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聊了片刻,午宴便开了,用过隆重丰盛的午宴,关系寻常的客人便告辞离去,留下的皆是与裴家亲近的亲朋,众人三三两两,皆慢慢往花园中走,饭后消食、闲谈,午后的花园自是最好去处。

    裴府花园名为倚春园,名字有些俗,却谁也不敢笑话,只因是先帝所赐。当年先帝也曾微服来此园游玩,可见这园子景致之美。全园以碧琼湖为中心,山水萦绕,厅榭精美,花木繁茂。仅是那各式各样的亭台阁子,便观之不尽,更不要说那数不尽的奇石假山,精美雕刻。

    裴家众人对这园子是再熟不过的,只是客人们难免新奇些,拉着她们,东游西逛,品评奇花异草。

    亲朋中留下来的男客也进了园子,由裴家男人们陪着,在碧琼湖边的望波亭里品茶闲话,吟诗作对。

    姑娘们三三两两凑在一处说笑,也有立在小鱼塘边赏鱼喂鱼的,或是两人对坐解连环玩耍。这些女孩子皆是大家闺秀,一个个身着贵重而素雅的绫罗,薄施水粉,唇点口脂,挨个儿看过去,哪一位不是面容姣好,举止文静的贵小姐。

    裴妤与裴如慢慢散着步 ,微风吹来,带着碧琼湖的水气和花香,倒是清爽。裴妤手里拿着一根柳枝,有蝴蝶飞过,她便作势要打那蝴蝶,谁知那蝴蝶竟迎面飞来,扑扑棱棱便到了鼻头近前,眼看竟是要往鼻眼里钻,裴妤连忙用手用力扇走蝴蝶,那举止还带着小女孩子的淘气。裴如虽才十三岁,却显得比她这个姐姐还稳重些,见她如此,不禁失笑:“姐姐太淘气,像个男孩子。”

    裴妤摆脱了蝴蝶,笑道:“我娘也时常这般唠叨,说我没有小姐的样子,像个臭小子,天天不是偷看父亲练兵,便是苦练射箭入了迷。”

    说到射箭,裴妤又觉技痒了,向西北边望了望,这园子太大,站在此处望西北角的射箭场肯定是望不到的。那里十分齐整,粉白墙围成,沿墙头插着小旗子,场子里黄土垫地,修得平平整整,各式弓箭齐全,还有高低远近的箭靶、箭垛。

    父亲在洛阳,常忆起少年时,在这个射箭场与兄弟们练箭、习武的情形,语气中往往充满对少年时光的留恋。裴妤从小便在心里记住了这个射箭场,所以去年一回来便常到射箭场练习射箭,比在洛阳时还要用功。府中姐妹们很是不解,明明都是身娇肉贵的千金,偏就她与众不同,不爱脂粉爱射箭。

    她正在心里哀叹,今日只怕没机会练习了,突然听到几步外的秦芷扬声道:“诸位,你们可曾听说,皇上要为皇四子安王殿下选王妃了。”

    “你听谁说的?”有人忙问,旁边正在玩耍的姑娘们也都对这个消息很感兴趣,纷纷靠拢过来。裴如也拉着裴妤站在外围听。

    “且莫问我听谁说的,总之消息定然可靠,莫非你等未曾听说?”秦芷问众人。

    另有一个身着华裳的姑娘小声道:“我前两日也恍惚听见个影子,吃了一惊,安王才十四岁。”

    赵芝冷笑一声,瞥了众人一眼道:“我朝贵族十四岁定亲,十六成亲不是常见的吗?皇上此番要为安王选的是四名女官。安王未到开牙建府的时候,仍然住在宫里。选上的虽名为女官,却是王妃及侧妃的候选,所以必是要选名门闺秀的。做了女官,也不是真的要她们做事伺候人,只是与主子朝夕相处,陪伴着安王,待过个两三年,自然见分晓。”

    “怪哉,既然要定亲,何不直接选好一家,先定了便是,为何要这般费周章?”裴娴问道。

    赵芝略带轻蔑得看了裴娴一眼,声音放到最低说道:“你也不看看如今的情势,”她手指朝上指了指,隐晦得道:“那位身体不好,安王最得宠爱,为他选妃必是极要紧的。安王妃的娘家势力将是安王的最大助力。可是如果匆忙定了亲,万一这亲家本靠不住呢?所以选几家合心意的女子,先招进宫做女官,过一两年局势渐明,这安王妃也水到渠成了。即便身边放着这四个都不成,再去另选也不耽误,横竖耽误得只有那四个女官的青春,于安王只有益处。”

    裴妍撇嘴道:“如此说来,谁还愿意进宫去做他的女官,连保证都没有。”

    “你不愿意,有的是人愿意,毕竟若是被选上便是亲王正妃,那可是皇上的儿媳妇,是主子!内外命妇品级再高,见了也得磕头。”赵芝道。

    听到此处,人们不禁开始悄声议论,只听有的姑娘小声对朋友道:“何止于此,若是命中有大造化,恐怕不只是王妃了,可能会青云……”

    赵芝正要再说话,却被秦芷拦住:“青天白日人多口杂,咱们可别在这里议论朝政了,多嘴必惹祸。咱们进不进宫,只能看皇上属意谁家。”

    在场所有人都微微点头,有的眼中已经透出希冀的光芒,一脸向往,有的城府深,状若无事般散开。

    裴如对裴妤悄声道:“这亲事不像亲事,倒像下赌注,看好安王的,必是想送女儿进宫了。不知咱们家什么意思。”

    裴妤淡声道:“大伯在朝中历练多年,说句老谋深算也不为过,如今局势不明,若是孤注一掷,只怕冒险太过。此时就决定未免太早了。”

    “那万一皇上选了咱们家送人进去怎么办?”

    裴妤一笑:“那大伯正是求之不得。”

    “姐姐刚才不是还说,大伯不会太早选边儿站吗?怎么又说求之不得?”

    “正因为如今不能太早选主子,才要进宫。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筐里,分开各处都放才好,就算打烂一筐,不是还有别的么!”裴妤笑道。

    裴如略一思忖便恍然:“我明白了,各边儿都占着些,说不定哪一边就成了。”她随即又带着气愤哼一声道:“横竖不过是一个女儿,成了就是光宗耀祖,不成的话舍了便是。”

    裴妤点头赞许:“五妹你很是聪慧,一点便知。大伯为官多年,这些算计只怕早就有了。横竖到正式立妃还有两三年余地,也还要看皇上的龙体情形,到时候看情况便是,皇位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聪明人最重要的就是不让自己受牵连,城门失火可别殃及自己这池鱼。”

    “我父亲虽有谋算,但他的亲儿子——我的哥哥们却未必比他有头脑,可千万别昏了头。”

    裴妤笑着看她:“真看不出五妹倒是女中诸葛,腹有谋略,将来管个亲王府不在话下。”

    裴如一下红了脸,急着道:“亏你做姐姐的,这么没羞的话也说得出。阿弥陀佛,我只跟佛祖许愿,保佑姐姐将来找个厉害姐夫,让你没处取笑去,天天坐在他身边端庄文静,憋死你!”

    “哎呀,本姑娘本来就是又端庄又文静的淑女,只是等闲不表现出来。”裴妤满不在乎自嘲道。裴如瞧着她明艳却一脸顽皮的脸庞,只能笑着摇头,拿她没办法。这个姐姐心思细腻,聪敏过人,又不失纯真可爱,怎能不让人喜爱。

    正说笑间,忽然有个丫鬟急匆匆走过来,向裴娴道:“姑娘,咱们府里来了贵客,老爷和众位客人都亲自去陪了。如今都去了射箭场。”

    裴妍奇道:“什么了不得的贵客还要老爷和众客人都去陪着?”

    站在裴妍身旁的一位姑娘插口道:“我方才从那边过来,遥遥望见许多人向西南方去了,后面还跟着许多侍从,我还正想问你,西南方有什么,想来就是贵府的射箭场了。”

    裴娴听了又问那丫鬟:“快说是谁来了?”

    “是厉王和瑞王两位王爷。”

    “什么!”众人齐声惊呼,面面相觑,两位亲王怎么屈尊来了裴府,这是吹的哪阵风?

    “是不是朝中出什么事了?”裴妍也急上前问。

    “姑娘别担心,奴婢听说是为着厉亲王好几年没回来了,昨日回京,今日瑞王陪着他出来看看神京旧景,路过咱们府门口,见门口车水马龙好不热闹,正赶上大公子在门口,认出二位,也不知聊了什么,二位亲王竟跟着大公子进府来了。”

    “这可是请也请不来的,真是想也不敢想的事,今日咱们府是撞大运了,老太太大寿有两位亲王莅临。明天传出去,多大的荣耀!”裴妍兴奋得眼睛放光,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

    秦芷带着酸意说道:“厉王多年在边关,冷清惯了,今天看见这里热闹,过来瞧瞧,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凑巧罢了。”

    裴如眨眨眼睛,对一旁的裴妤耳语道:“这可真是巧,厉王爷常年不在京里,对京中官场必然生疏,今日赶巧一下见了这么多官员和世家。”

    裴妤点头道:“你平日看那戏台上的戏是如何演的?有角儿要登场,自然要隆重了。这出大戏,将大璋所有人都牵扯进来,不唱它几年不罢休了。”

    “老太太和众位有品级的命妇也已经去拜见问安了,王爷们说老太太是老寿星,他们今日又是便服来的,不必讲那些规矩,请老太太带着众位夫人自便,不必陪着。”丫鬟又回禀道。

    “老爷没吩咐我们去拜见吗?来者是客,我们姐妹也是主人,不去失礼了。”裴娴问。

    “人家王爷怕是顾不上见你们。”秦芷自知不是裴家主人,没有由头去参见王爷,所以也不想让裴家姐妹去。

    裴娴闻言立刻转头问那丫鬟:“你过来时,可曾听到老爷或者老太太吩咐我们过去?”

    丫鬟摇头表示没有,裴妍哼了一声,傲然对裴娴道:“我们是裴府小姐,贵客上门,去问候是天经地义的,我不管你们,横竖我此时便要去射箭场,王爷总不能将我从自家的场子赶走吧?”

    裴娴看看裴妤和裴如,道:“那我也跟你去,四妹五妹呢?你们可也是主人。”

    未等裴妤裴如答话,旁边一众姑娘纷纷道:“我们也去,一辈子又有几回见亲王的机会,何况还是两位一起见。”

    裴妍裴娴相视而笑,目光中含着得意,这些女孩子今日有幸得见两位亲王,还不是沾了她们家的光。

    于是仆妇引路,众人以裴家姐妹马首是瞻,往射箭场走去。裴妤裴如被夹在其中,也凑了热闹。

    其实这个热闹裴妤倒是愿意凑,这些女孩子说的有道理,即便她们将来都会成为达官显贵的媳妇,又有几次机会见到亲王呢?何况又是如此近的距离。

    “四姐,你说亲王长什么样?”裴如也起了好奇心,悄声问她。

    裴妤想了想,突然忍不住笑了,因为她联想到了庙里那些高高在上的神像,有的肚子很大,有的鼻孔朝天,那鼻孔大的能插进去一根葱,十分怪异。

    也不知为何,一说起亲王,总忍不住往歪了想,什么吓人想什么。

    “四姐你笑什么?”

    裴妤忍了笑,挽着裴如胳膊道:“咱们这就去瞧瞧王爷们到底长得什么样,是人中龙凤,还是猪鼻子里插大葱。”

    还未行至射箭场,远远便看到场子周围走动着几个侍从打扮的陌生人,一个个身高体壮。她们一行人来到场门口,听到里面有说笑声。

    裴娴有些胆怯,向后退了一步,裴妍是裴珉嫡女,胆气略壮些,朝门口自家的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会意,进去了,片刻后出来对着众位小姐一比手,请她们进去。

    裴妤跟着众人走进去,只见原来空旷的射箭场眼下却显得有些拥挤,裴府的人,众位客人,还有两位亲王,都在里面。人多了,却不乱,反而因着亲王在,更安静有序了。

    场子的上首位设了桌椅,请两位亲王正中上座,左边又设几把高椅,坐着数位朝中重臣,裴珉与其子在右下首陪着。裴珉膝下有三子,长子裴诺与三子裴让为正妻林氏所出,二子裴谊为妾张氏所出。此刻裴诺裴谊两个都跟在父亲身后,三子裴让正在场中陪众公子射箭。场中有八、九个年轻的官宦子弟,正在比试射箭。远处那几个高低不同的箭垛、箭靶上,零落插着几支箭,地上倒是有不少,想是射脱了靶的。

    见众千金进来,众人自然又免不了一番厮见,这些人大都是从小就认识的,有沾亲带故者,甚至有通家之好者,于是相互厮见,不免一通哥哥妹妹的叫。

    大璋民风较为开化,男女虽有避嫌,却并不迂腐,平日各府男女公子虽不能常见,在这种场合,却可以大大方方相识攀谈。况且这里又有长辈在,更是无妨。

    裴妤躲在众人后面,趁着行礼跪拜时,匆匆扫了一眼,八仙桌左首坐的应该是厉亲王,扫这一眼也看不清,只恍惚看到是个眉眼深邃的年轻人,其他的都没看清。

    众女按主客位置排开,齐齐跪下行礼。

    “裴大人,我和二哥都是身着便服,不必行此大礼,请众位千金起身吧。”右首的瑞王轻摇折扇,笑得儒雅。

    众人起身,站在一边,裴如对裴妤耳语道:“四姐,那位瑞王文质彬彬,举止真雅致。”

    裴妤瞄了一眼,点点头表示赞同,瑞王司徒乐远容貌清秀,风姿文雅,举动一派清贵之气。

    “这位厉王,看着让人害怕。眼睛里射出来的光,像刀子似的。”裴如倒是看得清楚。她个子低,躲在众人后面,正好看得从容。不像裴妤,身材高挑,就算躲在后面,也藏不住,反倒不如她方便。

    在裴如眼中,厉王司徒意远的长相真是担得起这个封号“厉”。春日阳光照耀之下,这王爷脸形轮廓分明,配着深邃的五官倒是十分好看的,只是那利如刀的眉锋,寒如冰的深黑眼眸,薄唇抿出的冷漠弧度,都让这个“厉”字当之无愧。也许是长年在北方带兵的缘故,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子精厉狞悍的气势,令人倍有压迫感。瑞王与他相比,仿佛是一枚温润的美玉,而他却像一块淬火而生的顽石。

    裴如将自己对厉王的所见所感对裴妤说了,裴妤抬头看了看,正赶上一边儿有位大人说了句什么,厉王忽然嘴角轻扬,礼貌的笑了笑,裴妤看到这笑容,暗暗一撇嘴角,心道“好家伙,这一笑竟比不笑还冷,这王爷在严寒边关守得久了,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寒意。”

    裴妤低头看看手掌,只这一眼,手心竟出了汗。“我这是怎么了?”

    “四姐你看,二哥不知在和我父亲说些什么,我父亲直往咱们这边望呢。”裴如揪她衣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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