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酒店集团大厦,二十七层。

    周允敲门后走进总裁办公室,盛迟正在办公桌前处理文件。

    外面下着雨,天光昏暗,屋子里亮着灯,冷白灯光下,盛迟眉眼清冷矜贵,容色专注,见周允放下文件后没有立刻离开,他头也没抬:“还有什么事?”

    周允只好说道:“盛总,太太刚才打电话过来,说是这段时间她都会待在建窑厂,就不回棠园了。”

    盛迟动作一顿。

    上午的时候,盛迟是心情愉悦来的集团。

    下午再回来,却是一脸的冷沉。

    而就在刚才,郁蘩竟然给他打电话让他转告,而不是打电话给盛迟亲自和他说。

    短短一个下午,却是天翻地覆。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周允不得不旁敲侧击自己的父亲,下午婚纱照拍摄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毫无意外的,父亲一如既往地守口如瓶,他一个字也没能问出来。

    周允觑了眼盛迟。

    这两人,不会是吵架了吧?

    所以,郁蘩这是离家出走了?

    盛迟坐在办公桌前,文件很久都没有翻动。

    半晌后。

    “我知道了。”盛迟垂着眼眸,执笔签字,他容色平静,嗓音冷淡,听不出情绪。

    顿了顿,盛迟想起另外一件事:“明天去度假村是下午三点?”

    度假村耗时一年时间,即将如期竣工,所以,盛迟原定了明天下午三点前往去度假村进行竣工前的最后一次视察。

    周允:“是的。”

    盛迟重新低下头,淡淡说道:“帮我改到明天上午。”

    “好。”周允应声,既然说起度假村,他又想起一件事,“关于度假村建盏展览区和郁氏建盏陶瓷艺术馆合作的事,不知道您有没有和太太提呢?”

    盛迟一顿,淡声说道:“你找个时间和她说吧。”

    周允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明明是为了郁蘩特意开辟出的建盏展览区来宣扬建盏文化,却不知道在矜持什么,连邀功都不会了。

    周允为自家老板的婚姻生活感到了一丝的担忧。

    盛迟一抬眸就和周允的视线相撞,他本就心情不愉,被他这样一看,心里顿时生出几分莫名的烦躁,他皱眉:“你那是什么眼神?”

    周允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低头看着自己腕上的手表。

    五秒,四秒,三秒,两秒,一秒。

    六点整。

    周允这才重新看向他,微微一笑:“下班时间到了。”

    盛迟投去一个眼神:“所以?”

    “我刚才是……”周允微笑着回答盛迟刚才的那个问题,“看傻子的眼神。”

    盛迟:“……”

    ——

    晚上七点,漫步云端。

    盛迟推开包厢的门,就看到赵旋懒散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酒杯,杯中酒液金黄,看上去已经喝得微醺。

    听到门推开的声音,赵旋抬起头,一看到盛迟,立刻朝他招呼:“盛迟,你来啦!”

    赵旋将酒杯往桌上一放,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走过来拉着他就往沙发上坐。

    往一只新酒杯里倒满酒,赵旋把酒杯塞进他手里:“来,一起喝酒!”

    话落便往旁边一歪,手还不忘抓起自己的酒杯。

    盛迟看了一眼他,放下杯子,淡声问道:“老爷子又教训你了?”

    赵旋爱酒,也懂酒,所以甚少会借酒消愁,认为这是对酒的糟蹋。但尽管如此,赵旋自己也会有他口中糟蹋酒的时候,而每一次都无一例外是因为赵家老爷子。

    “老爷子……”赵旋喃喃自语,脸色微怔,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露出苦笑,然后将一整杯酒一饮而尽。

    盛迟见他这反应,略微诧异:“不是老爷子,那你这是怎么了?”

    赵旋不说话,他自顾倒酒,又自顾饮尽。

    两杯酒下肚,赵旋这才睁着一双迷离的眼望着他:“盛迟,你说,是不是风流浪子当久了,就没人要你的真心了?”

    盛迟听明白了。

    赵旋自诩风流,从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记得,赵旋现在交往的女朋友也才在一起不过几个月,他也见过几次,当时也没见赵旋有多喜欢对方,算到现在也没多久,怎么就变成这样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了?

    盛迟端起酒杯,容色淡淡:“你那个女朋友,不适合你。”

    盛迟不是第一个说他们不合适的人。

    赵旋忍不住笑了:“那谁适合我?”

    盛迟:“你会遇到的。”

    赵旋看了看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眼前这人也不知道是怎么顶着一张清冷矜贵的脸面无表情地说出这样浪漫主义的话来的?

    赵旋这样想了,也就这样说了:“盛迟,你说,你都是管理一个大集团的人了,怎么在感情上还这么纯情呢,不像你。”

    说完,又摇了摇头:“不对,我说错了,这确实是你会说出来的话,想想你为了弟妹一次次的重色轻友,确实是你了!”

    盛迟没想到赵旋会突然提起郁蘩,端着酒杯的动作不禁一顿,他垂眸看了眼杯中的酒,忽然之间就失了兴趣,放下了杯子。

    赵旋没有注意到,只往沙发上一靠:“真羡慕啊!”

    “至于我……”赵旋一笑,带着几分苦涩,几分坦然,“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以后我结婚就和做生意一样,老爷子需要了,就会把我卖了。”

    盛迟看他:“你既然看得清楚,还借酒浇愁做什么?”

    赵旋又倒了一杯酒,晃了晃酒杯,轻轻地笑:“看得清楚是一回事,做得到是另一回事……”

    盛迟不惯看他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淡声道:“这么喜欢,就去追回来。”

    赵旋:“也没那么喜欢,刚想喜欢来着,她就和我分手了。”

    盛迟:“及时止损,倒也好。”

    赵旋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你说得对,及时止损。”

    说着,赵旋又仰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包厢门从外面被推开,是服务员送水果进来,赵旋不经意一抬眼,瞥见慢慢合上的门外走过一个熟悉的人影:“许津渡?”

    盛迟的目光也同样望在门外,但是,他注意到的却是男人怀里揽着的女人——

    是顾芳芷。

    顾芳芷似乎是喝醉了,双眸合着,温顺地被男人搂在怀里往外走。

    赵旋双眼迷离,脑袋迟钝地转着:“怎么回事,许津渡这个乖少爷竟然也来了我的酒吧?而且还带着一个女人?”

    许津渡是许氏兄弟排行第二的许览的独子,也是许老爷子最为宠爱的孙子。许览年轻时候是个二世祖、败家子,偏偏生出的儿子却十分有出息,成绩优异,品行端正,因此,颇得许老爷子的欢心。

    在包厢门彻底关上之前,盛迟突然站了起来,他走出包厢,刚好看到许津渡搂着顾芳芷背对着他站在不远处,而许津渡面前还站着一个人。

    昏暗的灯光打在男人黑色的衬衫袖口上,男人从许津渡怀里接过顾芳芷,动作间,容貌显露出来。

    男人眉眼温雅冷峻,左眼下眼睑处是一点不明显的泪痣。

    是顾时和。

    顾时和的脸色很不好,和许津渡说了几句话,然后带着顾芳芷转身离开。

    许津渡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随后也离开了。

    盛迟返回包厢,却见赵旋趴在桌子上,已经醉了。

    盛迟踢了踢他的腿:“你认识刚才那人?”

    “谁?”赵旋不是很清醒,脑子转得慢,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盛迟说的是谁,他半睁着醉眼,“你说许津渡?”

    盛迟点了下头。

    赵旋重新合上眼睛,醉醺醺地回答:“认识啊,南阳许氏的小少爷嘛!”

    许氏?顾芳芷怎么会和许氏的人搅和在一起?

    盛迟若有所思,忽然“砰”的一声入耳,赵旋不知道怎么没坐稳,从沙发滚落到了地上。

    盛迟:“……”

    盛迟眼中浮上些许嫌弃,他看到一旁有张毯子,直接扯过来丢在赵旋的身上,然后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盛迟脚步又顿住,静静立了半晌,他终于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

    雨一直在下,花木都笼罩在一片雨雾之中。

    盛迟到底没有把赵旋丢下不管,把赵旋送回家后,盛迟回到棠园,已经将近九点。

    盛迟指纹解锁,开门进屋。

    屋子里的灯应声亮起。

    挑高屋顶水晶灯悬挂,灯光洒落,屋子里空旷安静,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盛迟眉目清冷矜贵,他一边松着衬衫领口的纽扣,一边走到沙发落座。

    玻璃落地窗外夜景朦胧,空旷的屋子里,没有郁蘩。

    冷白灯光洒落,盛迟眉眼间染着疲惫。

    盛迟划开手机,没有郁蘩的来电,也没有她发过来的任何消息。

    盛迟不禁想起了今天下午——

    郁蘩在疏远他。

    但他完全没有头绪,不知道郁蘩突然的转变是为什么。

    他们的对话也因为之后下雨的变故而中断。

    盛迟疲惫地按了按眉心,他站起身,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想拿瓶水喝,却一眼就看到了郁蘩做的甜点——

    都是郁蘩按照他的口味为他做的。

    盛迟容色清冷,眼眸漆黑,他静静地站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猛地合上冰箱门。

    刚丢在玄关柜上的车钥匙再次被拿起,盛迟径直开门走了出去。

    一路开车到卉山郁氏建窑厂,盛迟把车缓缓停在树下。

    出发的时候,他只想着见她,但真的到了这里,他却踟蹰了。

    车子熄火,周围是一片漆黑的夜色,只有建窑厂门前挂着的灯映出这漆黑夜色里绵密的雨丝。

    车里也没开灯,盛迟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车声传来,车灯照过来,紧接着,一辆货车在建窑厂前停了下来。

    货车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郁蘩从车上跳下来。

    白色的卡宴隐没在夜色里,郁蘩并没有看到。

    然而,坐在车里的盛迟却一直在看着她。

    郁蘩穿着一套宽大的、一点不合身的工装服,潮湿长发简单地绾起,露出素净却明艳的一张脸庞,江修站在她的旁边,她在和他说着话,脸上绽开一道笑容。

    雨雾迷蒙,夜色昏暗,郁蘩亭亭玉立在建窑厂门边的灯光下,眼眸湿润,脸上的这一道笑容,极美。

    这是盛迟今天看到的她的第一个笑容。

    盛迟的眉眼隐没在黑暗中,他看着她忙前忙后,一直到郁蘩走进建窑厂,他始终没有下车。

    在建窑厂的门关上的时候,盛迟垂下了眼眸,他重新启动车子,驶入雨中。

    车声在安静下来的雨夜里传来。

    刚走进建窑厂大门的郁蘩脚步一顿。

    似有所感,郁蘩回眸望去,尚未合上的建窑厂门外却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只有门边灯光照亮的一寸天地里绵绵不绝的雨丝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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