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最后
争吵之后的日子，阿敏依然每周回去看望爸爸。
阿敏没有再让波仔跟着她一起回家，她总是先回到公婆那里，留下波仔后，再独自一人开车回去。
那次争吵之后，她和爸爸说话的时候，妈妈就都是去邻居家串门。她大概是生气了，不过，阿敏并不在意。
她已经厌倦了被当作‘树洞’。何况，她也无暇关注妈妈的心情。
她能明显看到，爸爸的身体更差了。阿敏回家的时候，爸爸总是躺在炕上。即使他坐起来，也总是显得异常疲惫的样子。
不知道是因为这样来回的奔波，还是因为释放了那些激烈的情感，阿敏也常常觉得疲惫。
回到家里，她也只是这样静静地坐在爸爸身边。她问：“爸，这两天你怎么样呢？”
爸爸回答说：“最近还好！前两天咱家从前的老邻居过来看我，他说我瘦了很多。小敏，你看，我的胳膊都和你的胳膊差不多粗细了！”
阿敏看看爸爸，从前快一百五十斤的体重，如今就只剩下一百一十斤左右。
头上的白发比以前多了很多，且因为疏于打理而显得乱草一般。爸爸的脸变化并不大，变化最大的是他的四肢。
他不仅胳膊细，他的腿也很细。穿着夏日中裤的爸爸，露出的小腿肚子就这么松松的垂下来。
他的腿再不复往日肌肉撑起的饱满，而皮肤就黄黄的，苍老而没有光泽。
爸爸说出这些话时，他是怎样的心情，阿敏不知道。但每次听到类似话语的时候，阿敏自己就觉得难过，觉得心疼却又无力。
她勉强笑着说：“爸，我看你上身倒变化不大，就是胳膊腿瘦了些！所以，你要听我妈的话，她说你都不好好吃饭！这样，体重怎么可能不减轻呢？只要你好好吃饭，好好锻炼，体重总是会慢慢恢复的！你看，最近你都不太发烧了是吧！”
爸爸笑着回答说：“是啊！最近确实不太发烧了。其实，我也不是不吃饭。我喜欢吃点心，小宝买的那个点心合我的口味！所以，我躺在炕上，觉得饿的时候就吃一点儿。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到吃饭的时候就吃不下了。再说，我一天躺的时候多，活动量太少，也吃不了多少的！”
说完爸爸的身体状况，再扯几句从前的事情，阿敏就觉得没什么可说了。妈妈不在跟前，她和爸爸能谈的东西少了很多。
不过也说不了几句话，妈妈也就回来了。然后一家人在厨房做饭、吃饭。
每次吃完中午饭后，阿敏就会开车离开。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时间就到了七月底。阿敏接到妈妈打给她的电话，爸爸的病又不好了。
看到小宝接来的爸爸，阿敏心里大痛，她的眼泪几乎在瞬间就夺眶而出。
爸爸的精力很差，他一直垂着头，勉强支撑着身子坐在医院的椅子上。
他的呼吸非常急促，阿敏看到他的胸部、颈部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快速的活动。
爸爸微微抬下头，费力地笑一笑，有气无力地呼唤她的名字：“小敏！”
说完这句，他就再没有精神说话了，他也没有精力注意阿敏的情绪变化。
小宝去办住院手续了，而阿敏就坐在爸爸身边陪着他。从前总是和她说着各种话题的爸爸，这次似乎连将自己的头支撑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
爸爸这样的状态，令阿敏想起爷爷快要去世时的光景。她意识到，她的爸爸，终于也将要走到他生命的尽头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阿敏就将电话拨给部门领导，她要向单位申请年休假。
领导问阿敏：“阿敏，你爸情况怎样？”
阿敏黯然地回答说：“不太好！所以，我年休假如果不够的话，可能还需要再请一段时间假！”
领导说：“知道了，先看看情况吧！阿敏，你要坚强！”
阿敏答应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终于办好了入院手续，阿敏拎着东西，小宝推着轮椅，将爸爸送进了病房，安顿在病床上。
小宝问阿敏：“姐，咱们还是请个护工吗？”
阿敏忍不住地哭着说：“小宝，你仔细看看爸爸！这次，他撑不过去了！我已经向单位申请休假，这段时间，我要陪着爸爸！”
小宝不同意地说：“姐，你别总这么悲观！是不是撑不过去也不一定呢！不过，你白天在这里就行，晚上交给我！要不然，你身体也吃不消的！”
阿敏不想跟他争辩，只是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一句话。
波仔在封闭培训之中，家里只有放暑假在家的邹泽。阿敏回家取东西时对他说：“邹泽，外公病的很重！我白天要到医院照顾他，实在也顾不上你，可能还需要你给我送饭过去！”
邹泽说：“妈妈，放心吧！你跟我说说病房的位置，我给你送饭！”
爸爸经常处于昏睡状态，所以，照顾他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大小便、擦洗身体、注意吊瓶是否打完这些琐事。
阿敏大部分时间都是静静地坐在床边，除了做这些琐事之外，就是听着同病房的、一位八十六岁的老头发脾气。
老头是个退休干部，他因为皮肤发痒而住院，由保姆照顾着。他的话并不多，但是一旦说话的时候，就是让人头大的时候。
他说空调吹到他了，要求关掉空调。他说保姆笨，不能在他发痒的时候及时叫来医生。
阿敏有些烦躁，她看着人家八十六岁的老头这折腾劲儿，有时候还有些生气。她的爸爸才七十一岁，结果就生了这样要命的病。
她想：是不是爸爸能再活个十五年，她就会少了很多对人生无常、命运不公的感慨呢？
一天的时间很快结束，小宝晚上过来换了阿敏回家。
入院第二天，阿敏早上七点来换小宝时，小宝说：“姐，那老头好讨厌，不停的叫保姆关空调。可是，爸爸一直热的出汗，怎么能关空调呢？大热的天，保姆也不愿意关空调，后来就给他拿厚被子盖上了。一晚上，简直吵死了！”
阿敏不知道说什么，双人间的病房，大家也只能学着互相迁就！
或许是因为已经在一起一天一夜了，老头看到进病房的阿敏就问：“他多大了？”
阿敏不想理他的问题，却也只能耐着性子说：“七十多！”
那老头就接着说：“那他比我小多了！不过，我看他是不行了！他一直这样昏睡着，晚上还说胡话！”
阿敏简直要被老头中气十足的话气死了，她真想将老头的话顶回去。可是，她忍住了。
算啦，人老了就糊涂了吧！不过，后边老头再问阿敏什么话的时候，阿敏理也不理，权当没听见。
虽然讨厌老头的话，但爸爸的状态却正如老头所说。他大部分时候昏睡，有时候糊涂，有时候清醒。
糊涂的时候，每次他醒来就会对阿敏说：“小敏，咱们去医院吧！”
阿敏回答说：“爸，咱们在医院呢！”
爸爸看一下四周，好像又明白了。他说：“哦，已经在医院了，那就行！”说完就又昏睡过去。
过一会儿他又醒了，他说：“小敏，咱们去医院吧！去**医院！总是待在你家里也不行，还是得去医院！”
阿敏眼泪流出来，她说：“爸，我们已经在医院了！”
爸爸固执地让阿敏扶他起来，然后说：“你总把我留在你家里做什么，咱们得去医院！”说着话，就准备拿他的包，准备下床。
阿敏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只能拦着爸爸，一遍一遍摩挲着爸爸的背，耐心地跟他说：“爸，我们在医院呢！你看，吊针都打上了，你躺着歇歇吧！”
爸爸又好像明白了，接着她的话说：“哦，已经在医院啦！那我躺着睡会儿！”
有时候他醒过来时是清醒的，他就对阿敏说：“小敏，这两天劳累你了！”
阿敏坐在凳子上对他说：“爸，我不累，你累的话再睡会儿！”
爸爸笑着说：“我是挺累的，那我睡了啊！”
这样熬到第四天，医生把阿敏叫到办公室，他说：“已经打了几天针，目前用的抗炎药物也是最好的。可是，几天的抽血检测结果显示，你父亲的血象一直高居不下，甚至还有一点点上升。所以，你得有个心理准备。我已经下了医嘱，准备给你父亲输血浆。最好，你们能自费再购买一些蛋白，这可能会对你父亲的病有好处。”
阿敏流着眼泪、听着医生说爸爸的病情。看看医生好像说完了，她问道：“请问，您有没有推荐的牌子？”
医生说：“只要是**生产的都行，质量都很不错的！”
说完这些，医生又说：“你父亲的情况非常危险！所以，我准备将他转到急救室！再打点儿针看看，能不能把血象降下来吧！如果还是不行，你们要做好准备。还有，我想知道你们那里丧葬的风俗，如果是土葬的话，那更要早做准备！如果在医院去世的话，人就回不了家了！”
阿敏给小宝打电话，转述了医生的话。小宝沉默着不说话，阿敏说：“小宝，我们带爸爸回家吧！你从前没见过这些事情，可是我见过爷爷去世前的光景。爸爸，他真的没希望了。所以，我们回家吧！”
小宝沉默了很久之后说：“姐，我们再试试！我马上就去把医生推荐的蛋白买回来，说不定这些蛋白打进去，爸爸的病就有希望了呢！”
阿敏不说话了，她只能继续看着爸爸在病房里煎熬。
几个小时之后，小宝媳妇给阿敏打电话。她说：“姐，我跑了好多药店，才找到医生说的蛋白，现在我就送过去！”
阿敏简单回答说：“好！”
血浆输进去了，蛋白也打上了，能用的消炎药也都打上了。可是，爸爸的病情依然没有任何好转。
急救室的房间很大，只摆着爸爸躺的这一张床。阿敏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远远地看着爸爸躺在床上的样子。
看着看着，她的眼泪就又流出来。偶尔爸爸清醒过来，他就会看着阿敏，笑着说：“小敏，这两天辛苦你了！”
阿敏走到病床边，摸着爸爸汗湿的头脸，给他调整下监护仪器，或者在他要求坐起来后，轻轻地摩挲他脊背。
除了这些琐碎事情，阿敏再没有任何能够做到的事情。她只能这样流着泪，无助地看着爸爸的生命一点、一点消失。
她脸上满是眼泪的笑着说：“爸，我不累的！你累吗？累的话，你再睡会儿！”
爸爸说：“好，我再睡会儿！那你再扶我躺下来！”
阿敏扶抱着他躺下来，爸爸说：“小敏，你还挺有劲儿！”
说这些话的时候，爸爸一直带着笑容，他似乎没有注意到阿敏满脸的泪水。
他还是那样昏睡着，还是那样急促的呼吸。心电监护仪上显示的数据，总是能刺伤阿敏的眼睛。
晚上的时候，小宝过来和阿敏换班了。爸爸又醒了，他又说要去医院。阿敏说：“爸，我们已经到医院了！”
这时候，走进急救室看情况的值班医生也说：“叔，你这会儿就在医院呢！”
然后医生又指着阿敏和小宝说：“叔，你看这两个人是谁？”
爸爸笑着说：“是我弟弟和我妹妹！”
阿敏的眼泪瞬间又冲出眼眶，她觉得最近她的眼泪都快要流光了。
医生又问：“叔，你说二乘七等于多少呢？”
爸爸笑着回答说：“十四！”
医生把阿敏和小宝叫到门外，她说：“你爸这个情况，一会儿糊涂，一会儿清醒的！”
阿敏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问：“大夫，今天的血象检查结果怎样？”
医生摇摇头说：“不好！所以，你们要做好准备！”
阿敏不说话了，小宝说：“医生，据你的经验看，我爸这个情况还有没有希望？”
医生回答说：“情况不太好！不过，这个也说不定的，也许就又发生什么奇迹了呢！关键还得看你们家属的意思。”
说完，医生就回办公室了。留下阿敏和小宝在那里相顾无言。
沉默许久之后，小宝说：“姐，你累了一天了，回家吧！”
阿敏忍了一会儿之后，还是说：“小宝，我们带爸爸回家吧！我看着他这样子真的不忍心。他都这样了，结果，每天早上那样好几管子的抽血，我心里实在不好受！”
小宝又是沉默好久之后才说：“姐，我们再看看！”
阿敏都无奈了，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躺在床上后，她忍不住地问自己：“这样的治疗真的有意义吗？难道这不是在延长一种痛苦吗？”
住院后的第六天，爸爸醒来后竟然特别清醒，他说：“小敏，这两天累着你了！”
阿敏笑着说：“爸，我不累！只要你的病能好，我也不怕累！”
爸爸说：“我想吃饭呢”
阿敏说：“爸，你等我去问问医生，如果医生允许你吃饭，我就给你买饭！”
对于这个请求，医生的回答是“不许吃饭”
阿敏无奈地对爸爸说：“爸，医生说你不能吃饭！”
爸爸闹腾着说：“我饿了，你去跟医生说，我就吃一点点！如果实在不允许吃饭，那给我买点儿西瓜，我就吃一口！”
阿敏又去医生办公室了，医生的回答和以前没有区别。
阿敏又回到急救室，跟爸爸说了医生的回复。爸爸立刻就发脾气了，他说：“我都快饿死了，我想吃饭！小敏，你扶我起来，我要吃饭！”
阿敏将爸爸扶起来，决定不跟他讨论这个吃饭的问题。她摩挲着爸爸的背说：“爸，你背疼不疼，我再给你拍一拍！”
拍了一会儿背之后，爸爸好像又忘记吃饭的事儿了。他又问：“小敏，几点了？”
阿敏说：“爸，上午九点多，你再躺一会儿吧！”
爸爸回答说：“哦，才九点多啊！我还以为天都要黑了呢！那我再躺一会儿！”
说完，他又躺下来昏睡过去。
到中午吃饭的时候，邹泽给阿敏送来了午饭。阿敏刚想吃饭的时候，爸爸又醒了。他说：“小敏，把你的饭拿给我，我想吃饭！”
阿敏没办法，她赶紧把饭收拾到爸爸看不见的地方。她说：“爸，我再给你拍拍背吧，你是不是躺的不舒服了？”
爸爸低垂着头说到：“你别拍了，我累了，我再躺一会儿！”
那天，爸爸一会儿说要吃饭，一会儿又问几点。阿敏无数次的哄着爸爸，让他不要想起吃饭的事儿。
到了八点多小宝来的时候，爸爸说：“小敏，我疼得受不了啦！你去跟医生说，让他给我打止痛针！”
小宝跑到医生办公室叫来了医生。
医生检查一遍之后说：“你爸现在这个情况，止痛针不能胡乱注射，会有危险！”
阿敏说：“医生，他已经这样了，求你给他打止痛针吧！”
医生在两人的苦苦哀求之下，终于给开了一针止痛针。但是，他说：“看这情况，他可能过几个小时还要疼！那时候，我可不能再给他打止疼针了！关于止痛针，医院是有规定的！”
送走医生后，阿敏几乎也带着恳求语气地、又一次对小宝说：“小宝，我们带爸爸回家吧！”
小宝说：“姐，你累了。你先回家，我今天晚上再看看情况。你说的话，我也会好好考虑的！”
阿敏几乎有些愤怒了！为了忍住自己的怒火，她果断地转身回家了。
从前，从没有哪一刻，让她觉得小宝是这么面目可憎。也从没有哪一刻，让她觉得自己在爸爸的事情上，如此的没有决定的权力。
她只能在电话里向波仔诉说她的愤怒和不甘，可是波仔说：“阿敏，你爸的事情你让小宝决定吧！他还要考虑亲戚以及村里人的想法呢！”
阿敏一个人躺在卧室里，压抑地哭泣起来。然后，阿敏做了一个梦，她在梦里看见一面墙在她的面前垮塌了，她又梦见她的爸爸去世了！
争吵之后的日子，阿敏依然每周回去看望爸爸。
阿敏没有再让波仔跟着她一起回家，她总是先回到公婆那里，留下波仔后，再独自一人开车回去。
那次争吵之后，她和爸爸说话的时候，妈妈就都是去邻居家串门。她大概是生气了，不过，阿敏并不在意。
她已经厌倦了被当作‘树洞’。何况，她也无暇关注妈妈的心情。
她能明显看到，爸爸的身体更差了。阿敏回家的时候，爸爸总是躺在炕上。即使他坐起来，也总是显得异常疲惫的样子。
不知道是因为这样来回的奔波，还是因为释放了那些激烈的情感，阿敏也常常觉得疲惫。
回到家里，她也只是这样静静地坐在爸爸身边。她问：“爸，这两天你怎么样呢？”
爸爸回答说：“最近还好！前两天咱家从前的老邻居过来看我，他说我瘦了很多。小敏，你看，我的胳膊都和你的胳膊差不多粗细了！”
阿敏看看爸爸，从前快一百五十斤的体重，如今就只剩下一百一十斤左右。
头上的白发比以前多了很多，且因为疏于打理而显得乱草一般。爸爸的脸变化并不大，变化最大的是他的四肢。
他不仅胳膊细，他的腿也很细。穿着夏日中裤的爸爸，露出的小腿肚子就这么松松的垂下来。
他的腿再不复往日肌肉撑起的饱满，而皮肤就黄黄的，苍老而没有光泽。
爸爸说出这些话时，他是怎样的心情，阿敏不知道。但每次听到类似话语的时候，阿敏自己就觉得难过，觉得心疼却又无力。
她勉强笑着说：“爸，我看你上身倒变化不大，就是胳膊腿瘦了些！所以，你要听我妈的话，她说你都不好好吃饭！这样，体重怎么可能不减轻呢？只要你好好吃饭，好好锻炼，体重总是会慢慢恢复的！你看，最近你都不太发烧了是吧！”
爸爸笑着回答说：“是啊！最近确实不太发烧了。其实，我也不是不吃饭。我喜欢吃点心，小宝买的那个点心合我的口味！所以，我躺在炕上，觉得饿的时候就吃一点儿。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到吃饭的时候就吃不下了。再说，我一天躺的时候多，活动量太少，也吃不了多少的！”
说完爸爸的身体状况，再扯几句从前的事情，阿敏就觉得没什么可说了。妈妈不在跟前，她和爸爸能谈的东西少了很多。
不过也说不了几句话，妈妈也就回来了。然后一家人在厨房做饭、吃饭。
每次吃完中午饭后，阿敏就会开车离开。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时间就到了七月底。阿敏接到妈妈打给她的电话，爸爸的病又不好了。
看到小宝接来的爸爸，阿敏心里大痛，她的眼泪几乎在瞬间就夺眶而出。
爸爸的精力很差，他一直垂着头，勉强支撑着身子坐在医院的椅子上。
他的呼吸非常急促，阿敏看到他的胸部、颈部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快速的活动。
爸爸微微抬下头，费力地笑一笑，有气无力地呼唤她的名字：“小敏！”
说完这句，他就再没有精神说话了，他也没有精力注意阿敏的情绪变化。
小宝去办住院手续了，而阿敏就坐在爸爸身边陪着他。从前总是和她说着各种话题的爸爸，这次似乎连将自己的头支撑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
爸爸这样的状态，令阿敏想起爷爷快要去世时的光景。她意识到，她的爸爸，终于也将要走到他生命的尽头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阿敏就将电话拨给部门领导，她要向单位申请年休假。
领导问阿敏：“阿敏，你爸情况怎样？”
阿敏黯然地回答说：“不太好！所以，我年休假如果不够的话，可能还需要再请一段时间假！”
领导说：“知道了，先看看情况吧！阿敏，你要坚强！”
阿敏答应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终于办好了入院手续，阿敏拎着东西，小宝推着轮椅，将爸爸送进了病房，安顿在病床上。
小宝问阿敏：“姐，咱们还是请个护工吗？”
阿敏忍不住地哭着说：“小宝，你仔细看看爸爸！这次，他撑不过去了！我已经向单位申请休假，这段时间，我要陪着爸爸！”
小宝不同意地说：“姐，你别总这么悲观！是不是撑不过去也不一定呢！不过，你白天在这里就行，晚上交给我！要不然，你身体也吃不消的！”
阿敏不想跟他争辩，只是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一句话。
波仔在封闭培训之中，家里只有放暑假在家的邹泽。阿敏回家取东西时对他说：“邹泽，外公病的很重！我白天要到医院照顾他，实在也顾不上你，可能还需要你给我送饭过去！”
邹泽说：“妈妈，放心吧！你跟我说说病房的位置，我给你送饭！”
爸爸经常处于昏睡状态，所以，照顾他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大小便、擦洗身体、注意吊瓶是否打完这些琐事。
阿敏大部分时间都是静静地坐在床边，除了做这些琐事之外，就是听着同病房的、一位八十六岁的老头发脾气。
老头是个退休干部，他因为皮肤发痒而住院，由保姆照顾着。他的话并不多，但是一旦说话的时候，就是让人头大的时候。
他说空调吹到他了，要求关掉空调。他说保姆笨，不能在他发痒的时候及时叫来医生。
阿敏有些烦躁，她看着人家八十六岁的老头这折腾劲儿，有时候还有些生气。她的爸爸才七十一岁，结果就生了这样要命的病。
她想：是不是爸爸能再活个十五年，她就会少了很多对人生无常、命运不公的感慨呢？
一天的时间很快结束，小宝晚上过来换了阿敏回家。
入院第二天，阿敏早上七点来换小宝时，小宝说：“姐，那老头好讨厌，不停的叫保姆关空调。可是，爸爸一直热的出汗，怎么能关空调呢？大热的天，保姆也不愿意关空调，后来就给他拿厚被子盖上了。一晚上，简直吵死了！”
阿敏不知道说什么，双人间的病房，大家也只能学着互相迁就！
或许是因为已经在一起一天一夜了，老头看到进病房的阿敏就问：“他多大了？”
阿敏不想理他的问题，却也只能耐着性子说：“七十多！”
那老头就接着说：“那他比我小多了！不过，我看他是不行了！他一直这样昏睡着，晚上还说胡话！”
阿敏简直要被老头中气十足的话气死了，她真想将老头的话顶回去。可是，她忍住了。
算啦，人老了就糊涂了吧！不过，后边老头再问阿敏什么话的时候，阿敏理也不理，权当没听见。
虽然讨厌老头的话，但爸爸的状态却正如老头所说。他大部分时候昏睡，有时候糊涂，有时候清醒。
糊涂的时候，每次他醒来就会对阿敏说：“小敏，咱们去医院吧！”
阿敏回答说：“爸，咱们在医院呢！”
爸爸看一下四周，好像又明白了。他说：“哦，已经在医院了，那就行！”说完就又昏睡过去。
过一会儿他又醒了，他说：“小敏，咱们去医院吧！去**医院！总是待在你家里也不行，还是得去医院！”
阿敏眼泪流出来，她说：“爸，我们已经在医院了！”
爸爸固执地让阿敏扶他起来，然后说：“你总把我留在你家里做什么，咱们得去医院！”说着话，就准备拿他的包，准备下床。
阿敏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只能拦着爸爸，一遍一遍摩挲着爸爸的背，耐心地跟他说：“爸，我们在医院呢！你看，吊针都打上了，你躺着歇歇吧！”
爸爸又好像明白了，接着她的话说：“哦，已经在医院啦！那我躺着睡会儿！”
有时候他醒过来时是清醒的，他就对阿敏说：“小敏，这两天劳累你了！”
阿敏坐在凳子上对他说：“爸，我不累，你累的话再睡会儿！”
爸爸笑着说：“我是挺累的，那我睡了啊！”
这样熬到第四天，医生把阿敏叫到办公室，他说：“已经打了几天针，目前用的抗炎药物也是最好的。可是，几天的抽血检测结果显示，你父亲的血象一直高居不下，甚至还有一点点上升。所以，你得有个心理准备。我已经下了医嘱，准备给你父亲输血浆。最好，你们能自费再购买一些蛋白，这可能会对你父亲的病有好处。”
阿敏流着眼泪、听着医生说爸爸的病情。看看医生好像说完了，她问道：“请问，您有没有推荐的牌子？”
医生说：“只要是**生产的都行，质量都很不错的！”
说完这些，医生又说：“你父亲的情况非常危险！所以，我准备将他转到急救室！再打点儿针看看，能不能把血象降下来吧！如果还是不行，你们要做好准备。还有，我想知道你们那里丧葬的风俗，如果是土葬的话，那更要早做准备！如果在医院去世的话，人就回不了家了！”
阿敏给小宝打电话，转述了医生的话。小宝沉默着不说话，阿敏说：“小宝，我们带爸爸回家吧！你从前没见过这些事情，可是我见过爷爷去世前的光景。爸爸，他真的没希望了。所以，我们回家吧！”
小宝沉默了很久之后说：“姐，我们再试试！我马上就去把医生推荐的蛋白买回来，说不定这些蛋白打进去，爸爸的病就有希望了呢！”
阿敏不说话了，她只能继续看着爸爸在病房里煎熬。
几个小时之后，小宝媳妇给阿敏打电话。她说：“姐，我跑了好多药店，才找到医生说的蛋白，现在我就送过去！”
阿敏简单回答说：“好！”
血浆输进去了，蛋白也打上了，能用的消炎药也都打上了。可是，爸爸的病情依然没有任何好转。
急救室的房间很大，只摆着爸爸躺的这一张床。阿敏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远远地看着爸爸躺在床上的样子。
看着看着，她的眼泪就又流出来。偶尔爸爸清醒过来，他就会看着阿敏，笑着说：“小敏，这两天辛苦你了！”
阿敏走到病床边，摸着爸爸汗湿的头脸，给他调整下监护仪器，或者在他要求坐起来后，轻轻地摩挲他脊背。
除了这些琐碎事情，阿敏再没有任何能够做到的事情。她只能这样流着泪，无助地看着爸爸的生命一点、一点消失。
她脸上满是眼泪的笑着说：“爸，我不累的！你累吗？累的话，你再睡会儿！”
爸爸说：“好，我再睡会儿！那你再扶我躺下来！”
阿敏扶抱着他躺下来，爸爸说：“小敏，你还挺有劲儿！”
说这些话的时候，爸爸一直带着笑容，他似乎没有注意到阿敏满脸的泪水。
他还是那样昏睡着，还是那样急促的呼吸。心电监护仪上显示的数据，总是能刺伤阿敏的眼睛。
晚上的时候，小宝过来和阿敏换班了。爸爸又醒了，他又说要去医院。阿敏说：“爸，我们已经到医院了！”
这时候，走进急救室看情况的值班医生也说：“叔，你这会儿就在医院呢！”
然后医生又指着阿敏和小宝说：“叔，你看这两个人是谁？”
爸爸笑着说：“是我弟弟和我妹妹！”
阿敏的眼泪瞬间又冲出眼眶，她觉得最近她的眼泪都快要流光了。
医生又问：“叔，你说二乘七等于多少呢？”
爸爸笑着回答说：“十四！”
医生把阿敏和小宝叫到门外，她说：“你爸这个情况，一会儿糊涂，一会儿清醒的！”
阿敏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问：“大夫，今天的血象检查结果怎样？”
医生摇摇头说：“不好！所以，你们要做好准备！”
阿敏不说话了，小宝说：“医生，据你的经验看，我爸这个情况还有没有希望？”
医生回答说：“情况不太好！不过，这个也说不定的，也许就又发生什么奇迹了呢！关键还得看你们家属的意思。”
说完，医生就回办公室了。留下阿敏和小宝在那里相顾无言。
沉默许久之后，小宝说：“姐，你累了一天了，回家吧！”
阿敏忍了一会儿之后，还是说：“小宝，我们带爸爸回家吧！我看着他这样子真的不忍心。他都这样了，结果，每天早上那样好几管子的抽血，我心里实在不好受！”
小宝又是沉默好久之后才说：“姐，我们再看看！”
阿敏都无奈了，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躺在床上后，她忍不住地问自己：“这样的治疗真的有意义吗？难道这不是在延长一种痛苦吗？”
住院后的第六天，爸爸醒来后竟然特别清醒，他说：“小敏，这两天累着你了！”
阿敏笑着说：“爸，我不累！只要你的病能好，我也不怕累！”
爸爸说：“我想吃饭呢”
阿敏说：“爸，你等我去问问医生，如果医生允许你吃饭，我就给你买饭！”
对于这个请求，医生的回答是“不许吃饭”
阿敏无奈地对爸爸说：“爸，医生说你不能吃饭！”
爸爸闹腾着说：“我饿了，你去跟医生说，我就吃一点点！如果实在不允许吃饭，那给我买点儿西瓜，我就吃一口！”
阿敏又去医生办公室了，医生的回答和以前没有区别。
阿敏又回到急救室，跟爸爸说了医生的回复。爸爸立刻就发脾气了，他说：“我都快饿死了，我想吃饭！小敏，你扶我起来，我要吃饭！”
阿敏将爸爸扶起来，决定不跟他讨论这个吃饭的问题。她摩挲着爸爸的背说：“爸，你背疼不疼，我再给你拍一拍！”
拍了一会儿背之后，爸爸好像又忘记吃饭的事儿了。他又问：“小敏，几点了？”
阿敏说：“爸，上午九点多，你再躺一会儿吧！”
爸爸回答说：“哦，才九点多啊！我还以为天都要黑了呢！那我再躺一会儿！”
说完，他又躺下来昏睡过去。
到中午吃饭的时候，邹泽给阿敏送来了午饭。阿敏刚想吃饭的时候，爸爸又醒了。他说：“小敏，把你的饭拿给我，我想吃饭！”
阿敏没办法，她赶紧把饭收拾到爸爸看不见的地方。她说：“爸，我再给你拍拍背吧，你是不是躺的不舒服了？”
爸爸低垂着头说到：“你别拍了，我累了，我再躺一会儿！”
那天，爸爸一会儿说要吃饭，一会儿又问几点。阿敏无数次的哄着爸爸，让他不要想起吃饭的事儿。
到了八点多小宝来的时候，爸爸说：“小敏，我疼得受不了啦！你去跟医生说，让他给我打止痛针！”
小宝跑到医生办公室叫来了医生。
医生检查一遍之后说：“你爸现在这个情况，止痛针不能胡乱注射，会有危险！”
阿敏说：“医生，他已经这样了，求你给他打止痛针吧！”
医生在两人的苦苦哀求之下，终于给开了一针止痛针。但是，他说：“看这情况，他可能过几个小时还要疼！那时候，我可不能再给他打止疼针了！关于止痛针，医院是有规定的！”
送走医生后，阿敏几乎也带着恳求语气地、又一次对小宝说：“小宝，我们带爸爸回家吧！”
小宝说：“姐，你累了。你先回家，我今天晚上再看看情况。你说的话，我也会好好考虑的！”
阿敏几乎有些愤怒了！为了忍住自己的怒火，她果断地转身回家了。
从前，从没有哪一刻，让她觉得小宝是这么面目可憎。也从没有哪一刻，让她觉得自己在爸爸的事情上，如此的没有决定的权力。
她只能在电话里向波仔诉说她的愤怒和不甘，可是波仔说：“阿敏，你爸的事情你让小宝决定吧！他还要考虑亲戚以及村里人的想法呢！”
阿敏一个人躺在卧室里，压抑地哭泣起来。然后，阿敏做了一个梦，她在梦里看见一面墙在她的面前垮塌了，她又梦见她的爸爸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