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刘氏分派好了府中差事，歪躺在榻上，靠着红地彩绣喜鹊梅花连珠纹的大枕歇息。
她半阖着眼，心里记挂儿子，问女使道：“秋郎可回来了？”
鸣枝忙道：“回来了，乳母正喂奶呢。”
贺刘氏又问：“吃的可好？”
“好着呢。”鸣枝笑道：“我们郎君自幼便吃得好的，一口一口的，有劲儿着呢，比那院儿的强多了。”
贺刘氏微微眯眼，鄙道：“贱人之子岂同我儿相比？”
鸣枝忙打嘴：“自是不能的，都怪奴婢，都怪奴婢……”
“罢了。”贺刘氏不耐，心里琢磨着那件事还没定下，问说：“郎君何时回来？我还有话儿问他。”
鸣枝忙说：“奴婢这就去问。”
贺刘氏成婚十载，膝下只得一子，产后亏空也需得多年滋补，往后能否再得儿女也未可知。
秋郎这个儿子便是她眼里心里的独宝，往后为官做宰，迎娶新妇的，总不好家里坐着个孀居的克夫姑长。
她为着儿子的以后也必须将这个小姑子送去上京，嫁个高门做继室。将来能襄助她儿最好，若是不能，至少也去了这个拖累。
省得留在家中克了她的一双孩儿，还叫这整个蜀州的官眷议论指点。
思及此处，贺刘氏吩咐女使：“去告诉春娘秋郎的女使婆子，往后不许去清风院。”
“阿娘，为何不许弟弟去姑姑哪里？姑姑很欢喜我们去的。”
春娘疑惑的从外头回来，她刚好听见了这一句。
贺刘氏没说话，只拉了女儿坐在榻上，摸了摸女儿的小揪揪，给她整理上头盘着的珠花，见插着两朵黄色小花，紧眉道：“别问这么多，阿娘问你，一大早的，去了何处？”
春娘如实道：“姑姑哪里，姑姑给我们吃酥饼，又香又酥，一口下去还会掉渣子！还剪了花给我戴！”
她不懂其中机锋，如实的告知贺刘氏。还晃了晃头，将花儿给母亲看，一边道：“阿娘，好看不好看？”
贺刘氏脸色变了变，将那两朵娇嫩的迎春花拔下来，不悦的扔在地上，说：“我的儿，不是告诉你不许多去清风院？你还要学着刺绣，识字，读书，规矩……忙着呢。”
春娘看了眼被阿娘拔下的迎春花，那小小的，嫩如肌肤的花瓣无力的耷拉下来，上头的折痕清晰可见。
她忍不住可怜起花，委屈道：“也并不常去，只偶尔去一次……姑姑可欢喜我们去了，她说这样热闹……”
“春娘！”贺刘氏喝道：“你不听阿娘的话了？”
春娘唬得眼泪一下子滚下来。
她喜欢这个又美又温柔，会做好吃的糕饼，还会教她读“青青园中葵”的姑姑。
贺刘氏见女儿哭的伤心，便缓和言语，好声气的说：“阿娘也是为了你好，我的儿，你还小，不懂得，不知道这孤星的厉害！”
“什么是孤星？”春娘抬起迷蒙泪眼问。
贺刘氏惊觉失言，忙叉开话道：“没什么，没什么，去吃花糕，同弟弟顽吧。”
说着给春娘乳母使眼色，后者赶忙哄着自家小娘子去了。
贺刘氏心有余悸的舒出一口气，差点犯了忌讳。
心里却道，清风院的小姑是留不得了，定要送去上京当好！
若能攀上国公府那位圣眷优渥的当朝权贵，那便是极好的，往后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虽说那位出了名的克妻，十几年里连死了三个夫人。可他家世煊赫，官位又高，姑母还是膝下养了雍王的当朝贤妃。太子体弱多病膝下无子，雍王及冠之年，倘或太子一个不好，便是雍王继位，往后端的是前途似锦。
多少人家眼巴巴的盯着，盼着家里女郎被聘去做继室娘子呢！
若县主姑祖母能叫小姑成了这桩美事，往后春娘寻夫家，秋郎读书做官，夫君升官发财，皆是大有裨益的。
为着这事，她同娘家好一番费劲打点，又好容易游说得夫君同意，才终于攀上了在上京贵人官眷中素有名声的彭城县主。
只要小姑肯去上京，这鳏夫寡妇，克夫克妻的，正相化解。再凭其容貌性子，在国公夫人跟前一露脸，这事儿便有五六分希望了。
纵然不成，何尚书家，宋将军家，平明伯家……张王赵五的，多的是要娶续弦的人家，总有一个女人该去的去处。
总归，这家是留不得她了。
这边贺刘氏打定了主意，那边贺成彦脚步匆匆的经过院边小路，路一旁种着一溜的黄桂花。
这时节不是桂花的季节，枝头倒是绿油油，还抽出了嫩芽儿，瞧着喜人。
只可惜贺成彦心里却忐忑着，方才甫一进门，便有使徒告知家妹备了米酒桂花圆子邀他去尝。
他当即一脑门子的虚汗，自家这个妹子素来聪慧过人，行事有度，断不会突然邀约。
一路走来，思来想去，恐那事儿露出马脚了。
正想着，斜地里钻出来个小娃娃，一把抱住贺成彦大腿。
“阿爹！冬郎想你啦！”
贺成彦低头一看，是家里庶出的小子，和嫡子的白胖截然不同，这孩子生的白俊，体格瘦小，看着像不满三岁似的。
他摸了摸冬郎头顶，道：“你怎么在这儿？不同哥哥玩耍吗？”
冬郎昂头，白皙瘦弱的脸庞上潮红一片，是激动的，他摇摇头道：“我想阿耶了，阿耶好久不来看我和阿姨了，我新学了诗，想要念给阿耶听……”
不等贺成彦说话，旁边出来个额带薄汗的年轻少妇，似乎急着找人。
她见了二人，松了口气，忙行了礼，方一脸歉疚不安的说道：“郎君勿怪，都是妾不曾看好冬郎，叫他扰了郎君的事。”说完又去拉冬郎，道：“冬郎，郎君公务繁忙，咱们回去吧。”
贺成彦心里惦记妹妹的邀约，同这母子二人说了几句关切之语后转身离去。
冬郎眼巴巴的望着父亲离去，说不出的伤心。
“阿娘，阿耶还未听我背诗，姑姑教的，姑姑还说我聪明呢……”
少妇摸摸儿子颅顶的软发，冬郎在姑娘子的启蒙下，刚三岁多就能认三五十来个字，一首《风》听了几遍日便能背诵。
若是能有人看顾保举，将来或许也有一番造化。
姑娘子走了，自己儿子恐也葬送了来日。
她身为人母，必要为儿绸缪。
待贺成彦到了清风院，眉娘已等候多时。
小火炉上坐着麋鹿寻春梨花纹瓷壶，冒着热气，却被壶盖压住，唯有一股股的热气从壶嘴直冲冲的冒出来。
正如眉娘此刻的心情一般，翻腾不止。
但她那张貌美的脸上此刻正白如梨花，眸中也含了一层水光，似那枝头带着露珠儿的梨花。
贺成彦本想说出口的话一下子堵住了。
他脑海里一忽儿闪过耶娘，一忽儿闪过妻子，一忽儿又闪过前程……坐在榻上，嘴皮翻了几次，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便是她的兄长，能力平平，性子又软，一遇两难便显出其懦弱犹豫来了。
怨不得爷娘为兄长寻了厉害的刘家娘子，只是眉娘遇上个心有丘壑的嫂嫂了，少不得打擂台。
良久，眉娘叹了口气，垂下眼睑。
再抬头时，梨花枝头的露珠儿已尽数弹落。
她先开口：“姑祖母身体还安康否？”
贺成彦心虚得很，他已知晓眉娘只怕是知道了，只道其身子骨还凑合之类的话。
眉娘微微颔首，也只同他拉扯些话来说，只字不提那件事。
待说了些旁的话，贺成彦到底还是在煎熬中做了决断。
他道：“姑祖母年近六十，身子骨不如从前，但还算硬朗……就是膝下寂寞了些，你也是知道的，姑祖母终生未嫁，大半辈子都在贵人身边侍候着，也无有儿女。如今年岁大了，便喜欢后辈们常去跟前承欢。”
眉娘揭开白玉盖子，亲手舀了一碗米酒圆子，淋上桂花蜜，又香又甜的滋味顿时迸发出来了。
她递给兄长，方温声道：“好在京中同辈的姊妹们多，也能常去姑祖母身边尽孝的。阿兄，尝尝这圆子，我亲手捏的。桂花蜜也是家里的桂花渍的，就连米酒也是我们儿时常喝的那家铺子酿的。也不知道味道是不是变了。”
贺成彦尝了口，暖烘烘的下肚，整个人都松泛了不少。
想起当年妹妹还小，春日宴里见耶娘饮酒，便捏着他袖子撒娇，让自己去取了一壶来。然则一时不察，妹妹竟躲在桂花树下偷偷喝了，等发现时，早已经醉成了一只熟虾。
家里吓得不轻，好在只是米酒，自此后，耶娘便只准妹妹喝米酒圆子，他便也跟着妹妹喝了不少米酒圆子。
至今想起来也是一桩兄妹和睦的趣事。
贺成彦不禁感慨：“还是以前的味道，自母亲走后，你又外嫁，许久不曾吃过了。”
眉娘笑道：“往后我虽长住小春山庄子，但离城近，阿兄若是想吃了，尽管乘车来小春山。”
“小春山？！咳咳——”
贺成彦惊得呛不成声。
眉娘一面给阿兄拍背，一面娓娓说道：“小春山庄子已修缮好了，明日我欲乘车前去看看。如今除服，也正好顺便去菩提山道观还愿。阿兄你也知道的，经段三郎后，妹妹已是悲肠欲断。在佛山发誓今生不再婚嫁了，只愿长久孀居。若能偏居一隅，寄情山水之间，如此了此残生，便是人间极乐了。”
贺成彦咳得面孔通红，好容易顺过气，忙劝她道：“小春山到底是郊外，你自幼被捧在手里长大，小住便罢了，如何能在乡下长住。况且你又青春正盛，万万不可生出这等灰败之心，叫耶娘放心不下。此番姑祖母来信，信中极言想见见你，又说若你愿去长安承欢膝下是极好的——你从小就爱热闹的，不是一直都想登不夜城，瞧元宵灯火吗？”
眉娘确实爱热闹，也很欢喜上京的繁华，却不愿意背负兄嫂的愿望前去讨巧卖乖。
她拧眉，仍不为所动，说道：“我于姑祖母，同陌生人无异。且姑祖母身边恐怕也不缺承欢膝下的，我还是不去凑热闹了，且我如今孀居，也不甚爱热闹。”
贺成彦急了，一面踱步，一面苦闷道：“我已替你应允县主，若你不去，叫为兄如何自处？”
眉娘气定神闲，慢步而坐，捋着袖口道：“既是阿兄应允，便阿兄去罢。”
贺成彦一时泄气，自家妹子决心一定，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正苦恼，忽听外头有人进来。
她半阖着眼，心里记挂儿子，问女使道：“秋郎可回来了？”
鸣枝忙道：“回来了，乳母正喂奶呢。”
贺刘氏又问：“吃的可好？”
“好着呢。”鸣枝笑道：“我们郎君自幼便吃得好的，一口一口的，有劲儿着呢，比那院儿的强多了。”
贺刘氏微微眯眼，鄙道：“贱人之子岂同我儿相比？”
鸣枝忙打嘴：“自是不能的，都怪奴婢，都怪奴婢……”
“罢了。”贺刘氏不耐，心里琢磨着那件事还没定下，问说：“郎君何时回来？我还有话儿问他。”
鸣枝忙说：“奴婢这就去问。”
贺刘氏成婚十载，膝下只得一子，产后亏空也需得多年滋补，往后能否再得儿女也未可知。
秋郎这个儿子便是她眼里心里的独宝，往后为官做宰，迎娶新妇的，总不好家里坐着个孀居的克夫姑长。
她为着儿子的以后也必须将这个小姑子送去上京，嫁个高门做继室。将来能襄助她儿最好，若是不能，至少也去了这个拖累。
省得留在家中克了她的一双孩儿，还叫这整个蜀州的官眷议论指点。
思及此处，贺刘氏吩咐女使：“去告诉春娘秋郎的女使婆子，往后不许去清风院。”
“阿娘，为何不许弟弟去姑姑哪里？姑姑很欢喜我们去的。”
春娘疑惑的从外头回来，她刚好听见了这一句。
贺刘氏没说话，只拉了女儿坐在榻上，摸了摸女儿的小揪揪，给她整理上头盘着的珠花，见插着两朵黄色小花，紧眉道：“别问这么多，阿娘问你，一大早的，去了何处？”
春娘如实道：“姑姑哪里，姑姑给我们吃酥饼，又香又酥，一口下去还会掉渣子！还剪了花给我戴！”
她不懂其中机锋，如实的告知贺刘氏。还晃了晃头，将花儿给母亲看，一边道：“阿娘，好看不好看？”
贺刘氏脸色变了变，将那两朵娇嫩的迎春花拔下来，不悦的扔在地上，说：“我的儿，不是告诉你不许多去清风院？你还要学着刺绣，识字，读书，规矩……忙着呢。”
春娘看了眼被阿娘拔下的迎春花，那小小的，嫩如肌肤的花瓣无力的耷拉下来，上头的折痕清晰可见。
她忍不住可怜起花，委屈道：“也并不常去，只偶尔去一次……姑姑可欢喜我们去了，她说这样热闹……”
“春娘！”贺刘氏喝道：“你不听阿娘的话了？”
春娘唬得眼泪一下子滚下来。
她喜欢这个又美又温柔，会做好吃的糕饼，还会教她读“青青园中葵”的姑姑。
贺刘氏见女儿哭的伤心，便缓和言语，好声气的说：“阿娘也是为了你好，我的儿，你还小，不懂得，不知道这孤星的厉害！”
“什么是孤星？”春娘抬起迷蒙泪眼问。
贺刘氏惊觉失言，忙叉开话道：“没什么，没什么，去吃花糕，同弟弟顽吧。”
说着给春娘乳母使眼色，后者赶忙哄着自家小娘子去了。
贺刘氏心有余悸的舒出一口气，差点犯了忌讳。
心里却道，清风院的小姑是留不得了，定要送去上京当好！
若能攀上国公府那位圣眷优渥的当朝权贵，那便是极好的，往后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虽说那位出了名的克妻，十几年里连死了三个夫人。可他家世煊赫，官位又高，姑母还是膝下养了雍王的当朝贤妃。太子体弱多病膝下无子，雍王及冠之年，倘或太子一个不好，便是雍王继位，往后端的是前途似锦。
多少人家眼巴巴的盯着，盼着家里女郎被聘去做继室娘子呢！
若县主姑祖母能叫小姑成了这桩美事，往后春娘寻夫家，秋郎读书做官，夫君升官发财，皆是大有裨益的。
为着这事，她同娘家好一番费劲打点，又好容易游说得夫君同意，才终于攀上了在上京贵人官眷中素有名声的彭城县主。
只要小姑肯去上京，这鳏夫寡妇，克夫克妻的，正相化解。再凭其容貌性子，在国公夫人跟前一露脸，这事儿便有五六分希望了。
纵然不成，何尚书家，宋将军家，平明伯家……张王赵五的，多的是要娶续弦的人家，总有一个女人该去的去处。
总归，这家是留不得她了。
这边贺刘氏打定了主意，那边贺成彦脚步匆匆的经过院边小路，路一旁种着一溜的黄桂花。
这时节不是桂花的季节，枝头倒是绿油油，还抽出了嫩芽儿，瞧着喜人。
只可惜贺成彦心里却忐忑着，方才甫一进门，便有使徒告知家妹备了米酒桂花圆子邀他去尝。
他当即一脑门子的虚汗，自家这个妹子素来聪慧过人，行事有度，断不会突然邀约。
一路走来，思来想去，恐那事儿露出马脚了。
正想着，斜地里钻出来个小娃娃，一把抱住贺成彦大腿。
“阿爹！冬郎想你啦！”
贺成彦低头一看，是家里庶出的小子，和嫡子的白胖截然不同，这孩子生的白俊，体格瘦小，看着像不满三岁似的。
他摸了摸冬郎头顶，道：“你怎么在这儿？不同哥哥玩耍吗？”
冬郎昂头，白皙瘦弱的脸庞上潮红一片，是激动的，他摇摇头道：“我想阿耶了，阿耶好久不来看我和阿姨了，我新学了诗，想要念给阿耶听……”
不等贺成彦说话，旁边出来个额带薄汗的年轻少妇，似乎急着找人。
她见了二人，松了口气，忙行了礼，方一脸歉疚不安的说道：“郎君勿怪，都是妾不曾看好冬郎，叫他扰了郎君的事。”说完又去拉冬郎，道：“冬郎，郎君公务繁忙，咱们回去吧。”
贺成彦心里惦记妹妹的邀约，同这母子二人说了几句关切之语后转身离去。
冬郎眼巴巴的望着父亲离去，说不出的伤心。
“阿娘，阿耶还未听我背诗，姑姑教的，姑姑还说我聪明呢……”
少妇摸摸儿子颅顶的软发，冬郎在姑娘子的启蒙下，刚三岁多就能认三五十来个字，一首《风》听了几遍日便能背诵。
若是能有人看顾保举，将来或许也有一番造化。
姑娘子走了，自己儿子恐也葬送了来日。
她身为人母，必要为儿绸缪。
待贺成彦到了清风院，眉娘已等候多时。
小火炉上坐着麋鹿寻春梨花纹瓷壶，冒着热气，却被壶盖压住，唯有一股股的热气从壶嘴直冲冲的冒出来。
正如眉娘此刻的心情一般，翻腾不止。
但她那张貌美的脸上此刻正白如梨花，眸中也含了一层水光，似那枝头带着露珠儿的梨花。
贺成彦本想说出口的话一下子堵住了。
他脑海里一忽儿闪过耶娘，一忽儿闪过妻子，一忽儿又闪过前程……坐在榻上，嘴皮翻了几次，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便是她的兄长，能力平平，性子又软，一遇两难便显出其懦弱犹豫来了。
怨不得爷娘为兄长寻了厉害的刘家娘子，只是眉娘遇上个心有丘壑的嫂嫂了，少不得打擂台。
良久，眉娘叹了口气，垂下眼睑。
再抬头时，梨花枝头的露珠儿已尽数弹落。
她先开口：“姑祖母身体还安康否？”
贺成彦心虚得很，他已知晓眉娘只怕是知道了，只道其身子骨还凑合之类的话。
眉娘微微颔首，也只同他拉扯些话来说，只字不提那件事。
待说了些旁的话，贺成彦到底还是在煎熬中做了决断。
他道：“姑祖母年近六十，身子骨不如从前，但还算硬朗……就是膝下寂寞了些，你也是知道的，姑祖母终生未嫁，大半辈子都在贵人身边侍候着，也无有儿女。如今年岁大了，便喜欢后辈们常去跟前承欢。”
眉娘揭开白玉盖子，亲手舀了一碗米酒圆子，淋上桂花蜜，又香又甜的滋味顿时迸发出来了。
她递给兄长，方温声道：“好在京中同辈的姊妹们多，也能常去姑祖母身边尽孝的。阿兄，尝尝这圆子，我亲手捏的。桂花蜜也是家里的桂花渍的，就连米酒也是我们儿时常喝的那家铺子酿的。也不知道味道是不是变了。”
贺成彦尝了口，暖烘烘的下肚，整个人都松泛了不少。
想起当年妹妹还小，春日宴里见耶娘饮酒，便捏着他袖子撒娇，让自己去取了一壶来。然则一时不察，妹妹竟躲在桂花树下偷偷喝了，等发现时，早已经醉成了一只熟虾。
家里吓得不轻，好在只是米酒，自此后，耶娘便只准妹妹喝米酒圆子，他便也跟着妹妹喝了不少米酒圆子。
至今想起来也是一桩兄妹和睦的趣事。
贺成彦不禁感慨：“还是以前的味道，自母亲走后，你又外嫁，许久不曾吃过了。”
眉娘笑道：“往后我虽长住小春山庄子，但离城近，阿兄若是想吃了，尽管乘车来小春山。”
“小春山？！咳咳——”
贺成彦惊得呛不成声。
眉娘一面给阿兄拍背，一面娓娓说道：“小春山庄子已修缮好了，明日我欲乘车前去看看。如今除服，也正好顺便去菩提山道观还愿。阿兄你也知道的，经段三郎后，妹妹已是悲肠欲断。在佛山发誓今生不再婚嫁了，只愿长久孀居。若能偏居一隅，寄情山水之间，如此了此残生，便是人间极乐了。”
贺成彦咳得面孔通红，好容易顺过气，忙劝她道：“小春山到底是郊外，你自幼被捧在手里长大，小住便罢了，如何能在乡下长住。况且你又青春正盛，万万不可生出这等灰败之心，叫耶娘放心不下。此番姑祖母来信，信中极言想见见你，又说若你愿去长安承欢膝下是极好的——你从小就爱热闹的，不是一直都想登不夜城，瞧元宵灯火吗？”
眉娘确实爱热闹，也很欢喜上京的繁华，却不愿意背负兄嫂的愿望前去讨巧卖乖。
她拧眉，仍不为所动，说道：“我于姑祖母，同陌生人无异。且姑祖母身边恐怕也不缺承欢膝下的，我还是不去凑热闹了，且我如今孀居，也不甚爱热闹。”
贺成彦急了，一面踱步，一面苦闷道：“我已替你应允县主，若你不去，叫为兄如何自处？”
眉娘气定神闲，慢步而坐，捋着袖口道：“既是阿兄应允，便阿兄去罢。”
贺成彦一时泄气，自家妹子决心一定，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正苦恼，忽听外头有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