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妤定定神看去，一抬眼，伯父便与她对视上了。裴妤心知必然有事，果然片刻后，伯父低声对两位王爷禀了几句，瑞王也笑着说了什么话。裴诺裴谊便往她们这边走过来。
裴诺对裴妤道：“四妹，王爷听说你是裴将军的女儿，又听说你擅长射箭，很想看看你的箭术。请你到场中，去和众位公子比试一番。”
裴谊赶紧接着道：“四妹放心，不过是玩耍，王爷特地吩咐，胜负皆不必在意，你本是女子，能开弓便已经难得了。其实是我提醒了父亲，父亲也觉得咱们是主人，可我们几个都不擅射，不能令客人尽兴，只能请你出马了。”
裴诺低声宽慰她道：“正是正是，王爷要看，咱们就凑个趣，让他开开心便好。”
裴妤知道，裴珉从文也重文，他的三个儿子也自然不重习武。是以这三位哥箭术皆十分平常，不过是为了出门与其他世家子弟交际，粗略学了些而已。
裴妤随兄长来到场中，此时场中的老三裴让放下举着弓的手臂，圆圆的脸上满是汗珠，方才那一箭，几乎脱靶，此时当着王爷和这么多客人的面，这一箭射得委实有些歪。
一旁看着的人里，有位翰林院胡学士之子，名胡甯的，笑道：“裴让，你的名字真是恰如其分，连射箭也让着大家，瞧瞧这一箭，都歪到靶子外面去了。”
众人皆笑起来，裴让是个好性子，并不气恼只是无奈道：“诸位兄长莫笑我，我一天到晚读书，一年也摸不到几次弓箭，生疏得很。”
裴谊道：“诸位，王爷令咱们好好比试一局，我四妹也参赛。世人皆言我朝重文轻武之风不可取，如今却有千金小姐能弯弓射箭，岂不是打了那些人的脸？诸位认真比试，请王爷观赏。”
胡甯一眼便看见了裴妤，去年曾见过她一面，初见时便惊为天人，之后竟再无机缘见面，今天好容易又看见了，忙走上前，刚要攀谈，却被提刑按察使家的两个公子一肩膀挤开，这兄弟二人一左一右站在裴妤身旁与她攀谈，旁人连嘴也难插得上。
裴妍冷眼看着公孙家两个兄弟——公孙清公孙峻平日也很清高，如今却围着裴妤嘘寒问暖，她看着心中更是有气，催促道：“请快些开始吧，王爷们都久等了。”
裴妤稳稳心神，回头对锦书道：“将我平日常用的弓拿来。”
这射箭场有专人打理看管，管事的自然知道裴妤的弓放在何处，忙取了来交给锦书，锦书双手奉给裴妤。弓是裴妤从洛阳带来的，是步兵用的小牛角弓，短小精悍，日常练习正合适。
“今日取巧，占诸位的便宜，就用我自己带来的弓，请诸位也选把趁手的好弓吧。”
见裴妤这般郑重，公孙竣胡甯等人也立刻上前选弓，又去看箭壶里的箭。待众公子皆选好了弓，裴妤向旁让开，比手笑道：“诸位先请。”
公孙家二公子公孙竣见她一举一动飒爽利落，亲王和众多朝臣在场也能谈笑自如，配上她眉锋如剑，双眸光彩熠熠的绝艳容貌，更是令人心生倾慕。她全不像闺中娇羞的小姐，倒像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
公孙竣抬头望了望远处的箭靶，问道：“不知四姑娘想选哪个箭靶比试？”
裴妤从箭囊中取出一支雁翎箭，以箭遥指最远处的箭靶。
众人一见皆哗然，最远的箭靶，别说正中靶心，想把箭射到那里都需要很强的臂力和技巧。
瑞王以合了折扇，以扇柄指着众人催促道：“你们快些，本王和厉王爷只是略坐片刻，一会儿还要走呢！”
众公子闻言忙开始比试，裴让，裴谊也都上了阵，一轮比下来，只有公孙清公孙竣兄弟还过得去，皆是八环，其余的人有的射到了三四环处，有的脱了靶。
公孙竣对裴妤和颜道：“请四姑娘上场吧。”
裴妤微微一笑，走上前来，众公子纷纷退开，都要看看这位娇嫩的闺中小姐有多大本事。
裴妤踏足、构身、引弓、搭箭，一气呵成，也未见她如何瞄准，似是随意开弓，还未等众人有所反应，雁翎箭已离弦激射而去。
“嗖”随着一声响，众人再看，羽箭竟是正中靶心，箭尾微微颤动，箭尾的翎羽在阳光下煞是醒目。
众人大出所料，怔了片刻才齐齐喝起彩来，声震全场。胡甯拍手赞叹：“好箭法！巾帼不让须眉啊，我等佩服。今日是输了。”
裴妤没有说话，连着又射出两箭，皆中红心。
众人更是用力拍起手来，连坐在边上的大臣也不自禁赞叹，觉得不可思议。公孙清公孙峻也在喝彩，兄弟俩心服口服，与其他世家子弟相较，他们虽擅射，却没有裴妤这般箭无虚发，这一场比试确是输了。
裴让也赞道：“四姐姐，早就听说你日日练箭，我还只当是你闲时玩耍打发时间，却万没想到你竟已练就如此箭术。”
裴妤微微一笑，她自小酷爱射箭，不用人督促便日日勤加练习，多年练就的功夫，自然十拿九稳。
众人的喝彩声忽然安静下来，厉王爷迈着方步来到场中，对她道：“箭术不错，只是这弓虽是牛角弓，却太过轻盈，力道不够。看你的箭术也是练了多年的，再用这种孩子气的弓，箭术很难再长进，反而耽误了。”
裴妤行礼道：“王爷说的是，臣女也知道这弓不适合，只是从小用习惯了，顺手。”她不像其他女子，羞怯不敢直视，而是大方得看着厉王。
“此弓不过也就是三、四个力，力道太小。这力道虽正适合女子，但万事都是个习惯，用惯了强弓，日久天长便更强了。你既从小专于练箭，就应该用更强的弓，才能更上一层楼。”他的声音冷清却并不傲慢，就如清冽的泉水，泌着心。他说话时，向她伸手要了弓箭过来。
厉亲王虽也只有二十五岁，却是带兵的王爷，边关多年历练，比同龄人有城府，说话做事的那股子从容淡定，是任何一个贵介公子学不来的。
“依本王看，平日练习给你六个力的弓，也不至于‘弓欺手’。假以时日勤勉练习，八个力也不是不行。”
场上这些世家的姑娘，皆是年轻貌美，但厉王并不在意，直到方才裴妤动作娴熟地一箭中的，他才真正认真得看向她。当裴妤举起弓时，周身散发出的是自信，令人侧目，原来这个美人不是娇滴滴的娇小姐，还是位与众不同，有几分本事的美人。
厉亲王掂量了一下裴妤的弓，放下，对侍从道：“取把强弓来，要二十个力之上的，不拘好坏材质。”
此言令裴妤吃惊不小，二十力以上，那是真的强弓了，是可以上战场一箭封喉的弓。往常见父亲常用的，也不过是十五、六个力，那便已经是平日训练士兵时最强的弓了。父亲说过，二十个力以上的弓，便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也未必使得动。
裴珉一直跟在旁边，此时听了，连忙吩咐裴诺，裴诺亲自去找了张强弓，双手奉于厉亲王面前，“王爷，这弓是场子里最强的弓，刚好是二十个力，再强的实在找不到了。这弓平日也无人使。拉不动，更遑论射出箭去了。”
厉亲王接过来，左手握弓，食指贴着箭杆，右手扣紧弓弦，叉双足，半侧身，略微向右偏着头，他引弓不发，对众人道：“射箭的姿势最要紧的是‘平’。方才看你们，姿势皆不对，可见是平日极少练习。”
众子弟羞愧，不敢多言。裴让见厉亲王边说话边平平地端着强弓，引弓不发，半晌仍是不动不颤，气息不乱，心中暗自惊叹佩服，果然是带兵的王爷，有真本事。
裴妤退后两步，看着厉王，他一身深蓝织锦长袍，一条暗海兰色虎纹锦带系在腰间，持弓而立，细腰乍背，身材修长却绝不瘦弱，引弓的手臂因在用力，隔着衣衫隐隐便可看出鼓起的肌肉。这一番持弓引弓的姿态，气势浑然，犹如一只蓄势的猎豹。
裴妤垂下眼帘，心里已经断定：“单是看这姿势，便知他必有非凡的箭术，绝不会虚发。”
果然，厉亲王一箭射出，带着疾风正中红心。方才裴妤的三支箭本是牢牢扎在靶心的，眼下有两只竟被他的箭震掉了，还有一支被劈成了两半。
所有人大声惊叹，轰然喝彩。公孙清公孙竣胡甯等公子大力的拍手叫好，一旁的姑娘们也连连倒吸气，赞叹惊呼，忘了羞怯。
“罢了罢了，二哥的箭术我历来是见识过的，百发百中是家常便饭。尔等何须大惊小怪。”瑞王起身走过来，他穿着本白缠枝芙蓉花绫锦袍，系暗绿蛛纹带，风度如翩翩佳公子，笑道：“尔等也皆是书香门弟，世家名门的子弟，四书五经六艺自小学习，六艺之中，礼、乐、射、御、书、数，你们都占了哪样？有哪样精通？咱们大璋朝将来还指望你们中兴呢。”
众子弟们低了头，射箭输给了一位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确实无话可说，再看厉亲王露的这一手，更是无言相对，只得鞠躬向两位王爷道：“臣等愧疚，学术不精。”
厉亲王见他们鞠躬，只是淡淡一笑。锋利如刀的眉眼舒缓下来，噙在嘴角的若有似无的笑意倒是像冬日里一线暖阳，照进寒潭，融于冰雪。
裴妤看看四周的大家闺秀们，这些姑娘仰慕厉王，既想看又不敢看，羞怯怯地偷瞄，窃窃低语，她却觉得欣赏一个人，为何不能正大光明地看着他呢？况且她也只是欣赏而已，又没有旁的心思。
她转回头又看看厉王，见他又与众子弟们说话了：“罢了，尔等本来就不是武将，不擅此道也无可厚非。只是身为男子，家国之栋梁，多学些本事，于家于国，皆是幸事。不擅射箭无妨，却要在学术或其他技艺上有所精专，方不负家国所期。”
瑞王摇着扇子道：“如今我大璋虽国泰民安，北方却时有强敌伺机而动，并不能高枕无忧。我等安享太平的日子太久了，已经忘了先祖当初是如何铁马金戈争战沙场，打下这大璋江山了。”
厉王转头看他一眼，意有所指得笑道：“瑞王此言真是不错，瑞王虽不能挽强弓，上沙场，却文笔如刀，可在文字上杀伐绝胜，也是一样的为国效力。”
“咳、咳！是的，本王好歹也算有所长。所以说，尔等也需如此，各有所长嘛。”瑞王知二哥在取笑自己，谁让他自小是只爱文章不爱弄枪，如今二哥时不时便要取笑他手无缚鸡之力。
他振振有词批评别人，二哥却是揭他的短，两个人许久不见，兄弟感情倒是一丝未减，仍像小时候般，动不动互揭老底。
他怕厉王再揭出他什么来，忙又道。“天色不早，还另有地方要去呢。二哥，咱们在这里，众人都不便，咱们快走吧。”
裴家父子忙道：“王爷光临敝府，乃是莫大荣耀，定要重整宴席，请王爷略坐坐才好。”
众官员也纷纷请王爷留步，裴妤冷眼瞧这些官员，其中有些人的脸色恭敬，眼中有仰慕之光，还有一些人虽口中恭维应承着，却带着些许敷衍，目光闪烁。
瑞王和颜悦色笑道：“裴大人的盛意心领了，不必留本王了，我和二哥还另有他事要办。”
王爷说要走，谁敢硬留？不过是虚让一番罢了，于是众人齐齐行礼，恭送二们王爷。
“这些官员和世家怕是分着好几派吧，”裴妤默默想道：“有些已是两位王爷的人了，有些还在观望，还有的干脆就是另两位王爷的人吧。大伯父只怕还在观望之中。”
“四姐姐，客人都走了，你在想什么呢？我叫你好几声也不应。”裴如拉她衣袖。
裴妤回过神，抬头看到一众人的背影，厉王修长挺拔的身影在一众人中很是显眼，连那些千金也都跟着离开了。
“瑞王看着倒还和蔼，厉王却令人敬而远之。也不知什么缘故，一看他就觉得这人冷森森的，让人浑身发凉。”裴如道。
“你不懂，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不是冷气，是杀气。我自小见过父亲麾下将领，那些人上过沙场，杀伐决断，刀头舔血，身上自然而然便有了生人勿近的杀气。说来也怪，我养的小猫小狗，最通人性，见了这些将领，都仿佛嗅到了危险，不敢靠近，也是灵得很。”裴妤和裴如信步走出射箭场。
“方才你还与他面对面说了两句话，更是深有感受吧？幸好你见多识广，换我只怕一句话也不敢对他说的。”裴如摇着团扇道。
“我才不怕他。”裴妤嘴很硬：“别说他此刻只是微服出访的王爷，就是一身金甲戎装，手握虎头长刀，在我面前，我也不怕。”
“真的？那我方才怎么看你有些紧张的模样？哦，原来四姐姐也很会吹牛。”裴如揶揄道。
“吹牛是小狗。不信你等着瞧，若有机会再见到这位王爷，你便知道我怕不怕他了。”裴妤笑道。
裴诺对裴妤道：“四妹，王爷听说你是裴将军的女儿，又听说你擅长射箭，很想看看你的箭术。请你到场中，去和众位公子比试一番。”
裴谊赶紧接着道：“四妹放心，不过是玩耍，王爷特地吩咐，胜负皆不必在意，你本是女子，能开弓便已经难得了。其实是我提醒了父亲，父亲也觉得咱们是主人，可我们几个都不擅射，不能令客人尽兴，只能请你出马了。”
裴诺低声宽慰她道：“正是正是，王爷要看，咱们就凑个趣，让他开开心便好。”
裴妤知道，裴珉从文也重文，他的三个儿子也自然不重习武。是以这三位哥箭术皆十分平常，不过是为了出门与其他世家子弟交际，粗略学了些而已。
裴妤随兄长来到场中，此时场中的老三裴让放下举着弓的手臂，圆圆的脸上满是汗珠，方才那一箭，几乎脱靶，此时当着王爷和这么多客人的面，这一箭射得委实有些歪。
一旁看着的人里，有位翰林院胡学士之子，名胡甯的，笑道：“裴让，你的名字真是恰如其分，连射箭也让着大家，瞧瞧这一箭，都歪到靶子外面去了。”
众人皆笑起来，裴让是个好性子，并不气恼只是无奈道：“诸位兄长莫笑我，我一天到晚读书，一年也摸不到几次弓箭，生疏得很。”
裴谊道：“诸位，王爷令咱们好好比试一局，我四妹也参赛。世人皆言我朝重文轻武之风不可取，如今却有千金小姐能弯弓射箭，岂不是打了那些人的脸？诸位认真比试，请王爷观赏。”
胡甯一眼便看见了裴妤，去年曾见过她一面，初见时便惊为天人，之后竟再无机缘见面，今天好容易又看见了，忙走上前，刚要攀谈，却被提刑按察使家的两个公子一肩膀挤开，这兄弟二人一左一右站在裴妤身旁与她攀谈，旁人连嘴也难插得上。
裴妍冷眼看着公孙家两个兄弟——公孙清公孙峻平日也很清高，如今却围着裴妤嘘寒问暖，她看着心中更是有气，催促道：“请快些开始吧，王爷们都久等了。”
裴妤稳稳心神，回头对锦书道：“将我平日常用的弓拿来。”
这射箭场有专人打理看管，管事的自然知道裴妤的弓放在何处，忙取了来交给锦书，锦书双手奉给裴妤。弓是裴妤从洛阳带来的，是步兵用的小牛角弓，短小精悍，日常练习正合适。
“今日取巧，占诸位的便宜，就用我自己带来的弓，请诸位也选把趁手的好弓吧。”
见裴妤这般郑重，公孙竣胡甯等人也立刻上前选弓，又去看箭壶里的箭。待众公子皆选好了弓，裴妤向旁让开，比手笑道：“诸位先请。”
公孙家二公子公孙竣见她一举一动飒爽利落，亲王和众多朝臣在场也能谈笑自如，配上她眉锋如剑，双眸光彩熠熠的绝艳容貌，更是令人心生倾慕。她全不像闺中娇羞的小姐，倒像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
公孙竣抬头望了望远处的箭靶，问道：“不知四姑娘想选哪个箭靶比试？”
裴妤从箭囊中取出一支雁翎箭，以箭遥指最远处的箭靶。
众人一见皆哗然，最远的箭靶，别说正中靶心，想把箭射到那里都需要很强的臂力和技巧。
瑞王以合了折扇，以扇柄指着众人催促道：“你们快些，本王和厉王爷只是略坐片刻，一会儿还要走呢！”
众公子闻言忙开始比试，裴让，裴谊也都上了阵，一轮比下来，只有公孙清公孙竣兄弟还过得去，皆是八环，其余的人有的射到了三四环处，有的脱了靶。
公孙竣对裴妤和颜道：“请四姑娘上场吧。”
裴妤微微一笑，走上前来，众公子纷纷退开，都要看看这位娇嫩的闺中小姐有多大本事。
裴妤踏足、构身、引弓、搭箭，一气呵成，也未见她如何瞄准，似是随意开弓，还未等众人有所反应，雁翎箭已离弦激射而去。
“嗖”随着一声响，众人再看，羽箭竟是正中靶心，箭尾微微颤动，箭尾的翎羽在阳光下煞是醒目。
众人大出所料，怔了片刻才齐齐喝起彩来，声震全场。胡甯拍手赞叹：“好箭法！巾帼不让须眉啊，我等佩服。今日是输了。”
裴妤没有说话，连着又射出两箭，皆中红心。
众人更是用力拍起手来，连坐在边上的大臣也不自禁赞叹，觉得不可思议。公孙清公孙峻也在喝彩，兄弟俩心服口服，与其他世家子弟相较，他们虽擅射，却没有裴妤这般箭无虚发，这一场比试确是输了。
裴让也赞道：“四姐姐，早就听说你日日练箭，我还只当是你闲时玩耍打发时间，却万没想到你竟已练就如此箭术。”
裴妤微微一笑，她自小酷爱射箭，不用人督促便日日勤加练习，多年练就的功夫，自然十拿九稳。
众人的喝彩声忽然安静下来，厉王爷迈着方步来到场中，对她道：“箭术不错，只是这弓虽是牛角弓，却太过轻盈，力道不够。看你的箭术也是练了多年的，再用这种孩子气的弓，箭术很难再长进，反而耽误了。”
裴妤行礼道：“王爷说的是，臣女也知道这弓不适合，只是从小用习惯了，顺手。”她不像其他女子，羞怯不敢直视，而是大方得看着厉王。
“此弓不过也就是三、四个力，力道太小。这力道虽正适合女子，但万事都是个习惯，用惯了强弓，日久天长便更强了。你既从小专于练箭，就应该用更强的弓，才能更上一层楼。”他的声音冷清却并不傲慢，就如清冽的泉水，泌着心。他说话时，向她伸手要了弓箭过来。
厉亲王虽也只有二十五岁，却是带兵的王爷，边关多年历练，比同龄人有城府，说话做事的那股子从容淡定，是任何一个贵介公子学不来的。
“依本王看，平日练习给你六个力的弓，也不至于‘弓欺手’。假以时日勤勉练习，八个力也不是不行。”
场上这些世家的姑娘，皆是年轻貌美，但厉王并不在意，直到方才裴妤动作娴熟地一箭中的，他才真正认真得看向她。当裴妤举起弓时，周身散发出的是自信，令人侧目，原来这个美人不是娇滴滴的娇小姐，还是位与众不同，有几分本事的美人。
厉亲王掂量了一下裴妤的弓，放下，对侍从道：“取把强弓来，要二十个力之上的，不拘好坏材质。”
此言令裴妤吃惊不小，二十力以上，那是真的强弓了，是可以上战场一箭封喉的弓。往常见父亲常用的，也不过是十五、六个力，那便已经是平日训练士兵时最强的弓了。父亲说过，二十个力以上的弓，便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也未必使得动。
裴珉一直跟在旁边，此时听了，连忙吩咐裴诺，裴诺亲自去找了张强弓，双手奉于厉亲王面前，“王爷，这弓是场子里最强的弓，刚好是二十个力，再强的实在找不到了。这弓平日也无人使。拉不动，更遑论射出箭去了。”
厉亲王接过来，左手握弓，食指贴着箭杆，右手扣紧弓弦，叉双足，半侧身，略微向右偏着头，他引弓不发，对众人道：“射箭的姿势最要紧的是‘平’。方才看你们，姿势皆不对，可见是平日极少练习。”
众子弟羞愧，不敢多言。裴让见厉亲王边说话边平平地端着强弓，引弓不发，半晌仍是不动不颤，气息不乱，心中暗自惊叹佩服，果然是带兵的王爷，有真本事。
裴妤退后两步，看着厉王，他一身深蓝织锦长袍，一条暗海兰色虎纹锦带系在腰间，持弓而立，细腰乍背，身材修长却绝不瘦弱，引弓的手臂因在用力，隔着衣衫隐隐便可看出鼓起的肌肉。这一番持弓引弓的姿态，气势浑然，犹如一只蓄势的猎豹。
裴妤垂下眼帘，心里已经断定：“单是看这姿势，便知他必有非凡的箭术，绝不会虚发。”
果然，厉亲王一箭射出，带着疾风正中红心。方才裴妤的三支箭本是牢牢扎在靶心的，眼下有两只竟被他的箭震掉了，还有一支被劈成了两半。
所有人大声惊叹，轰然喝彩。公孙清公孙竣胡甯等公子大力的拍手叫好，一旁的姑娘们也连连倒吸气，赞叹惊呼，忘了羞怯。
“罢了罢了，二哥的箭术我历来是见识过的，百发百中是家常便饭。尔等何须大惊小怪。”瑞王起身走过来，他穿着本白缠枝芙蓉花绫锦袍，系暗绿蛛纹带，风度如翩翩佳公子，笑道：“尔等也皆是书香门弟，世家名门的子弟，四书五经六艺自小学习，六艺之中，礼、乐、射、御、书、数，你们都占了哪样？有哪样精通？咱们大璋朝将来还指望你们中兴呢。”
众子弟们低了头，射箭输给了一位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确实无话可说，再看厉亲王露的这一手，更是无言相对，只得鞠躬向两位王爷道：“臣等愧疚，学术不精。”
厉亲王见他们鞠躬，只是淡淡一笑。锋利如刀的眉眼舒缓下来，噙在嘴角的若有似无的笑意倒是像冬日里一线暖阳，照进寒潭，融于冰雪。
裴妤看看四周的大家闺秀们，这些姑娘仰慕厉王，既想看又不敢看，羞怯怯地偷瞄，窃窃低语，她却觉得欣赏一个人，为何不能正大光明地看着他呢？况且她也只是欣赏而已，又没有旁的心思。
她转回头又看看厉王，见他又与众子弟们说话了：“罢了，尔等本来就不是武将，不擅此道也无可厚非。只是身为男子，家国之栋梁，多学些本事，于家于国，皆是幸事。不擅射箭无妨，却要在学术或其他技艺上有所精专，方不负家国所期。”
瑞王摇着扇子道：“如今我大璋虽国泰民安，北方却时有强敌伺机而动，并不能高枕无忧。我等安享太平的日子太久了，已经忘了先祖当初是如何铁马金戈争战沙场，打下这大璋江山了。”
厉王转头看他一眼，意有所指得笑道：“瑞王此言真是不错，瑞王虽不能挽强弓，上沙场，却文笔如刀，可在文字上杀伐绝胜，也是一样的为国效力。”
“咳、咳！是的，本王好歹也算有所长。所以说，尔等也需如此，各有所长嘛。”瑞王知二哥在取笑自己，谁让他自小是只爱文章不爱弄枪，如今二哥时不时便要取笑他手无缚鸡之力。
他振振有词批评别人，二哥却是揭他的短，两个人许久不见，兄弟感情倒是一丝未减，仍像小时候般，动不动互揭老底。
他怕厉王再揭出他什么来，忙又道。“天色不早，还另有地方要去呢。二哥，咱们在这里，众人都不便，咱们快走吧。”
裴家父子忙道：“王爷光临敝府，乃是莫大荣耀，定要重整宴席，请王爷略坐坐才好。”
众官员也纷纷请王爷留步，裴妤冷眼瞧这些官员，其中有些人的脸色恭敬，眼中有仰慕之光，还有一些人虽口中恭维应承着，却带着些许敷衍，目光闪烁。
瑞王和颜悦色笑道：“裴大人的盛意心领了，不必留本王了，我和二哥还另有他事要办。”
王爷说要走，谁敢硬留？不过是虚让一番罢了，于是众人齐齐行礼，恭送二们王爷。
“这些官员和世家怕是分着好几派吧，”裴妤默默想道：“有些已是两位王爷的人了，有些还在观望，还有的干脆就是另两位王爷的人吧。大伯父只怕还在观望之中。”
“四姐姐，客人都走了，你在想什么呢？我叫你好几声也不应。”裴如拉她衣袖。
裴妤回过神，抬头看到一众人的背影，厉王修长挺拔的身影在一众人中很是显眼，连那些千金也都跟着离开了。
“瑞王看着倒还和蔼，厉王却令人敬而远之。也不知什么缘故，一看他就觉得这人冷森森的，让人浑身发凉。”裴如道。
“你不懂，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不是冷气，是杀气。我自小见过父亲麾下将领，那些人上过沙场，杀伐决断，刀头舔血，身上自然而然便有了生人勿近的杀气。说来也怪，我养的小猫小狗，最通人性，见了这些将领，都仿佛嗅到了危险，不敢靠近，也是灵得很。”裴妤和裴如信步走出射箭场。
“方才你还与他面对面说了两句话，更是深有感受吧？幸好你见多识广，换我只怕一句话也不敢对他说的。”裴如摇着团扇道。
“我才不怕他。”裴妤嘴很硬：“别说他此刻只是微服出访的王爷，就是一身金甲戎装，手握虎头长刀，在我面前，我也不怕。”
“真的？那我方才怎么看你有些紧张的模样？哦，原来四姐姐也很会吹牛。”裴如揶揄道。
“吹牛是小狗。不信你等着瞧，若有机会再见到这位王爷，你便知道我怕不怕他了。”裴妤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