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芝是继室,同样是卢裕仁三书六礼娶进门的妻子。

    但老天爷像是开了个好大的玩笑,卢裕仁的亡妻谢婷香是谢兰芝的远亲,谢家旁支众多,谢婷香死后谢家就让谢兰芝来给卢裕仁做续弦———因为谢婷香没有生下儿子。

    但谢兰芝同样生了个女儿,同样的,卢尚绫也每每被卢尚绮压下一头,就像从前的谢兰芝和谢婷香,在谢兰芝嫁给卢显振之前,京城无人知晓谢兰芝是谁。

    谢兰芝在谢氏的地位不高,但性子和样貌同谢婷香有三分像。

    谢氏最无情,谢家人的眼里利益为主,卢谢联姻对谁都不坏,谢兰芝总是对卢尚绫说,要是她这张脸长得同谢婷香再远一些,自己或许这辈子都到不了京城。

    她说她从不怨恨生在谢家,她感恩如今的一切。

    谢兰芝和谢婷香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她的胆小。遇到非议不敢出声反驳,受到谩骂不敢出声回怼,什么都不敢做,也谁都不敢指责。

    就如今天,卢尚绫做的事再不随她心意,她也只是轻声表达几句不满,随后用更关切的话来让卢尚绫忽视她的情绪,害怕卢尚绫反驳她。

    这会儿在房中,谢兰芝又关切地坐在床头,看着卢尚绫静静喝药。

    谢兰芝:“你好好歇会儿,等病好了在出门吧?我回头跟你爹说一句,接下来有什么事你就不用去了,闭门一段时间。”

    卢尚绫:“堂兄那里不需要我帮忙吗?”

    谢兰芝想到卢恒睿今日的表现,笑道:“这种事情你怎么帮?得靠恒睿自己才是。”

    卢尚绫心里仍在思考王焕当时的话,虽然她不认为王焕会真的想跟柳嘉玉结亲,但王家其他人却很有可能。

    “你爹……”谢兰芝的话有些吞吞吐吐,她看着卢尚绫平静的眼神,叹了口气,“你爹回来肯定要问你今天的事,别惹你爹生气,顺着他回答。”

    卢家这一辈,就属卢尚绫的父亲卢裕仁最有出息,官至中书舍人,作为卢家嫡长子,卢裕仁又最受爷爷卢显振的重视,父子二人在中书省几乎只手遮天,也不怪皇帝不针对。

    卢裕仁是个执拗的人,他论事只看对错,他觉得对的事就一定对,他觉得错的事就一定错,不撞破南墙绝不回头。

    卢尚绫有的时候很不愿意见卢裕仁,她也沿袭了卢裕仁的性子,骨子里带着些倔强,对人对事的理解常常跟卢裕仁有许多不同,吵架的次数只多不少。

    对于谢兰芝的劝告,卢尚绫闭眼表示漠视,谢兰芝虽心急却没有办法,她忍不住骂了卢尚绫几句,最后还是怕卢尚绫忍不了跟自己吵起来,又开始说好话。

    “娘是站你这边的,娘理解你,你也得理解娘是不是?绫绫,你爹更喜欢你姐姐,你再不争气些,就真跟外面人说的一样了,都笑你怎么办,娘心里疼啊……”

    卢尚绫没说话,谢兰芝瞧她像是真的睡着了,也只好作罢,叫玉露好好照顾便走了出去。

    房门一关上卢尚绫就睁了眼,她看着床帘发呆,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卢尚绮死的那天。

    卢尚绫在三天前还收到了卢尚绮的信。

    虽然眼盲,但卢尚绮还是坚持自己写信给卢尚绫。她的字变得又大又歪,一张信纸上写不了几个字,卢尚绫有时候看着很费劲,但她总是不厌其烦,把卢尚绮每一次的来信都保存完好。

    “多日不见,甚是想念。吾妹可安好,阿姐不日便来看你。”

    三天前的信上写的很简单,卢尚绫看不出卢尚绮有半点问题。

    但她没等到卢尚绮笑着回来,就看见了卢尚绮身着红衣的尸体。

    卢尚绮是坠湖,尸体送回来时整个人都泡烂了,只能凭借身量和那双眼睛瞧出样来。

    卢尚绫在房中听到玉露的描述后不肯相信,她跑出去偷看的时候才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半月前卢尚绮回府同卢尚绫说她不小心烫伤了左手中指,卢尚绫推开众人去看,即便尸体泡烂了,那处烫伤也极其明显。

    和她看过的一模一样。

    卢裕仁一把将她拉开,宽厚的身量遮住了卢尚绫的视线,他阴沉沉地开口:“谁让你跑出来的!”

    卢尚绫不信,因为眼盲,平日里卢尚绮身边都是侍从,怎么会靠近湖边跌下去,又怎么会没人发现?!

    卢尚绫用力抓住卢裕仁的衣角,她双眼通红:“姐姐为什么会掉湖里?”

    卢裕仁没说话,他冷着脸朝谢兰芝喊:“把小姐带回去,不许她出来。”

    谢兰芝急忙上前拉卢尚绫,卢尚绫却倔强地不肯走。

    那天卢裕仁难得发了大火,他用力推了一把卢尚绫,朝她大骂:“你姐姐死了,你还要让我不省心吗!跟你说过的话都当耳旁风,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来人把二小姐带回去,没有我的允许,一个月不准出房门!”

    卢尚绫被人带回去了,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谢兰芝跪地的哭声里,还有卢裕仁越来越憔悴的面容。

    后来卢尚绫就听见了外界的消息,卢尚绮与王烁同游平塘湖,后王烁因急事临时离开,回来时便瞧见仆从毫无踪影,卢尚绮的尸体飘在湖上,早就没了呼吸。

    官府调查了半月,最后判定卢尚绮因仆从照看不周失足落水。

    王氏盘查了当时跟在卢尚绮身边的仆从彩月彩云,彩云因身体不适临时离开,回去时却觉得疼痛难忍最后昏倒在地,醒时已被人送至医馆。

    另一人彩月则说卢尚绮觉得风大,以为彩云会很快回来,又怕卢尚绮着凉,急忙跑回别院拿斗篷。留在别院的丫鬟芳儿却突然告诉她她的母亲病重,彩月心急如焚,芳儿便说替她去送。

    结果彩月走后,芳儿却没有去送披风。

    卢裕仁大发雷霆,在王家大院大声质问芳儿为什么要这么做,芳儿跪在地上,哭声不止,她不断地磕头谢罪:“大人饶命!求大人饶命!奴婢….奴婢当时没当回事儿,在屋内跟旁人聊了会儿天便忘了这事儿,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大夫人身边没人,不知道大夫人会出事啊!”

    太巧了,所有的事都凑在了一起,看上去是那么巧合,但悲剧就是发生了。

    也就在这个时间里,卢尚绮身边没有一个人守着,她掉进了平塘湖,而此时的平塘湖被王家封下,因此无人听到卢尚绮的求救。

    她死在了湖里,所有仆从因此被发卖,王烁也由此痛苦难耐,在卢尚绮死后的头一天就剃发出家,再也没回过京城。

    不久后崔善成中了探花,一场曲江宴上,王焕的发言让卢尚绮的死从此带上了卢尚绫的名字。

    也是那日,昏迷的卢尚绫醒后便开始怀疑卢尚绮的死。

    有人说可能是卢尚绮觉得自己不幸福,所以刻意的叫开旁人寻短见,这不可能,因为卢尚绮穿了红衣。

    旁人说卢尚绮同卢尚绫感情不好也就罢了,他们不知情,卢尚绫不会去在意。

    但王家说这话,卢尚绫就不得不在意。

    卢尚绫和卢尚绮关系分明好得出奇,卢尚绮嫁到王家后,卢尚绫也常常写信给她。

    王家一定知道她们的关系很好,自然也会知道卢尚绮的眼睛也不是卢尚绫和谢兰芝害的。

    那如今倒打一耙又是为什么呢?

    王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那样说,当然不会是意气用事。王烁出家,二哥王煜为庶出,王焕成了板上钉钉的当家人,他做人做事都不能和从前一样随心所欲,说的话自然也一样,没有王家的允许,他怎么敢这么说?

    事实便是如此,王家没有上门道歉,甚至不久便在朝堂上寻了个不痛不痒的错处参了卢裕仁一本,王卢两家自此开始暗中较劲。

    朝中人的眼睛都亮着呢,瞧见了卢裕仁和王应许的态度,纷纷开始站队,面上似乎还是一体,背地里却有了阵营。

    卢尚绫因此更加确信,卢尚绮绝不是失足这么简单。

    王家一定有问题。

    “小姐。”

    屋外有人走进来,卢尚绫回神望去,是她偷偷安排在王家的人,新兰。

    新兰连忙走上前,卢尚绫心里忽得一跳,她难掩激动。

    卢尚绫:“可是有了线索?”

    新兰点头:“回小姐,昨日总管将奴婢临时拨到大少爷屋里去打扫,奴婢打听到从前有个丫鬟叫文秀,原先一直侍奉大小姐,后来因为年纪大了,便被送回老家给许了人家。奴婢方才查到,那文秀的老家在锦州。”

    锦州…….

    卢尚绫:“那文秀还活着?王家想害我,不可能做的这么不干净才是。”

    新兰这时才皱起眉头,似乎有些失落:“活着,因为那文秀是个聋子。也是大小姐瞧她可怜才留下的,平日里文秀也听不见什么声。卢尚绮死后王家派人去锦州见过她,沟通无果。小姐…..您还要查她吗?我们或许什么都查不到。”

    “为什么不查?线索就这么点,无论如何我也要亲自去见一面。这件事你做得很好,回去的时候别让人怀疑了,继续查。”

    “小姐。”门外玉露传来呼声,“老爷回来了。”

    卢尚绫和新兰对视一眼,新兰立即扶着卢尚绫起身换衣,随后离开了府中。

    卢尚绫推开门,她看见漆黑的夜空中散落着些许星辰,此时闪烁不停,像是卢尚绮在无声的回应着自己。

    她想,真相或许真的能有大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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