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活着
从年前那次住院之后，爸爸的身体就差了一些。阿敏每次回家时，发现他就总是躺在炕上。
卧室里的光线总是有些暗，爸爸就一个人孤独地躺在那样大的炕上。妈妈则可能在厨房里忙着，也可能出去到地里干活去了。
每回走进卧室将爸爸叫醒时，阿敏都很难过。她知道爸爸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光，真的在一天、一天的减少。
阿敏走到炕边，轻轻用手推醒他，嘴里轻唤一声：“爸！”
爸爸睁开眼，看到是阿敏，他就笑着说：“小敏，你回来了！”
阿敏说：“是啊！回来了。爸，你不要总是这样躺着，天气好的时候，你也应该出去转转！”
爸爸一边坐起来，一边说：“我也不是一直躺着。这不，今天早上我已经出去转了一会儿了。本来是想走到咱家地头那里的，结果中途就觉得伤口不舒服。我找了个地方歇了一会儿，才有力气走回来。回来之后，又觉得有点儿困，这不就躺着了嘛！”
阿敏担心地问：“爸，你伤口还是疼啊！“
爸爸又掀起他的上衣，露出那巨大的伤口。他一边摸着他的伤口一边说：“其他地方都不疼，就只剩下这里大概一寸多的地方。只要是躺着的时候，这里也不疼。躺着的时候，我觉得浑身都有力气，能去地里干活，甚至还能打拳。可是等我站起来一活动，那里就老是隐隐作痛。也没有太多力气，走不了长路！不过，最近发烧后的症状倒是比以前轻了很多。浑身不疼，就没那么难受了！”
这是每次回来后都要重复说的话，所以，阿敏就沉默的听爸爸说完。
说完这些，爸爸就准备下炕，陪阿敏一起到堂屋里坐着。阿敏赶紧阻止他说：“爸，你别起来了！现在外边还有点儿凉，我就跟你坐在炕上说说话吧！”
两人一起回忆爷爷、阿婆，还有从前的一些琐事。他们也会说起爸爸、以及他们这个家往日的荣光。
在只有阿敏和爸爸谈话的时刻，阿敏心里时不时地就会泛起一阵寂寥。
她总是想：时光就是这样啊！它带走了妈妈、带走了爷爷，也带走了阿婆。如今，又轮到她的爸爸了！当然，有一天，她也会被时光带走。
想着这些的时候，阿敏的情绪就会低到谷底，让她几乎想要逃离这种环境。
可是，能逃得掉吗？
三月的时候，爸爸又住院了。医院离得近，阿敏又是每天中午、下午下班后去医院待着。其余时候，都由护工陪着。
出院时，阿敏把爸爸接回自己家。她指着那个单人床说：“爸，过完年我就把床买好了，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我能照顾你，也能让我妈歇一阵儿！”
爸爸说：“我住一两天可以，长时间在你这里，波仔不高兴，别人也会笑话我的！”
阿敏笑着说：“爸，我已经跟波仔商量过了。你尽管住你的，他不会说什么的！”
爸爸也笑着说：“还是不行，波仔父母都没在你这里常住呢？”
所以，只是住了两个晚上之后，小宝就给阿敏打电话，他说：“姐，我这两天不忙了！所以，我送爸爸回去吧！”
阿敏说：“小宝，我想让爸爸在我这里常住！”
小宝说：“姐，让爸爸回去吧！在家里，他还能到处走走。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你把电话给爸爸，我跟他说！”
阿敏把电话递给爸爸后，她听到小宝问：“爸，你是住我姐这里呢？还是回家？”
爸爸回答说：“我回家！怎么能一直住你姐这里呢？叫人笑话！”
小宝又说：“那你收拾好东西，我晚上从公司回来后，就送你回家！”
爸爸说：“我没带什么东西，不需要怎么收拾！到时候，你直接过来接我就行！”
听到通话内容的阿敏有些生气，她真想告诉爸爸，妈妈当时对她说的话。可是，她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说了，又能怎样呢？
五月发黄住院的时候，医生说：“你父亲这个情况，最好是能做置管引流手术。将胆汁引流出去后，就会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发黄这个病情。”
阿敏问：“是要挂个引流袋在体外吗？”
医生说：“先不用，我们先试试能不能内置引流管吧！”
内置引流手术是无损操作，别的人最多半个小时就出来了，可是阿敏和小宝一等就是一个小时。看着经过这么漫长的时间，仍然没打开的手术室大门，阿敏有些担心。
等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时，阿敏和小宝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他们将爸爸从床上搀扶下来，然后再让他坐到轮椅上。
阿敏看看站在一边的医生，他满脸是汗、满身湿透。他对着阿敏和小宝摇了摇头，轻声说：“管子没放进去！”
这样的失望一共发生了三次，无奈的医生只好对阿敏和小宝说：“现在看来，只好做外置引流了！”
阿敏又问：“医生，那这个外置引流袋是不是就要一直挂在身体上呢？是不是过一段时间就能去掉呢？”
医生回答说：“像你父亲这种情况，就要一直挂着了！”
阿敏沉默了，小宝则对医生说：“医生，我们商量一下看怎么办吧！”
走出医生办公室，小宝说：“姐，我的意见是可以挂个引流袋！你觉得呢？”
阿敏问小宝：“小宝，你了解爸爸吗？你觉得他是愿意挂个引流袋的人吗？”
小宝说：“现在不是考虑爸爸心情的时候！只要能让他的病情缓解，我觉得任何治疗手段都可以考虑！”
阿敏反驳说：“小宝，以这样的痛苦换来的生命有什么意义呢？”
小宝同样反驳她说：“姐，只要爸爸能活着，我就觉得有意义！”
阿敏无力的挥挥手说：“算啦，小宝！我不想跟你争辩这个事情！爸爸虽然生病了，可是他不是糊涂了！我们去问一下爸爸，让他自己来决定挂不挂引流袋吧！”
回到病房，小宝对爸爸说：“爸，医生说了，像你这样总是发黄，最好是挂个引流袋！”
爸爸问他：“什么引流袋？”
小宝回答说：“就是往肚子里插个管子，然后将胆汁引流到外边来！”
听明白引流袋是怎么回事后，爸爸强烈的、高声反对说：“那不行！我一辈子风风光光，现在却挂个引流袋，算怎么回事儿？先别说村子里的其他人笑不笑话，我首先就过不去自己心里这个坎儿？难道生病了，就不活人了？病实在好不了，该死就死吧！我是不愿意这样可可怜怜的活着的！”
小宝着急的说：“这个袋子也不是一直挂着，等你好一些，就可以去掉了！”
爸爸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只要是挂袋子，就不行！”
小宝听到爸爸这样强硬的回答，气得走到病房外边去了。
爸爸又对阿敏说：“小敏，你跟医生说说，我不挂这个袋子！这样可可怜怜的活着，我不愿意！”
阿敏回答说：“爸，我出去再看看医生怎么说！”
爸爸对着往外走的阿敏说：“小敏，一定要跟医生说，我不愿意挂袋子！”
走出病房后，阿敏找到在楼道里生气的小宝。她说：“小宝，刚才你不应该哄骗爸爸，医生没有说袋子能够去掉！这件事情，我觉得你应该跟爸爸说实话！”
小宝说：“姐，刚才我想了一下，我准备让妈妈劝劝爸爸，一定要让他做这个手术！”
阿敏都无奈了，她简直有些生气地说：“小宝，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了！听不懂人话吗？爸爸自己不愿意挂这个袋子，你听不懂吗？爸爸的身体，难道不应该由爸爸自己决定吗？你有什么权力决定这些事情？”
也许小宝真的走火入魔了吧！他根本听不进阿敏的任何话，而是把电话打给了妈妈。
然后，阿敏听到妈妈在电话里说：“我的老天爷呀！你就听医生的吧！咱们村子里不也有那些挂着袋子到处溜达的嘛！也没见人家怎么样？”
爸爸不高兴地说：“我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挂个袋子在身上？如果病好不了了，那就干干脆脆的死了吧！折腾这些事儿做什么，不够让别人笑话的！”
听到爸爸说这些话，电话里就传来了妈妈的哭声。她一边哭一边说：“小宝也是为了你好，你要听孩子们的话！挂个袋子，等病好一些，就可以去掉袋子了！”
再然后，就是妈妈发动了各路能和爸爸说得来的亲戚，轮番上阵劝说爸爸，一定要让他同意外置引流这个手术方案。
电话攻势一直持续了很久，然后，爸爸妥协了。
他不放心地问小宝：“小宝，你确定等我好一些，这个管子就能去掉吗？”
小宝异常肯定的说：“爸，管子肯定能去掉！等你病情缓解一些，医生就会给你拔掉管子了！”
爸爸依然有些不放心的说：“小宝，你别哄我！到时候管子如果去不掉，我会自己拔掉的！”
小宝坚定地回答：“爸，我没哄你！管子确实能去掉！”
阿敏不想听小宝在这里睁着眼睛说瞎话，她烦躁的离开了医院。
回到家里，阿敏在对波仔叙述了这些事情后，她问：“波仔，你说这样的治疗真的有意义吗？”
波仔说：“对大多数人来说，还是有意义的！谁不想自己的亲人总是在自己身边呢？谁又不想活着呢？你忘了那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
阿敏说：“对某些人来说，这或许是有意义的！但是，对我爸这样的人，这个手术却不合适！我爸自己都说了，他不愿意这样可可怜怜的活着！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尊重他的个人意志呢？你再想想上回的事儿，护士给我爸插胃管，说是要减压什么的。我爸说烦躁，让护士把胃管去掉！护士说不能去，结果我爸一把就将胃管拔了出来！他可不管什么危险不危险，他就是喜欢这样痛快的活着！不管旁观者怎样评价他的行为，可我爸他就是这样的人呀！”
停顿一下，阿敏接着说：“他这一辈子都活得干脆利落！即使他身上带着这样大的伤口，如果不是太疼的话，他也学不会那样缓步慢行！外置引流袋这种手术就不是为他这样的人设置的！”
波仔说：“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如果能干干脆脆的死，那当然是最好的！但是，老天偏偏要让人得了这样不死不活的病，我们能做的选择也就只剩这些了！”
是这样吗？难道真没有别的选择吗？
阿敏沉默了很久之后才说：“波仔，为什么我们不让病人自己决定自己的生命呢？妈妈，那么多的亲戚轮番上阵劝说爸爸接受手术。在这个本来让人为亲情感动的时刻，我却只觉得悲哀！这何尝不是一种亲情的绑架？难道非要将能受的罪都受遍了，才能安慰了我们自己？才显得有意义吗？”
然后，她思考很久之后，终于还是艰难地问道：“波仔，延长一段在煎熬中的生命真的那么重要吗？”
波仔握着阿敏的手，没有说话。
是啊！这个问题谁能回答呢？
又一次，不管阿敏如何纠结，医生还是安排了手术。因为小宝临时有事，所以，阿敏一个人用转移床推着爸爸进了手术室。
爸爸在进手术室之前还在对阿敏说：“小敏，你跟医生说说，我不想挂个袋子在身上！”
阿敏点点头说：“爸，我会跟医生说的！”
其实，阿敏能说什么呢？已经决定下来的事情，哪里是她单方面能够决定的。
阿敏等在手术室外，想着爸爸生病以来发生的这种种事情。她问自己：赵敏，爸爸病了这么久，你还悲伤难过吗？
然后她回答自己：是的，我还是悲伤难过！同时我心里也充斥着满满的悲哀！
不过二十分钟，一个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阿敏掐断自己的思绪，赶紧走到医生跟前。
医生说：“你爸那个手术没有做成功！我们最有经验的医生看了，你爸的胆管没有扩张。所以，就不做外置引流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阿敏不知道自己应该觉得难过，还是应该觉得庆幸。
爸爸问她：“小敏，没有挂袋子呀？”
阿敏回答说：“爸，医生说你的胆管没有扩张，所以不需要挂引流袋！”
爸爸笑着说：“那真是太好了！这个引流袋，我一点儿都不想挂！”
从年前那次住院之后，爸爸的身体就差了一些。阿敏每次回家时，发现他就总是躺在炕上。
卧室里的光线总是有些暗，爸爸就一个人孤独地躺在那样大的炕上。妈妈则可能在厨房里忙着，也可能出去到地里干活去了。
每回走进卧室将爸爸叫醒时，阿敏都很难过。她知道爸爸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光，真的在一天、一天的减少。
阿敏走到炕边，轻轻用手推醒他，嘴里轻唤一声：“爸！”
爸爸睁开眼，看到是阿敏，他就笑着说：“小敏，你回来了！”
阿敏说：“是啊！回来了。爸，你不要总是这样躺着，天气好的时候，你也应该出去转转！”
爸爸一边坐起来，一边说：“我也不是一直躺着。这不，今天早上我已经出去转了一会儿了。本来是想走到咱家地头那里的，结果中途就觉得伤口不舒服。我找了个地方歇了一会儿，才有力气走回来。回来之后，又觉得有点儿困，这不就躺着了嘛！”
阿敏担心地问：“爸，你伤口还是疼啊！“
爸爸又掀起他的上衣，露出那巨大的伤口。他一边摸着他的伤口一边说：“其他地方都不疼，就只剩下这里大概一寸多的地方。只要是躺着的时候，这里也不疼。躺着的时候，我觉得浑身都有力气，能去地里干活，甚至还能打拳。可是等我站起来一活动，那里就老是隐隐作痛。也没有太多力气，走不了长路！不过，最近发烧后的症状倒是比以前轻了很多。浑身不疼，就没那么难受了！”
这是每次回来后都要重复说的话，所以，阿敏就沉默的听爸爸说完。
说完这些，爸爸就准备下炕，陪阿敏一起到堂屋里坐着。阿敏赶紧阻止他说：“爸，你别起来了！现在外边还有点儿凉，我就跟你坐在炕上说说话吧！”
两人一起回忆爷爷、阿婆，还有从前的一些琐事。他们也会说起爸爸、以及他们这个家往日的荣光。
在只有阿敏和爸爸谈话的时刻，阿敏心里时不时地就会泛起一阵寂寥。
她总是想：时光就是这样啊！它带走了妈妈、带走了爷爷，也带走了阿婆。如今，又轮到她的爸爸了！当然，有一天，她也会被时光带走。
想着这些的时候，阿敏的情绪就会低到谷底，让她几乎想要逃离这种环境。
可是，能逃得掉吗？
三月的时候，爸爸又住院了。医院离得近，阿敏又是每天中午、下午下班后去医院待着。其余时候，都由护工陪着。
出院时，阿敏把爸爸接回自己家。她指着那个单人床说：“爸，过完年我就把床买好了，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我能照顾你，也能让我妈歇一阵儿！”
爸爸说：“我住一两天可以，长时间在你这里，波仔不高兴，别人也会笑话我的！”
阿敏笑着说：“爸，我已经跟波仔商量过了。你尽管住你的，他不会说什么的！”
爸爸也笑着说：“还是不行，波仔父母都没在你这里常住呢？”
所以，只是住了两个晚上之后，小宝就给阿敏打电话，他说：“姐，我这两天不忙了！所以，我送爸爸回去吧！”
阿敏说：“小宝，我想让爸爸在我这里常住！”
小宝说：“姐，让爸爸回去吧！在家里，他还能到处走走。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你把电话给爸爸，我跟他说！”
阿敏把电话递给爸爸后，她听到小宝问：“爸，你是住我姐这里呢？还是回家？”
爸爸回答说：“我回家！怎么能一直住你姐这里呢？叫人笑话！”
小宝又说：“那你收拾好东西，我晚上从公司回来后，就送你回家！”
爸爸说：“我没带什么东西，不需要怎么收拾！到时候，你直接过来接我就行！”
听到通话内容的阿敏有些生气，她真想告诉爸爸，妈妈当时对她说的话。可是，她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说了，又能怎样呢？
五月发黄住院的时候，医生说：“你父亲这个情况，最好是能做置管引流手术。将胆汁引流出去后，就会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发黄这个病情。”
阿敏问：“是要挂个引流袋在体外吗？”
医生说：“先不用，我们先试试能不能内置引流管吧！”
内置引流手术是无损操作，别的人最多半个小时就出来了，可是阿敏和小宝一等就是一个小时。看着经过这么漫长的时间，仍然没打开的手术室大门，阿敏有些担心。
等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时，阿敏和小宝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他们将爸爸从床上搀扶下来，然后再让他坐到轮椅上。
阿敏看看站在一边的医生，他满脸是汗、满身湿透。他对着阿敏和小宝摇了摇头，轻声说：“管子没放进去！”
这样的失望一共发生了三次，无奈的医生只好对阿敏和小宝说：“现在看来，只好做外置引流了！”
阿敏又问：“医生，那这个外置引流袋是不是就要一直挂在身体上呢？是不是过一段时间就能去掉呢？”
医生回答说：“像你父亲这种情况，就要一直挂着了！”
阿敏沉默了，小宝则对医生说：“医生，我们商量一下看怎么办吧！”
走出医生办公室，小宝说：“姐，我的意见是可以挂个引流袋！你觉得呢？”
阿敏问小宝：“小宝，你了解爸爸吗？你觉得他是愿意挂个引流袋的人吗？”
小宝说：“现在不是考虑爸爸心情的时候！只要能让他的病情缓解，我觉得任何治疗手段都可以考虑！”
阿敏反驳说：“小宝，以这样的痛苦换来的生命有什么意义呢？”
小宝同样反驳她说：“姐，只要爸爸能活着，我就觉得有意义！”
阿敏无力的挥挥手说：“算啦，小宝！我不想跟你争辩这个事情！爸爸虽然生病了，可是他不是糊涂了！我们去问一下爸爸，让他自己来决定挂不挂引流袋吧！”
回到病房，小宝对爸爸说：“爸，医生说了，像你这样总是发黄，最好是挂个引流袋！”
爸爸问他：“什么引流袋？”
小宝回答说：“就是往肚子里插个管子，然后将胆汁引流到外边来！”
听明白引流袋是怎么回事后，爸爸强烈的、高声反对说：“那不行！我一辈子风风光光，现在却挂个引流袋，算怎么回事儿？先别说村子里的其他人笑不笑话，我首先就过不去自己心里这个坎儿？难道生病了，就不活人了？病实在好不了，该死就死吧！我是不愿意这样可可怜怜的活着的！”
小宝着急的说：“这个袋子也不是一直挂着，等你好一些，就可以去掉了！”
爸爸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只要是挂袋子，就不行！”
小宝听到爸爸这样强硬的回答，气得走到病房外边去了。
爸爸又对阿敏说：“小敏，你跟医生说说，我不挂这个袋子！这样可可怜怜的活着，我不愿意！”
阿敏回答说：“爸，我出去再看看医生怎么说！”
爸爸对着往外走的阿敏说：“小敏，一定要跟医生说，我不愿意挂袋子！”
走出病房后，阿敏找到在楼道里生气的小宝。她说：“小宝，刚才你不应该哄骗爸爸，医生没有说袋子能够去掉！这件事情，我觉得你应该跟爸爸说实话！”
小宝说：“姐，刚才我想了一下，我准备让妈妈劝劝爸爸，一定要让他做这个手术！”
阿敏都无奈了，她简直有些生气地说：“小宝，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了！听不懂人话吗？爸爸自己不愿意挂这个袋子，你听不懂吗？爸爸的身体，难道不应该由爸爸自己决定吗？你有什么权力决定这些事情？”
也许小宝真的走火入魔了吧！他根本听不进阿敏的任何话，而是把电话打给了妈妈。
然后，阿敏听到妈妈在电话里说：“我的老天爷呀！你就听医生的吧！咱们村子里不也有那些挂着袋子到处溜达的嘛！也没见人家怎么样？”
爸爸不高兴地说：“我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挂个袋子在身上？如果病好不了了，那就干干脆脆的死了吧！折腾这些事儿做什么，不够让别人笑话的！”
听到爸爸说这些话，电话里就传来了妈妈的哭声。她一边哭一边说：“小宝也是为了你好，你要听孩子们的话！挂个袋子，等病好一些，就可以去掉袋子了！”
再然后，就是妈妈发动了各路能和爸爸说得来的亲戚，轮番上阵劝说爸爸，一定要让他同意外置引流这个手术方案。
电话攻势一直持续了很久，然后，爸爸妥协了。
他不放心地问小宝：“小宝，你确定等我好一些，这个管子就能去掉吗？”
小宝异常肯定的说：“爸，管子肯定能去掉！等你病情缓解一些，医生就会给你拔掉管子了！”
爸爸依然有些不放心的说：“小宝，你别哄我！到时候管子如果去不掉，我会自己拔掉的！”
小宝坚定地回答：“爸，我没哄你！管子确实能去掉！”
阿敏不想听小宝在这里睁着眼睛说瞎话，她烦躁的离开了医院。
回到家里，阿敏在对波仔叙述了这些事情后，她问：“波仔，你说这样的治疗真的有意义吗？”
波仔说：“对大多数人来说，还是有意义的！谁不想自己的亲人总是在自己身边呢？谁又不想活着呢？你忘了那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
阿敏说：“对某些人来说，这或许是有意义的！但是，对我爸这样的人，这个手术却不合适！我爸自己都说了，他不愿意这样可可怜怜的活着！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尊重他的个人意志呢？你再想想上回的事儿，护士给我爸插胃管，说是要减压什么的。我爸说烦躁，让护士把胃管去掉！护士说不能去，结果我爸一把就将胃管拔了出来！他可不管什么危险不危险，他就是喜欢这样痛快的活着！不管旁观者怎样评价他的行为，可我爸他就是这样的人呀！”
停顿一下，阿敏接着说：“他这一辈子都活得干脆利落！即使他身上带着这样大的伤口，如果不是太疼的话，他也学不会那样缓步慢行！外置引流袋这种手术就不是为他这样的人设置的！”
波仔说：“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如果能干干脆脆的死，那当然是最好的！但是，老天偏偏要让人得了这样不死不活的病，我们能做的选择也就只剩这些了！”
是这样吗？难道真没有别的选择吗？
阿敏沉默了很久之后才说：“波仔，为什么我们不让病人自己决定自己的生命呢？妈妈，那么多的亲戚轮番上阵劝说爸爸接受手术。在这个本来让人为亲情感动的时刻，我却只觉得悲哀！这何尝不是一种亲情的绑架？难道非要将能受的罪都受遍了，才能安慰了我们自己？才显得有意义吗？”
然后，她思考很久之后，终于还是艰难地问道：“波仔，延长一段在煎熬中的生命真的那么重要吗？”
波仔握着阿敏的手，没有说话。
是啊！这个问题谁能回答呢？
又一次，不管阿敏如何纠结，医生还是安排了手术。因为小宝临时有事，所以，阿敏一个人用转移床推着爸爸进了手术室。
爸爸在进手术室之前还在对阿敏说：“小敏，你跟医生说说，我不想挂个袋子在身上！”
阿敏点点头说：“爸，我会跟医生说的！”
其实，阿敏能说什么呢？已经决定下来的事情，哪里是她单方面能够决定的。
阿敏等在手术室外，想着爸爸生病以来发生的这种种事情。她问自己：赵敏，爸爸病了这么久，你还悲伤难过吗？
然后她回答自己：是的，我还是悲伤难过！同时我心里也充斥着满满的悲哀！
不过二十分钟，一个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阿敏掐断自己的思绪，赶紧走到医生跟前。
医生说：“你爸那个手术没有做成功！我们最有经验的医生看了，你爸的胆管没有扩张。所以，就不做外置引流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阿敏不知道自己应该觉得难过，还是应该觉得庆幸。
爸爸问她：“小敏，没有挂袋子呀？”
阿敏回答说：“爸，医生说你的胆管没有扩张，所以不需要挂引流袋！”
爸爸笑着说：“那真是太好了！这个引流袋，我一点儿都不想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