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又待业了,并且不打算再出去外面找工作。她就在家好好干翻译,后面的事,后面再说。她要选自己喜欢的题材,选自己喜欢的作者,选自己喜欢的故事,按照自己认为更好的翻译话术去为原作者在打开国际市场的路上添砖加瓦,无论费多少心力在这些上面,她都甘之如饴。而不是如之前那般,连选择什么题材的权利都没有。

    她也不打算考证,就这么在家蛮干,从清晨到傍晚。

    用骆其川的话说,林嘉这是在跟整个市场作对。

    一开始骆其川也耐心劝过,不如在家潜心修炼一年半载,安心卯足了劲,把证给考了。持岗上证,机会也多。反正他也养得起她:“再不成,咱们自己花钱出版”。

    林嘉不甘心道:“这能一样吗?”

    骆其川败下阵来:“随你随你,我都随你。”

    林嘉不信,没有证,就没有出路吗?她偏要无证去杀出一条路来。

    庞琳知道后笑称:“一身反骨,随她去吧。”

    那日骆其川和林嘉去庞琳家中蹭饭,饭后两个人窝在沙发上打游戏斗嘴,谁也不让谁。

    庞琳和男友在收拾碗筷。男友也好奇,何不自己花钱去打点,与作者谈,与出版商谈,或者干脆自己开个翻译公司得了,岂不干脆利落。

    庞琳斜了他一眼:“那不一样。林嘉在坚持什么,你不清楚?”

    男友笑笑:“一身傲骨,28了还没过叛逆期。”

    庞琳低头冲水:“如果很多年之前,我会那样去做,像你说的,花钱,打点,铺好一切。”

    她抬头笑着看男友:“你说,有什么比能做自己人生的主来得更痛快呢?好的坏的,就由孩子们自己去承担吧。蹒跚学步时,跌跌撞撞,才学会走路。”

    她又侧头看着那两个互不相让的拌嘴大童,欣慰一笑:“明知前面有路绊,再舍不得,也得放手,不是吗?”

    7月,林嘉坐在案前,收到一条短信:

    林嘉姐姐,我考上了A大。以后我会成为跟你一样的人,去爱这个人间。

    谢谢你让我知道,我值得被爱。

    有一根羽毛掉到林嘉的心口,对啊,爱是唯一的答案。

    她低头看着自己厚厚的翻译本,在这个科技迅猛的时代,她仍然保留着偶尔用笔,去书写和翻译自己钟爱的小说的习惯。她的指尖抚上书页,去深深感受那些文字的生命力,心也跟着砰砰跳。

    她放下笔,出去拉骆其川:“小芸考上A大了,为了庆祝,咱们去老城区吃手打面吧。”

    骆其川看透了她:“小芸考上A大了,为了庆祝,你该请小芸去老城区吃面,我已经毕业很久了,不需要庆祝。”

    哼,还在吵架战斗中呢,一碗15块的肉圆面就想打发我,想得美。

    林嘉最近在学游泳,那晚她开的车,骆其川去篮球场边看球边等林嘉。他越等越觉得不对劲,之前这个点都学好了过来找他了。他边打电话边往游泳馆跑去,担心她有什么意外。

    林嘉接起电话,支支吾吾,试探道:“我……我到家了,要不,你打个车回来?”

    林嘉把骆其川忘在体育馆了。

    回来后厮磨了两三天,哄了两三天,骆其川还没气消。这两天可劲宰她,谁叫自己理亏呢。

    林嘉咬了咬牙:“再加一块大排。”

    骆其川冷笑:“我不为区区一块大排而折腰。”

    林嘉狠狠心:“牛肉,大块的。”说完还撅起嘴要亲他。

    骆其川反手捏住她的嘴:“我申请划分三八线,无欲为刚。”

    “那不行”怎么能分床睡呢,再苦也不能苦了这个呀:“那会影响感情的。”

    “您撂下我的时候可没有多少感情啊。”

    林嘉劝不动了,重重地站起来,拍拍屁股自己去老城区吃面了。

    一块肉都不给你,叫你划三八线。

    林嘉叫了一碗面,加了肉圆加了大排还加了牛肉,全给自己。

    对面有个人坐下:“老板,来碗一样的。”

    林嘉扬起嘴巴:“骆老板今天考上A大啦?”

    骆其川不说话。算了算了,不能跟林嘉计较,跟她计较吃亏的是自己。

    林嘉把自己的肉圆给了骆其川,那是他爱吃的,不是自己爱吃的。

    骆其川笑笑,还是为肉圆折了腰。

    肉吃撑了,肚皮子鼓鼓,打了两个饱嗝,两人干脆在附近的公园散起了步。林嘉原先觉得散步都要勾手的情侣好腻歪,现在却恨不得整个人挂到骆其川身上。她整个人靠着骆其川,双手扶着他的手臂,骆其川几乎是拖着这个懒鬼走。前边迎来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林嘉赶紧站起身来,装模作样起来,刚才那副鬼样子,确实,不太好看。

    周琪云先打招呼:“骆总,林嘉,来吃面吗?”

    林嘉答:“嗯,吃完散步消食。”

    周琪云点头,与他们错开离去。

    林嘉喊住她:“我,能请你喝杯奶茶吗?”

    周琪云回头:“我请你喝杯咖啡吧。”

    她记得,林嘉没点过奶茶,但点过咖啡。

    林嘉让骆其川先回家了。

    “原本应该我请,谢谢你在网络上的留言,我看到了。”

    周琪云笑:“林嘉,你,仿佛一只在低估自己的影响力。”

    林嘉不解。

    这是周琪云第一次没有与她争锋相对,反而耐心解释道:“我真的很感谢你。我一直在怨天尤人却不自知,只看到眼前的沼泽地里,是陷入污泥中的自己,努力地爬,努力地爬,想要靠近岸上的人。可我忘了,原本自己是想要成为岸上的人,而不是把岸上的人,拽入到沼泽地里。”

    林嘉真诚地笑开:“现在不迟。”

    周琪云继续道:“那天从奶茶店里回去后,我在想,怎么会有人听到一个伤害过她的人对她说‘我一定会过得比你好’的时候,会那么云淡风轻地回答‘好’。我想要么是一点都不在意,要么是毫无保留的诚意。那一天,我愿意相信是后者,因为在你听到我的故事后,我看到你是动容了的。”

    “我就想啊想,想你说的那句‘苦难,并不值得被歌颂’,我突然发现,过去是我把自己的心给束缚住了,是我让自己,一直不断地盘旋在苦难之中,不肯向前走一步。”

    “后来你被网暴,到事情发生转折,我才知道,你也是在沼泽地里待过的人,而你,却从来不曾歌颂过自己的苦难。也正是那个时候,我真正顿悟了那句话,林嘉,是你给了我一场精神的洗礼,把我从沼泽地里拉上来了。”

    林嘉没有想过,自己会为周琪云落泪,正要说些什么,听周琪云调侃道:“你没有想过,自己会为我落泪吧?”

    一时间竟笑了出来,周琪云也笑。

    周琪云用勺子搅着杯里的咖啡,其实糖早已融化了。

    她轻轻道:“我也做过好事的。我知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并不容易的,可你又做到了。你让我看到了无声的爱是真实存在的,所以林嘉,我敬佩你。”

    林嘉抿嘴,沉思后道:“从前平城到鹿城是没有动车的,小时候我去鹿城玩,搭的是绿皮火车,软卧睡了一夜。可我夜里几次睁眼,看到我对面铺子的老爷爷一直睁着眼。下火车前我问他是不是软卧不舒服,才睡不着。他答我:’我打呼,不能吵到别人’,那位老爷爷当年已经73岁了。”

    周琪云不语。

    林嘉道:“我想说的是,这样的人,有很多很多,就在我们身边。或许你自己就是其中一个呢?”

    林嘉再道:“我资助的那个女孩,两年多的时间里从未向我说过一句感谢,可她在我受到刁难的时候勇敢地站出来保护了我。今年她考上了重点大学,她说她会好好地爱这个人间。这个世界不是只有无声的爱和付出,还有很多无声的感恩啊。”

    临走时周琪云对她说:“我听老张说你离职了,公司的人都说你疯了”。

    林嘉轻描淡写:“我去了翻译公司,又辞职了,现在是无业游民呢。”

    林嘉起身时再看,周琪云的那杯咖啡,依旧满杯。

    她听周琪云道:“可我相信你想做的事,一定能成功。”

    林嘉不得不承认,今天的两次心动,都是周琪云给的。

    回去后她踢了踢骆其川,三两下除掉三八线,钻进他的被窝里嬉皮笑脸道:“有个人今天让我心动了,你得小心点,我很抢手的。”

    骆其川从被窝里探出头吩咐:“老妖精,你妈妈对你爸爸不忠,速速过来挠她。”

    老妖精“噌”地竖起耳朵,眼睛瞪得老大,算了,门关着,就不进去了。

    再说了,里面还有噼里啪啦的声音,就不进去碍事了。

    周琪云在外面散步到深夜。

    她第一次直面自己内心深处,与男友继续牵扯的根本原因究竟是什么。究竟是因为自己仍然还爱着他,还是舍不得放弃一个,霸占了自己整个青春的见证者,也或许,是因为自己在他身上付出太多,而还存有从他身上得到些许回报的希望。

    既然对他的付出是心不甘情不愿的,那便不应该再付出。过去的那么多年,就当是换取了一个更有勇气的周琪云。

    于是她阔步回家,打开门,坚定道:“梁杰,我们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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