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浓白,纤密的雨丝淅淅沥沥。

    玻璃门被推开,与地面擦过时“吱呀”一声轻细的响。

    岳枝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伞,伞上是碧绿的接天莲叶。紧接着,伞面抬起,露出伞下一张明艳的脸庞。

    岳枝立刻从工位上站起来,迎了上去:“郁小姐。”

    岳枝接到郁蘩电话的时候,十分诧异。她是知道郁蘩的,因为那一场全民吃瓜的记者发布会,她也是吃瓜群众之一。一开始,她和许多人一样,都在等着看笑话,可没想到,郁蘩以她在建盏领域的专业性,出众的相貌,尤其是一手夺人眼球的点茶技艺,不仅澄清了赝品谣言,保住了自己的名誉,还因此火遍全网,广泛出圈。

    岳枝也是在那场记者发布会直播被郁蘩圈粉的人之一。

    所以,郁蘩后来的那一次直播,岳枝同样没有落下。

    郁蘩曾在直播里提及自己的先生是个有钱人,所以,接到郁蘩想要卖房的电话时,岳枝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郁蘩合上雨伞放到一旁,这才跟着岳枝走进里面。

    岳枝带着郁蘩在会议室里落座,然后将文件递给她。

    岳枝:“郁小姐,关于您在玫瑰湾的那套房子,有关情况都写在文件里了,您请确认一下。”

    郁蘩翻开文件,对她一笑:“谢谢。”

    郁蘩在玫瑰湾的这套房子,是爷爷还在世时送给她的,父亲和哥哥都不知道这套房子的存在。

    这是爷爷留给她的礼物,所以,即使是在艺术馆最困难的时候,她也从没想过要卖掉这套房子。

    她舍不得。

    可是,这一次,她已经没有别的有价值的东西可以变卖了。

    她想要保全艺术馆,又不想为难盛迟,无论多么舍不得,她也只能把房子卖掉。

    岳枝也曾去现场看过郁蘩的那套房子,位置与设计都是绝佳,拉开窗帘,入目就是壮丽的江景,岳枝替人卖过这么多套房子,几乎可以断定郁蘩玫瑰湾的这一套一定是顶级价位的房子。

    岳枝欲言又止:“郁小姐,您那套房子确定要这么快出手吗?”

    郁蘩在文件上签名,抬眸看她:“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为难谈不上,岳枝只是有些可惜,“那套房子无论是房型还是位置,都是南阳数一数二的,如果挂出去,相信感兴趣的人一定趋之若鹜。但是,您在时间上要求得太急,那么,价格上,就很可能会比这套房子原本的价值要低很多……”

    郁蘩眉眼明艳,容色平静:“我知道。”

    在拿出这套房子出售的那一刻,她就早已经心里有数。

    郁蘩是在盛迟过来郁家接她回棠园的那天晚上想明白郁荇的问题的。

    郁荇说,艺术馆和盛迟,她要选谁?

    于她而言,这不是一个选择题,她要做的,也不是在艺术馆和盛迟之间做出选择。

    艺术馆是爷爷最珍贵的事业,是她早就下定决心要坚持的守护。

    盛迟是她的先生,但他,并不需要为她的守护买单。

    他是独立的,是自由的,他不应该被“郁蘩的丈夫”这样的身份所束缚。

    爷爷的事业她会守护。

    盛迟,她也不会拖累他。

    不过,岳枝本不必对她说这些的。郁蘩心中微暖,对她露出一道温婉又略带歉意的笑容:“抱歉,我急需用钱,所以,就麻烦你们费心了。”

    ——

    和岳枝见完面出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雨也还在下着。

    郁蘩的车就停在店门外的停车位上,但郁蘩上车后,并没有立刻离开,她坐在车里,忍不住望向车窗外。

    也许是下雨的缘故,街道上行人稀少,车辆也稀疏,偶尔有一两行人撑着伞走过。

    街道两旁榕树葱茏,榕树旁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而榕树上空,则是一片漆黑。

    对面的咖啡馆倾洒出温暖的灯光,映出细雨如丝,密密匝匝。

    郁蘩望着这绵绵不绝的雨,不由自主地想到今天下午不得已中断的婚纱照拍摄。

    心上不由得浮上些许的苦涩。

    也许,连老天爷都在告诉她,这个婚礼不应该继续。

    细雨轻柔飘落在车窗上,郁蘩收回望着车窗外的视线,调出行车导航。

    指尖停在家的位置,又蓦地顿住。

    路灯昏黄,灯光下,细雨如丝飘落,模糊了视线,车前雨刷机械滑动,车玻璃又恢复清晰。

    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郁蘩指尖轻移,点在了第二个常用地址上——卉山郁氏建窑厂。

    系好安全带,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是覃茜把她拉进了一个群。

    是为林静树践行的同学聚会群。

    高中毕业之后,大家各奔东西,各自忙碌,尽管后来的几年也组织过几次聚会,但每次只有小部分人能够凑好时间一起聚聚,郁蘩也曾收到过几次邀请,但当时她人在国外,所以,一直没有参加过,仔细算来,和大家也有近十年未见。

    群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冒泡,郁蘩看了看群人数,这一次为林静树践行,竟是难得的齐全。

    郁蘩跟着众人也在群里打了个招呼就退出了界面,刚要退出微信,忽然看到最上面盛迟的头像。

    想了想,郁蘩点开了和盛迟的聊天框。

    【我今天晚上不回家……】

    郁蘩敲完字,手下顿了顿,她没有立刻发送,而是往上翻看起了她和盛迟这段时间的聊天记录。

    她本以为,以盛迟的性子,并不会以打字的方式和她交流,尤其,聊得还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可现在一翻,她才发现,短短时日里她不知不觉间竟和盛迟聊了这么多,正事、琐事,几乎无所不谈。

    和她聊着这些的时候,盛迟在想什么?

    是纵容?

    还是不耐?

    戚珊珊的话再一次浮现在脑海里,郁蘩心中一痛,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刚才敲好的那句话,然后放下手机,启动车子,驶入雨幕。

    因为下雨的缘故,郁蘩比平时多花了三十分钟才到达卉山郁氏建窑厂。

    刚走到院子,就看到江修身披雨衣急匆匆地要出去。

    郁蘩唤住他:“江师傅!”

    江修脚步一顿,回头看到郁蘩,不禁愣了愣:“小姐,您怎么过来了?”

    郁蘩撑着伞走近,雨丝汇聚成珠,从伞面滑落,郁蘩一双眸子仿佛也沾染了雨夜的水汽,她嗓音清透,如珠玉落于玉盘:“出什么事了,看您一脸着急?”

    雨丝飘落到脸上,江修扯了下雨衣的帽子,说:“我正要带人去上井村取土场。”

    郁蘩娥眉一蹙:“这个时候吗?”

    上井村取土场在山上,现在是夜里,又下着雨,山路难行,比起白日里去,危险了不止多少。

    江修也不想这个时候去,但他不得不去:“取土场的老板说他明天开始要去外地一段时间,他又不放心把取土场交给别人管理,所以,明天起就打算关闭取土场,我们能去挖土的时间就只有今天晚上了。”

    新一轮的建盏烧制过两天就要开始了,考虑到他们上次用上井村的红土烧制出了油滴盏,所以,江修想再试一次,看看到底是不是因为红土这个变量才让他们烧制出的油滴盏。

    所以,虽然上井村取土场的老板固执得一点也不肯放宽时间期限,他还是决定趁着老板这一次离开前去一趟。

    郁蘩问道:“老板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江修摇了摇头:“他说归期难定,也许很快就回来,又也许要几个月才能回来……”

    郁蘩沉吟不语,片刻后,她抬起眼眸:“我和你们一起去。”

    江修一惊,想也没想就要拒绝:“小姐,这种苦力活我们来干就行了……”

    郁蘩打断他:“江师傅怕我给你们添麻烦?”

    江修张了张口:“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您就是答应我一起去了。”郁蘩一锤定音,“再拖就更晚了,我们这就出发吧。”

    说罢,郁蘩越过他,率先朝外走去。

    和江修一样,郁蘩也想知道究竟上井村的红土是不是那个变量,如果这一次不去,那他们可能要几个月后才可能再去验证它。

    每一次建盏烧制都是一次尝试,而每一次尝试都让他们离烧制出曜变盏更接近一步。

    几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

    哪怕只是快一点点,她也不想错过。

    江修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只好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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