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也是社会的一部分,只不过稚气更多一些,高中就已经可以称为小社会了。

    刚上高中的时候,纪苒接触到了很多从未遭遇的新鲜事。

    有同学竟然会喜欢电视上的明星,喜欢到痴狂的地步,有同学在网上交不知道男女的朋友,除了少数的一些人以外,学习已经不再是他们在这里的主要方向了。

    在这个年纪,讨论xxoo 的同学,要比讨论xy 的同学多得多,大家也都更注重外在的东西,且越来越偏执。

    而纪苒在这样的环境里,感到更多的是迷茫,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对于陌生的环境与事情,好奇永远大不过怯懦,仿佛只有将自己包裹起来,才能得到一丝的安全感

    这是荏苒来到这所高中的第三年,这么些年来她的生活始终都是一成不变的重复再重复。

    她不知道长大后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也许还是仍旧如上了发条的钟一样,不停得重复着前一天的生活。

    说起来她应该算是一个广意上孤单的人,虽然从小到大她就是这样,始终都与身边的事物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界限,始终都与身边的人格格不入。

    任向南和她不一样,虽然性格也很古怪,但是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有几个性格不古怪的呢?

    特立独行才是少年们的浪漫!

    任向南是今年转过来的学生,和纪苒同班,他的外表看着很阳光,学习较差,但是体育很好,几乎所有的运动项目,他都可以得个好成绩。

    再加上他长的也精神,学校里喜欢他的女生还挺多的。

    包括纪苒。

    这个年纪,又有那个女生不喜欢阳光?

    可太阳会熄灭在漫长的时光里,那少年的热情又是熄灭在了什么地方?

    任向南开朗的性格和外表,让他一度成为女生群体里的话题人物,他的身边也有几个同班的男生和他很要好。

    这一点令纪苒很羡慕,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没有女生愿意和她走的太近,就算有也相处不了太久,便会与她疏离。

    也许是因为自己长得太过好看了吧?

    她照镜子的时候偶尔会这样想着……

    高中这三年里,纪苒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吵闹之中,学校里建造和装修的各种杂音,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宿舍里响起,有时候她是听不见这种声音的。

    学习或者发呆的时候,她都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学习的时候纪苒也会想,自己以后会考一个什么样的大学,又或者自己能不能考上大学。

    如果考不上,那么自己以后又会做什么?是去学一门手艺,还是找个饭店当服务员?

    又或者在家里的水果摊帮老爸忙活。

    原来发呆的时候她总会幻想,幻想着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奇遇,遇到什么样魔幻的事情。

    也许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成为一个万众瞩目的明星,又或者会在那个转角,遇到自己的王子。

    学校里的工程已经完工了,今天的宿舍里格外安静。

    她一直没想明白,来这里三年,为什么每年学校都在动工,却不见有什么新的教学楼立起来?

    还有像是学校这种地方,就算是有工程也应该放在假期的时候搞吧!

    傍晚的窗外安静得能听到白噪音,鸟鸣混合在树叶的沙沙声里传进来,纪苒眼前浮现的画面不再是那些不切实际的童话幻想。

    而是任向南跌跌撞撞扑倒在水果摊前的狼狈身影。

    那天放假,她独自在家里的水果摊看店,抬头正好看到任向南从街对面跑过来。

    他一直穿的那件白色衬衫上,有鲜红的血痕,脸上还有青紫色的印子,倒在水果摊前的时候虽然狼狈,眼睛里却那么有神,直直的看着纪苒。

    远方街角传来嘈杂的脚步与叫嚣声,在那一刻,纪苒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拖着任向南躲进店里。

    锁住的卷帘门似将他们俩人隔在了另一个世界,与现实分割的一个狭小的世界中。

    门外五十多个人的怒骂声,打砸声灌满了两个人的耳朵,那一刻除了这里,外面那个世界站满了想要伤害她们的人。

    屋子里靠着墙的两人安静的对望着,想从对方的眼睛里找到某种力量,屋子里的灯泡在砸门的震动下一晃一晃,两人的眼中似乎有光影在闪动。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是隔壁班的曲洪光喜欢上了一个女生,告白的时候那个女生告诉他,她喜欢的是任向南那样的阳光男孩,不是满脸痘印的油腻男生。

    于是就有了这么一出美女救英雄,不过细想想,还真是不讲道理,任向南这无妄之灾又是罪在何处呢?

    因为倒霉,还是因为长得太好看了?

    而最后任向南还是和那群男生打了一架,在事情过去了一个星期以后,曲洪光带着十多个人在校门口堵他。

    这一次任向南没有跑,他将曲洪光搂抱在地上压着他,拳头一下一下的打在曲洪光的脸上,嘴里发出像野兽受伤时的嘶吼,丝毫不管身后落在背上的拳脚。

    纪苒看到有人从身上掏出甩棍,对着周围的人大喝了一声“让开”,她急的在人群里大喊“任向南快躲开”

    任向南这个时候红着眼,耳朵里嗡嗡的什么都听不见,甚至他已经忘了自己是谁,在哪,在干什么。

    他现在心里只在不停的重复着一句话。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很多人都说,一个人成熟了以后就不会再问为什么这样的话了,因为没有意义,只有问的那个人会在乎为什么。

    甚至就连被询问的那个人,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他只是想,于是他就这样做了。

    最后任向南被十多个人围成一圈,如果不是校领导正好经过,纪苒都怀疑他会被打死。

    如果发生那样的事,那么这施暴的十多个人又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但无论是什么代价,肯定不会是同样的生命。

    校长曲延庭第二天对这件事做出了调节,也代表校方对曲洪光做出了批评警告,

    任向南得到了赔偿,并被减免了学杂费。看似是皆大欢喜的处理结果,可纪苒却能感受得到,任向南身上的光芒在慢慢的消逝。

    一点一点的,消散在每一个夕阳里,放学后他开始经常性的坐在长椅上,对着南面的一座山坡发呆,夕阳会映红他的侧脸。

    照在他脸上的光芒不再如当初那样耀眼,他变得有些木纳,有些沉默,有些孤独,也有一点孤注一掷的勇敢。

    这勇敢不在意气之争,而在别的地方。

    清明的时候纪安回老家去祭祖,纪苒的学校也放了三天假,对于高三的学生来说,放假也不过是换一个复习的环境而已。

    令纪苒意外的是,今天任向南主动来找她了。

    他就站在水果摊前,安静的看着低头发呆的纪苒,如同上课时他偷偷看她的模样,过了好一会纪苒才抬头看到他。

    “听说这边有一个农场,那里的公园很好看,要不要一起去转转?”

    “好啊!”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纪苒就关上店门跟他走了。

    这是她人生里第一次和陌生男孩子出去约会,话说这应该算是约会吧?

    如果任向南能够看清纪苒的思想,就会发现她的脑子里这一刻就像是在放烟花一样。

    五光十色的,精彩极了。

    在路上的时候两个人反而都沉默了,谁也没有先开口。

    因为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要从那里说起。

    去农场的公交车上,纪苒递给任向南一只黑色细线的耳机,里面播放的是今年刚出的新歌,游鸿明的《白色恋人》。

    公交车在城市里七拐八拐,窗外的城市建筑在眼前快速倒退,高楼在视野里越来越少,直到路两旁出现大片青绿色的麦田。

    看着那片铺满大地的麦田,纪苒的心情也一下子轻松起来,临近高考的压力在这一刻全被抛到了脑后。

    其实这片麦田在秋收的时候要更美一些,金黄色的麦子在阳光下会有些略微刺眼,当有风吹过的时候,就像在大地上掀起了一层层金色的浪。

    但现在这个时节,更美的还是栽种在公园小路两旁的玉兰花树。

    两人在终点站农场公园下了车,下车后发现这里的人很少,只有几个在球场打球的半大孩子。

    前几年来这里游玩的人还算多,近几年变得越来越少,再美的风景看的时间久了,也总会有看腻的一天。

    小路上种植的玉兰花树香味并不浓郁,可那白色有序的花瓣却极为美丽,几声鸟叫从头顶传来,抬起头,纪苒看到的是蔚蓝色的天空。

    两只鸟儿停在有些破旧的长木凳上,互相梳理着彼此的羽毛,球场打球的几个男孩大声叫嚷着向外跑去。

    “赢了赢了,买雪糕”

    “回家吃饭啦”

    公园外有拖拉机路过,发出“嗵嗵嗵”的声响,黑烟从烟筒里喷出飘向天空。

    身边的种种交织在一起,绘出好一幅人间烟火图。

    两个人走的很慢,纪苒落后任向南半个身子,转头看向他的侧脸。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呃……我们一会去吃春饼吧!”

    纪苒都被气笑了,我吃你个大头鬼啊吃!

    “就这些?还有么?”

    “……嗯……我请你”

    ……

    ……

    都约人家女孩子单独逛公园了,就是为了请我吃春饼?纪苒这次是真的有点气上头了,站在原地跺了下脚,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任向南走了几步回头看向纪苒,想了一下对着她说了句“还有……我喜欢你”

    任向南说完咧嘴笑了,落在纪苒眼里那笑容比天上的太阳更来的明媚。

    纪苒也跟着一起笑了,没有笑声,但却很有力量。

    对任向南来说,纪苒的身上有一种魔力,在她恬静发呆的时候,任向南盯着她出神的侧脸,内心就会感到无比宁静。

    她嘟嘴的表情可以软到任向南的心窝窝里。

    他最喜欢的就是与她对视,纪苒的眼睛就像是镜子,他可以清晰从里面看到自己的脸。

    那是一种别样的感受,任向南感觉的到,在她的眼中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透明,只有自己,再无其他。

    那种满眼都是自己的感觉,让任向南无法抗拒的沉沦其中。

    在任向南看来纪苒就像是一片海,一片清澈见底,又无边无际的海。

    她皱眉的时候是雨云经过海面,仿佛下一秒就是电闪雷鸣狂风骤雨。

    她笑起来的时候像阳光经过千万年后,再一次照进了漆黑的海沟,让任向南的整颗心都融化。

    那种美无关可爱性感这类的形容词,而是一种心跳动的真实感。

    她无论是什么样表情都能够牵动任向南的心跳。

    而他想要永远的沉溺在这片海里。

    永远。

    一辈子那么远。

    两个人最后还是去附近的饭店吃了春饼,四盘菜,两盘土豆丝两盘榨菜肉丝,两瓶啤酒。

    这里的菜量很大,纪苒加起来也只吃了半盘,而任向南自己就吃了四十个春饼加三盘半的菜,还有那两瓶啤酒。

    一顿饭七十七,哪怕花的是任向南的钱,纪苒也感到一阵心疼,想到如果以后两人真的走到了一起,自己的化妆品可能要被他吃掉一半!

    草率了啊!

    可谁让我喜欢他呢!

    “我说你以后不许学吸烟听到没”

    “哦哦,为什么?”

    “省钱……”

    回去的时候两个人没有选择坐公交车,而是步行,聊了很多,彼此也讲述了很多各自的事。

    坐公交车十五分钟的车程,两人足足走了三个小时才到纪苒家里的小店。

    两个人选的路,比公交车可要绕的多!

    这一生里,二人只在今天同程过这一次公交车,也都没有发现,彼此的小喜好。

    任向南喜欢坐公交车,而纪苒讨厌坐公交车。

    有些事虽然不是秘密,但却要比秘密躲藏的更好。

    回到校外的单间宿舍,任向南带上耳机,脑子里一帧一帧的画面,全都是纪苒的笑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任向南便时常会感到焦虑,对生活,对未来。

    他说不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就像是任何被他牢牢握在手心的美好,随时可能在下一秒就要被毁在眼前的糟糕预感。

    也许是感慨这个世界太过真实,又或者认知到自己不够强大。

    那是一种害怕失去于是不敢拥有的残废思想在作祟。

    每每看到美好的事物,相伴而来的情绪必有痛苦。

    二者各占一半,相互纠缠,相互交融,最后一同抵达于任向南的心脏。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风景与人都是他恐惧的东西。

    他更喜欢一成不变的生活。

    永远熟悉,永远不会有惊喜也没有失望,不需要每一天都去刻意准备好,也不需要去刻意提防。

    不必期待,也没有意外,所有的收获与损失,从开始之初便看的清清楚楚。

    就像站在那三间茅草屋前,看山下的村庄一样,最东到最西的房子,看一眼也就够了。

    他不知道什么样是一个完整幸福的童年,从小他就被师傅养大,山脚下的三间茅草屋就是他的家。

    师傅不让自己叫他师傅,而是要自己叫他老王。

    老王原来是个道士,后来道观被拆了,他就带着半块残破不堪的牌匾,来到这里盖了三间茅草屋。

    那牌匾就放在老王的木床后面,任向南只见过一次,却没有看清上面写的什么字。

    他对那东西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老王教他的把式,可在任向南称霸了山下的小学以后,老王就不再教他新的了。

    从小学到初中,他并没有什么值得说的事,每天上学放学,帮老王做做饭,放假的时候去地里忙活忙活。

    直到他上高中的那一年,镇子里来了外企,要在这边建工厂,选址在老王那三间茅草房的位置。

    全村都为这件事高兴,又能带动村子里的经济发展,还能就近解决工作问题,人家放出话来,只要厂子立起来,就近招工,钱多事少离家近,可老王偏偏不肯拆。

    这可让全村的人都急红了眼,村长带着一群人来的那天任向南正坐在院子里写作业“彭”门被粗暴的推开了。

    十多个汉子那些东西冲进院子里把任向南吓了一跳,村长带人围住老王,而老王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茶壶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么十几个人老王还没放在眼里,要真动起手来指不定谁打谁呢!

    村长心里也有数,二三十年前和隔壁村抢水,那次村和村打群架,老王的战斗力有多高他是看在眼里的。

    本来这次来也不是想暴力解决问题,带人来就是为了给自己壮壮胆。

    “我说王哥,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替全村的人想想吧,你就说从你来到这,村里人对你怎么样”

    老王不为所动。

    “村里人苦了这么些年,现在眼瞅着好日子就要来了,你就这么毁了大伙的希望,到时候你还下不下山?见不见人?”

    老王谈了口气摇头还是没有说话,任凭村长说什么,他也不同意拆屋子,直到村长说的那句话。

    “行,你是半截身子入土了,可向南呢?你就甘心看着他和你一样,在这山里守一辈子,种一辈子地?”

    “只要你同意了,不光有赔偿款,我可以答应你,找人给他办转学,让他去市里读高中,以后不管他混的怎么样,也总比现在要强”

    老王慢慢放下茶杯,盯着村长看了好一会,开口说了句“行,我同意拆,李长赋,这么多年了我相信你的为人,等明天向南去上学以后,你们再过来吧。”

    老王说完起身走回屋子,村长也带人走了,任向南没了学习的心思,三两步跑进屋问老王“你为什么同意?”

    “因为你还年轻,只有年轻人才是希望”

    “什么希望”?

    “变得更好的希望”

    那天晚上,老王做了很多好吃的,也拿出了珍藏了很长时间的好酒,给任向南倒了半杯,剩下的老王自己全喝了。

    村子里的男生,满了十六以后,家里大人基本上就不怎么管他们喝酒了,少喝点也不会说什么。

    第二天任向南出门的时候,老王出来送他,老王身上穿了一件深青色的长挂,胡子也修理掉了,看上去年轻了很多,没说太多的话,只是叮嘱了任向南一句注意安全。

    可等他放学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片烧焦了的废墟,房子周围没有树木,这片空地在盖房子的时候就已经清理干净了,所以并不会引起山林火灾。

    被烧毁的只有那三间茅草屋,和一块人型焦炭怀里抱着的烂木板。

    村长看到任向南回来,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和老王认识快好三十年了,当初他刚来这的时候也就你这么大,不就是拆个破房子么?又不是不给他盖新的,他这是做什么啊……”

    村长抹了把眼泪,指着还在冒着白烟的原木。

    “这个梁当初盖房子的时候,就是我亲手上的,那时候老王刚来村子里不久,正好赶上和别的村子抢水,你是不知道他有多能打”

    “他当初一个人打倒了好几十个人,他……就救我的命啊!”

    “一个破茅草房啊,为什么啊,新房子的地基我都给你选好了,你这是要我以后死都闭不上眼啊你……”

    看到动物园的时候任向南会想,那些老虎狮子之类的动物,如果有一天死亡了,会怎么样?对于饲养者来说,它们死后的价值又是什么?

    不能果腹的猎物,必有其他的价值。

    那么自己的价值是什么?

    高考很快结束了,夏天的炎热和雨交替而来,纪安终于发现了纪苒和任向南两个人在谈恋爱的事,他的第一反应除了愤怒还是愤怒。

    也许还有害怕,怕失去,这么多年来父女两个人相互陪伴,如今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浑小子就要把女儿从自己身边拐走了!

    在纪安看来就是拐走,这世界上那个男人能比他更爱纪苒?没有,绝对没有!

    反正就一句话“不同意”。

    “你们才多大?懂得什么是感情?反正我不管,大学毕业之前你不准谈恋爱”。

    纪苒小声嘀咕“你也管不了”

    两个人报了同一所大专,纪苒读计算机专业,任向南读物流专业。

    每次放假回来纪安都会问上几句她和任向南的事,直到后来,他连问都懒得问了,但是每天晚上会雷打不动的给纪苒打一通电话。

    纪苒大学在外念书期间,这通电话就没断过。

    任向南倒也没别的想法,就是偶尔会有些无奈。

    长路漫漫倒也不必只争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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