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漫漫往下,天色暗下来,秦樵和众人道别,坐上了马车。

    “殿下,你真牛,今天我看那太后的脸变得像调色盘似的。爽死我了。”马车里,小朝坐着扭来扭去,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得意。

    ”那当然,我是谁啊,能让那个老妖婆在我这里占到便宜?“秦樵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说道。她的脸垮下来,眸子微沉,不掩饰后透出慢慢的冷和懒散,周身的压迫感一下子上来不少。虽然她嘴角天生向上,但若是不笑,身边人算上小朝和秦远思,就没有一个不怵她的。就像刚刚和皇太后交锋,即使她还带着笑,每句话也都礼貌甚至温软,但是只要是她不想继续的话题,没人能在她的面前再多说一句话。

    ”将军厉害。“小朝看着秦樵这变脸的功夫,又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脸,忍不住又是一句感叹。虽然说这么多年了吧,像刚刚那种下人面子的场面都常规操作,但越是经历她就越是佩服,将军真的不是谁能当的,瞧瞧这气度,自家将军是真的牛。

    ”对了,你今天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听到秦樵这么问,小朝也严肃起来,脑子里默默转了几圈,才慢慢回答到,”没有。“

    ”殿下是发现了什么异常吗?“

    秦樵靠着窗户,显然是有些累了但还在想别的事情,一时间没有回答。皇太后倒好说,虽然是太后但到底是后宫,最主要还是朝廷的态度,尤其是上面那位的态度,还有顾乘,得找个机会好好谈一谈,还有战争结束了,她回来了,那些伤残的退下来的老兵...

    车子走得慢,小朝看着沉默的秦樵,也不再询问,只是放下了帘子,挡住了外面来的风雨。

    “没有。”秦樵托着下巴,眼皮都沉下去,小朝看过去,只看到自家殿下慢慢的摇了摇头。

    车队有专门的一队禁军侍卫开道,所以很快就到了秦府。周边没有其他人了,秦樵让车队里其他人退下,实在困得不行,靠着小朝慢慢经过一小段细雨,往府里走去。

    “殿下,要打伞吗?”女孩子的声音带着些热气,慢慢传到秦樵耳朵里,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因为她身上突然有点疼,但那也可能只是幻觉,可能只是些成年旧伤的矫情,也可能只是因为有些累了。

    “没事,这么一小段,快些过就好。”

    ”好。“小朝也任她靠着,又拢了拢袖子遮住了秦樵。

    ”干什么?“秦樵眯着眼,不知怎么觉得有点好笑,于是歪歪扭扭地也掀了一片袖子,盖住了小朝。

    ”殿下,你是不是又疼了啊,我们还是找个医生吧。“小朝的关心不作假,在她身边整天傻乐一丫头,现在眉头皱得像是打了疙瘩。

    “好。”秦樵感觉词语都在嘴巴边飘,但还是乖乖说了好。两人就这么靠着扶着走到了内院。

    整座府显然被人好好打理修缮过了,还放满了灯笼和绿植,但是到底是太老太大的一幢房子,又太久没有住人,即使掩饰的再好,那股枯朽味道还是掩不住,让人想起蜘蛛网、灰尘和深深的野草。好像秦府一直是这么一幢空空的房子,秦樵想,即使自己小时候还住过几年,但那时候也是这样,全府只有她和一个哑了的嬷嬷。掩饰不住啊,这种味道,这种空空的味道。

    “小朝,你去安排下宁伯还有远思他们的具体住宿吧,第一天住,肯定还是有些不适应。”

    “那殿下你...”摸了摸小朝头上的水汽,秦樵还是把小朝推了出门。

    听着脚步走远了,秦樵这才卸了全身的力,大字形一下子扑到床上,小小地去喘气,去平复身上的那种闷疼。其实在边疆的时候已经看过医生了,应该说,边疆哪个名医没看过她呢?只是没有一个看到她能不叹气不摇头的,除了那个疯疯癫癫的山羊胡,也就是那个疯子,才能见到她得这种怪病还能兴奋地笑起来。

    ”你这个稀奇啊!我第一次看见疼成这样的。”

    那是她第一次出现幻痛,疼得脸色发白、全身是汗,像是骨头缝里有带刀的绳子攀着肌肉研磨,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疼,甚至不像战场里那种快来快去的刀伤箭伤,慢慢的,疼得秦樵在病床上蜷缩着痉挛。边疆的将领军士不乏稳重的,但看到她疼又听到山羊胡的不像样的笑语,都差点病床前就和医生打起来。

    那山羊胡是个医痴,挨了几下倒也没有生气,还开了偏方,顺着小腿骨给她贴了几副黑乎乎的膏药。脓血流了一周,那伤痛才慢慢缓和下来,先是几周发作一次,再是几个月发作一次,本来战争结束,已经有半年没发作了,这次回京却又疼起来。

    “啊,不疼不疼,都是假的,都是假的。”秦樵躺着没动动,又从枕头里侧开脸,以便更好地去呼吸。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是幻痛本来就可以被哄好,疼痛好像真的减轻了一些。

    不知道躺了多久,等到再次清醒,秦樵已经躺在了月光里,身下的床单全是水渍,印出一个好笑的人形。

    这阵疼终于过了,秦樵慢慢地撑起来,活动了下发麻的手脚,还是决定去洗个澡。

    到底是十几年没住了,诺大的园子秦樵转了几圈,没找到小朝他们的宿舍,倒是来到了一处荒芜的园子。这里可能还没来得及修缮,拱门都是残缺的,隐隐约约只能看到牌匾上残缺的半个桃字。

    “桃...”秦樵抬眼去瞧,还没看到第二个字,就见一只狸花猫从拱门残缺的那头向她走过来。时间已经不早了,月光罩下来,秦樵后知后觉有些冷,她打了个冷噤,但因为不疼了,心情算好,于是也跟着那猫咪的脚步去看:先看到猫咪下来不小心踩歪的一朵小野花,再看到府上新铺的暗红的地砖,再是桃枝、桃花,更细的桃枝、更多的桃花,远处被月光照亮的桃林,再看到...看到....一双...靴子?!

    秦樵猛地抬头,飞身向后拉开距离,瞬间就拿好了腰间一直挂着的短刀。

    “谁!”

    月光漫漫照下来,秦樵再抬头,树后的人已笑着走了出来。

    “好久不见...钦钦殿下。”眼前的男人也穿着鲜红的内衬,外衣墨黑,月色下金线浮动,竟然绣着几条云龙。天下有几位能穿这种衣服啊?可他分明也不是皇子。

    秦樵马上拱手,一瞬收了匕首,换上了无害的笑容。

    “请问阁下是?”

    那男人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歪头看了秦樵一眼,居然笑了一下,垂眸从地上抱起了那只小狸花。秦樵幻痛后本来心绪就有些不稳,男人几个动作间,几百个心眼虽然已经尽全力多看多想,但也没猜出来他到底是谁,只多余注意到了男人垂眸眼睫间一颗细红的妖痣。见男人不回答,像是没听见,只好又有些生硬地再问了一遍。

    “请问。阁下深夜拜访秦府所谓何事。”

    男人却还是不回答,反而看着秦樵答非所问地回答了上一个问题。

    “我是秦此。”

    秦樵心下一跳,一下子几乎要结巴起来,她能感觉到,除了抱猫咪那一弯腰,眼前的人一直看着自己,虽然眼瞳未转未瞟,但因为一直看着,已经透出了几分呆气。他看着她时,那颗红痣就消失在夹双的眼睫里,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秦樵觉得脸有些烫,只能咳嗽了下,继续说话。

    “我知道了...你是...你是秦此,那,那你这么晚到我家园子干嘛!”

    那狸花猫也看着秦樵,一瞬间秦樵生平第一次,被盯得莫名有些有些羞恼。只能像是对峙一样盯回去。于是眼前的人闪着眼眸躲开了她的视线。

    “这是我家的园子。”

    “我们俩的房子连在一起的。”

    “哦。”秦樵稳了稳心神,后知后觉原来是自己晚上闯了别人的园子。

    “对不起哈,我才来第一天。”她只能这么找补。

    “我知道。”眼前的男人抱着猫,却没多说什么,气氛莫名沉默下来。

    “我送你回府吧。”

    “以前看宅子的时候进来过。”他补充到。

    这沉默并不让人难受,于是秦樵也不再说话,只点点头,和他并肩去找回去的路。

    园子虽然旧,但的确被缝补得很好,假山、小路,飞起来的亭角,石头后面掩映着的各色的小花,水里还养着锦鲤,偶尔甩一下尾巴,划破映着月亮的清清的水面。

    小路不算宽,可能是园林设计的缘故,有时候还要低头弯腰,于是两人的衣角难免扫到一起,粘上道边细细的花泥。

    不一会儿,秦樵就看到自己卧房里的烛火。

    “那臣就送将军到这里了。”这座假山和她的卧房刚好隔着一座小桥,秦此还看着她。

    秦樵背着手,握了握衣角,逼自己去看眼前的人,慢慢道别,“好,下次见。”

    说完,她便匆匆从桥上跑过去。

    雨早已经停了,空气和花香都是湿的。她跑得太快没有看到,但秦此却看到了,她跑过的地方花泥在朱红的桥上印下一串小小的脚印,就像一小行将完未完的诗。

    “下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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