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池里的小金鱼
8、
“跳舞？”
陆见森一边在报纸的夹缝中找花边新闻看，一边微微扬起话尾的音调。
“你同谁一起去。”
“就是，一、一些同学。”陆哲文支支吾吾的。“同他们约好了的。”
“都是女的吧。”
陆哲文低下头：“……嗯。”
陆见森没有继续发表意见。既没有点头同意，也没有直接拒绝。陆哲文心中却暗自高兴，他知道父亲不说话即是一种默许，只要没有说死，那就还有回圜的余地。
当晚他抱着小金鱼准时赴约——这邀约自然来自段四月。还没走进舞池，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喊他的名字，回头一看，不是张季轩又是哪个。
“你捧着个鱼缸子干什么？”张季轩拿发油将头发整个向后梳起，显得精神极了。他满脸好奇：“预备送给谁当礼物？”
陆哲文说：“不是的，这是四月送给我的。”
“……段小姐啊。”张季轩讪讪，他心里不愿跟陆哲文聊这个，虽然看起来陆哲文兴致颇高。要知道他关了那些时日的禁闭，至少有一多半儿都是因为段四月。“咳，此事先不提。哲文啊，我问你，你后来……有没有在段小姐身边再见到过那个金巧？”
陆哲文有些茫然：“你问她干什么？……倒不曾见过的。”
“你们在聊我吗？”
一只白生生的手臂从后面伸过来挽住陆哲文。“还是在聊别的女人？”
“四月！”陆哲文惊喜道。“你来得这样早。”
“不聊了，不聊了。”张季轩一见段四月过来，连连摆手，“那个，哲文啊，我先走了！有事再联系！”
然后赶紧往边上一让。陆哲文还没反应过来，张季轩已跑得没了踪影。
段四月挽着陆哲文的臂微微地笑。
“不要在意他了。”她拉着陆哲文，故意引他往舞池边沿走。“难道说这些时日，你天天带着它们么？”冲着玻璃鱼缸一努嘴儿，“这样有趣？”
“我总忧心父亲和大哥他们见了，要将小鱼丢了去。”
“你时时带着，他们见了才生气罢。”
“我与他们见面自然是不带的。”
段四月便停止了这个话题。她看得出，不管因着什么缘由，陆哲文对她送的这样礼物看得极重。她心里自然是欢喜的，人总是乐于见到自己的心意被珍重，她将一个玩意儿送给了陆哲文，陆哲文将它放在心尖尖上对待，那约莫自己的情意交给了他，他一样会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那么，你跟你的朋友在聊我吗？”
陆哲文摇头：“不是的，他是想问上次那位金小姐的事。”
段四月听了，面上高深莫测地一笑，心里却想：好得很，那色胚，果真是个没见识的，只见了一点美艳颜色便忘乎所以了，什么样的人物也不看看清楚，就知道往跟前凑。
嘴上却道：“原来如此。我还道是对我念念不忘呢。”
陆哲文眨了眨眼，举凡张季轩真要是表现出对段四月的惦念，他光是这么一想，心里便觉出稍许的不爽利；可如今张季轩非但没有称赞段四月的意思，甚至对她有些唯恐避之不及，这倒是令他有些恼怒了。在他心中，段四月是他见过所有的女子中最特别的那一个，也是最好的那一个，不说旁人都该来爱她，便是瞧见之后夸赞两句，总还是要得的。
那晚在什刹海，段四月拎着竹编的篮子一路走到水边，洋火擦着了，就着昏沉的夜与明灭的灯火，依次点燃了竹篮里的烟花。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水中摇曳的荷花，可能白日里见了并不大上佳的风景，叫这倏忽即逝的火光照了，平添两分脆弱绚烂，不美也美、不佳也佳。
陆哲文在旁边看得眼睛发愣，话语涌到嘴边，硬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荷花的香气浮动在空气中。更多的，是身后不远处沸腾的人群身上那种肉与汗液混合熏蒸的酸腐、泥土与污浊池水的腥味，以及虫豸与植被一并软烂在一处的腐臭气息。他就在这样大杂烩的夏夜空气中沉默着，明灭上升的火光若即若离，映照着段四月细腻而纤细的颈子，隐在散乱的发丝之间，像一个禁止探知深浅的古老寓言。
我应当爱她。陆哲文如坠梦中。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自然而然地生发出来。诚然那时候，段四月什么话都没有说，陆哲文也是。他就是忽然这样想着，并没有更多的其他念头附会其上、抑或是衍生出旁的什么。
“四月……”他抱着小金鱼的手微微用力，“我——”
“你竟来了？”
陆哲文匆忙收住话尾转过身去，却是一个宋雪凝站在身后。宝蓝的缎面长裙，黑色纱网在盘起的长发间垂下一边，显得整个人成熟许多。面目仍是少女模样，细细看去，其实有点冲突的。
他不由得往跟前去了两步：“……阿凝。”
“我以为你不会来。”宋雪凝微红着脸望向他——以及他身边的段四月。她抿一抿唇，面上还带着笑，脚尖已向侧边去了：“我们有些日子没好好说过话了。不过你既有约，那么，我也是不好打扰的。”
她甚至没有问一句陆哲文手里的小金鱼。
“这一定就是宋小姐了吧？”陆哲文没想到段四月竟会开口。颇热络地两步一迈，站到宋雪凝跟前，两只手也径直攀上宋雪凝的腕子，仿佛天生与之相连。“果真是年轻漂亮、光采照人哇！宋家的大名可不是如雷贯耳了。听说令兄上天津卫赴任去了，不知是在何处高就、哪个衙门里头当差？我如今便在海河边上讨生活，有机会，合该上门去拜会一番的嘛！”
宋雪凝显是被惊着了。裙摆下头的脚步微一踉跄，段四月眼疾手快、小臂用力，将宋雪凝托住了，稳稳当当攥在手掌里，像抓一只可怜的斑鸠。
“我哥哥——”她含混了语句，话都没法立时说得利索，“我也不很清楚的……我在家里并不去问这些事。”
“这样啊。”段四月笑容不减，手已松开了些。她在心里盘算宋家那个外交次长的份量、能为宋家少爷谋得什么好差事以及在天津卫能有多大能量，心里算着、面上笑着，一心二用，丝毫不乱。宋雪凝则并不大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再加上她十分警惕段四月其人，没说两句已想逃走了。段四月自不会生拉硬拽，二人好说好散，宋雪凝踩着高跟鞋啪嗒嗒与同伴着急向另一边去，把个陆哲文晾在原地——天知道她一开始原是奔着他来的。
“你同她……”陆哲文有些疑惑了。段家与陆家算是有一点私交，但段四月其人跟北平城里这些少爷小姐们就大不相同了，在陆哲文的记忆里，段家小姐充其量社交场上为段部长充一充场面，其余时候，都是不知道在哪里出没的。
“我看你这阿凝，倒挺像那么回事的！”段四月笑道。“你往后可不能同她生分了啊！”
“……是，我们一直很要好的。”陆哲文头一低，没来由有些失落。先前还苦恼宋雪凝见了他与段四月亲近，可不知三人之间会生出什么是非来，如今一拳打在棉花上，段四月又这副样子，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了。
她大抵——陆哲文想着——她是想要再与阿凝和她的父兄多些牵连吧，就好像刻意来与他交好的人有如过江之鲫，却没一个专为了他，都是为着他的大哥与父亲。
到这个地步，想必也可以看得出，陆哲文并不是个笨人，也不愚蠢，相反，他在一众白痴花瓶中称得上是有头脑了。可这点头脑在北平城里实在算不得什么，他若是生在贫苦人家，这副头脑再加上身段姿色，早早年间是要被卖去八大胡同里的。
而段四月心中也没有将他当做一个十足的蠢人，须知真正呆蠢之人她亦是不愿太过亲近的。
“四月。”等落了座，陆哲文还是忍不住问了。“你说，我不念书了好不好？到天津去，同你一起。你要是做事，我就帮你打下手，你要是同洋人打交道，我可以在边上帮你翻译几句……你别看我这样，我的英文也没有那么差劲的。”
段四月眼神一凝，警觉地体察到有些什么细微的事情发生了变化。她没有直接答应或拒绝，只道：“小文何出此言呢？”
“我实在没法念书的。我不像大哥，他看过很多书，他的那些书我却一个字都看不下去。我一看到书，脑子都要炸了……天天被大哥逼着去上进、考学，我想不通，做这些事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左右不过是找份糊口的差事，赚些钱财。不是常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吗？这么看，念书的反而是蠢材了。”
段四月微笑不语。
陆哲文见她只是笑，愈发觉得不妙起来：“你、你是不是觉得我说的都是些蠢话？”
“小文是想要离开这里，到外面的世界里去，还是说，你实在的，想要来帮我的忙呢？”
“这不是一样吗？”陆哲文仰起脸，张着两只不明所以的眼睛望向段四月，“我没明白。四月，有时候你同大哥说话，好些我都听不懂。”几乎有点不好意思和羞愧的意味：“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
他的眼神垂了下去。段四月头一次觉出他的懦弱温驯背后，原是这样一种极乖巧的形容，说不出的天真姿态，仰望着、追逐着，掺杂了好奇与倾慕，赤裸裸地摆在她眼前，由不得她不看。
她看了。
她看到了的。
“人与人之间，本就不同。”她说。喝一口酒，以指为梳向后拢了拢头发，陆哲文的视线跟着她的指尖走，从微微打卷的长发到沾了酒液的唇，以及两排洁白的齿——她在咬自己的食指。
和紧盯着他不放的视线。
“是吗？……大概罢。”陆哲文被这视线盯得发慌。“明明是亲生的兄弟……看来是我命不好，天生就蠢笨一些。”
段四月便伸手抓着他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乱揉一通，发丝柔软，像某种草食动物春季新生的绒毛。
“来吧。”她吻着陆哲文的耳垂，虎牙在那处轻咬一下。“听得明不明白，又有什么打紧？来天津找我——如果你真的决定好了。”
“跳舞？”
陆见森一边在报纸的夹缝中找花边新闻看，一边微微扬起话尾的音调。
“你同谁一起去。”
“就是，一、一些同学。”陆哲文支支吾吾的。“同他们约好了的。”
“都是女的吧。”
陆哲文低下头：“……嗯。”
陆见森没有继续发表意见。既没有点头同意，也没有直接拒绝。陆哲文心中却暗自高兴，他知道父亲不说话即是一种默许，只要没有说死，那就还有回圜的余地。
当晚他抱着小金鱼准时赴约——这邀约自然来自段四月。还没走进舞池，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喊他的名字，回头一看，不是张季轩又是哪个。
“你捧着个鱼缸子干什么？”张季轩拿发油将头发整个向后梳起，显得精神极了。他满脸好奇：“预备送给谁当礼物？”
陆哲文说：“不是的，这是四月送给我的。”
“……段小姐啊。”张季轩讪讪，他心里不愿跟陆哲文聊这个，虽然看起来陆哲文兴致颇高。要知道他关了那些时日的禁闭，至少有一多半儿都是因为段四月。“咳，此事先不提。哲文啊，我问你，你后来……有没有在段小姐身边再见到过那个金巧？”
陆哲文有些茫然：“你问她干什么？……倒不曾见过的。”
“你们在聊我吗？”
一只白生生的手臂从后面伸过来挽住陆哲文。“还是在聊别的女人？”
“四月！”陆哲文惊喜道。“你来得这样早。”
“不聊了，不聊了。”张季轩一见段四月过来，连连摆手，“那个，哲文啊，我先走了！有事再联系！”
然后赶紧往边上一让。陆哲文还没反应过来，张季轩已跑得没了踪影。
段四月挽着陆哲文的臂微微地笑。
“不要在意他了。”她拉着陆哲文，故意引他往舞池边沿走。“难道说这些时日，你天天带着它们么？”冲着玻璃鱼缸一努嘴儿，“这样有趣？”
“我总忧心父亲和大哥他们见了，要将小鱼丢了去。”
“你时时带着，他们见了才生气罢。”
“我与他们见面自然是不带的。”
段四月便停止了这个话题。她看得出，不管因着什么缘由，陆哲文对她送的这样礼物看得极重。她心里自然是欢喜的，人总是乐于见到自己的心意被珍重，她将一个玩意儿送给了陆哲文，陆哲文将它放在心尖尖上对待，那约莫自己的情意交给了他，他一样会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那么，你跟你的朋友在聊我吗？”
陆哲文摇头：“不是的，他是想问上次那位金小姐的事。”
段四月听了，面上高深莫测地一笑，心里却想：好得很，那色胚，果真是个没见识的，只见了一点美艳颜色便忘乎所以了，什么样的人物也不看看清楚，就知道往跟前凑。
嘴上却道：“原来如此。我还道是对我念念不忘呢。”
陆哲文眨了眨眼，举凡张季轩真要是表现出对段四月的惦念，他光是这么一想，心里便觉出稍许的不爽利；可如今张季轩非但没有称赞段四月的意思，甚至对她有些唯恐避之不及，这倒是令他有些恼怒了。在他心中，段四月是他见过所有的女子中最特别的那一个，也是最好的那一个，不说旁人都该来爱她，便是瞧见之后夸赞两句，总还是要得的。
那晚在什刹海，段四月拎着竹编的篮子一路走到水边，洋火擦着了，就着昏沉的夜与明灭的灯火，依次点燃了竹篮里的烟花。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水中摇曳的荷花，可能白日里见了并不大上佳的风景，叫这倏忽即逝的火光照了，平添两分脆弱绚烂，不美也美、不佳也佳。
陆哲文在旁边看得眼睛发愣，话语涌到嘴边，硬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荷花的香气浮动在空气中。更多的，是身后不远处沸腾的人群身上那种肉与汗液混合熏蒸的酸腐、泥土与污浊池水的腥味，以及虫豸与植被一并软烂在一处的腐臭气息。他就在这样大杂烩的夏夜空气中沉默着，明灭上升的火光若即若离，映照着段四月细腻而纤细的颈子，隐在散乱的发丝之间，像一个禁止探知深浅的古老寓言。
我应当爱她。陆哲文如坠梦中。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自然而然地生发出来。诚然那时候，段四月什么话都没有说，陆哲文也是。他就是忽然这样想着，并没有更多的其他念头附会其上、抑或是衍生出旁的什么。
“四月……”他抱着小金鱼的手微微用力，“我——”
“你竟来了？”
陆哲文匆忙收住话尾转过身去，却是一个宋雪凝站在身后。宝蓝的缎面长裙，黑色纱网在盘起的长发间垂下一边，显得整个人成熟许多。面目仍是少女模样，细细看去，其实有点冲突的。
他不由得往跟前去了两步：“……阿凝。”
“我以为你不会来。”宋雪凝微红着脸望向他——以及他身边的段四月。她抿一抿唇，面上还带着笑，脚尖已向侧边去了：“我们有些日子没好好说过话了。不过你既有约，那么，我也是不好打扰的。”
她甚至没有问一句陆哲文手里的小金鱼。
“这一定就是宋小姐了吧？”陆哲文没想到段四月竟会开口。颇热络地两步一迈，站到宋雪凝跟前，两只手也径直攀上宋雪凝的腕子，仿佛天生与之相连。“果真是年轻漂亮、光采照人哇！宋家的大名可不是如雷贯耳了。听说令兄上天津卫赴任去了，不知是在何处高就、哪个衙门里头当差？我如今便在海河边上讨生活，有机会，合该上门去拜会一番的嘛！”
宋雪凝显是被惊着了。裙摆下头的脚步微一踉跄，段四月眼疾手快、小臂用力，将宋雪凝托住了，稳稳当当攥在手掌里，像抓一只可怜的斑鸠。
“我哥哥——”她含混了语句，话都没法立时说得利索，“我也不很清楚的……我在家里并不去问这些事。”
“这样啊。”段四月笑容不减，手已松开了些。她在心里盘算宋家那个外交次长的份量、能为宋家少爷谋得什么好差事以及在天津卫能有多大能量，心里算着、面上笑着，一心二用，丝毫不乱。宋雪凝则并不大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再加上她十分警惕段四月其人，没说两句已想逃走了。段四月自不会生拉硬拽，二人好说好散，宋雪凝踩着高跟鞋啪嗒嗒与同伴着急向另一边去，把个陆哲文晾在原地——天知道她一开始原是奔着他来的。
“你同她……”陆哲文有些疑惑了。段家与陆家算是有一点私交，但段四月其人跟北平城里这些少爷小姐们就大不相同了，在陆哲文的记忆里，段家小姐充其量社交场上为段部长充一充场面，其余时候，都是不知道在哪里出没的。
“我看你这阿凝，倒挺像那么回事的！”段四月笑道。“你往后可不能同她生分了啊！”
“……是，我们一直很要好的。”陆哲文头一低，没来由有些失落。先前还苦恼宋雪凝见了他与段四月亲近，可不知三人之间会生出什么是非来，如今一拳打在棉花上，段四月又这副样子，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了。
她大抵——陆哲文想着——她是想要再与阿凝和她的父兄多些牵连吧，就好像刻意来与他交好的人有如过江之鲫，却没一个专为了他，都是为着他的大哥与父亲。
到这个地步，想必也可以看得出，陆哲文并不是个笨人，也不愚蠢，相反，他在一众白痴花瓶中称得上是有头脑了。可这点头脑在北平城里实在算不得什么，他若是生在贫苦人家，这副头脑再加上身段姿色，早早年间是要被卖去八大胡同里的。
而段四月心中也没有将他当做一个十足的蠢人，须知真正呆蠢之人她亦是不愿太过亲近的。
“四月。”等落了座，陆哲文还是忍不住问了。“你说，我不念书了好不好？到天津去，同你一起。你要是做事，我就帮你打下手，你要是同洋人打交道，我可以在边上帮你翻译几句……你别看我这样，我的英文也没有那么差劲的。”
段四月眼神一凝，警觉地体察到有些什么细微的事情发生了变化。她没有直接答应或拒绝，只道：“小文何出此言呢？”
“我实在没法念书的。我不像大哥，他看过很多书，他的那些书我却一个字都看不下去。我一看到书，脑子都要炸了……天天被大哥逼着去上进、考学，我想不通，做这些事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左右不过是找份糊口的差事，赚些钱财。不是常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吗？这么看，念书的反而是蠢材了。”
段四月微笑不语。
陆哲文见她只是笑，愈发觉得不妙起来：“你、你是不是觉得我说的都是些蠢话？”
“小文是想要离开这里，到外面的世界里去，还是说，你实在的，想要来帮我的忙呢？”
“这不是一样吗？”陆哲文仰起脸，张着两只不明所以的眼睛望向段四月，“我没明白。四月，有时候你同大哥说话，好些我都听不懂。”几乎有点不好意思和羞愧的意味：“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
他的眼神垂了下去。段四月头一次觉出他的懦弱温驯背后，原是这样一种极乖巧的形容，说不出的天真姿态，仰望着、追逐着，掺杂了好奇与倾慕，赤裸裸地摆在她眼前，由不得她不看。
她看了。
她看到了的。
“人与人之间，本就不同。”她说。喝一口酒，以指为梳向后拢了拢头发，陆哲文的视线跟着她的指尖走，从微微打卷的长发到沾了酒液的唇，以及两排洁白的齿——她在咬自己的食指。
和紧盯着他不放的视线。
“是吗？……大概罢。”陆哲文被这视线盯得发慌。“明明是亲生的兄弟……看来是我命不好，天生就蠢笨一些。”
段四月便伸手抓着他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乱揉一通，发丝柔软，像某种草食动物春季新生的绒毛。
“来吧。”她吻着陆哲文的耳垂，虎牙在那处轻咬一下。“听得明不明白，又有什么打紧？来天津找我——如果你真的决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