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烬天是被身旁咕噜咕噜的喝酒声吵醒的。

    雨已经停了,他也又一次跪在净心堂消磨了一个日夜。

    洛浮生随意地坐在他旁边,她倒了倒已经空了的酒瓶子,一只手藏在长长的袖子里。

    看御烬天没有任何动作,她索性躺在地上摆成一个大字,叹了一口气,

    “几天前,你掉水潭子里面了,那个水一会儿结冰一会儿沸腾,把我的酒都吓掉了。”

    御烬天当然知道她在讲什么。

    几天前,也就是招生大会的第一天,他体内的魔障像是找到了原主人一样,迫切地想逃离他的身子。

    御烬天自然是乐意的,这种祸害越远离他越好。只是这种瘴气只会横冲直撞招摇过市,可能会有弟子不幸被魔障附身,被发现后逐出师门。

    他一咬牙,想着养了你这魔那么多年,不差这一会儿。

    结果在与体内魔障争斗的过程中不慎入水,没了后文。

    他只觉得迷迷糊糊中有人拽着他的衣服,被封了脉后就被捞了上来。

    可惜的是没能看清眼前之人,那人却没留下一丝痕迹消失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救命恩人是先前自己还出言嘲讽的洛浮生。

    自己作为梵烬派掌门,被一个练气三阶的弟子救了两次,真是一件听了就让人嗤笑的事。

    “你是叫…洛浮生,对吧。”

    “是。”

    御烬天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他把瓶子丢在地上,那个瓶子也慢慢滚到了洛浮生的腿旁。

    很难得,洛浮生没见过这种药。

    “擦擦吧,再迟一会手就要坏掉了。”

    他虽是好奇眼前之人是怎么减轻他的症状的,但看着洛浮生一脸不想再谈的样子,他也只好暂时安分下来。

    洛浮生举起了藏在袖子里的那只手,整个手臂像是脱了一层皮,红色的痕迹从指尖蔓延上大臂。

    “已经坏了。”洛浮生叹了一口气,她又缓缓把手放下。

    由于夜里下过雨,一些泥土随着雨滴溅了出来,洛浮生身上是大大小小的泥泞,她也不在乎。

    “昨日……”

    “嘘。”洛浮生转过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莫再提,越早忘了越好。”

    “我只是一个练气三阶的弟子,昨天在净心堂喝酒耍酒疯,金天掌门惩罚了我,却不小心把花草也都冻上了。就这样。”

    “你的事我不说,我的事你也别问。”

    说罢,洛浮生看了看那两个酒瓶,似乎连证据都准备好了。

    “是烬天。”

    御烬天站了起来,他把那瓶药膏打开,迟疑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

    “别,我自己来。”

    洛浮生立马坐了起来,这个御烬天看起来就是生人勿近的模样,平时也没见得会照顾别人的样子。

    她撩开衣袖,也不嫌痛,没轻没重地胡乱擦着药膏。

    说到底,她来净心堂的目的是来了解招生大会发生的事,帮这个只见过几面的人也只是顺手而已。

    “金…烬天掌门,我想问个事。”

    念在救命之恩,御烬天看着眼前擦药的人,也没拒绝。

    “关于对衔尘派掌门百里绎的惩罚,是谁的意思。”

    洛浮生原本想的是掌门之间多少都会往来,会更容易问清楚。

    “惩罚?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那么不切实际的事?”御烬天习惯性地嘲笑了几声,反应过来后又尴尬地捂着嘴。

    “啊?”洛浮生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似乎想找他撒谎的证据,结果什么也找不出来。

    “那他去过哪里吗?”

    “长老们似乎很看重他,让他去了主堂。”

    洛浮生冷笑一声,她早该想到,那两个老头只会私下搞小动作,因为做的事都摆不上台面。

    御烬天看着她毫不避讳的嗤笑声,只是皱紧了眉,本来想训斥的嘴也发不出声。

    虽然洛浮生一般不出门,但是她做的所有不入流的事倒是几乎传遍了天净山。

    就算是梵烬派这种规章制度严格的地方,御烬天也能听到一些杂碎的议论。

    “浮生小友,我有一事……”

    “哈?”

    御烬天没想到洛浮生听到这称呼反应那么大,她条件反射一般地往后移了一点,随后又很快恢复常色,

    “请叫我洛浮生。”

    “…抱歉。”

    洛浮生继续擦着药,涂上药的地方没一会儿便见了效,没有之前那么疼痛。

    “我曾私访过无数的名医,没有一个人能准确地查出我的病因以及解决方案。”

    关于她能减轻自己身上魔障的影响,是有真本事还是误打误撞,一试便知。

    世上病症那么多,如若是偶然之间解决的,那么他不追究也不多问。

    如若她是明确地知道这是魔障入体,那么他御烬天可以与洛浮生谈上一笔交易。

    “你若真的能治好我的病,只要是我能得到的,我都可以给你。”

    洛浮生轻笑一声,她抬头看了看那个靠在树下的人,随后又摇了摇头,

    “我只是看到您难受,想到原先您对我的嘲讽,便使坏地用了点普通法术想加害于您,却没想到误打误撞地救了您。”

    这确实是一句漏洞百出的话。

    “你这是怕了?”御烬天有些焦急,“你可知缠绕着我的是何物?”

    “不知。”

    御烬天不再说话,即使是面无表情也难以掩盖他的失落,他只是叹了一口气,离开了净心堂。

    洛浮生晦暗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把那瓶药膏盖好揣在了身上。

    如果连所谓的世外高人都不知道这是魔障缠身,她却知道,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更何况昨夜只是脑子一热想到了那个友人救了他,现在御烬天也对她抱有一定程度的怀疑了,这不是她想要的。

    现在已经知道了百里绎曾去过的地方,与无关之人交谈得再多也没意义。只是御烬天先前口中念的无咎,确实是让她不由得毛骨悚然。

    洛浮生伸了个懒腰,正准备抬脚离开,只听到清脆的扇子闭合的声音,她立马把那只受伤的手又藏回袖子里。

    “某人不是说要来找我的吗?”

    那人从门口慢悠悠地走进来,他的左手缠着白色的绷带,包裹着的衣布看起来很是轻薄,洛浮生知道那个是特别加厚的。

    “你来这干嘛?”洛浮生看着眼前的白发男子,他周围环绕着温和的灵气,让原本有些炎热的天也凉爽起来。

    “我听守门弟子说昨日半夜有人飞檐走壁还提着酒,惹得人心惶惶,生怕下一秒自己存了好久的酒要被偷走呢。”

    “净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洛浮生正要走开,百里绎却一把拉住了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无论她怎么扯都扯不动。

    在自己衣袖染上血之前,她都未曾说一句话。

    “小伤而已。”

    百里绎小心翼翼地掀开那沾了血污的衣服,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但他看到狰狞的红色痕迹也不免吸了一口凉气。

    洛浮生就这么看着他的眼睛,百里绎眉头微皱,看起来有些怅然,

    “我带你去找张医师。”

    “诶诶诶,那不必了。”

    洛浮生一方面是不想去那个药味熏人的地方,一方面是不想把御烬天藏了半辈子的事抖出来扫兴。

    今天不请自来的百里绎,很怪。

    百里绎冷了脸,他用手拿出那柄锋利的扇子,趁着洛浮生一个不注意,直直扎到了自己的手心里。

    “你…!”

    洛浮生焦急地捧着他流着血的伤口,她仄了一声,索性撕下自己的衣服当作绷带包扎。

    “你个笨蛋!我们之前明明约好了的,你说过你不会再这样做的。”

    百里绎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抚上洛浮生手上受伤的地方,那受伤的地方居然神奇地又长出新的皮肉。

    洛浮生的手有些颤抖,她低声骂着眼前这个一脸平静的人,却怎么也止不住那源源不断地流出的血,

    “止不住……”

    她难得地露出了这般紧张的神色,尽管已经按紧了百里绎手上的伤口处,那刚裹上的衣服还是被染上了血色。

    洛浮生眉头紧锁,她哆嗦着摇头,生怕那血一不小心就落在地上留了痕迹。

    这样的她,是百里绎没见过的。

    净心堂内有一风铃忽地作响,似乎有一阵黑气从外边逃了进来,悄悄溜进了白发男子的袖子里。

    百里绎瞳孔闪烁了一下,闪过一丝通红的光芒。

    他只觉得心里面突然多了好多种情感,恨意,恐惧,悔恨……以及不知名的爱意。

    百里绎垂着头笑了笑,原本乌黑的左眼忽地变成猩红色,他上前贴着眼前之人的额头,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焦急的呼吸声。

    他倾身附在她的耳旁,挑逗般地出声:

    “那你就运用那个「力量」,帮我止住吧。”

    洛浮生迟疑了。

    回过神来,百里绎已经被她推倒在地了。

    她的手握着他的脖颈,只能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声。

    “浮生……”

    红了眼的百里绎的尾音缠绵,他被掐得险些喘不上气。

    他向眼前之人伸出手,颤颤巍巍地用血画出不存在的两道泪痕。

    “就我和你,像好久好久以前一样,为了我全部都杀掉吧。”

    “谁都一样,我不在乎,我只想要你再像以前一样,全部都杀掉吧。”

    “我们,双双成仙。”

    她笑了。

    随着轻巧的落地声,百里绎眼前是熟悉的木质屋顶,他抬起了手,伤口已经愈合了,唯有染血的纱布存留着。

    他摇了摇头,头痛欲裂,那只红色的眼睛也恢复了平常,自己除了一些闪烁的画面,什么都记不得。

    他好像是要去通知洛浮生关于一个月后的门派交流活动,只是不知为什么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只有洛浮生知道自己这次当了个逃兵,逃走了。

    她还是无法面对他,无论是天莲派,还是那个很久以前她日思梦想的人。

    净心堂内血迹未干,大门却似乎拒绝任何人的拜访紧闭着,堂内之人垂着头静坐了很久。

    洛浮生画了一个莲花血阵,她的右手臂还淌着温热的鲜血。

    她需要净心。

    现在就要。

章节目录

糟糕,师姐又上头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俺是火大口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俺是火大口并收藏糟糕,师姐又上头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