱陵，捣蒜道：“那是那是，杨兄仁义！”
她像只抱住大腿的兔子，笑得牙不见眼，拍胸脯保证道：“别说区区婚事的靶子，若是杨兄需要，我定为你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行了，”杨岱陵一见她这幅生龙活虎的模样就硬不下心，落荒而逃之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这种诺言，不是能随便对人许下的。”
楚轩云嚼着肉，后知后觉地深以为然，发现那人早没了影。
她一下慌了神，手里还牵着羊腿，怎么也狠不下心放开。
还是路过的小二见她坐立不安的以为需要些什么，她艰难道：“我这一间……付了银子吗？”
小二“嗐”了一声，“大少一来就付过了，再说了，若是杨大少的朋友，没有银子下回再来也是一样的，您慢用嘞！”
楚轩云松了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啃着羊腿出神。
杨岱陵这人若是作为朋友来说，是真的不错。自己是不是走得和他太近了，若是最后查出来杨家……那我与他当如何？
一截羊腿让她吃出了百般滋味。
她用桌布揩了揩指缝的油，想起洛师的嘱咐，叹了口气推开窗。
夜风渐凉，嘴里还残留着佳肴的味道，吃人嘴短。
第二日杨岱陵没亲自来，派了人来接。
她本以为会是什么庭院里家长里短的活，没想到他今日要前往梁沧府，还把自己捎上了。
到杨府后门时杨岱陵已整装待发，四人护着一架包得严严实实的货车，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盐。杨家毕竟是梁州最大的盐商，暗地里制私盐，明面上还是可以大摇大摆地销官盐。
杨岱陵命人检查了几遍，确认无误后终于忍不住把目光落在懵懂的楚轩云身上。
楚轩云对上他的视线才敢上前，拘谨道：“杨兄，你这是……”
杨岱陵：“等到了梁沧府，我们需要有人看马喂草，你可以吗？”
“自然自然，”她整个人一激灵，强自镇定道：“杨兄愿意带我出去见见世面，还管饭，我感激都来不及。”
他颔首道：“会骑马吗？”
楚轩云：“会一点。”
杨岱陵不再管她，一人一马走在队头。
这一路上楚轩云都不敢放松，简直算得上草木皆兵——她摸不准杨岱陵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兴许是对自己的来路有了猜疑？又或者是自己太心急了，露了马脚。
她这按察长史给当的……总是剃头挑子一头热，逮住哪儿往哪儿猛扎，也没什么前人的经验可以学，全靠身经百战的直觉和百炼成兵的功夫。
至少溜得比耗子快。
楚轩云余光打量着每个人的神情，维持着表面上的淡定，准备一有异动就先撤，保住小命要紧。
没想到杨岱陵先朝她驾马而来。
“以前有骑过这么长的路吗？”不知怎的，明明是走过许多次的风景，这次却格外乏味。他总惦记着那个多出来的小尾巴，克制着看了一眼发现她有些不安，还是没按捺住跟她搭话。
楚轩云勉强笑了笑，“算有吧。”
他有心想停一停，但车队里眼线众多，他不好让楚轩云成为众矢之的。
“再坚持一会儿，估计还有一个时辰，”他伸手拽过楚轩云手里的缰绳，将她拉到车队前与自己一道：“陪我说说话吧，也好打发时间。”
“你这是在……照顾我？”她一脸复杂地问道。
杨岱陵哼笑一声，“你觉得呢？”
“不知道，”楚轩云扯回自己的缰绳，挺直肩背问：“想聊什么？”
途径百花湖，是沧河的支流柒河流入低洼处集聚而成，进而润泽了周遭的植被，花草繁盛栖鸟落林，太平地养太平景。
成双成对的喜鹊不怕人，叽叽喳喳地从这个枝头蹦到那个枝头，好不快活。
杨岱陵收回目光，目视前方心不在焉道：“聊聊你吧，四海为家有意思吗？”
“那当然，”楚轩云扬眉笑道：“杨兄，你这种家大业大的可能体会不到，我们那种幕天席地的漂泊，虽然偶尔会觉得寂寞，但自由如风的感觉，你只要体会过一次，就会上瘾。”
他被楚轩云笑得晃了眼，堪堪抓了个重点：“我们？”
“是啊，我们，”楚轩云奇怪地看他一眼：“我说杨兄，你不会以为我们跑江湖的都没朋友吧？”
杨岱陵难得羞赧：“自然不是，我看你孤身一人，以为向来如此。”
她大笑着摆摆手：“那也太惨了，没有朋友怎么一起抓鱼斗蛐蛐，喝酒都硌牙。”
“哎对了，”她一拍大腿，险些被一个陡峭晃下去，被杨岱陵眼疾手快地扶住，不过她正在兴头上，顾不上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插曲，盎然道：“杨兄，你肯定没遇到过熊吧？”
杨岱陵愣了愣：“熊？”
楚轩云兴奋地点点头，比划道：“对，就是那种吼一声方圆十里都能听个响的大家伙，我之前遇到过，腿又扎泥潭子里拔不出来，”她压低声音，神神叨叨地凑过去道：“那头熊一步步朝我走来，你猜我怎么办？”
杨岱陵忍不住被她带偏，也跟着压低声音顺着她道：“你当如何？”
“我当时急中生智，听说这畜生不吃死物，当下脸一歪装死过去，”楚轩云抱着手笑得高深莫测，杨岱陵也跟着嘴角上扬，还是伸手扶了扶她的肩嘱咐道：“缰绳握好，留神摔了。”
“除了差点给熊当点心，我还被老虎追过呢。”她语气遗憾，神色嘚瑟。
杨岱陵给她唱和：“那你又如何脱身？”
她挠了挠头，“老虎嘛当然是跑不过的，找个小点的山洞躲起来就好。”
其实事实并非如此，甚至被熊追虎撵都是张弦有意为之，她这不靠谱的江湖师傅把她往那儿一丢，留下一句“功夫不到家就长眠于此”的吓唬话就没了人影。
她只能硬着头皮装死，拔腿跟老虎赛跑。
正儿八经的人赛畜生更胜一筹。
“你呢？你在梁州有遇到什么好玩的事吗？”楚轩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话题平安抛到他身上。
杨岱陵细细思量，越思量越阴郁，握着缰绳的手背隐隐爆出青筋。
“没有，我的一生乏善可陈。”
没了？
楚轩云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此言差矣，你才多大，那就到‘一生’的程度。”
眼看梁沧府就要到了，他扯起嘴角，近乎自暴自弃道：“阿云，我带你来有我的目的，你……与旁人都不一样，我大抵是心悦你，其余的，你看后再定夺吧。”话音将落，他策马上前与她错开。
来去不过几句话，但让楚轩云措手不及，不知道杨岱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到了梁沧屯盐处，天色将晚，车队在附近的客栈歇下。
所有人除了楚轩云都熟门熟路地在当地走走逛逛，杨岱陵待她用过晚膳后，带她到了后院，那里是今日从起瞿运来的盐。
不过明显比来时多出了一大半……
楚轩云脸色稍冷，侧头问道：“杨兄这是什么意思？”
“杨家贩私盐，”杨岱陵没有去看那堆了无生趣的盐车，只是直直地望着楚轩云：“我亦是杨家的一份子，就算他们不把我当自己人，但我确实依仗他们活到现在。”
楚轩云：“你不怕我揭发你？”
杨岱陵想了想，摇头道：“梁州境内，你说了也没人会当回事的。”
“所以你赌我拿你们杨家没办法？”楚轩云双眸微眯，令杨岱陵感到有些陌生。
他清了清嗓，还是继续道：“我知道纸包不住火，若有一天出事了，我会是第一个被推出去挡刀的人，人人尊称我一声杨大少，其实没多少人把我当杨家人，等下任家主继位，我估计就会物尽其用，被扔到哪个别院，眼不见心不烦。”
他轻柔地执起楚轩云的手，“阿云，我心悦你，可我现况如此，以后连自己也不能保全，”他苦笑一声，“我若真是杨大少就好了，天南海北，你想去哪儿我便跟到哪儿就好，也不会有那么多桎梏。”
楚轩云活了十八年，看过不少话本戏曲，甚至阅过不少春/宫。情爱几何她也算见过寥寥，大多是心怀鬼胎口蜜腹剑，形势所迫她也会逢场作戏虚与委蛇，彼此都心知肚明地周旋着。
可这回好像不太一样？
她以为自己暴露了，杨岱陵要戳穿她的戏码把她弄死在梁州，省得她为祸杨家——竟然不是这么个走向么？杨家的下任家主是谁？竟然如此低调……
月光清凌凌地落在杨岱陵身上，她不挣开，他就想一直牵着她。
楚轩云看着满院的盐车和月光，以及连日来的照顾与那些细枝末节的纵容……若不是杨岱陵把话说到这份上，她也不会把那些串起来。
她忍不住又撇了眼杨岱陵，猜测他是不是在抛饵诱鱼。
目光触到他小心翼翼的注视，她不堪重负地转开脸，一把拽回自己的手：“杨兄说笑了。”
他眼中的月光一瞬熄灭了。
“桎梏都是自己给的，你若想出去走走，我大可陪你，”楚轩云掐着自己手心，硬下心来：“你若是对我有……有情，那便用心些，说不准那日我也就心、心悦你了。”
杨岱陵猛然抬眸，愣怔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楚轩云似乎没怎么见他这般舒心的笑过，他总是得体而含蓄的，比京城里的世家公子更有几分芝兰玉树的风姿。
“阿云，多谢你。”
云遮月复隐，他却觉得心间一片清明。
只这一次，求命运垂怜，求神明眷顾，许他得偿所愿，好梦一场。
说他单纯吧，杨家是起瞿一带的望族，在整个梁州都榜上有名。说他心机深沉吧，自己这么眼巴巴地上赶着，他竟也不起疑……莫不是自己伪装的太好了？
“梁州人嗜甜，我看你也挺爱吃，”他把一道“望三乡”移到楚轩云面前，“你尝尝，合不合你胃口。”
楚轩云夹了一筷，忙不迭地点头道：“甜而不腻，香而不浓……”她嘿嘿一笑，挠挠头道：“从食客口中听来的，不会夸了，但是很好吃！”
杨岱陵含蓄地笑了笑，就着大快朵颐的楚轩云下饭，阴郁的心情散了不少。
“你想去哪逛逛吗？”他突然问道。
楚轩云咬着筷子，心思一转垂头丧气道：“想啊，哪都想去，但估计没办法，我做工的那家客栈很快就要让我卷铺盖滚蛋了，又要过那种有上顿没下段的日子。”
他眉峰缓缓攒起，本就不怎么动的筷子彻底放下了：“怎么回事？”
楚轩云：“掌柜的他大侄子从老家过来，还没找到落脚处，昨晚他找我聊了一会儿，我就知道大概得把位置腾出来了。”
她说完便一言不发地埋头扒饭，只留了一个落寞的头顶给杨岱陵。
杨岱陵靠向椅背，眼中的温度一点点散去，支着下巴看楚轩云明明吃得津津有味，却时不时要叹两口气，装出一派愁云惨淡来。
“这样吧，”他一出声，感觉都能看到楚轩云竖起的两只耳朵，好玩极了，“我在杨家替你寻份差事吧，若是再有人替我安排婚事，也方便你做我的靶子。”
这是楚轩云自己出的主意，但杨岱陵从没这么直白地说过。
这是第一回。
楚轩云只听到那句能进杨家，后面的话一概左耳进右耳出。她两眼放光，炽热地盯着杨岱陵，捣蒜道：“那是那是，杨兄仁义！”
她像只抱住大腿的兔子，笑得牙不见眼，拍胸脯保证道：“别说区区婚事的靶子，若是杨兄需要，我定为你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行了，”杨岱陵一见她这幅生龙活虎的模样就硬不下心，落荒而逃之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这种诺言，不是能随便对人许下的。”
楚轩云嚼着肉，后知后觉地深以为然，发现那人早没了影。
她一下慌了神，手里还牵着羊腿，怎么也狠不下心放开。
还是路过的小二见她坐立不安的以为需要些什么，她艰难道：“我这一间……付了银子吗？”
小二“嗐”了一声，“大少一来就付过了，再说了，若是杨大少的朋友，没有银子下回再来也是一样的，您慢用嘞！”
楚轩云松了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啃着羊腿出神。
杨岱陵这人若是作为朋友来说，是真的不错。自己是不是走得和他太近了，若是最后查出来杨家……那我与他当如何？
一截羊腿让她吃出了百般滋味。
她用桌布揩了揩指缝的油，想起洛师的嘱咐，叹了口气推开窗。
夜风渐凉，嘴里还残留着佳肴的味道，吃人嘴短。
第二日杨岱陵没亲自来，派了人来接。
她本以为会是什么庭院里家长里短的活，没想到他今日要前往梁沧府，还把自己捎上了。
到杨府后门时杨岱陵已整装待发，四人护着一架包得严严实实的货车，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盐。杨家毕竟是梁州最大的盐商，暗地里制私盐，明面上还是可以大摇大摆地销官盐。
杨岱陵命人检查了几遍，确认无误后终于忍不住把目光落在懵懂的楚轩云身上。
楚轩云对上他的视线才敢上前，拘谨道：“杨兄，你这是……”
杨岱陵：“等到了梁沧府，我们需要有人看马喂草，你可以吗？”
“自然自然，”她整个人一激灵，强自镇定道：“杨兄愿意带我出去见见世面，还管饭，我感激都来不及。”
他颔首道：“会骑马吗？”
楚轩云：“会一点。”
杨岱陵不再管她，一人一马走在队头。
这一路上楚轩云都不敢放松，简直算得上草木皆兵——她摸不准杨岱陵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兴许是对自己的来路有了猜疑？又或者是自己太心急了，露了马脚。
她这按察长史给当的……总是剃头挑子一头热，逮住哪儿往哪儿猛扎，也没什么前人的经验可以学，全靠身经百战的直觉和百炼成兵的功夫。
至少溜得比耗子快。
楚轩云余光打量着每个人的神情，维持着表面上的淡定，准备一有异动就先撤，保住小命要紧。
没想到杨岱陵先朝她驾马而来。
“以前有骑过这么长的路吗？”不知怎的，明明是走过许多次的风景，这次却格外乏味。他总惦记着那个多出来的小尾巴，克制着看了一眼发现她有些不安，还是没按捺住跟她搭话。
楚轩云勉强笑了笑，“算有吧。”
他有心想停一停，但车队里眼线众多，他不好让楚轩云成为众矢之的。
“再坚持一会儿，估计还有一个时辰，”他伸手拽过楚轩云手里的缰绳，将她拉到车队前与自己一道：“陪我说说话吧，也好打发时间。”
“你这是在……照顾我？”她一脸复杂地问道。
杨岱陵哼笑一声，“你觉得呢？”
“不知道，”楚轩云扯回自己的缰绳，挺直肩背问：“想聊什么？”
途径百花湖，是沧河的支流柒河流入低洼处集聚而成，进而润泽了周遭的植被，花草繁盛栖鸟落林，太平地养太平景。
成双成对的喜鹊不怕人，叽叽喳喳地从这个枝头蹦到那个枝头，好不快活。
杨岱陵收回目光，目视前方心不在焉道：“聊聊你吧，四海为家有意思吗？”
“那当然，”楚轩云扬眉笑道：“杨兄，你这种家大业大的可能体会不到，我们那种幕天席地的漂泊，虽然偶尔会觉得寂寞，但自由如风的感觉，你只要体会过一次，就会上瘾。”
他被楚轩云笑得晃了眼，堪堪抓了个重点：“我们？”
“是啊，我们，”楚轩云奇怪地看他一眼：“我说杨兄，你不会以为我们跑江湖的都没朋友吧？”
杨岱陵难得羞赧：“自然不是，我看你孤身一人，以为向来如此。”
她大笑着摆摆手：“那也太惨了，没有朋友怎么一起抓鱼斗蛐蛐，喝酒都硌牙。”
“哎对了，”她一拍大腿，险些被一个陡峭晃下去，被杨岱陵眼疾手快地扶住，不过她正在兴头上，顾不上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插曲，盎然道：“杨兄，你肯定没遇到过熊吧？”
杨岱陵愣了愣：“熊？”
楚轩云兴奋地点点头，比划道：“对，就是那种吼一声方圆十里都能听个响的大家伙，我之前遇到过，腿又扎泥潭子里拔不出来，”她压低声音，神神叨叨地凑过去道：“那头熊一步步朝我走来，你猜我怎么办？”
杨岱陵忍不住被她带偏，也跟着压低声音顺着她道：“你当如何？”
“我当时急中生智，听说这畜生不吃死物，当下脸一歪装死过去，”楚轩云抱着手笑得高深莫测，杨岱陵也跟着嘴角上扬，还是伸手扶了扶她的肩嘱咐道：“缰绳握好，留神摔了。”
“除了差点给熊当点心，我还被老虎追过呢。”她语气遗憾，神色嘚瑟。
杨岱陵给她唱和：“那你又如何脱身？”
她挠了挠头，“老虎嘛当然是跑不过的，找个小点的山洞躲起来就好。”
其实事实并非如此，甚至被熊追虎撵都是张弦有意为之，她这不靠谱的江湖师傅把她往那儿一丢，留下一句“功夫不到家就长眠于此”的吓唬话就没了人影。
她只能硬着头皮装死，拔腿跟老虎赛跑。
正儿八经的人赛畜生更胜一筹。
“你呢？你在梁州有遇到什么好玩的事吗？”楚轩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话题平安抛到他身上。
杨岱陵细细思量，越思量越阴郁，握着缰绳的手背隐隐爆出青筋。
“没有，我的一生乏善可陈。”
没了？
楚轩云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此言差矣，你才多大，那就到‘一生’的程度。”
眼看梁沧府就要到了，他扯起嘴角，近乎自暴自弃道：“阿云，我带你来有我的目的，你……与旁人都不一样，我大抵是心悦你，其余的，你看后再定夺吧。”话音将落，他策马上前与她错开。
来去不过几句话，但让楚轩云措手不及，不知道杨岱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到了梁沧屯盐处，天色将晚，车队在附近的客栈歇下。
所有人除了楚轩云都熟门熟路地在当地走走逛逛，杨岱陵待她用过晚膳后，带她到了后院，那里是今日从起瞿运来的盐。
不过明显比来时多出了一大半……
楚轩云脸色稍冷，侧头问道：“杨兄这是什么意思？”
“杨家贩私盐，”杨岱陵没有去看那堆了无生趣的盐车，只是直直地望着楚轩云：“我亦是杨家的一份子，就算他们不把我当自己人，但我确实依仗他们活到现在。”
楚轩云：“你不怕我揭发你？”
杨岱陵想了想，摇头道：“梁州境内，你说了也没人会当回事的。”
“所以你赌我拿你们杨家没办法？”楚轩云双眸微眯，令杨岱陵感到有些陌生。
他清了清嗓，还是继续道：“我知道纸包不住火，若有一天出事了，我会是第一个被推出去挡刀的人，人人尊称我一声杨大少，其实没多少人把我当杨家人，等下任家主继位，我估计就会物尽其用，被扔到哪个别院，眼不见心不烦。”
他轻柔地执起楚轩云的手，“阿云，我心悦你，可我现况如此，以后连自己也不能保全，”他苦笑一声，“我若真是杨大少就好了，天南海北，你想去哪儿我便跟到哪儿就好，也不会有那么多桎梏。”
楚轩云活了十八年，看过不少话本戏曲，甚至阅过不少春/宫。情爱几何她也算见过寥寥，大多是心怀鬼胎口蜜腹剑，形势所迫她也会逢场作戏虚与委蛇，彼此都心知肚明地周旋着。
可这回好像不太一样？
她以为自己暴露了，杨岱陵要戳穿她的戏码把她弄死在梁州，省得她为祸杨家——竟然不是这么个走向么？杨家的下任家主是谁？竟然如此低调……
月光清凌凌地落在杨岱陵身上，她不挣开，他就想一直牵着她。
楚轩云看着满院的盐车和月光，以及连日来的照顾与那些细枝末节的纵容……若不是杨岱陵把话说到这份上，她也不会把那些串起来。
她忍不住又撇了眼杨岱陵，猜测他是不是在抛饵诱鱼。
目光触到他小心翼翼的注视，她不堪重负地转开脸，一把拽回自己的手：“杨兄说笑了。”
他眼中的月光一瞬熄灭了。
“桎梏都是自己给的，你若想出去走走，我大可陪你，”楚轩云掐着自己手心，硬下心来：“你若是对我有……有情，那便用心些，说不准那日我也就心、心悦你了。”
杨岱陵猛然抬眸，愣怔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楚轩云似乎没怎么见他这般舒心的笑过，他总是得体而含蓄的，比京城里的世家公子更有几分芝兰玉树的风姿。
“阿云，多谢你。”
云遮月复隐，他却觉得心间一片清明。
只这一次，求命运垂怜，求神明眷顾，许他得偿所愿，好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