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ion Two  倾城

    日子就这么淡淡地过了,芊芊的头发长及腰了。

    出国的第三年柏霖结婚了,妻子叫苏珊。五年来,柏霖的消息都是佩妮告诉芊芊的。柏霖出国后,佩妮开始专注照顾芊芊,虽然芊芊仍常犯病,但逐渐开始恢复生气。

    第三年,她俩陆续收到柏霖寄回来的包裹。打开是各种包装精美的巧克力,让人眼花缭乱。还有一张婴儿的照片,下面写着柏霖的字:sally。

    柏霖当爸爸了,和苏珊生了个女儿,叫“sally”。

    芊芊毕业后在家专注写作,已经出版了几本颇有人气的青春小说,但其低调神秘的作风,没人知道真正的作者是她。

    一辆大众轿车缓缓停靠在佩妮家门,一袭麻色长裙,穿着镂空外套的芊芊动作轻盈地下车。天色逐暗,秋风吹起,抚乱了她的长发。车里人望着她及腰的长发在风中漂浮有些失神。

    芊芊转过身,煞白的脸在暮色中惹人怜。她弯腰冲车里的人扯了扯嘴角:“谢谢你送我回来,李总编。”Kim是芊芊的签约经纪人,自合作以来他一直觉得芊芊的笑未曾真心过。

    西装革履的Kim回过神,尴尬地推了推无边框眼睛,温柔地笑了笑:“谢什么呀,今天的活动难为你了,你一直都不爱出席这类场合。”虽然芊芊不爱应酬,但有时为了工作也迫不得已会参加商业活动。

    “还有,叫我Kim就好……”

    芊芊摇摇头又点点头,一天下来着实累,她朝Kim摆摆手,推开回家的门。望着芊芊消失的身影,Kim叹了口气,耐不住失落。

    “芊芊回来了。”

    “嗯,妈。”佩妮手里把手里的电脑放下,兴高采烈地朝门口的芊芊走过去。

    “你知道吗?你哥由于工作调配的缘故,准备要回国了!还带着苏珊和sally!”

    芊芊颤抖了一下,眼眸闪过一丝光,随即消逝。她迎合地笑了笑,低头不语。佩妮欣慰地搂了搂芊芊。“这样子,我们一家人就能团聚了。”芊芊感到心脏的韵律有些紊乱,她不住地点头,轻轻推开佩妮。

    “嗯,是呀。妈……我今天有些累了,先上去休息?”佩妮乐呵呵地示意她上楼。芊芊赶紧扶着楼梯,稳着步子走上楼。佩妮乐得合不上嘴,示意保姆着要给他们收拾房间。

    芊芊迅速躲回房间,关上门,一个踉跄倒在了床边,从包里胡乱地摸索她的药,不住地往嘴里喷,直到嘴里涌出唾液。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飘忽不定,一副神游的模样乱了手脚。她用力地锤着胸膛,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最后却痛到趴在地板上动弹不得。漆黑的屋子,长发裹住了纤弱的芊芊,随着入夜,渐为一体。

    梦里,起风。蔚蓝的大海一望无际。小少年拽着小姑娘的手,一步一个脚印。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你可以爱我很久吗?

    “我们会在一起的。”——你不否定的回答。

    “柏霖……哥……”

    ——

    一缕晨光刺进了芊芊的眼。

    6年来,芊芊几乎都做同一个梦。所以她很喜欢入眠,白天写完东西她就小憩,但只能看见些支离破碎的影像。入秋了,她光着脚丫拖着白睡裙移步到窗口旁往楼下的庭院看去。郁绿的叶开始泛黄。明朗的空气也杂着冷雾。她微微闭眼,依靠在玻璃上,感受脸庞的冷度。耳边逐渐传来清晰的汽车驾驶的声音,一直到楼下才消停。

    人声,欢笑,寒暄。各种嘈杂的声音打破了清晨。芊芊微微睁开眼,却觉得眼皮如灌铅。她使了很大劲,才聚焦在楼下那一小撮人。

    一身红裘皮的女人甩动着及肩的波浪长发,精致的淡妆散发成熟女性的魅力。佩妮手里抱着可爱娇嗔的小女孩,笑声刺穿了玻璃。女人们似乎不住地朝车里唤,那快烙进芊芊骨子里的身影才迟迟出现。

    颀长的身段,还是那么挺拔。麻色的休闲西服随意搭着条围巾。回来的人,浑身散发着西洋气息,与中式的庭院格格不入。当大家入屋时,柏霖却停住了脚步,他抬头往当年离开前看的窗子望去,剩下的只是还在晃动的窗帘。

    “该过去的,都过去了吧?”

    屋子,还是一如既往,只是更冷清些。如果不是鞋柜里还有些少女的鞋,真看不出这屋子是两人在住。客厅摆放的是柏霖之前一家三口的合照,还有些柏霖读书时的照片。

    “哎,sally,你看,这是谁?还摆着臭脸。”苏珊好笑地端起柏霖高中毕业时的照片,白衫西裤的少年,却一脸焦虑不安的模样。她不知道,当时柏霖正急着要去找芊芊,匆忙地和同学拍完毕业照。

    Sally奶声奶气地回答:“是爸爸。”佩妮高兴地抚摸sally,幸福地打量着自己的孙女。Sally才三岁,娇嫩的脸蛋,剪着齐刘海,批在身后的长发很柔顺,头上别着一只粉色发夹。佩妮有些恍惚,看着Sally仿佛看到了初次到他们家的芊芊。她收回思绪,给孩子聊起柏霖年轻的事儿。

    柏霖环视屋子,一点芊芊的气息都没有。他打开冰箱,也没有一块巧克力。他木然地关上冰箱。

    “妈,我听柏霖说,咱家还住着位妹妹?叫芊芊?”佩妮点点头,只顾着和sally玩。正准备朝楼上喊芊芊,芊芊却自己从楼梯口走了下来。楼梯口对下的正是冰箱。柏霖低下的头机械地转过去,定在还是那么憔悴的脸上——那张就算化作灰,也无法忘却的脸。

    世界仿佛停止了转动,周围的物品一件件地消失,剩下灰白世界的两人。目光,交融,灼热,滚烫。似火把一样燃烧。柏霖感觉自己动弹不得,瞪大瞳孔看着芊芊一步步移向自己。泛红的眼眶强忍着泪水不让划下。那双虽黯然却仍泛蓝的眸让柏霖感觉到被海洋淹没的窒息。但此刻他希望这种窒息能更长些,更久些。

    直到芊芊发出嘶哑的声音:“哥……”柏霖抖着唇,却发不出声音。他别过脸去,强忍崩溃的情绪。屋子里的空气似乎有些胶着,苏珊和sally疑惑地望着两人又转向佩妮。

    佩妮尴尬地咳了两声,望着sally天真的目光,摸了摸她的头,笑道:“那是你小姑,叫芊芊。和你爸爸自小一起长大,6年不见了,这一见面难免感动。”

    苏珊点点头,把孩子递给佩妮,优雅地走过去,轻轻搂住柏霖的手臂,望着羸弱的芊芊,露出亲切的笑容:“你就是芊芊?柏霖和我提过你。我是你嫂子,苏珊。没想到,你兄妹俩感情这么好呢。”温柔的笑容在一张精致的脸上如花绽放。

    芊芊听到玻璃碎片的声音,她强忍泪水,回过神躲开他俩的目光,狼狈地朝苏珊点点头就走下楼。

    “好了,芊芊。你哥他们刚回来得休息会儿,你陪我去买菜吧。”佩妮冷着语气,示意芊芊和她出门。芊芊走过柏霖身边,一股炽热的火苗燃了,瞬息又灭了。

    ——

    车里,冷着空气,佩妮望着神伤的芊芊,叹了口气。

    “芊芊,这么多年了,该放下的也得放下了。不管怎么样,你俩是兄妹。别被不懂事的过去给打扰到现在的生活了。”芊芊不语,死灰般的眼睛盯着窗外。

    当年芊芊以远超录取线的分数入读了F大学,本想选择自己最喜欢的文学专业,却被佩妮以“女孩子要安稳”为由报了师范专业。迫于无奈,芊芊选择了双修。

    芊芊在校住宿了一年,虽然无法和宿友们打成一片,但是她很享受一个人的时光,她总是泡在图书馆里。但第二年就被佩妮以“身体不好需要被照顾”为理由带芊芊回了家,佩妮也为了芊芊把工作申请到另外一个小部门,虽然限制了晋升的空间,但是也能常常回家,照顾身体不佳的芊芊。

    芊芊的思绪被开始提高声调的佩妮打断了。

    佩妮皱起了眉头,语气更犀利了些“我不管你有没有放下,请你不要打扰你柏霖哥的生活了!”

    芊芊身体震了一下,随即又蔫了下去,把肩膀拱得更紧了,头似乎要迈进了胸口前。佩妮看着像受惊的羔羊的芊芊,语气也软了:“芊芊……就当妈对不起你吧。”

    芊芊自从在机场昏厥过去后,就被诊断为了重度抑郁症和低血糖,加之因哮喘导致的心律失常,医生让芊芊住了三个月的院。期间佩妮向公司请了假,日夜陪在芊芊身边,通过关系联系到了许多专家给芊芊治病。佩妮本是一头乌黑亮丽的短发,逐渐都变得两鬓染白。这些片段时刻闪烁在芊芊的眼前,晃得她睁不开眼。

    芊芊叹了口气,僵硬的空气良久才被划破:“我知道了,妈。”

    ——

    回到家,佩妮示意芊芊打电话给kim邀请他一起过来吃饭。本想拒绝的芊芊被佩妮数落不懂人情世故。

    “你这些年都多得人家这么用心捧你,让你小有名气,咱不能不懂感恩。”

    接到佩妮的电话的Kim,迅速出现在了他们家门口。只见他手提着各种礼品,一身西装的打扮,戴着无边眼镜,看上去很是温文儒雅。佩妮和苏珊热情地招呼他。芊芊和柏霖各自坐在客厅的角落。Kim主动地坐在芊芊身旁,和她闲聊起工作。苏珊看着Kim的热情也揣摩出端倪。

    “Kim是芊芊的男朋友吗?”客厅的气氛瞬间凝固。

    Kim尴尬地笑了笑,摸摸鼻子,看了看沉默不语的芊芊:“呃……不,咱俩还是同事。”苏珊掩嘴低头微笑。佩妮从厨房出来:“李主编多好啊,年轻有为,现在已经是出版社的副主编了。”

    Kim害羞地挠了挠头,又转向看看还是不说话的芊芊,收起了憨笑。

    “伯母,你上次说想看的书,我给你找来了。”Kim陪着佩妮进入了书房,芊芊才沉重地叹了口气。

    Kim是从接到芊芊的投稿开始认识她的,他从未见过一个羸弱得如瓷娃娃般让人如此般激发保护欲的女生,但她的才华才是真正让他惊叹不已。

    芊芊的作品里描写的多数是青春文学,与悲痛文学不同,她的作品总是有一种极度悲壮的色彩,故事结局往往都如哈姆雷特般撕裂,把青春写成了悲剧,让人惊愕。

    可这种不被看好的文笔却经过Kim的包装,在文坛掀起了一股“悲剧风”,现在芊芊的笔名在文学圈里已小有名气,他也从出版社的副总编辑兼任着芊芊的经纪人。可即使是这种亦师亦友的关系,他也从未真正看过芊芊发自内心的笑,她始终对他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却让人觉得怎么做都走不近她的心。

    饭桌很融洽,大家都有说有笑的。芊芊一直埋头扒拉碗里的饭,偶尔看一看向柏霖撒娇的sally。柏霖也就只冲sally笑,一直沉默不搭话。吃完饭女人们负责收拾饭桌,俩男人坐在沙发上,柏霖一直陪sally玩,kim一个人呆坐着反而觉得无趣了。

    他靠近了些柏霖,好友地笑了笑。

    “柏霖哥,我听伯母说你和芊芊自小感情好。我,我就向你请教下——芊芊都喜欢些什么?”Kim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总是在局促的时候就有这动作。论资历、条件,他不是没经验的人,但是遇到芊芊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类型,着实让他摸不着头脑,但他偏偏又是被她这种特点所吸引。

    柏霖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和sally玩。“如果喜欢,自然是喜欢。用不着费心讨好。”

    Kim一脸尴尬,不知所措。他也只好顺势摸摸sally的头,夸她可爱。

    “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好。我送她花、巧克力啥的,她一律不要。”

    柏霖僵直身子,有些出神。柏霖停顿了下,打量着Kim那沮丧的脸,看得出他对芊芊的心思。良久他才吐出句话:“试试送‘sally’巧克力吧。”sally以为爸爸在喊自己,抬头望着爸爸,柏霖冲她笑了笑,摸摸头,继续陪她玩手里的积木。

    送走了Kim已是入夜,芊芊刚进门口,看见佩妮和柏霖一家三口在庭院里聊得很开心。她呆在原地,望着柏霖那张成熟到略带沧桑的脸,笑起来却依然会闻到阳光的味道。

    风轻轻吹起,她却倍感寒意。搓搓双肩,回了房间。她正走,柏霖却将目光转向她的身影。那纤弱的身段,他要用多大的毅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看她?

    柏霖和芊芊的房间就在隔壁,哄完sally睡觉,苏珊也犯困了。

    柏霖正走出阳台想抽烟,却发现芊芊在庭院的秋千里坐着。他不知道,芊芊在房间里偶尔还能听到隔壁房间传来柏霖的声音,难以入眠。

    他就一直杵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芊芊那长发及腰的背影,两人都一动不动。手里的烟也忘了点。

    今晚的月光特别亮,芊芊的柔发波光粼粼。这样的夜色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看着芊芊弹《夜曲》的情景。

    穿着单薄睡衣的他感到夜里无比地寒,不知不觉已经入夜,柏霖看见芊芊靠在凳子上睡着了,他拿着外套下楼。蹑手蹑脚地不敢发出声音。究竟是怕芊芊醒了,还是怕屋子里的人醒了,不得而知。

    芊芊睡着的脸庞很恬静,却又毫无生气,仿佛去了般。柏霖颤抖地伸出手伸向她的脸,却在半空握紧了拳头。他呜咽着,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逐渐猫着腰蹲在了芊芊面前。风继续吹着,吹冷了漫漫长夜。

    Kim跑遍了很多大商场,都找不到柏霖说的sally巧克力。他摸不着头脑,难道是自己听错了?他不得已地只好致电给柏霖。

    “柏霖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的……就是,就是,我怎么也找不到你说的‘sally’巧克力,是你女儿名字sally的那名字吗?”柏霖久久未说话,Kim还以为是信号不好。

    柏霖叹了口气。

    “你去F小学门口的小卖部找找吧。”说完便挂了电话。F小学,是柏霖和芊芊一起读过的小学。Kim果然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那找到了sally巧克力,望着手里便宜又显得廉价的包装,他有些不知所措——现在还有人会喜欢小时候的零食吗?他把所有口味都买了两份特意去包装好。

    柏霖把工作安排好后,开始正常上班,芊芊白天基本都在家里写作。柏霖每天晚上都会推掉所有应酬,准点回家和大家吃饭。吃完饭的芊芊会自己出去散散步或者继续关在房子里写作。柏霖则和佩妮她们一起在庭院里聊聊天。两人几乎没有太多交集和交谈。看着生活逐渐上轨道,佩妮也放心下来了。

    再过几天就是芊芊24岁生日。虽然芊芊多番推辞,但大家还是决定好好庆祝一番,佩妮自然也邀请了Kim过来。

    生日当天,kim早早地就提了丰富的菜来到柏霖家。他说要自己亲自下厨当做礼物送给芊芊。苏珊送了条很昂贵的秋装礼服给芊芊,那灼眼的鲜红把芊芊衬得如芭比娃娃般,娇艳而矫情。芊芊不自在地任由大家打量。佩妮则将一对祖传玉镯送给芊芊和苏珊一人一个,说当她的嫁妆。连sally都画了幅很可爱的水彩画给芊芊,芊芊拿在手里认真打量着。柏霖则说工作太忙没时间准备。

    当Kim在厨房里忙得满头大汗时,苏珊走近芊芊身边半开玩笑:“芊芊,你看kim多好。你的柏霖哥呀,从来没有给我做过一顿饭吃。”芊芊尴尬地笑了笑。

    佩妮拉起芊芊的手,低声道:“你也别太挑剔了,怎么说Kim都是最好的选择。把你托付给他,我很放心。”

    芊芊垂下了头,表示自己回去换套衣服上楼了。柏霖望着已经离开的芊芊,皱紧眉头说:“你这是干嘛?芊芊24岁了,还要干涉她的感情吗?”

    佩妮脸”唰”地青了。

    苏珊赶紧帮腔:“哎呀,柏霖,妈这不是为芊芊好嘛,她总不能老跟咱过一辈子吧?”

    柏霖望着在院子里跟保姆玩耍的Sally:“就算要我养她一辈子,我也愿意……”苏珊脸上一阵煞白,眼里闪过一丝火苗,她沉着声音走进厨房:“我去帮忙。”

    佩妮铁青着脸:“你想继续养着,人家还未必需要你。你再自私,也不能耽误芊芊的幸福。何况,我还等着抱外孙呢!”佩妮的话如冰雹般打在柏霖的身上,他觉得一股怒火和烦躁无处宣泄,于是走出去庭院陪Sally玩去了。

    Kim终于忙完了,请大家上桌。一桌桌丰盛的饭菜让人看着都赞不绝口。芊芊迟迟走到饭桌上,看了一眼,却愣住了。Kim示意芊芊坐下,温柔地说:“这些都是我问过柏霖哥说你喜欢吃的,我偷偷在家练了一遍。”

    这些全是柏霖高中时做给芊芊吃的菜式。芊芊紧紧拽住自己的裙角,努力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Kim以为自己感动了芊芊,开心地示意大家起筷。坐在斜对面的柏霖,一脸呆滞。

    吃完饭的kim带着芊芊出去散步了。

    望着开启的车,佩妮总算舒了口气。也是,有什么是时间冲不淡的?再不济,他俩也终究是各自成家立业了。芊芊不知道kim要带自己去哪儿,但那路径很熟悉。

    到了后,他示意芊芊先下车。芊芊披着外套走向海边,看见是以前和柏霖来过的海边。一阵阵海风扑面而来,吹乱了她的发,也扰乱了她的心。她提着鞋,踩在柔软的沙粒上,感受那冰凉而舒服的触感。

    她伫立,回过头,看见一串脚印已在身后。以前,也有这种脚印,但那会儿脚丫子更小些,而且——是有两串。面朝大海,一片将人淹没的蓝迎面而来。柏霖曾说过自己是属于海的另一面的,她也曾很想知道在海的对面会是什么。

    “芊芊……”芊芊回神,一种错觉让她看见了柏霖,再定睛,却是Kim。

    他手捧着花,递给了芊芊,芊芊依然漠然地不接。他知道结果如此,放下了花束,再将一个礼物盒地给她。芊芊盯着盒子看,还是不接。

    “Kim,其实你知道我……”Kim赶忙打断了芊芊,凑近身边她身边,把礼物往她手里塞:“你先打开看看再决定要不要好不好?”

    芊芊只好拆开,却发现一盒盒sally巧克力,五颜六色。

    年少的往事如电影版快速回放,芊芊猫着腰蹲在地上将巧克力捂在胸口,泪如雨下。那些刻骨铭心的疤痕被这些巧克力掀得血肉模糊。Kim以为自己终于是打动她了,虽然他无法理解她为何如此钟意这种廉价的巧克力,可是他知道作家总是敏感而情绪化的,她一定有自己的故事和世界。

    他也蹲下来轻拍着芊芊的背:“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让我去了解你,陪伴你,不要再孤独一个人了……”

    ——

    初次见到芊芊,俩人约好3点在kim办公室见面,到点了他却见不到她。他不满地踱步到窗台前,看见一位冷冽的少女站在广场的喷泉前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鸽子。少女长发及腰,一袭长白裙,棕色的亚麻小外套在炎热的夏天显得格格不入。

    当他发现她就是准备签约的作家,有些惊叹——她才19岁,还是在校大学生,拿着从妈妈那里骗来的身份证办了银行卡,自己一个人过来签约。脸上总是透露出一股不谙人事却又不屑一顾的冷漠。等合约都签好后,芊芊正准备离开,Kim忍不住叫住了她:“不好意思,我能问一下刚才你在喷泉广场上看什么吗?”

    “鸽子。”

    Kim笑了笑,他知道是鸽子,忍不住调侃道:“那为什么要看鸽子呢?看得那么入神,都迟到了。”

    芊芊有些脸红,再次为自己的迟到道了歉。

    “我在想,鸽子为什么舍得为了点儿食物就固步自封,不再飞翔。”

    Kim再次来到窗边,看着在广场在被人类喂养得已经懒洋洋的白鸽。

    “也许是它们吃得太胖了,飞不动。”Kim忍不住傻笑起来,但看到芊芊无动于衷,又收敛起来。

    “自由之于人类,就像亮光之于眼睛,空气之于肺腑,爱情之于心灵……”芊芊情不自禁朗诵出了英格索尔的名言,kim有些震惊地看着她。芊芊自觉失态,轻轻弯腰示意便转身。望着匆忙离去的背影,Kim忽然有点明白芊芊作品里那些震撼人心的悲剧色彩从何而来——她自己也许就是一场悲剧。

    从那之后,他一直尝试想走近她,了解她,甚至——保护她。

    ——

    寒冷的潮水拍得岸边呼呼作响。

    芊芊的默不作声,成为对kim的应允。

    kim送芊芊回来时已经很晚了。车停在门口,kim想牵她的手道别,芊芊却躲闪开来。kim尴尬地笑了笑。

    “我会等你适应的,生日快乐。”

    芊芊道谢后捧着巧克力下车,那一束花却孤落在车里。

    大家都在客厅等着芊芊,苏珊赶紧迎过去:“你俩那么晚去哪儿玩了?关系有进展不?”芊芊捏了捏手中的巧克力,环视客厅却找不到柏霖。

    “我……我和kim交往了。”

    佩妮喜开眉笑,轻拍芊芊的肩膀。

    “好好好,真好……那我对你妈妈也有所交代了……”

    芊芊垂下头:“妈……我们只是交往而已。我累了,先上楼休息。”

    佩妮和苏珊还是在客厅讨论着他俩的事儿。她推开房间,亮开灯,却吃了一惊,柏霖正杵在她的房间里。柏霖环视房间,最后把目光停留在芊芊脸上。芊芊捏紧了巧克力盒,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

    柏霖目无表情。

    “这房间还是和以前一样。”他目光停在被塑料包裹起来放在柜子最高层的两只布偶兔子,似乎已经有好多年没拿出来了。

    芊芊闭上眼睛深呼吸,缓缓睁开眼睛,才找回声调:“只是人已不似从前了。”

    两人死死地盯着对方看,似乎要把对方融进眼球里。

    “kim人很真诚。”芊芊手里的巧克力盒已经被捏变形。

    “谢谢哥哥……谢谢你的用心良苦。”

    柏霖失声笑了笑,是自己把芊芊推给了别人。

    他落寞地走出了房间,与芊芊擦肩而过,就那么一瞬间,他还留恋她的削弱的肩。呆立门口,他回头,终究是别人才保护得了她那幅虚弱的身躯,而自己,既不能也不配。

    这晚,两人彻夜失眠。柏霖他不懂,自己如此扰乱彼此的心房又是为何?他几番想起床冲进芊芊的房间紧紧地抱着她,可是他枕边人却是苏珊。苏珊感受到柏林的躁动,主动献媚,抚摸他的胸膛。

    柏霖愕然,一把甩开苏珊的手,惊坐起来。苏珊亮灯,不满地看着他。柏霖躲开她责备的眼神,穿上衣衫进了小房和sally睡。留下愤懑的苏珊独自生气。

    “柏霖先生,下午开会。”柏霖低头看着文件点点头,秘书便出去了。在美国,柏霖就已经接受了国内一家大型金融公司的邀请,回来担任投资经理人。他在美国著名券商公司里颇具履历。

    柏霖翻了翻桌面,却发现文件似乎留在家了。他打电话给苏珊,发现苏珊和佩妮都去参加sally幼儿园的家长开放日了。

    “芊芊在家呢!我让她给你送过去?”苏珊那边传来欢乐的音乐。柏霖顿了顿。“那我打给她吧,你忙。”说话挂完电话了,苏珊正给sally录着影也没理会。

    柏霖捏紧了电话,颤抖着手指,却又放下了电话。他拎起外套走了出去。

    芊芊喝了杯热牛奶便坐在庭院里的秋千上看着树叶缓缓飘落。她无比依恋庭院的一切。晌午也是芊芊最惬意的时间,那会儿苏珊和佩妮多数外出或者午睡,没人会理会她在做什么。

    其他时间只要她们在家走动,芊芊就只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有时是写作或看书,有时望着窗外发呆,偶尔思绪会被在庭院里玩耍的Sally打断。尽管kim会发信息给她,但她不喜欢用电子产品,有事的时候才接他的电话。

    秋意正浓,晌午慵懒,小区静得让人昏睡。偶尔传来远处汽车经过的声音。连围墙上的猫也在打盹。

    芊芊依在秋千绳边,出神。她觉得眼前逐渐迷蒙起来,她知道,她又能进入到那个梦里,寻找支离破碎的记忆。逐渐,柏霖的身影向她走近,她又开始肆无忌惮地泪眼婆娑。她缓缓抬起手,伸向眼前,哪怕是虚影她也好想触摸下她的柏霖哥。

    “芊芊……”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今日的梦竟这般真实?逐渐,指尖传来炽热的温度,一只颤抖的大手覆盖在芊芊冰凉苍白的手指上,如同小时候的感觉。

    “柏霖……哥?”芊芊的手被握得更紧了,直到一阵痛楚传来。“哥?!”芊芊猛然睁开眼,柏霖清晰的五官正映在眼前,他正半蹲在地上,秋风吹乱了他的发。芊芊颤抖着身子,触电般抽出自己的手:“不!手脏!”

    柏霖惊讶,他知道芊芊的心病又犯了。

    “哥……你怎么回来了?”芊芊冰凉的泪低落在柏霖手背上。柏霖低头吸着鼻子,抬头红着眼朝她笑笑:“这里风大……咱回屋?”芊芊点点头,迈着小步伐跟在柏霖身后回到屋里。

    这种场景,多少年不见?慵懒的猫咪在墙上慵懒地喵呜了一声,又继续沉睡。

    柏霖继续给芊芊热了杯牛奶,给自己倒了茶。芊芊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柏霖依靠在橱柜。晌午慵懒的昏光洒在客厅里,静得如无人似的。平日两人都极少独处,有机会独处也会自觉避开,就怕是遇到这般尴尬情况。

    忽然手机铃声划破了安静,柏霖回过神接了电话,支吾了会儿便挂了电话。

    “哥不上班吗?”芊芊看钟已是下午两点,柏霖一般都是晚上7点才到家。柏霖摇摇头,没做声。

    “你,平时在家,就写作?”芊芊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柏霖觉得好笑,就坐在她对面,芊芊缓缓抬起头,在下午阳光下折射的蓝光又投入了柏霖的眼里。他避开她的眸干咳两声。

    “你……还似从前一样。”芊芊没听懂,她拿出放在身后的本子。“我最近在写一本小说,但写到一半没灵感了。”柏霖又弯着腰靠得她更近些。

    “喔?写的是什么?”芊芊躲闪他的眼神,把身子往后退了下。“就……一故事。”

    柏霖皱了下眉,再探身把芊芊本子抢了过去。

    “哎,你怎么可以这样?”柏霖别过身去,不理会芊芊的抗议。

    “少来,以前你的作业还是我检查的呢。你以为你长大了就不该我管了?”

    芊芊失笑,柏霖也冲她笑了起来。柏霖看了好一会儿本子,又瞥了眼芊芊,芊芊脸红地别开了脸。柏霖合上本子,顿了顿。

    “你,写的是咱的故事?”故事写的是一对从小相依为命的兄妹在孤儿院长大的故事。

    芊芊更窘迫了,想抢回本子却被柏霖躲开了,执不过柏霖,她恼羞成怒推了一把柏霖却不小心被脚下的毯子给绊了一跤,顺势准备往后倒。

    “芊芊!”柏霖惊恐,一把冲上去把芊芊搂住,再把她摔进沙发,但自己也失去平衡陷了进去。两人就瞪大眼睛四目相对,距离近的得可以感受到彼此鼻尖的呼吸。

    芊芊大口喘气,“哥……我快不能呼吸了……”柏霖不舍地垂下头,直起身子捋了捋衣服,有点慌张。“呃,药呢?你药放哪里?”芊芊趴在沙发上指了指桌面,柏霖赶紧递过去。

    柏霖扯了扯领带,站出阳台,抽起烟来。芊芊小心翼翼地把本子收好。

    “你写了好多咱以前的故事。”柏霖把烟蒂扔在地上踩了踩,芊芊沉默,转过身去。那薄唇,那淡眉,那白脸,还有躲在刘海下那双会发蓝光的眸……柏霖倒吸了口气。

    “你打算给他们一个怎样的结局?”

    空气瞬间凝固,阳台传来树叶落地的飒飒声响。芊芊头低得更低了。

    “我不知道……我没灵感。”她干脆闭上双眼,不去理会柏霖那犀利得快把她心脏割裂的眼神。

    柏霖收起了锋芒,调整了气场,轻轻走到芊芊身旁,拉起她的手腕。

    “走,哥带你找灵感去。”

    柏霖带芊芊逛了彼此以前读过的小学,给她买了sally巧克力吃,还有家附近的冰淇淋。柏霖吃了口冰淇淋,皱起眉头:“怎么那么多年了,还是这么甜?”

    芊芊吃得津津有味。“哥不是一直都喜欢吃吗?”柏霖哑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一直都不爱吃冰淇淋,应该说——我一直都不太爱吃甜的东西。”芊芊一脸不可思议。

    “可是……你一直陪着我吃巧克力和冰淇淋呀。”柏霖回想童年吃糖的痛苦经历,叹了口气:“谁让你爱吃呀。”

    两人随后又去了F高中,晃了一圈,彼此分享着高中时的人事物。当他们走到外墙,柏霖停住了脚步。他抬头看看已经泛黄的外墙。“现在都觉得高的墙,以前却没觉得多危险。”

    芊芊抬头盯着这个高自己二十厘米的青年男人,以前她没觉得他竟高自己这么多。柏霖眼睛闪过一丝光亮。“芊芊,你现在身体还好吗?能跑吗?”

    望着柏霖兴奋的表情,芊芊露出默契地笑容,点点头。柏霖开心地牵起芊芊的手,往前小跑了起来。芊芊捂住自己的心脏,尽量让自己平静些。“是不是感觉还缺点儿什么?”

    “嗯,还缺保安在后头喊不要跑。”两人相视而笑,越发大声。逝去的往事如倒影般回放,那会高中礼服的他和小学衣服的她,只顾着往前跑了,未曾担心过身后的事情。她的长发飘起,他只闻到秀发的清香,再对视,她看见他的阳光,他望见她的蔚蓝。曾以为,这就是一辈子了。

    夜幕,逐渐谢下。柏霖把外套披在站在沙滩上出神的芊芊肩上。“你一直很喜欢看海。”柏霖再把热饮塞在芊芊手里。芊芊点点头,带着苦笑。他不知道,自从他离开后,她再未自己来过这里。

    柏霖一口喝下热咖啡,尝试暖暖发冷的心。

    “我竟不知道,夜色中的海,是这般让人窒息。”墨蓝的海发出阵阵嘶吼,远处渔船的光一闪一闪,似乎要被吞噬了般。

    芊芊迷蒙着眼,眺望前方。

    “哥哥说过,我属于它的另一边。”

    柏霖摇摇头:“不,你是属于那蔚蓝大海的另一边,不是它。”

    芊芊把身转了过去,把背影留给了柏霖。

    “哥……”

    柏霖垂头未应。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许久,芊芊才挤出这句话,声音小到似乎会被海水吞没。

    柏霖仰起头,不知不觉红了眼睛。他慢慢转过身去,把芊芊的身影裹在自己怀下,却又不敢触碰她丝毫。他颤抖地抬起手,却又使劲握拳迫使自己放下。

    最终他呼了口气,发出蚊子般的声音:“我们会在一起的……”两人四目相对,齐刷刷地流下了眼泪,却不敢逾越一线。

    最后,柏霖向前牵起芊芊的手腕,一步一脚印地踩在沙滩上,逐渐离去。身后的脚印也逐渐被黑夜吞噬了。再回头,什么也没有了。

    当汽车停下,kim第一个从屋子里冲了出来。

    “芊芊!你去哪儿了?怎么没接我电话?”芊芊从车下来,摸了下口袋才发现自己没带手机。苏珊也跟了过来。“柏霖,你手机怎么也关机了?”

    柏霖摸了摸口袋,眨了下眼睛说没电了。佩妮却一直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柏霖看着不说话的佩妮,示意芊芊过去。

    “妈,我俩就回了趟学校,看看老师,没什么的。”芊芊说话声如蚊子般。

    佩妮打量了两人一番,没说话转身回屋了。苏珊也牵着柏霖跟着进去了,剩下芊芊和kim。kim关心地拉过芊芊的手,“你要出去也行,但是要记住带手机呀,我会担心你的。”

    芊芊看着他们走开的身影,回过头冲kim木讷地点点头。柏霖别过头看着KIM拉着芊芊的手,难掩神伤。

    “或许,这样子的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芊芊,你写的故事,真是太有灵气了。”Kim半环着芊芊,芊芊尴尬地笑了笑,把他拉到旁边的凳子坐下。

    “没什么,只是从小长大遇到的一些故事,写成文字而已。”

    kim赞许地打量着芊芊。这个羸弱的姑娘,骨子里却是才华横溢得很,虽然不喜欢张扬,但神秘的身份反而成为了粉丝们的追捧。人人都想知道那一本本让人看了撕心裂肺的故事的作者,究竟是一位怎样的人。

    kim又翻了几页芊芊的写作。

    “书里兄妹俩的故事,虽看似平淡,却生动脱俗,那种掺杂爱情、亲情、友情的复杂感情,着实让人揪心。”

    芊芊震了一下,望了一眼kim手上的本子,抢了回来。

    “怎么会是复杂的感情?明明只是俩兄妹很正常的亲情而已……”kim有点疑惑。

    “不会呀,旁人看完都会这么觉得呀,难道芊芊你原本打算写的只是亲情而已吗?”

    芊芊无言以对,有些焦虑。她翻开本子胡乱翻阅,拿起笔,“你说,你说,哪里像爱情了?我改、我改!”kim被芊芊突如其来的恐慌吓到了,他赶紧握住芊芊的手。

    “不不不,我不是让你改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这样很好!很符合市场!”

    芊芊停住了笔,把本子抱在了怀里。每一本小说都是她的心血,但每一本小说里,都有她和柏霖的身影,她只是不想让别人看出来。

    芊芊越发出神,幽幽地问kim:“你说……这故事的结局该如何是好?”

    kim怜惜地看着芊芊,他知道多愁善感的她写作时总是把自己融入到了角色里,也许很痛苦,但往往这样才能创造出好作品。

    他站起来轻轻搂住了芊芊,这次芊芊并没有拒绝。

    “结局如何,你定就好。我负责让它变得畅销。”芊芊闭上眼,愿脑海的思绪再少些。

    kim是一位优秀的编辑和商人,他手下有不少知名作家都是经过他的包装是推广成名的,理论上他已经可以不用再负责她这种层次的作家,但是他却坚持为芊芊编辑书籍,直到两年前的她终于写出了代表作。此时kim已经成为出版社的副总编了。他坚信白鸽总有一天会飞翔,他只需要耐心等待即可。芊芊自知自己亏欠他很多,可是他不要名不图利,就这么不求回报地陪在她身边度过许多难熬的日子——那段柏霖不在而她只能跟妈妈在一起的日子。她最放松的时间除了写作,就是和kim一起工作的时候。

    ——

    芊芊的新书《兄妹》准备出版了。但是书里是没有结局的。一是芊芊还没写出结局,但是kim认为不用再拖了;二是kim觉得这书能火,可以尝试分上下部来创作,结局放在日后再做宣传,也许能火得更长久些。提前抓住市场才是竞争激烈的生存法则。

    苏珊津津有味地读着芊芊的新书。“

    写得可真好呀!看,连咱家sally都写进去了!书里的妹妹很爱吃‘sally’巧克力呢!”她拿给还不会读书的sally看,sally只乐呵呵地拍打着书。

    然后她又瞟了眼芊芊,又望了眼沉默的柏霖。

    “幸好芊芊你不爱吃巧克力呢,否则我还以为书里是你俩的原型。”

    佩妮把书合上,端起热茶喝了起来。

    “就算是他俩的原型也不打紧,毕竟是书嘛,自然是艺术创作的了。”苏珊迎合地笑了笑。

    kim也觉得书里的原型就是他俩,但只觉得他俩是感情好而已。

    “虽然小说取材于生活,但小说毕竟是虚构的。对了,明天就是芊芊新书的发布会,这是芊芊首次向大众露脸,大家要一起过来庆贺一下吗?”

    芊芊赶紧阻止kim:“不,不用了。我不喜欢这样……”

    一直以来佩妮都没参加过芊芊新书发布会,芊芊也未邀请过身边认识的人。她只想低调地写小说,低调地养活自己,低调地待在这个家里。

    苏珊赶紧接腔:“哪有什么忙的,明天不是周末吗?柏霖也能去呀!是吧,妈?”佩妮迟疑了下,她也才反应过来原来芊芊每次出新书都是有发布会的,佩妮有些内疚。

    “既然是你这么重要的发布会,自然要去了。明天,一起过去。”

    芊芊却不安起来,一直出席活动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只要有kim在应付其他人就好,她属于不出镜作家,基本就走走流程就好。

    “哎!明天就穿我生日送你的那条礼服裙吧,多好看!我再给你盘个发髻!”苏珊想起芊芊就生日那天穿了会儿自己送的礼服裙。芊芊想推辞却被佩妮打断了,示意明天自己也帮芊芊梳妆打扮。

    kim为了芊芊的新书可谓煞费苦心。从她起稿到完稿,从设计到包装到宣传,一直都是kim亲力亲为。而且在生活和工作上对芊芊都百般照顾。佩妮和苏珊都认为kim是完美女婿,但芊芊却越发地内疚,对kim的感情越发复杂。

    kim以为她的表达方式就是如此,也没细想,天性乐观幽默的他可以接受敏感脆弱的女生。

    每次kim到佩妮家,柏霖就会特别少话,也拒绝kim的套近乎。kim全当是他们家对他的考验。kim也一直在耐心地等待芊芊的回应。尽管她的态度只有感激,但是至少他俩现在是男女朋友关系。而最让kim放心的是,芊芊身边并无其他异性朋友。

    kim把芊芊新书的发布会现场布置得很漂亮,俨然是个酒会了。柏霖把佩妮她们送到现场,就去工作室去找芊芊了。芊芊正在和工作人员核对着现场流程,身上一袭红,很是娇艳,却把芊芊苍白的脸给比下去了,人人关注的都是那条艳丽的红裙。苏珊给芊芊盘的是一韩式发髻,简单委婉,很有大家闺秀风范,却和她那瘦弱的骨架不怎么和谐。芊芊发现柏霖,示意工作人员先出去。

    柏霖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芊芊却低下了头。

    “这不适合你。”芊芊点点头,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柏霖把手伸向她的发髻,轻轻一弄,秀发从团散开来,像极绽放的莲。及腰的长发有些蓬乱,柏霖疼惜地捋着。

    “最适合你的,永远是最真实的你。”芊芊小时候就知道柏霖喜欢长发的自己,所以几乎不怎么愿意剪短头发。芊芊就闭着眼睛任其抚弄头发。直到她感受到柏霖的手伸向背后的拉链。

    “怎么决定要露脸了?”柏霖一直都关注着芊芊的情况,从她第一本作品正式出版起,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

    芊芊感受到柏霖粗犷的手在背后游走,呼吸得有些急促。柏霖贪婪地将她的蓝眸映入眼帘。

    “kim说得对,我不能再一直画地为牢。”

    拉链逐渐往下,芊芊的胸口此起彼伏。直到裙子整条掉落,两人死死盯着对方,视线不敢随便转移。

    柏霖沙哑着嗓子:“牢?今天起,你就自由了……”

    芊芊疑惑,她摇摇头。

    “不,白鸽一旦以来豢养,它就飞不起来……”

    柏霖闭上眼,轻轻环住了芊芊。

    “今天起,你就不再是我的了……”

    芊芊不知道他所指为何,但芊芊已经接受了她俩是兄妹的事实,她知道俩人要永远在一起的前提就是要先接受这个事实。

    他用力地在她头上发吸着她的气味,感受着她胸口的起伏。他克制自己不要再触碰芊芊,否则他知道自己会疯掉的。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芊芊闭上眼睛,任由柏霖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她知道有些事情已经不可能了,但是如果以亲人的身份的话,也许可以。

    柏霖从礼盒里抽出一件衣裳披在了芊芊身上。

    “穿上吧,当做我送给你的最后的礼物。”芊芊微微睁眼,她看不懂柏霖那崩溃的表情,她有些紧张地捂着衣服,想问出他的言下之意,却贪恋柏霖的体温而不愿多说一句。

    柏霖放手的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心脏也跟着裂开了。他颓然地离开了工作室,留下一脸茫然的芊芊。

    望着他那离去的背影,窒息的恐惧又涌上芊芊的胸口。

    ——

    当发布会开始时,芊芊穿的是一身白长裙,一头深棕色长发随意披散,整齐的刘海在稍微掩盖了无神的目光。虽然芊芊脸色苍白,却罩着一股脱俗的仙气。

    “芊芊怎么换了我的衣服?”苏珊疑惑地望向柏霖,柏霖没回话走开了。

    现场各种祝贺声此起彼伏。宴会也进行得井条有序。柏霖却靠在一边独喝闷酒。当所有仪式都结束时,佩妮却走上台了。她拉住芊芊:“芊芊,作为妈妈很开心可以看到你现在的成就。妈妈想请kim上台讲话。”全场的人为佩妮送上掌声,芊芊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俩的一唱一和。只见kim捧着花束走了上台,深情款款地走到了芊芊身旁。

    “首先谢谢大家来出席我们这次的新书发布会,一直以来,我和许作家都是合作兼恋人的关系。”会场一片哗然,记者们纷纷举起手里的相机,一阵阵的闪光灯照着芊芊不知所措。她上前想拉住kim,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佩妮却紧握着芊芊的手,一阵疼痛传来,芊芊望着她严厉的眼神,似小时候训话般,不自觉停下脚步,垂下头。柏霖在台下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芊芊,自我从认识你那刻起,我就觉得你是那位陪伴我度过后半生的人。所以我一直默默等待。我希望今天仅仅只是我们俩的一个新起点。我愿意无论发生任何事,都陪在你身边。所以,请给我一个机会——嫁给我吧。”

    话毕kim从口袋里拿出了个红盒子,打开是一枚闪闪发亮的钻戒。苏珊在台下抱着sally感动不已。芊芊却被眼前一幕吓呆了。周围的人都在鼓掌和拍照。

    “文坛新晋女作家,一公开露脸就宣布婚讯,大新闻啊!”

    “你愿意嫁给我吗?”KIM单腿下跪,一脸哀求地看着芊芊,芊芊想往后退,却被佩妮架住了。

    “芊芊,你要抓住属于自己的幸福。”芊芊越发恐惧,她想起在工作室里柏霖说的那番话。她看到手上沾染了许多污迹,分不清是血还是泥还是其他,她想挣脱佩妮的手,却不敢使劲,小声哀求道:“妈……”

    周围乌压压的人群越发让她透不过气,她只感到耳膜发热,头脑眩晕。

    “我从未想过要嫁给柏霖哥以外的人呀……”她嘟囔,想挣扎掉佩妮的手,想逃离现场,想回到柏霖的身后……她后悔写作了,她后悔出书了,她后悔认识kim了。

    “我……我……”现场的起哄声更热烈了。

    “她不愿意嫁!”一声怒吼震惊了全场。

    人们纷纷回头,是刚把酒杯摔地上的柏霖。他冲上台推开佩妮,拉着芊芊往身后躲,芊芊软榻的身体伏在他胸膛。众人惊呼。

    柏霖愤怒地瞪着佩妮和kim:“她说她不愿意嫁!”kim着急地想推开柏霖抱着芊芊的手,却被柏霖更粗暴地推开了。

    “哥,嫁不嫁应该是芊芊说了算呀!你俩感情再好,你也不应该为芊芊做决定!”佩妮赶紧上前圆场。

    “大庭广众,你俩住手!kim,你知道芊芊的性格,她不是拒绝你……你给点时间她考虑。”佩妮慌张中接过麦克风:“呵呵,各位朋友,让大家见笑了,这位是芊芊的亲哥哥,喝醉酒了!他俩自小感情好。大家应该了解芊芊,她生性怯场,没能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之后的喜酒,必定补回、补回哈!”

    佩妮使劲给台上的主持使眼色。

    “那……那既然妈妈都这么说了,我们就等着喝新郎新娘的喜酒吧,今天的求婚也算成功了!”

    观众席上响起了尴尬而稀疏的掌声,大家还在议论纷纷,但也识趣地散开了。

    佩妮怒瞪柏霖,一把把芊芊拉开推向kim。

    “他俩的事儿你掺和什么?!耍酒疯给我回家耍去!”

    柏霖红着眼瞪着他们,拉开领带跑开了。佩妮示意kim扶着芊芊离开。

    苏珊赶紧跑过来。

    “妈,我们这么做是不是吓着芊芊了?虽然我们都说是想给芊芊一个惊喜,可芊芊好像还没那么喜欢kim。柏霖可能只是比较护着自己的妹妹。”佩妮也瞪了一眼苏珊,吓得她赶紧闭嘴。

    佩妮发愁地叹了口气。

    kim把芊芊送回工作室。他把还在哆嗦的芊芊扶在凳子上坐着,单膝跪在旁边,抚摸她受惊吓的脸。

    “对不起……芊芊,我没想到你会吓成这样。我只想给你幸福而已……”

    他蹲在芊芊的腿旁,一脸懊悔。

    他幻想过再不济的结果也只是被拒绝,却没想过会把她给吓成这样。芊芊双手合十捂在胸膛,嘴里叨念着:“哥哥……哥哥……哥哥……”

    kim抬头,他看得出芊芊对柏霖的依赖,可是他没办法接受她的世界里只有柏霖。

    他猛地抱住芊芊,亲吻她的额头,她的脸,她的唇……芊芊发疯似地挣扎,最后感到无力时只好嚎啕大哭,像个孩子被遗弃般,哭得撕心裂肺。

    kim终于停住了粗暴的吻,把额头顶在她啜泣的脸上,紧紧抱住她那快散架的身子,与她一同哭泣。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空荡的房子回荡着高低音的哭声,谁也不输给谁。

    ——

    佩妮和苏珊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柏霖架回房间。佩妮生气地把他扔在床上。

    “酒鬼!也不怕熏到了sally!今晚sally到我房间睡!”

    佩妮说完便领着sally出去了,剩下苏珊照顾着柏霖。柏霖依然在乱吼乱叫,苏珊好吃力地帮他换衣服。忽然柏霖把苏珊反推到床上,与她四目相对。

    “柏霖,你醉了,先换衣服……”话未完便被柏霖用嘴堵住了,苏珊感受到柏霖浑身的热气,她不知道是欲望还是醉酒,但柏霖的唇早把她融化了。她痴迷在柏霖的身体和抚摸,她听到柏霖嘴边一直嘟囔着,可她无暇理会,她只感受到干渴的身体极度需要柏霖的滋润。

    两人相拥,相抚,相亲,一团团燥火充斥房间。

    “柏霖……柏霖……你终于肯要我了?”

    “我早就想要你了……芊芊……”

    苏珊瞬间睁大了眼睛,她低头“柏霖,你刚说什么?我,我是苏珊啊……”

    柏霖听到苏珊的名字身体僵硬了,他用力推开衣冠不整的苏珊,拼命地摇头,似乎才看清眼前女子的容貌,他低吼一声,一脸罪恶的表情,冲进了浴室。“柏霖!柏霖!”任苏珊在门外拍打、哭泣,里面也不愿再开门。

    凄寒的早晨,让人不舍床被。芊芊昨晚很晚才回家,佩妮也没再过问她的事。望着寒冬的来临,芊芊披上了大外套,裹着围巾下了楼。看见佩妮和苏珊正陪着sally在客厅看电视,想起今天是星期天。

    她抬头望了下楼,似乎柏霖起得比她还晚。芊芊表示自己要出门不回家吃饭了。柏霖在阳台看见她出门,也披上外套出去了。苏珊看见两人一前一后地出去,她把电视关了,示意保姆带sally回房间玩。她凑近佩妮把昨晚的事儿大概说了一遍。

    “其实结婚那么多年,柏霖一直都很少碰我,特别回国后,虽然同床,我有时也感受到他的需求,但是他就是不碰我。可是,芊芊不是柏霖的妹妹吗?妈……柏霖外头是不是有一个跟芊芊名字一样的女人?”

    佩妮凶了苏珊一眼,义正言辞地说:“柏霖外头有没有女人我不知道,但是芊芊是他的亲妹妹,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了!”

    苏珊眼泪不禁流了下来。她抽泣着:“妈……其实……其实我和柏霖还没有签证……”佩妮瞪大了眼珠,使劲地摇晃苏珊:“你说什么?你俩还没签证?!”苏珊眼泪狂流,点点头。

    “sally一直都是以单亲的名义在柏霖户口里……当时柏霖是因为喝醉酒才和我发生关系,他说会对我们负责,但就是不愿意和我结婚……我后来也是哀求他说不需要名分只求在他身边,他才肯和我以夫妻名义在一起生活……”

    佩妮如晴天霹雳,脑袋一下子懵了。她狂拍打苏珊的手臂:“你们怎么这么胡来?!孩子都三岁了!居然告诉我你们还没结婚?!”

    苏珊哭得花容失色。

    “我以为……我以为只要时间够长,他终究还是会看在sally份上娶我的,可是……他连碰我的意思都没有。但这些年,他也没有背叛过我的迹象呀!”

    佩妮瞪着眼珠,呆坐在沙发上,自言自语道:“这孩子……还想着……她呀……”

    苏珊委屈得顾不上仪态,哭成泪人。这些年的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柏霖一直跟着芊芊。芊芊其实也没什么地方好去,她就在家附近散散步。看见猫咪会停下来,和它们玩玩儿,猫咪会很乖巧地任她抚摸,等芊芊走过后,柏霖也想摸摸这些猫,猫却不给面子地走开了。

    芊芊买了雪糕后又继续闲晃。柏霖也跟着买了雪糕,继续让甜味侵蚀他的味蕾,然后皱着眉头,一样想不懂她为什么那么喜欢甜到腻的食物。

    芊芊在一个夹公仔机面前停住了,看了几眼,走了。柏霖上前,看见是一堆堆当年他买给她的蓝色布偶兔,没想到现在还有得卖。他试了好几次,终于把布偶兔夹到手了,回头,却不见芊芊了。

    他只好回家,看见佩妮和苏珊都默不作声,就把布偶兔塞给了sally玩,sally高兴地在爸爸怀里撒娇。柏霖上楼,经过芊芊的房间,忍不住推门进去。

    上一次进来因是黑夜没看得太清房间,这次进来总算看清全景了。还是如芊芊刚进来住的模样,爸爸为她准备的复古装饰。只是从前她很喜欢把些未拆开的巧克力或者纸张塞进玻璃樽里一罐罐地收藏着,现在却看不见巧克力的影子了。

    他黯然地坐在芊芊平时写作的台桌上,忽然发现下面还有个柜子,平时把凳子塞进去,基本不怎么看得出还有个柜子,他打开发现里面有个很大的箱子,把它拖出来,原来是他某次寄回来的包裹,里面的巧克力每一盒都被拆了,而且每一盒都被吃了一颗,然后又装好收着。Sally的那张照片被她拿去过胶了。他继续翻,发现底下还有几本日记本。他颤抖地翻开日志,每一页里充斥的都是她对柏霖的思念和回忆。

    “我经常在想,是不是如果心脏停止了,那我对柏霖哥哥的思念也到此结束了?究竟是结束为好还是继续疼痛为好?不知道。柏霖哥哥,你的心脏,又为谁发疼?”

    柏霖的泪水沾湿了日志。

    “我有多迷恋那些破碎的梦呀。虽然拼凑起来也是柏霖哥哥那不清晰的脸庞,但总好过醒来只能待在一间冷清的屋子里。我多想把客厅的那些照片占为己有,可是妈妈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的。我不能让妈妈再生气了。我们曾经那样地伤害过她……”

    “今天心脏好痛,好痛,我感觉到自己快死了。外面阳光那么和煦,为何我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柏霖哥哥……你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为何你要走?就算被全世界责骂,就算被你用眼神杀死我,就算被妈妈打死,我也不想你离开。为何?最后你没有为我留下摧毁这座城市的眼泪?这样子,我就能在烟灰中找到你我的残尸,也好过现在行尸走肉的生活。我好想你,好想妈妈……”

    柏霖心如刀绞,手已经将日志揉变形。他低声嚎啕,干渴的喉咙发不出哭泣的声音,任由眼泪鼻涕沾湿了脸庞。他知道,如果他发出一点声音,都会把外面的世界给摧毁。

    “呜哇……”客厅孩子的啼哭拉回柏霖破碎的魂儿。他摸了摸眼泪鼻涕,走出了房间,看见楼下芊芊手里抱着本来是sally的布偶兔,杵在原地哆嗦着。苏珊赶紧过去抱着sally安慰她。

    佩妮生气地责骂芊芊:“你干嘛?!这是柏霖给sally玩的!”芊芊一愣一愣地,她看看手里的布偶兔,又摇摇头:“不……不……柏霖哥哥先给我的……sally,sally,你如果喜欢我再给你别的玩儿好不好?你不要跟姑姑抢这个。”

    芊芊跪在sally面前,看她哭得伤心欲绝,心痛不已。sally拼命地拍打芊芊的脸,推开她:“不要姑姑!不要姑姑!”芊芊任由sally抓破她的脸,不知所措地继续哄着她,但就是不肯松开手里的布偶兔。

    佩妮气不过来,一手抢过芊芊手里的布偶兔,塞给了sally,芊芊惊恐地想伸手抢回来。

    “啪!”佩妮狠狠地打了芊芊一巴掌。柏霖快步跑下楼,从地上扯起惊魂未定的芊芊。

    “妈!你疯了?!”

    佩妮看到柏霖,火上浇油:“她一个大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抢东西!你该问问是不是她疯了?!”

    苏珊和sally都被佩妮那一巴掌给吓懵了,sally一愣一愣地把布偶兔递出去:“奶奶……不要打姑姑,我给姑姑……给姑姑……”

    sally平时是很粘芊芊的,因为芊芊会很安静地陪她玩儿,不会责备她任何事情,还经常带她到庭院里荡秋千。芊芊抖着手伸过去想接布偶兔,却被佩妮一甩手把布偶兔扔了出去。Sally哇哇地哭了起来,惊恐不已。

    “坏奶奶……坏奶奶!”苏珊赶紧捂住sally的嘴抱着她上楼去。剩下僵持的三人。芊芊扶着柏霖,颤巍巍地想捡起远处的布偶兔,却被柏霖一把拉在怀里。佩妮瞪大眼睛看着她儿子荒谬的行为。

    他安静地抚摸着芊芊的头:“乖,芊芊,没关系的,那个布偶兔不是我以前送给你的那个,咱的布偶兔还乖乖地被你锁在柜子里呢,你忘了吗?”芊芊怯怯地抬起头,望着柏霖温柔的眼睛,逐渐恢复了理智。

    佩妮生气地颤抖身子,嘴角低声发出声音:“你俩……是亲兄妹……”

    “妈,我知道!“柏霖愤怒的声音响彻房屋,空气的气氛冷如冰霜。

    ”你不要再逼我们做我们不喜欢的事儿了!”佩妮一时被眼前高大的儿子震慑住了。

    “如果你再这样,我不保证我们会不会做出你担心的事儿来!”柏霖凶狠地回敬她妈妈的威视。

    佩妮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儿子已经强大到可以和她直接对视了?她那个阳光又敬畏自己的儿子呢?她瞪了芊芊一眼,气冲冲地回房间了。

    芊芊在柏霖怀里回过神来,按了按他的双臂:“你不要和妈说这种话。你忘记我们是怎么伤害过她的吗?”

    回忆如潮水般将俩人淹没,两人潸然泪下,依靠在彼此的怀里。

    楼上的苏珊呆立原地望着两人。

    佩妮回房,难掩怒火,她看见梳妆台上和汪洋的结婚照,一把摔在地上。她冲到抽屉旁,拿出那张当年三人和留学生们的合影,撕成了碎片。

    “我不管你是谁的种!你俩不可能在一起!”

    柏林回到房间,苏珊已经哄SALLY入睡了。她苍白着脸望着不敢与她对视的柏霖,她叹口气准备上床,手腕却被柏霖轻轻拉住。

    “苏珊,我有话想跟你说。”柏霖声音低沉,却包含一丝哀求。

    苏珊望着他憔悴的脸,推开了他的手。“改天再说吧,早点休息。”

    夜里,各揣心思,难以入眠。

    冬天,越发地寒。

    “听天气预报说,F城今年可能会下雪?”苏珊边准备早餐边看着早晨新闻。佩妮正照顾sally吃早餐。“怎么会,F城下雪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苏珊只好点点头:“也是,F城还不至于那么冷吧。”

    “人心若够寒,下雪算什么。”柏霖本一直低着头看着报纸,随意搭了句话。

    佩妮望了一眼他没做声。芊芊这时姗姗下楼。本来一直她都是等柏霖和sally出门后才会下楼独自吃早餐。

    “咦?芊芊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一起吃早餐吧?”

    芊芊摇摇头。

    “不了,我新书那边还有事儿。我……我今天不回家吃饭了。”柏霖放下报纸看着她,皱着眉:“你干什么去?”

    芊芊还未回话便被佩妮打断:“芊芊现在有男朋友了,干什么去也得向你汇报吗?”空气瞬间有些尴尬。

    苏珊赶紧圆场:“是和kim吃饭吗?话说芊芊你还没给人家答复呢。”

    这话似乎提醒了其他人。

    芊芊点点头。

    “嗯……今晚我会请他吃饭,好好说清楚……”

    柏霖扔下了报纸,站起身子:“所以你想说什么?”空气越发尴尬。

    佩妮把sally塞给了苏珊,拉起芊芊的手往外走。

    “我送你去kim那。”留下六神无主的其他人。

    “爸爸,我得上学了。”sally奶声奶气地喊回柏霖的神。柏霖看着苏珊怀里粉嫩可爱的sally,摸了摸她的头。

    “乖,宝贝,今天我们不去上学了,爸爸带你去游乐园好不好?”sally欢呼地鼓着掌,苏珊却一脸呆滞。

    佩妮示意芊芊上车,芊芊感受到佩妮的火药味,怯怯地上了车。一路上俩人都各揣心思沉默不语。直到佩妮冷冷地发问:“你打算怎么回复kim的?”

    芊芊把目光投注到窗外,尝试躲避开佩妮的刀锋般的审判。

    “我猜你肯定是会答应他的吧?你们都认识那么久了,而且他对你也有情有义……”

    “妈……”芊芊发出微弱的呼喊。她尝试调整自己的呼吸让自己能说出话来。

    “我知道kim对我很好,很好。可是这不意味着我要嫁给他,我对他只有感激而已。”芊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些。

    佩妮却耐不住打断。“那你想嫁给谁?!你的柏霖哥吗?!”当柏霖的名字出现时,芊芊觉得胸口闷得无法透气。

    “妈……柏霖哥是我的亲哥哥,我没有非分之想。我只想好好待在家里,陪着你,陪着sally,陪着柏霖哥……就够了。”委屈的泪水忍不住下滑,芊芊瞥开目光,不愿被佩妮看到狼狈。

    佩妮却将眉皱得更紧了,她骤然将车急刹在路边,芊芊扯着安全带也往前颠簸了一大截,她大口喘着粗气。佩妮将身子侧过芊芊的方向。“你知不知道柏霖为了你一直没和苏珊领结婚证?!你知不知道sally一直以单亲的身份待在自己亲生爸爸、妈妈身边?他都是为了你呀!”

    一阵阵雷鸣闪过芊芊耳际,她捂着胸口,拼命地摇头。佩妮也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我以为,他出国了,就能忘了你。可是他根本就没有!而且你自己心里,根本不会对他没有非分之想吧?!你俩究竟想做出什么背叛我的事?!”

    芊芊抽泣地摇头,像被咆哮的小鹿,蜷缩着身子。佩妮忽然伸手抓住芊芊的双臂,摇晃她:“芊芊,芊芊!当妈妈求你好不好?只有你跟kim结婚了,柏霖才可能真正放下你!他才可能和苏珊真正地领证,sally也才可能名正言顺地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芊芊的脸庞被泪水浸湿,她很想推开佩妮的手冲出车外,直到感受到胸腔发疼,她才制止佩妮发疯的行为,从包里搜出药瓶子往喉咙里喷药。佩妮看见芊芊吸药的样子,才逐渐冷静下来。

    “这些年,我尽心尽力照顾你,对你,我没有任何愧疚。倒是你和你妈——”佩妮干涩的瞳孔有些狰狞,如老鹰般盯着芊芊。芊芊抖动着身体,啜泣起来,这些年,这句话,一直象一把隐形的刀割在她身上、心里。

    佩妮捋了捋头发,整理了妆容,发动了车子。

    ——

    柏霖带sally和苏珊到F城的儿童乐园玩。小的时候没有这种游乐园,所以爸爸给他和芊芊在庭院里建了座秋千。爸爸在时会推他们俩耍,爸爸走后就是柏霖推着芊芊,或者俩小孩一起坐在秋千上数树上的叶子。

    “爸爸,雪糕。”sally指着前方不远的雪糕车,柏霖摸了摸她的脸,带她们过去了。“你要吃什么口味的?”sally指了指巧克力。

    柏霖发了会儿呆。“嗯,老板,来三个。”苏珊的脸有些青:“我不吃雪糕,更不吃巧克力。”柏霖和她对视了一眼,点点头。

    “好,那就来两个吧。”柏霖带着sally玩了很多游乐设施,因为是工作日,人较少。苏珊虽然一旁跟着,却神游着。柏霖蹲在地上给玩得不亦可乎的sally抹汗,

    “sally,以后爸爸妈妈也带你经常来这里玩儿好不好?”sally露出还未长齐的牙齿点点头。柏霖有点神伤,摸了摸她的头。

    “以后无论sally在哪里,爸爸妈妈都还是你的爸爸妈妈,好不好?”

    苏珊瞪大了眼珠一把拉起地上的柏霖,逼近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柏霖拂开她的手,赶紧蹲下安抚不知所措的sally。

    “有话好好说,别吓到sally了,只要你肯给机会我跟你讲清楚。”

    苏珊颤着身子,闭起眼睛。

    柏霖让sally自己坐旋转木马里的小车,自己和苏珊站在栅栏外。柏霖点起烟,捋了捋自己的千头万绪。

    “苏珊,其实我和芊芊……”

    “不要说了,你们的故事我从书里都看到了。”苏珊冷着脸,一张扑着精致粉底的脸,跃着张性感的红唇,微卷的波浪优雅地垂在肩膀上,修长的紫色外套勾勒出她迷人的身形。

    柏霖承认,他曾多次差点在她那迷失了自己。

    去了美国的柏霖如同放飞牢笼的小鸟,无拘无束地放荡生活着,烟酒大麻,他都试了个遍,依然宣泄不了他内心的崩溃。留学生圈子里都流传着他是同性恋的流言,因为他从未与任何一位女性亲近过。喝得再烂醉如泥,他也往往独自离开。直到遇到美丽的苏珊,如大姐姐般的温柔体贴,既能开导柏霖的迷茫,又能包容他起伏不定的情绪。当他第一次看到了芊芊出版的书籍时,他跑去唐人街喝了个烂醉,被苏珊带回了公寓,俩人缠绵悱恻之际,柏霖嘴里嘟囔着:“芊芊……”苏珊不知道这个人名是谁,但是她知道柏霖放荡的表面下藏着破碎不堪的自己,她依然义无反馈地沉沦了。第二天,苏珊醒来已经看不见狼狈逃离现场的柏霖了。

    再次见面,已经是三个月后在安静的咖啡厅里,柏霖懊恼地跟对方道歉,表示愿意给与任何形式的赔偿。苏珊望着对方像少年气的模样,却更加心生爱意。她把一张诊断书递了过去:“医生说我怀孕了。”柏霖震惊地抬起头,耳边似乎传来了许多刺耳的声音,有妈妈的训斥、爸爸的责骂和芊芊的……

    “我我,我身上一共只有10万美金……”柏霖慌乱地掏出自己的银行卡。苏珊失笑,用手按了按慌乱的柏霖。

    “你不用紧张,是我决定要这个孩子,与你无关。”柏霖痛苦地揉着太阳穴,这对于还未完成学业的他来说如同晴天霹雳,可苏珊的这番话又像暖阳般安抚了他。

    柏霖回想起离婚后的妈妈,每天奔波于工作与家庭的身影,响起那天夜晚他带给她的打击。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些……”

    苏珊起身,走到了柏霖身旁,轻轻俯下身去,温柔地安抚着他的肩膀。

    “那,我们先尝试在一起,如果你想离开,再告诉我。”

    柏霖把脑袋搭在了苏珊的双手上,抽泣了起来,苏珊不知道那是感动,还是悔恨?但是她有信心可以把这个男人留下来。

    ——

    柏霖使劲吸了口烟,再缓缓吐出。他摇摇头:“不,不。书里写的,仅仅是冰山一角,而且美好太多了。”柏霖分不清眼前的是雾还是水,都不重要了。

    苏珊搓了搓双肩,尽管两人站在一起,感受到的却都是寒意。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柏霖扶着栅栏,垂在头。

    “在美国,我就告诉过你,我真正想娶为妻的只有一个人……”

    苏珊赶紧打断柏霖的话,强颜欢笑:“柏霖,我不是说过了,我不需要什么名分,只要能留在你身边……”望着柏霖不住摇头,苏珊戛然而止。柏霖拼命咬唇,再泛着泪眼望了望苏珊,痛苦像锥子一样扎着他。

    “苏珊,对不起……我没办法做到……我想的人是芊芊,枕边的却是你……”

    苏珊一脸煞白,浑身发抖,从牙缝里挤出字:“可是她是你亲妹妹呀……”

    柏霖再抬头望向正在开心玩耍的Sally,任由泪水泛滥,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苏珊回国后见过太多次了。

    柏霖吸着鼻子,压抑着情绪。

    “可是我就是只能爱她一个人……她就像我生命的地基,没有她,我的世界、我的城市也会轰然倒塌。”

    苏珊感觉这些年自己小心翼翼守护的城才四崩五裂。苏珊身体开始麻痹,感受不到一丝外界的温度。她许久才恢复说话的力气:“所以,你打算怎么做?”两人都在对视,都在颤抖,都在等待最后那句话的来临。

    “爸爸!”sally像个精灵一样跳了过来,抱在柏霖的腿上撒娇着。柏霖正想蹲下去抱起sally,孩子却被苏珊一把拉过来抱紧。她冰冷的脸庞紧紧贴在sally的脸上。Sally赶紧用小手摸了摸苏珊的额头“妈妈……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苏珊大口喘气,不断亲吻着sally的小手。“妈妈没事,妈妈没事!”苏珊最后定睛望着柏霖,明眸里布满了血丝。

    艳丽的红唇镶在煞白的脸孔中,最后如巫女吐出咒语:“就算摧毁你的世界,击溃你的城市,我也不会答应你的!”

    苏珊知道自己后悔了,她后悔自己当时承诺的“随时离开”,她已经沉沦得不可能再那么轻描淡写地说出那句话。

    苏珊抱着sally毫不犹豫地掉头离开,剩下还沉浸在sally那句“爸爸”声音里的柏霖。

    芊芊还未来得及平复急促的呼吸,就发现佩妮带她到了她和柏霖常来的海边。佩妮把车停住后,死死捏住方向盘:“妈最后问你一句,你到底肯不肯跟kim结婚?”

    泪痕划过瓷白的脸庞,芊芊咬破了嘴唇,一道鲜红的血迹缓缓出现。血的腥味唤醒了崩溃的芊芊,最后她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佩妮愤然地点点头:“好好好,妈妈养大的好女儿。”

    她像头失控的狮子,迅猛下车,蹿到门的另一边把芊芊粗暴地扯下来,用力地拉着她往海里走去。

    芊芊瘦剩骨头的手被抓得生疼,她只能拼命地哭喊。

    “妈!妈!你干嘛?你要带我去哪里?”当佩妮抓着芊芊往海里走得更深时,芊芊涌现一阵阵恐惧和心痛,“妈已经恨我恨到要杀了我?”脑海不住地提醒自己妈妈有多恨自己,那么一刻芊芊真的准备就跟着佩妮往海里走去。

    当海水淹及膝盖时,佩妮一把把芊芊推向海里,歇斯底里吼道:“当年汪洋最喜欢带你们来这里不是吗?!”

    又苦又涩的海水淹进芊芊的口鼻,呛得她无法呼吸,她挣扎地从海水里出来,又狼狈地摔倒。她看见了佩妮那张崩溃而绝望的脸孔心如刀绞,她明白佩妮再疯狂也是为了柏霖,而她也早把佩妮当做妈了,她已经失去了一位妈妈……

    佩妮干枯的双眼似乎已经流不出眼泪,剩下垂死挣扎的嘶吼。“你知道为什么吗?”

    佩妮逼近摔在海里怯怯望着她的芊芊,一双枯黄的眼球告诉芊芊什么叫绝望。  佩妮咬牙切齿:“因为慧珍——也就是你妈,最喜欢来这里,然后汪洋每次都会偷偷跟过来。”

    芊芊的瞳孔被刺激得放大,脑袋瞬间空白,耳膜两旁传来刺耳的声音。她知道自己已经给佩妮带来了不可弥补的伤害,但她不想再从佩妮嘴里听到自己亲生妈妈有任何不好的行径。

    佩妮丧失理智地呵呵干笑着,摇着头逐步退后,用手指着芊芊,“你跟你妈长得一个样……你妈抢走了汪洋,你也想抢走我的柏霖!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佩妮的吼叫像一道道雷劈在芊芊的脑袋上,罪恶感侵袭了芊芊整副身躯。她跪在海里,任由冰冷的海水拍打在身上,边哭边爬向佩妮:“妈,对不起!对不起!”沙粒磨破她的膝盖,海水拍打她的脸庞。她想环住佩妮双膝,却被佩妮一把甩开。

    “我才不是你妈!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只是个破坏我家庭的女人生出来又要抢走我儿子的——白眼狼!”小时候她遭遇车祸被妈妈护着头活了下来,之后是佩妮养大了她,她为了芊芊失去了丈夫,失去了事业,失去了儿子……

    芊芊摔倒海里,又起身,任由海水灌进嘴里,哭喊着跪爬到佩妮脚边。

    直到芊芊最后死死抱住佩妮的双腿,嘴里不断重复着:“妈,对不起!妈,对不起!”

    佩妮随着海浪哭得撕心裂肺,最后跪下来抱住芊芊,抚摸她的头。看着崩溃的芊芊,她也心如刀割。

    “芊芊,妈的好女儿!对不起……对不起……”

    这些年,佩妮一直都有尽心尽力照顾芊芊,俨然把她当女儿看待了。只是每每一想到柏霖,掩埋深处的荆棘就会被挖出,伤得她遍体鳞伤,她又会把这种痛蔓延到身边的人身上。这种畸形的爱,她已经失控了。

    佩妮带芊芊收拾好后,把她送到约了kim的餐厅。芊芊准备下车,被佩妮拉住。佩妮捋了捋芊芊的秀发,她发现芊芊已发长及腰,是婚嫁的好年龄。她再仔细看芊芊的瞳孔,在光线中会泛起蓝光,她躲开那道蓝,叹了口气。

    “kim会对你很好的,相信妈。”

    芊芊垂下头,再点点头,就下车了。望着那薄弱得如纸片的背影,佩妮泪如涌出。

    “对不起,芊芊……”

    芊芊刚进门,kim就走上来接着她,一脸着急。

    “今天的工作你怎么没来?发生什么事了吗?”望着芊芊毫无表情的脸,kim顿了顿,知道她还是不愿意交流。

    “没关系,发布会上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好了……来,这边坐。”

    kim温柔地为芊芊拉开座位,再为她展开桌巾。一晚餐下来,芊芊都沉默不语。kim只好不断地找话题。

    “今晚怎么请我吃饭?想感谢我最近的工作吗?一顿饭可不行……我要你嫁给我,天天给我做饭……”

    芊芊缓缓抬起头,kim马上停住玩笑,尴尬地笑了笑,低下头继续吃东西。

    “没关系的,我说过不急,不急……”

    “我们结婚吧。”

    kim像被电击中般,一动不动。他机械地抬起头,望着芊芊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以为是幻听。

    “芊芊……你刚刚……说啥?”

    芊芊又垂下头,闭上眼睛。

    “我们,结婚吧。”

    kim的刀叉跌落在盘子里,激起一阵响声。他颤抖着身子,眼泪止不住地落下。他跪在芊芊膝盖旁,握住她的手不住地亲吻。

    “我不知道你是否真心,但我一定当真。我保证,我一定比柏霖对你还要好……我保证。”

    当柏霖的名字响过耳际时,芊芊心脏猛地抽搐,她睁开放大瞳孔的眼珠,死死盯着kim,kim却毫不回避,他知道只有直视她的内心才可能得到她。

    芊芊的瞳孔逐渐恢复正常,最后把头轻轻靠在柏霖的肩膀上,累得一动不动。

    苏珊做晚餐给sally吃后就把sally和自己关在房间里。柏霖一直一个人待在客厅。佩妮推门而进,看见比外头还冰冷的客厅,一言不发地准备回房。

    “妈,我有话跟你说。”

    柏霖起身,直视他妈妈。佩妮停住脚步,回身,淡然地看着他,柏霖反而有些心虚。他深呼吸了几下,再抬头回视佩妮。

    “我和苏珊准备离婚——我是说,我要跟她分居。”

    佩妮从容地解开围巾,脱下手套,最后才看柏霖。

    “哦?你为什么要这么做?sally怎么办?”

    柏霖越发焦虑。

    “我当然会继续照顾sally和苏珊!至于为什么,妈你最清楚。”

    佩妮用手整理着头发,也深呼吸了下,最后定睛望着柏霖。

    “为了芊芊?”

    柏霖望着她不说话,但是他知道每次妈妈淡定整理头发的时候都会说出些不好的消息。

    佩妮笑了笑:“傻孩子,别闹了,你俩是兄妹……”

    “妈,我知道!但我们也只是想就像现在这样在一起就好了……像兄妹一样在一起。”

    “你知不知道芊芊答应要跟kim结婚了?”

    佩妮的声音像炸弹一样在屋子里炸开,剩下一片寂寥,二楼传来开门声。柏霖煞白的脸发出愤怒的目光,他躲避佩妮那自信的目光。

    “不可能……芊芊和我的想法一定是一样的!”柏霖只能用摇头来掩饰自己的焦虑。佩妮点点头,准备回房。

    “那你等她回来亲自问她就好了。”

    整间屋子弥漫着凝重,剩下墙上的挂钟发出嘀嗒嘀嗒响。屋里三人各揣心思地坐一角落。直到夜里听到门口停车声,然后是推门声。屋子里才引起一片骚动。柏霖冲上去,迎来芊芊一脸麻木的表情,他有些怒意,发出低沉的怒吼。

    “你为什么要回来那么晚?”芊芊呆立原地不动,苏珊死死盯着两人。佩妮把目光挪向了阳台。

    “冷坏了吧……”柏霖想伸手握芊芊的手却被她迅速躲开了。她抬起头,失去光泽的眼眸死死看着柏霖。

    屋内一片死寂。柏霖疑惑地上下打量芊芊,一阵不安袭上心头。他想再接近芊芊,她却迅速后退。

    “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这么怕我?!”柏霖像头被激怒的狮子。芊芊回敬他的歇斯底里,用嘶吼的声音掩饰内心的不安。

    “因为我要跟kim结婚了!”

    屋子再恢复死寂,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快窒息了。

    苏珊倒吸后冷气,蹑手蹑脚地走到柏霖身边。

    “柏霖……”

    柏霖推开她的手,一脸愤怒地逼近芊芊。

    “你根本不喜欢他!你是不是被这个女人逼的?!”

    佩妮搓了搓双臂,走出了阳台。

    芊芊摇着头往后退,撞在了身后的柜子,sally的一些玩具摔倒在地,发出刺耳的响声。

    芊芊按压住自己发疼的心脏,瞪大了眼珠,只剩下灰白的瞳孔。

    “张柏霖,难道只允许你当年一走了之,却不允许我嫁作他人吗?我不想再在这个家里像小丑一样活着了。”每一个字都如针般刺痛着柏霖的神经,也拍打着佩妮的心脏。

    他一拳打在芊芊脸庞的墙壁,一阵石灰粉撒在芊芊脸边,随即一股血腥味散在客厅。芊芊始终冷着灰白的瞳孔,一动不动。

    “柏霖!你手流血了!”苏珊赶紧上前捂住他流血的手。柏霖垂着头,没人看得清他的脸。

    “说,不是这样的……”

    芊芊一口咬住嘴唇,直到嘴唇溢血才松开。

    “芊芊……你”苏珊看着都在流血的他们,她缓缓退了几步。

    “我们结婚后会离开F城,所以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

    芊芊从柏霖身边擦肩而过,留下她及腰长发的掠影。

    柏霖颤抖的身子逐渐软榻,正如他守护的城逐渐崩塌。他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在地上,摇晃着脑袋。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苏珊情流下了复杂的眼泪,跪在旁边,紧紧抱着她从未见过的柏霖。

    “原来,最难过的难过,是没有眼泪的。”

    大家给芊芊挑选了一款抹胸婚纱,瘦弱的臂膀一览无遗。众人都看呆了。深棕色的秀发垂直肩后,惨白的肤色看着像个瓷娃娃,但是大家都知道,瓷娃娃是没有生命的。苏珊心生怜悯,她有点懂柏霖为何如此疼爱芊芊了。

    “真漂亮呀,这肤色,要再有血色些,就像混血儿一样。”

    佩妮听到苏珊的话,身子微微震了一下,随后走到了芊芊身边。

    “慧珍如果能看到你穿婚纱的样子,一样会感动的……就像我一样。”芊芊听到妈妈的名字,闪过一丝光,瞬间又消散了。

    一直看得出神的kim似乎想起现在是大冬天,赶紧脱下外套上前批在芊芊肩上。“虽说在室内,也够冷的,我们再去挑件绒披肩。”kim深情款款地望着魂不守舍的芊芊,他用力搂了楼发呆的芊芊,她才回过神,木讷地点点头。

    看着两人走开,苏珊终于吁了口气。柏霖对于佩妮要求他俩签证的事儿再也不反抗了,她熬的日子也终于到头了。佩妮拍拍她的肩膀,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苏珊牵强地笑了笑。

    “妈,我有个事儿还没跟你说。”佩妮笑着喝着茶点点头。

    苏珊欲言又止,低着头有些心虚。

    “我……我跟柏霖、sally,准备搬回美国……”

    佩妮瞬间僵住身子,她慌张地放下茶杯,把身子方向挪向苏珊。

    “你、你说什么?为什么要回美国?芊芊婚后要和kim离开F城了呀!”

    苏珊为难地安抚慌张的佩妮。

    “妈,你先冷静点!”苏珊回忆起在得知芊芊要结婚消息的晚上,柏霖一宿未眠,坐在阳台门口望着庭院发呆,当晨曦升起,他对陪了他一宿的苏珊只说了一句话:“我要离开这里。”

    佩妮拼命地摇头,她摇晃着苏珊,几近哀求。她已经六年没见过自己的儿子,又是第一次见到sally,之前说好回国定居,她以为能享天伦之乐安度晚年,才处心积虑地结束柏霖和芊芊的事。眼下难道要过着还不如之前的一个人生活吗?

    苏珊束手无策,她唯一奢求的是能留在柏霖身边,其他的她只能听柏霖的。更何况,她从见到芊芊起,就后悔让柏霖回来了。

    佩妮慌乱地思索着办法,她自言自语道:“实在不行,我也搬去美国,我也不是不能走……”

    “妈……”苏珊按了按正在出神的佩妮的肩膀。

    “短期内,我们都不会再跟国内的大家有任何联系了……”佩妮茫然地望着苏珊,停止了哀求。

    “但我会尽快劝柏霖想清楚……”

    佩妮一愣一愣地松开在苏珊身上的手,她知道他俩已经决定了。

    她无声无息地晃着脑袋:“不,不……我是他妈妈,他是我儿子……”佩妮的声音虚了下去。

    苏珊望着佩妮失魂落魄的样子也倍感心痛,她知道一个女人当了母亲之后会有许多的无奈和变化。

    “我已不敢奢求他忘了芊芊,只求他还肯看在sally的面上和我在一起……我什么都听他的。”苏珊也不敢相信,这话竟然是从自诩独立的自己的嘴里说出来的。

    佩妮仿佛看见眼前一片废墟,她看不见孩子,看不见丈夫,也看不见自己……

    ——

    柏霖变得很少回家吃饭,每天晚上回到家都醉醺醺的模样,sally已早早在佩妮房间休息,芊芊更是紧闭房门忽略外面的动静。偶尔她还能听到隔壁房间传来柏霖撒野和谩骂。

    ——

    某天芊芊干涩着眼在窗户旁发呆到天亮,发现了第一片掉落的雪花。她急忙推开窗户,探出身子,想用手接住那飘舞身子的片花,却险些掉落,她安定神,摸摸胸口准备关窗,却发现隔壁的阳台站着柏霖,他穿着敞开胸口的白衬衫,麻布材质的长裤淹没他双脚。柏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珠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倒吸一口冷气,拽紧手心,抬头迎接他攻击的眼神,直到他发出一声低吼离去,她才软瘫身子倚着窗旁——原来,下雪是这般寒冷,刺骨。

    F城下雪成为该城最大的新闻。

    “距F城上一次下雪已经三十年了,根据天气专家的介绍……”新闻滚动播放着F城下雪的消息,佩妮坐在餐厅里望着玻璃窗外的雪花出神。

    “已经三十年了呀……”佩妮感到倦乏了。

    三十年前,佩妮、慧珍和汪洋还是大学同学,偏南方的F城居然下起雪来,当时大学里也热闹非凡。友人们打雪仗,情侣们雪中漫步,还特别流行在雪地里告白,当年白色的冬天异常温暖。刚烫了离子烫的佩妮也揣着一样的心思。

    在一所重点理工科大学里,她和慧珍两大智慧与美貌并存的才女早成传说。可才子张汪洋却不吃她们这套,在这种项目比赛中都与她们较劲。略带邪气的汪洋也是校园里女生爱慕的头号对象,刚开始与爱争强好胜的佩妮死对头,而性情柔和的慧珍则充当他俩调和剂,慢慢三人化敌为友,视彼此为知己。当枯燥的大学里也下起皑皑白雪,爱情的情愫也逐渐在三人心中化开。

    佩妮早早向慧珍袒露心声,在认识汪洋不久后虽然表面爱和他打闹,但其实已经和其他爱慕他的女生一样心萌芽爱意。慧珍笑而不语,给她鼓励的眼神。

    那是个积着雪的傍晚,佩妮自己偷偷去烫了当时特别大胆又新潮的离子烫,她准备在夕阳西下的雪地里,向汪洋告白。佩妮在去找汪洋时看见汪洋往后山坡去,她欣喜地跟过去,准备上前找他,却发现慧珍已经在后山坡站着了,她屏住呼吸地躲在树丛里。

    傍晚,天色越发昏黑,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暗色中像苟延残喘的老人。

    “你有什么事?”慧珍面不改色,与暧昧的雪地气氛相悖。汪洋紧张地搓着双掌。气氛越发地使人心鹿直撞。虽然寒雪铺地,汪洋却觉得背脊上浑是汗。佩妮躲在不远的树后,双眼死死盯着树前的两人,瞬间周围静得让人生怕。

    汪洋向慧珍走近了些,眼神流露佩妮从未见过的孩子般的哀求。

    “慧珍……你……应该懂我的心意……”慧珍别过脸去,依旧默不作声。汪洋不甘心,速度往前迈了两步。

    “我喜欢你!”洪亮的声响过后,后山坡肃静得让人心慌,只剩夕阳西落的惨晖。

    佩妮觉得自己心如刀绞,眼眶干涩无比。慧珍闭着眼思考良久,再缓缓睁开。

    “毕业后,我要留校,你俩都会去F城……”

    “我可以为了你留下!”还未等慧珍说完汪洋就着急地回应,佩妮觉得自己的世界宛如碎片般逐渐撕裂开来。

    慧珍和汪洋四目相对许久,最终她摇了摇头。

    “请不要再和我说这样的话了。佩妮,她喜欢你。”慧珍低着头没正眼看汪洋,想离去却被汪洋上前抓住手腕。汪洋越发着急,往日不可一世的神情不见踪影,只剩下孩子的焦虑。

    “佩妮是佩妮,我是我!你考虑她的感受,就不顾我的感情了吗?”佩妮觉得自己耳朵鸣得厉害,手脚乏力,几乎站不稳,倚在树旁。汪洋拽着慧珍的手腕越发使劲,疼得慧珍皱起眉,她毅然甩开他的手。

    “那我告诉你——我不喜欢你,满意了吗?!”慧珍的嘶吼惊起了几只树上的鸟儿,被余晖笼罩的后山,静得让人心慌。佩妮看不清慧珍的表情,她的眼眶里只呈现汪洋死如灰烬的脸庞。慧珍小跑离去,在雪地里踩出一串脚印,汪洋轰然倒地,坐在地上盘旋着腿,出神。

    佩妮就站在原地盯着汪洋一动不动。

    夕阳西下,在暮色中逐渐淹没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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