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初歇走过去,踮起脚,在熟悉的一角里面翻找,木块堆叠两层,不留有缝隙。

    她挨个儿翻找,费尽心思,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那块。

    怔怔将木块捧在手心,上面的字迹褪色,但能分辨当时着笔的认真和美梦。

    赵初歇看了许久,猛地一扯,木块连着红绳躺在手心。

    酒馆这儿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第一次是许愿,第二次来的时候,愿望没有实现,就要取下来带走。

    偶尔猛烈的风扇动木块,发出细微声响。那么多人的愿望都已实现,怎么不能将她的实现?

    赵初歇沉闷地把木块塞进羽绒服口袋里,推门进了酒馆。

    老板还是熟悉的老板,在前台擦着酒杯,见她进来寒暄点头:“您好,要什么酒?”

    赵初歇说:“巴姆神酒、青稞酒、咂酒都要。”

    老板:“还有同伴吗?”

    “没有。”

    赵初歇径直上了楼。

    老板微微一愣,还是挑了酒,给顾客送去。

    时明舟来的时候,赵初歇坐在二楼的阳台,桌上摆了各式各样酒。

    她全然不怕冷的脱了羽绒服,黑色高领毛衣裹住脖子,胳膊支着下巴,另一只手端着酒杯,敬对面的空气,而后一口仰尽。

    她喝了很多,酒意上了头,脸颊通红,目光是浑浑噩噩的。

    时明舟喊她的名字:“赵初歇。”

    她闻声茫然回头,斑驳视线慢慢聚拢,定在男人身上。

    黑色工装羽绒服,并不显老气,反而举止精神,身材挺拔,拉链拉至下巴处,眼睛是细长的,很亮很沉,下颌线绷直,五官带着肃冷。

    她费力地扇动睫毛眼皮,将他看清些后,咧嘴笑开。连眼底都沾染了笑意,仿若抖开漫漫风雪,暖阳落进,少却冷意。

    她伸出手,朝他挥了挥。

    是很开心、轻松的动作。

    时明舟顿了顿,脑子愚笨不太明白她笑什么。

    他到她面前坐下,摘掉手套,细长手指搁在桌面,关节处敲了敲:“知道我们找了你好久吗?”

    赵初歇将酒杯递过来,冲他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和浅浅的窝。

    原来她有梨涡,原来她笑起来这么好看。

    时明舟闪神,几秒后他推开赵初歇的手,面带怒气:“你要出来去哪里干什么,我不管,但是你得打声……”

    “我知道。”她捧着下巴,“所以对不起啦,我请你喝酒。”

    时明舟沉默,手在她面前挥挥,嗓音清醒冷漠:“赵初歇,你知道我是谁么?”

    “我知道啊。”她眨眨眼睛,眉眼生辉。

    太过和颜悦色,倒不像赵初歇,时明舟心道:自己跟个醉鬼讲什么,她喝醉了。

    “走了,回去。”时明舟去拉赵初歇。

    “我不回去。”赵初歇推他,“喝酒。”

    “……行,喝完就回去。”时明舟二话不说端酒,仰头灌进嘴里,也不知什么酒,味道浓郁辣喉。

    他皱了下眉头,咽了下去。

    “行了吧,回家。”

    这个不省心的人。

    时明舟拖着赵初歇回酒店,屠鸿呀呀几声,让他赶紧把人弄进房间里休息。

    赵初歇倒是乖,除了让他喝酒别走以外,没发酒疯也没闹酒气。

    只是时明舟心里盛了气,面绷得紧,手中的动作很是心非,温柔细致把人弄在床上,脱了外套,却摸到了一块木块。

    他抽出来,上面写着:我想每天早上起床,都能和你说早安。

    顿了顿,又塞回去。

    脱了鞋子,小心盖上被子。

    弄完这一切,时明舟坐在旁边,静默一张脸,也不知道想什么,最后叹息一声起身离开。

    他刚走到背后,手捏在门把上,隐约听到她掀被子下床的声音。

    “待着,别……”

    话还没说完,背后被人一把抱住。

    “哥哥,别走。”她低怜沙哑的声音响起,手箍紧腰,勒得他既难受又莫名难堪。

    时明舟身体僵硬,一股酒气涌上心头,肺部灼热,燃尽思绪。

    赵初歇将他抱得很紧,脸蹭着他的脊背,一声又一声地轻喃:“别走,别丢下我……”

    时明舟知道,她在叫谁,也明白先前天真娇憨的态度为何而来。

    他转身,那股怒意在胸腔肆意,毫不费力提起女人的后领,将她拧到了卫生间。

    放温水,将金属花洒举高,水淋在赵初歇的头上,很快浸湿了头发,贴在脸上,尽显狼狈。

    水灌进鼻子里,她咳了两声。

    “清醒了没?”

    她睁开眼,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时明舟的眸子锐利而明亮,声音近乎咬牙切齿:“不要把我当成他。”

    这个混球,让他一顿好找也就罢了,没想到喝多了还把他当成那个人。

    她真当他没有脾气的吗?

    “清醒了就冷静冷静。”时明舟抓了一条毛巾,快速随意地擦她湿漉漉的头发。

    她摆头推开:“别弄乱我的头发。”

    时明舟一时分不清她清醒还是醉着。

    毛巾擦完,又拿吹风机吹干。

    这期间她乖巧不已,时明舟知道,她还没醒。

    他吐槽,就陷得那么深?

    毛衣也湿了,他索性拉着人出去,脱了。

    时明舟不合时宜地想起在服务区小店那幕。

    他冷静自持地呼出一口气,没脱赵初歇的其他衣服,再次抱起她放在床上,没想到脚下一个踉跄,两人齐齐摔倒在床上。

    时明舟头磕在床头柜上,疼得天灵盖发麻,结果喝醉的赵初歇以为在玩游戏,咯咯笑起来。

    整个房间回荡她轻快的笑容。

    时明舟以为她发了什么癔症,忍着疼掰过她的脸,愣住,全是泪。

    “哭什么啊?”他拂开粘在皮肤上的发丝,指腹轻轻摩擦,蹭掉脸上的眼泪,“没什么好哭的。”

    他叹息,抱住赵初歇,让她的脸埋在胸前,手不停地轻抚她的头,像在哄支离破碎的小孩。

    安静房间里,时明舟忍着头疼,听她嚎啕大哭,哭得他心里都难受。

    “睡觉吧,别闹腾了。”他也累得够呛,心累、身体也累。

    等赵初歇睡下,时明舟悄声出去,蹲在门口抽烟。

    他胸口堵着烦闷,郁郁不得出气,抽十根烟都不解气。

    心想,其实自己也没那么喜欢赵初歇,顶多就是看不惯她哭。

    可是,他怎么就这么烦呐。

    “怎么了?谁惹你了?”屠鸿走过来。

    时明舟见状,熄灭烟头扔掉。

    “没事,你抽。”

    时明舟摇头:“没谁惹我。”

    “是吗?”屠鸿似笑非笑,伸手拍了拍他后背,力气还挺大的,拍得他往前一个趔趄。

    时明舟站稳,也不在意。

    屠鸿笑道:“年轻人,犹犹豫豫做什么嘛,想做什么要什么就去做。”

    时明舟怀疑他意有所指。

    屠鸿说完,拍拍屁股走人:“吃饭了。对了,女娃子吃不吃?”

    “她不吃。”提起赵初歇,时明舟很不开心。

    不过时明舟还是给赵初歇留了饭。

    饭桌上只有他和屠鸿,两个大男人无所顾忌,要了几瓶酒。边吃边喝,话里话外全是往日往事往情。

    时明舟喝多了,瞧着天上的星星全是月亮,再一看,好像都是赵初歇。

    心烦意乱,想抽一支烟吧,怎么都点不起火。

    他一时气急,扔了烟和打火机,摇摇晃晃往酒店走去。

    -

    赵初歇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将手伸出被窝,摸到一瓶酒和一块木块,酒不知什么时候揣兜里的。

    开启床头灯,她拿起木块,指腹摩擦字迹,声音轻不可闻。

    “许祈,我见到你了。”

    下午醉酒后的事她记不太清了,只残留了一丁点儿思绪在脑海里回荡。

    那就是——在小酒馆,她好像见到了许祈。

    她要他喝酒,结果跌跌撞撞被他带走,他给她洗澡、脱衣服。

    就像以前一样。

    如今想起来,赵初歇自嘲,怎么可能还会再见到他,他包不得不见自己。

    赵初歇坐起身,靠在床头点开纪录片。

    看着看着,途中好几次口干舌燥想抽烟,被按捺下去。

    她不喜欢看剧的时候抽烟。

    一个多小时后,纪录片播放完,屏幕变黑,周遭也暗淡下来,室内落针可闻。

    赵初歇抽出一根烟缓缓点燃,烟进肺,心头那股子烦闷还在。

    她环视周围,目光落在酒上。

    沉思片刻,赵初歇拿过来仰头下灌,期寄用酒可以消除。

    一瓶酒下肚,她喝多了,趴在床上抱着枕头,安静沉闷地回想那段过去。

    川西之旅的时候,许祈蹭到一个节假日,休了三十天。

    整整三十天,两人腻在一块儿,看山是你,望水也是你。

    夜里在酒店拥吻,她被压在落地窗前,贴着玻璃,缠绵缱绻。

    摇晃的光景,难忍的低唤,支离破碎的身体软成一滩水,光所垂之处,是摩登大楼之下的形形色色。

    无人注意到他们,彼此的胸膛贴着心脏,带起撩拨的兴奋感,盛大与欢愉让他们共同沉沦。

    结束后,她在他怀里,扳着手指头数:“还有651天,我们就可以领证了。”

    ……

    赵初歇无意识地伸出纤细修长的手,中指十指哪怕小指光也是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戴上熠熠生辉的钻石戒指,在所有人的注视,走向她喜欢的男孩儿。

    赵初歇吸了吸鼻子,酒意混着难受、饥饿。

    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思绪断续凋零不成线。

    她怔愣许久,只能无措茫然地叫许祈的名字,好像这样就能把他叫回来。

    过了很久,久到她隐约听到一声又一声的“赵初歇,赵初歇……”

    是唤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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