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光影中，记忆里
在发动车子之后，波仔问阿敏：“回我家吗？”
阿敏说：“回咱们自己家吧！不想和任何人谈论我爸！不过，他去世的事情，需要给公婆打电话说一声！”
一边说着，她就一边拨通了公公的电话。电话接通后，阿敏说：“爸，我爸昨天晚上去世了，我跟你说一声。可能这两天报丧的就去了！”
公公听到这句话之后，发出‘哎呀’一声惊叫。然后他大声说：“怎么这么突然呢？我还说过两天去看看他呢！怎么突然就去了？”
阿敏说：“前一段他又住院了，住院的时候就不太好。这不，昨天晚上就去了！”
婆婆接过电话说：“阿敏，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们你爸住院的事情？真是太不应该了！我们应该去看望一下的！”
阿敏回答说：“妈，我爸他得了这样的病，迟早的事儿！我想着就不劳动你们了，所以，也就没给你们说这个事儿！”
婆婆埋怨阿敏说：“你这太不应该了！”
阿敏不想听她唠叨，就把电话开了免提，放在波仔的腿上。
在听完妈妈的一通埋怨后，波仔说：“行啦！妈，我不跟你说了，我正开车呢？”
婆婆又问：“你们不在阿敏家待着的话，那回咱家来吧！”
波仔说：“算了，妈！我们都走到高速口了，这两天就不回咱家了！”
回到家里，邹泽回自己房间看书去了，阿敏则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波仔走过来坐在她旁边说：“小敏，今天你注意到灵堂上摆的相片没有？”
阿敏有些疑惑地说：“看到了，怎么啦？”
波仔说：“相片不太清晰！长辈们对第一次洗的照片不满意，就又给我说了一家照相馆，让我去重新洗了一张。于是，我就又去洗了一次。”
阿敏问他：“那这回清晰了吗？”
波仔摇摇头说：“还是不行！还有，照片是从和你妈的合影上取下的半身照，所以你爸是稍微偏着头的。就是因为偏着头，他的一边耳朵就看不见。问了小宝和你妈，你家里似乎也没有别的照片可用了。对了，洗的时候我也给你洗了一张，就放在咱们家吧！”
阿敏想了一会儿说：“我记得小宝家老大快一岁的那个秋天，我和你似乎陪我父母出去游玩过一次。当时，咱们拍了很多照片的。我马上开电脑翻翻，看有没有合适的。”
说完之后，阿敏就起身到书房打开电脑。找到相应的文件夹，很快就看到那次他们四个大人，带着小孩子游玩时的照片。
一张张照片在阿敏的点击中快速闪过，令她不由就生出几分物是人非的感慨。这些照片，恒久的、忠实又清晰地记录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可如今，爸爸却已经不在了呢！
看着照片上标注的日期，看着他们一路经过的各个景点，与父母游玩的情景清晰地回到阿敏面前。
时间回到九年前的秋天，十月中旬的一天。那天是周四，波仔和阿敏两人同时换休，都在第二天有一天空闲。
阿敏就说：“真是不容易啊！竟然有这种只有我们两个的空闲。波仔，你说咱们去哪里转转呢？”
波仔拿出手机，先看看天气预报，然后才说：“天气挺好的，去哪里都行。不过，太远的地方还是算了！”
阿敏说：“你觉得城市南边那一片怎么样？好几个公园连在一起呢！”
波仔点头说行，正想说什么的时候，阿敏的电话响了。她一看屏幕，说了一声“我爸”之后，就按了接听键。
爸爸的语气洋溢着快乐，他中气十足的说：“小敏，小宝接我们过来了。说是想孩子，让我和你妈在他家待一段时间。明天你有空吗？有空我去你家看看你！”
阿敏说：“明天我换休了一天，在家呢！”
爸爸说：“那行，我和你妈吃过早饭，就带着孩子过来！”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阿敏无奈的看看波仔，笑着抱怨说：“真是的！每回都是这样，也不管别人是不是有事儿，说完自己的就挂断电话。看来，明天我们出不去了！”
波仔回答说：“怎么出不去？咱们带着他们三个一起出去就行了！”
阿敏反驳他说：“你说带着他们？我看你省省吧！我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邹泽，结果再给我来个更小的！你不知道，小宝家那个儿子，那可不是个省事儿的孩子！”
波仔笑着说：“一个不到一岁的小孩儿，再怎么不省事儿又能怎么样？咱们四个大人呢！所以，还是按照咱们的计划出去！”
阿敏听他这么说，想一想似乎也确实没那么麻烦，就答应了明天继续出游的计划。
到了周五一大早，父母果然早早就敲响了阿敏的房门。阿敏就跟他们说了自己和波仔的出游计划，也邀请他们一起出游。
爸爸拒绝说：“那你和波仔去吧，我和你妈坐一会儿就回小宝家了！”
阿敏看着父母是推着童车过来的，也给孩子带着奶粉、奶瓶、湿巾等东西，就拍板说道：“你们别回去了!反正就是回去了，估计也就是窝在房子里，还不如出去走走呢！爸，妈，今天时间正好，天气好，我和波仔在休假，而你们恰好来了。所以，咱们一起去走走吧！”
听到阿敏这样说的父母有些动心，再经过波仔在一边鼓唆几句，一行人就坐车向着城市南边那一片公园走去。
十月的天气，不冷也不热。车子行驶到那一片城区，就呈现出和市区完全不同的风貌。
阳光明媚，绿树成荫。在明媚的阳光下，不管是飘拂的绿色柳枝、还是绿意盎然的草地，都给人一种生机勃发的感觉。
有风吹过时，景区中间那一大片湖水就泛起细细的波纹。
波仔将车子停靠在景区路边的停车位后，四个人就带着小孩下车了。他们一行，爸爸和波仔走在前边，阿敏和妈妈则推着童车，跟在他们身后，走在湖边的的彩色健身步道上。
妈妈一边推着童车慢行，一边对阿敏说：“阿敏，这里真好看！地面打扫的也很干净！咱们家的公园里，也有附近村子的老人在打扫卫生。给的钱虽然不少，但是，一天不停的扫来扫去，也很辛苦的。有一次我去逛的时候，就碰到我认识的一个老太太，她跟我唠叨了很多她家的事情。说儿子不孝顺，说女儿不管她……”
阿敏静静地听着妈妈说着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时不时的附和一声。
每当他们经过一个雕塑景点，波仔就会模仿那些雕塑人物，做着相似的动作，还让阿敏将他这些形象记录在照片之中。
不仅如此，他还怂恿爸爸也去做这些事情。也不知道是却不过女婿的面子，还是出于别的什么考虑，反正，爸爸在几个不那么夸张的雕塑前，也模仿雕塑的动作，将他的身影留在了照片中。
走着走着，孩子哭了。妈妈说：“坏了，孩子饿了，可是我没带热水，只带了奶粉。原本想着在你家，谁知道咱们又跑出来了！出门时也忘记带热水了。”
阿敏四处看看，刚好看到附近的一片建筑。大门口设置着一处岗亭，有一个保安站在里边执勤。阿敏说：“妈，你等我去问问！看他们那里有没有热水？”
走到岗亭跟前后，阿敏跟保安说明了情况。那个保安很随和的让阿敏在他们的饮水机里接了热水。
孩子有奶喝之后，就安静下来。
四人带着孩子，花了近乎三个小时，走遍了整片景区，最后，才意犹未尽的回家了。
如今，看着留在光影中的这一张张照片，当年游玩时的情景就一瞬间回到眼前。可是，她的爸爸呢？
阿敏心里泛起一阵突然而至的伤感，她不禁痛哭失声。
波仔从沙发那里走过来抱住她，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后背。
平静一下心情后，阿敏说：“这次我爸住院时，我在他昏睡期间，也拍了一段录像。这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影像了。都存在这个文件夹里，以后，想起他了就可以看看。不过十年的光景，从前那么健康的爸爸，竟然在这么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被病魔折磨成这个样子！”
波仔还是抱着她，轻拍着她说：“小敏，不要难过了！”
阿敏回答说：“我不难过！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都不重要了。爸爸已经去了，家里长辈说的很多事情，我都觉得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妈让我留在家里，伺候我爸灵前每顿饭的时候，我没理她。这些，在我这里，都没有意义！我甚至一点儿都不想回去！回去了，又能怎样呢？”
波仔说：“农村人讲究这些，在需要回去的时间，我们还是要回去的！”
阿敏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的！明天我就得回去一趟，让家里人在这些照片里选一张吧！我实在不知道该选哪一张。等我回去的时候，顺便送你去培训吧！你的培训再有几天也就结束了，要考试吗？”
波仔回答说：“培训半个月，再有几天也就考了。然后，等培训结束，我就向单位请假，每天陪着你。”
说完之后，他又有点儿犹豫地说：“小敏，我这样不回去好像还是不太好？”
阿敏说：“你天天守在那里又能怎样呢？等我将照片做出来之后，我也不会天天待在家里。等到葬礼前三天，咱们再回去吧！谁要想说什么，都有我呢！”
于是，第二天早上，阿敏在叮咛邹泽一番之后，开车出发了。
她先将波仔送到培训单位，然后，再独自一人，驱车于上午十点多，回到家里。
家里的人还是很多，有赶过来的各路亲戚，也有帮忙张罗饭菜的堂嫂们和邻居。
大家在后院里，一边干活一边大声谈笑，而爸爸的冰棺就停在屋子正中间。这种情景，活脱脱一副陶渊明笔下《挽歌》古诗中的样子。
阿敏进门时，看到妈妈，爸爸的堂姐、表嫂，族中的长辈们都在各自忙碌。
在和大家一一打过招呼后，阿敏拿出电脑说：“我这里有我爸的很多照片，各位长辈看看，哪一张更合适吧！现在灵堂这个照片太模糊了。”
长辈们纷纷说：“是啊！这张照片不仅模糊，还看不见一侧耳朵。有其他照片的话，的确应该换一张！”
阿敏一张张的、慢慢翻着照片，让各位长辈逐个观看、选择。
二十多分钟后，几位长辈在将所有照片翻看了几遍之后，大家才指着其中一张说：“这张好，不管是表情还是姿态，都数这张最好！”
于是，阿敏拿起电脑说：“那我回去后，就把这张照片洗出来！”
有一个长辈说：“这张其他都好，就是这个衣服显得有点儿乱乱的！要是能换身衣服就更好了！”
阿敏点头说：“行，我去照相馆看看，看他们有什么办法！”
选定照片后，阿敏在家也没有什么事了。她又跟大家招呼一声，准备离开。妈妈拉住她说：“阿敏，你爸就剩这一会儿了，你别走了！”
这两天，妈妈对来的亲戚都会说这么一句，不过称谓就随大家的身份而有所变化。
阿敏说：“妈，我在家也没事儿！小宝和媳妇两个都很能干，能撑得起家里的事情，不需要我时时盯着。所以，我回去洗照片了。”
然后，不顾妈妈的挽留，阿敏又一次离开了家。回家后，她几乎没有停留就又去了附近的照相馆。
这个照相馆阿敏从前来过好多回，或者是因为自己、或者是因为波仔和邹泽。每次来都是为了证件照，只有这一次例外。
店员将阿敏传给他的照片打开，然后说：“这个照片可以修补，也可以给他换身衣服。不过，就是特别慢。你看你是不是明天来取呢？”
阿敏说：“行，我明天来取！”
往外走的时候，她又有点儿犹豫的停下来。转过身，阿敏问店员：“请问，你修照片的时候，介意我坐在你跟前吗？我可以在你需要的时候，给你提些建议！”
店员考虑了一下说：“也没什么介意的，只不过，时间会非常长！”
阿敏说：“我下午也没事，就在这里陪你修照片吧！”
在店员答应下来后，阿敏就拿过一张椅子，坐在店员的旁边。
修照片是个细活，店员需要一个部位、一个部位的、一点点的将照片变得清晰起来。
在店员大致修好爸爸的面部后，阿敏问店员：“你看，我跟我爸长得像吧！一样的眉弓高、眼窝深、双眼皮、高鼻梁，嘴巴也很像，都是薄唇。”
店员停下手里的触控笔，转过头仔细地观察阿敏。一会儿之后，她评价说：“你爸比你稍微秀气一些！”
哎！是吗？这个评价是阿敏没有想到的。
店员又问：“你爸一边脸上是不是有一道陷下去的竖纹？”
阿敏回答说：“是啊！年轻的时候，好像是个伤疤还是酒窝来着。后来，他年纪大了，那个地方就拉长成一道竖纹！”
店员修到眉毛的时候，阿敏说：“他有几根长寿眉！”
说到长寿眉的时候，阿敏笑笑，带着些嘲弄说：“什么长寿眉，连平均年龄都没有活到，谈什么长寿？”
店员没有多说话，只是说：“那我加上去！”
到了头发的时候，店员又问：“你爸头发是自来卷吗？”
阿敏说：“是，有些自来卷。灰的、白的、黑的夹杂在一起。”
在将面部完全修好之后，店员开始选择合适的衣服和衣领。她问：“你爸平时都穿什么衣服呢？”
什么衣服？阿敏想了很久之后说：“给他修成中山装或者夹克就行，他喜欢那些。我爸年轻时做生意，有一张穿着灰白色中山装的照片，看起来特别好看。后来，他就在家里种地了，慢慢就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人形象。手也粗糙了，关节也变大了。至于好衣服，似乎也没有几件。”
阿敏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店员唠叨这些东西，她就是想起什么就唠叨几句。
店员没有嫌弃她啰嗦，只是简单回答说：“能看出来，你爸年轻时候长得挺好。嗯，就是老了也挺好看！那我就给他修个夹克吧，你看看怎样？”
阿敏看着深色的夹克，白色的衬衣领子，衬着修的特别清晰、特别真实的爸爸的脸，她笑着点点头说：“挺好！”
花了三个多小时，照片修好了。阿敏又在店员的展示下，选了看起来不那么阴森的棕色相框。
修完照片后，阿敏觉得自己似乎放下了所有的心事。她每天哪里也不去，就只待在家里照顾邹泽。其余时间就无所事事的看书、或者发呆。
邹泽呢？或者做作业、或者打游戏、看手机。不管做什么，他每天也都是安安静静的。他基本不会打扰阿敏，阿敏有时候不想做饭了，邹泽还会给她把饭买回来。
不过，阿敏胃口不好，她总是在吃进去一点儿饭后，就有一种饱胀感。
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就会想起爸爸生病来的很多事情。她觉得自己除了情感冷酷之外，似乎还有些离经叛道。
按照世俗的规矩来说，此时，她应该一直守在家里，守在爸爸的身旁。
可是，这些事情，她一件都不想做。不知出于怎样的心境，她不仅不想做这些事情，她还在内心深处抗拒着这些事情。
几天过后，波仔的培训终于结束，他也终于回到了家里。
阿敏也在这时接到妈妈的电话，她说：“阿敏，你回来吗？你爸就剩这么一会儿了，你回来吧！”
阿敏以特别冷静的语气说：“妈，我明天就回去！”
在发动车子之后，波仔问阿敏：“回我家吗？”
阿敏说：“回咱们自己家吧！不想和任何人谈论我爸！不过，他去世的事情，需要给公婆打电话说一声！”
一边说着，她就一边拨通了公公的电话。电话接通后，阿敏说：“爸，我爸昨天晚上去世了，我跟你说一声。可能这两天报丧的就去了！”
公公听到这句话之后，发出‘哎呀’一声惊叫。然后他大声说：“怎么这么突然呢？我还说过两天去看看他呢！怎么突然就去了？”
阿敏说：“前一段他又住院了，住院的时候就不太好。这不，昨天晚上就去了！”
婆婆接过电话说：“阿敏，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们你爸住院的事情？真是太不应该了！我们应该去看望一下的！”
阿敏回答说：“妈，我爸他得了这样的病，迟早的事儿！我想着就不劳动你们了，所以，也就没给你们说这个事儿！”
婆婆埋怨阿敏说：“你这太不应该了！”
阿敏不想听她唠叨，就把电话开了免提，放在波仔的腿上。
在听完妈妈的一通埋怨后，波仔说：“行啦！妈，我不跟你说了，我正开车呢？”
婆婆又问：“你们不在阿敏家待着的话，那回咱家来吧！”
波仔说：“算了，妈！我们都走到高速口了，这两天就不回咱家了！”
回到家里，邹泽回自己房间看书去了，阿敏则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波仔走过来坐在她旁边说：“小敏，今天你注意到灵堂上摆的相片没有？”
阿敏有些疑惑地说：“看到了，怎么啦？”
波仔说：“相片不太清晰！长辈们对第一次洗的照片不满意，就又给我说了一家照相馆，让我去重新洗了一张。于是，我就又去洗了一次。”
阿敏问他：“那这回清晰了吗？”
波仔摇摇头说：“还是不行！还有，照片是从和你妈的合影上取下的半身照，所以你爸是稍微偏着头的。就是因为偏着头，他的一边耳朵就看不见。问了小宝和你妈，你家里似乎也没有别的照片可用了。对了，洗的时候我也给你洗了一张，就放在咱们家吧！”
阿敏想了一会儿说：“我记得小宝家老大快一岁的那个秋天，我和你似乎陪我父母出去游玩过一次。当时，咱们拍了很多照片的。我马上开电脑翻翻，看有没有合适的。”
说完之后，阿敏就起身到书房打开电脑。找到相应的文件夹，很快就看到那次他们四个大人，带着小孩子游玩时的照片。
一张张照片在阿敏的点击中快速闪过，令她不由就生出几分物是人非的感慨。这些照片，恒久的、忠实又清晰地记录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可如今，爸爸却已经不在了呢！
看着照片上标注的日期，看着他们一路经过的各个景点，与父母游玩的情景清晰地回到阿敏面前。
时间回到九年前的秋天，十月中旬的一天。那天是周四，波仔和阿敏两人同时换休，都在第二天有一天空闲。
阿敏就说：“真是不容易啊！竟然有这种只有我们两个的空闲。波仔，你说咱们去哪里转转呢？”
波仔拿出手机，先看看天气预报，然后才说：“天气挺好的，去哪里都行。不过，太远的地方还是算了！”
阿敏说：“你觉得城市南边那一片怎么样？好几个公园连在一起呢！”
波仔点头说行，正想说什么的时候，阿敏的电话响了。她一看屏幕，说了一声“我爸”之后，就按了接听键。
爸爸的语气洋溢着快乐，他中气十足的说：“小敏，小宝接我们过来了。说是想孩子，让我和你妈在他家待一段时间。明天你有空吗？有空我去你家看看你！”
阿敏说：“明天我换休了一天，在家呢！”
爸爸说：“那行，我和你妈吃过早饭，就带着孩子过来！”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阿敏无奈的看看波仔，笑着抱怨说：“真是的！每回都是这样，也不管别人是不是有事儿，说完自己的就挂断电话。看来，明天我们出不去了！”
波仔回答说：“怎么出不去？咱们带着他们三个一起出去就行了！”
阿敏反驳他说：“你说带着他们？我看你省省吧！我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邹泽，结果再给我来个更小的！你不知道，小宝家那个儿子，那可不是个省事儿的孩子！”
波仔笑着说：“一个不到一岁的小孩儿，再怎么不省事儿又能怎么样？咱们四个大人呢！所以，还是按照咱们的计划出去！”
阿敏听他这么说，想一想似乎也确实没那么麻烦，就答应了明天继续出游的计划。
到了周五一大早，父母果然早早就敲响了阿敏的房门。阿敏就跟他们说了自己和波仔的出游计划，也邀请他们一起出游。
爸爸拒绝说：“那你和波仔去吧，我和你妈坐一会儿就回小宝家了！”
阿敏看着父母是推着童车过来的，也给孩子带着奶粉、奶瓶、湿巾等东西，就拍板说道：“你们别回去了!反正就是回去了，估计也就是窝在房子里，还不如出去走走呢！爸，妈，今天时间正好，天气好，我和波仔在休假，而你们恰好来了。所以，咱们一起去走走吧！”
听到阿敏这样说的父母有些动心，再经过波仔在一边鼓唆几句，一行人就坐车向着城市南边那一片公园走去。
十月的天气，不冷也不热。车子行驶到那一片城区，就呈现出和市区完全不同的风貌。
阳光明媚，绿树成荫。在明媚的阳光下，不管是飘拂的绿色柳枝、还是绿意盎然的草地，都给人一种生机勃发的感觉。
有风吹过时，景区中间那一大片湖水就泛起细细的波纹。
波仔将车子停靠在景区路边的停车位后，四个人就带着小孩下车了。他们一行，爸爸和波仔走在前边，阿敏和妈妈则推着童车，跟在他们身后，走在湖边的的彩色健身步道上。
妈妈一边推着童车慢行，一边对阿敏说：“阿敏，这里真好看！地面打扫的也很干净！咱们家的公园里，也有附近村子的老人在打扫卫生。给的钱虽然不少，但是，一天不停的扫来扫去，也很辛苦的。有一次我去逛的时候，就碰到我认识的一个老太太，她跟我唠叨了很多她家的事情。说儿子不孝顺，说女儿不管她……”
阿敏静静地听着妈妈说着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时不时的附和一声。
每当他们经过一个雕塑景点，波仔就会模仿那些雕塑人物，做着相似的动作，还让阿敏将他这些形象记录在照片之中。
不仅如此，他还怂恿爸爸也去做这些事情。也不知道是却不过女婿的面子，还是出于别的什么考虑，反正，爸爸在几个不那么夸张的雕塑前，也模仿雕塑的动作，将他的身影留在了照片中。
走着走着，孩子哭了。妈妈说：“坏了，孩子饿了，可是我没带热水，只带了奶粉。原本想着在你家，谁知道咱们又跑出来了！出门时也忘记带热水了。”
阿敏四处看看，刚好看到附近的一片建筑。大门口设置着一处岗亭，有一个保安站在里边执勤。阿敏说：“妈，你等我去问问！看他们那里有没有热水？”
走到岗亭跟前后，阿敏跟保安说明了情况。那个保安很随和的让阿敏在他们的饮水机里接了热水。
孩子有奶喝之后，就安静下来。
四人带着孩子，花了近乎三个小时，走遍了整片景区，最后，才意犹未尽的回家了。
如今，看着留在光影中的这一张张照片，当年游玩时的情景就一瞬间回到眼前。可是，她的爸爸呢？
阿敏心里泛起一阵突然而至的伤感，她不禁痛哭失声。
波仔从沙发那里走过来抱住她，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后背。
平静一下心情后，阿敏说：“这次我爸住院时，我在他昏睡期间，也拍了一段录像。这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影像了。都存在这个文件夹里，以后，想起他了就可以看看。不过十年的光景，从前那么健康的爸爸，竟然在这么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被病魔折磨成这个样子！”
波仔还是抱着她，轻拍着她说：“小敏，不要难过了！”
阿敏回答说：“我不难过！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都不重要了。爸爸已经去了，家里长辈说的很多事情，我都觉得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妈让我留在家里，伺候我爸灵前每顿饭的时候，我没理她。这些，在我这里，都没有意义！我甚至一点儿都不想回去！回去了，又能怎样呢？”
波仔说：“农村人讲究这些，在需要回去的时间，我们还是要回去的！”
阿敏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的！明天我就得回去一趟，让家里人在这些照片里选一张吧！我实在不知道该选哪一张。等我回去的时候，顺便送你去培训吧！你的培训再有几天也就结束了，要考试吗？”
波仔回答说：“培训半个月，再有几天也就考了。然后，等培训结束，我就向单位请假，每天陪着你。”
说完之后，他又有点儿犹豫地说：“小敏，我这样不回去好像还是不太好？”
阿敏说：“你天天守在那里又能怎样呢？等我将照片做出来之后，我也不会天天待在家里。等到葬礼前三天，咱们再回去吧！谁要想说什么，都有我呢！”
于是，第二天早上，阿敏在叮咛邹泽一番之后，开车出发了。
她先将波仔送到培训单位，然后，再独自一人，驱车于上午十点多，回到家里。
家里的人还是很多，有赶过来的各路亲戚，也有帮忙张罗饭菜的堂嫂们和邻居。
大家在后院里，一边干活一边大声谈笑，而爸爸的冰棺就停在屋子正中间。这种情景，活脱脱一副陶渊明笔下《挽歌》古诗中的样子。
阿敏进门时，看到妈妈，爸爸的堂姐、表嫂，族中的长辈们都在各自忙碌。
在和大家一一打过招呼后，阿敏拿出电脑说：“我这里有我爸的很多照片，各位长辈看看，哪一张更合适吧！现在灵堂这个照片太模糊了。”
长辈们纷纷说：“是啊！这张照片不仅模糊，还看不见一侧耳朵。有其他照片的话，的确应该换一张！”
阿敏一张张的、慢慢翻着照片，让各位长辈逐个观看、选择。
二十多分钟后，几位长辈在将所有照片翻看了几遍之后，大家才指着其中一张说：“这张好，不管是表情还是姿态，都数这张最好！”
于是，阿敏拿起电脑说：“那我回去后，就把这张照片洗出来！”
有一个长辈说：“这张其他都好，就是这个衣服显得有点儿乱乱的！要是能换身衣服就更好了！”
阿敏点头说：“行，我去照相馆看看，看他们有什么办法！”
选定照片后，阿敏在家也没有什么事了。她又跟大家招呼一声，准备离开。妈妈拉住她说：“阿敏，你爸就剩这一会儿了，你别走了！”
这两天，妈妈对来的亲戚都会说这么一句，不过称谓就随大家的身份而有所变化。
阿敏说：“妈，我在家也没事儿！小宝和媳妇两个都很能干，能撑得起家里的事情，不需要我时时盯着。所以，我回去洗照片了。”
然后，不顾妈妈的挽留，阿敏又一次离开了家。回家后，她几乎没有停留就又去了附近的照相馆。
这个照相馆阿敏从前来过好多回，或者是因为自己、或者是因为波仔和邹泽。每次来都是为了证件照，只有这一次例外。
店员将阿敏传给他的照片打开，然后说：“这个照片可以修补，也可以给他换身衣服。不过，就是特别慢。你看你是不是明天来取呢？”
阿敏说：“行，我明天来取！”
往外走的时候，她又有点儿犹豫的停下来。转过身，阿敏问店员：“请问，你修照片的时候，介意我坐在你跟前吗？我可以在你需要的时候，给你提些建议！”
店员考虑了一下说：“也没什么介意的，只不过，时间会非常长！”
阿敏说：“我下午也没事，就在这里陪你修照片吧！”
在店员答应下来后，阿敏就拿过一张椅子，坐在店员的旁边。
修照片是个细活，店员需要一个部位、一个部位的、一点点的将照片变得清晰起来。
在店员大致修好爸爸的面部后，阿敏问店员：“你看，我跟我爸长得像吧！一样的眉弓高、眼窝深、双眼皮、高鼻梁，嘴巴也很像，都是薄唇。”
店员停下手里的触控笔，转过头仔细地观察阿敏。一会儿之后，她评价说：“你爸比你稍微秀气一些！”
哎！是吗？这个评价是阿敏没有想到的。
店员又问：“你爸一边脸上是不是有一道陷下去的竖纹？”
阿敏回答说：“是啊！年轻的时候，好像是个伤疤还是酒窝来着。后来，他年纪大了，那个地方就拉长成一道竖纹！”
店员修到眉毛的时候，阿敏说：“他有几根长寿眉！”
说到长寿眉的时候，阿敏笑笑，带着些嘲弄说：“什么长寿眉，连平均年龄都没有活到，谈什么长寿？”
店员没有多说话，只是说：“那我加上去！”
到了头发的时候，店员又问：“你爸头发是自来卷吗？”
阿敏说：“是，有些自来卷。灰的、白的、黑的夹杂在一起。”
在将面部完全修好之后，店员开始选择合适的衣服和衣领。她问：“你爸平时都穿什么衣服呢？”
什么衣服？阿敏想了很久之后说：“给他修成中山装或者夹克就行，他喜欢那些。我爸年轻时做生意，有一张穿着灰白色中山装的照片，看起来特别好看。后来，他就在家里种地了，慢慢就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人形象。手也粗糙了，关节也变大了。至于好衣服，似乎也没有几件。”
阿敏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店员唠叨这些东西，她就是想起什么就唠叨几句。
店员没有嫌弃她啰嗦，只是简单回答说：“能看出来，你爸年轻时候长得挺好。嗯，就是老了也挺好看！那我就给他修个夹克吧，你看看怎样？”
阿敏看着深色的夹克，白色的衬衣领子，衬着修的特别清晰、特别真实的爸爸的脸，她笑着点点头说：“挺好！”
花了三个多小时，照片修好了。阿敏又在店员的展示下，选了看起来不那么阴森的棕色相框。
修完照片后，阿敏觉得自己似乎放下了所有的心事。她每天哪里也不去，就只待在家里照顾邹泽。其余时间就无所事事的看书、或者发呆。
邹泽呢？或者做作业、或者打游戏、看手机。不管做什么，他每天也都是安安静静的。他基本不会打扰阿敏，阿敏有时候不想做饭了，邹泽还会给她把饭买回来。
不过，阿敏胃口不好，她总是在吃进去一点儿饭后，就有一种饱胀感。
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就会想起爸爸生病来的很多事情。她觉得自己除了情感冷酷之外，似乎还有些离经叛道。
按照世俗的规矩来说，此时，她应该一直守在家里，守在爸爸的身旁。
可是，这些事情，她一件都不想做。不知出于怎样的心境，她不仅不想做这些事情，她还在内心深处抗拒着这些事情。
几天过后，波仔的培训终于结束，他也终于回到了家里。
阿敏也在这时接到妈妈的电话，她说：“阿敏，你回来吗？你爸就剩这么一会儿了，你回来吧！”
阿敏以特别冷静的语气说：“妈，我明天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