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心月走进茶楼时,只觉得出人意料的寂静——今日有游园会,这间茶楼又设在烟柳坊的戏台边,依理而言,即便不至门庭若市,也不该是这样一片针落可闻的气氛。

    “阿姐说,此事不好再叫旁人知道,只敢说与小姐一人,这才找了借口,说是今日游园时,茶楼另有他用、闭门谢客,连我都拦着不让进。”林箐一面解释,一面将楼心月领到房间门口,微一颔首,“君小姐那边有我盯着呢,小姐放心。”

    楼心月轻轻嗯了一声,推门进了屋;林烟儿见楼心月进门,忙恭恭敬敬道了个万福:“阁主来了。”

    “听玉竹说,烟柳坊今日要在朱雀街办游园会,林箐却不曾同我提过,我就猜到是姐姐的手笔。”楼心月笑了笑,“倒难为你,竟想了这么个法子,竟还找了个琴技能同你媲美的姑娘出来李代桃僵。”

    林烟儿苦笑着摇了摇头,“阁主莫要笑我了——此次实在事发突然,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倒是劳烦阁主亲自走这一遭了。”

    楼心月将她扶起,两人一齐在案前坐下,“无事,左右今日休沐,我既然得空,自然要来这一趟。烟姐姐,到底发生什么了,连你都这般慌乱。”

    林烟儿闻言,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起身关牢了所有门窗,“……兹事体大,只怕会牵连不少人;烟儿不敢擅作主张,思来想去,只有亲自告诉阁主才能安心。”

    楼心月闻言,不由得蹙了蹙眉:“莫不是宫闱中事?我记着昨日是太后寿诞,芳菲阁依例,是要入宫献曲贺寿的。”

    “正是——昨日献曲后,太后除却原本份例的赏赐,还额外赏了一碟点心,说是陛下特命人备下的,也叫我们尝尝鲜。”林烟儿点了点头,“我原没放在心上,正准备给大家分了,沅湘却忽然说,这点心气味不对,像是加了什么药物……阁主知道,沅湘是医家出身,她既然这般说,我也不敢让大家再吃了;可这点心到底是陛下命人送去太后处的,也怕是沅湘判断有误,只能先通报阁主一声,待到查明此事,再做定夺。”

    楼心月心头一震,面上却依旧沉静,“那点心,你可还留着么?”

    “怕没了证据,特意留着呢。”林烟儿忙点了点头,“眼下正放在沅湘那里,楼主若需要,我即刻便叫她拿来。”

    楼心月思忖片刻,摇了摇头,“不必,横竖我不通医理,便是拿了也无用;沧渊手底下不缺大夫,等今日入夜后,叫他派个懂医术的手下,趁彩云楼人多混进来便是,只消教你手下的姑娘们瞧着腰牌,别弄错人就是。”

    “这是自然。对了,烟儿还有一事,要禀报阁主。”林烟儿先是应声,接着又压低了嗓子,“这半月里,朱雀街一带许多人家的女儿,都无故失踪过一段时间;少则三五日,多则半月,虽都无恙回来,但百姓不知其故,也闹得人心惶惶;不知阁主……可曾听闻此事?”

    这竟和先前丹荣所言对上了,楼心月顿时心下一动,忙放下手中茶盏:“此事我有所耳闻,你且说来。”

    “我派人暗中查了,她们多是入夜后被人从自家带走,最终被送去了和宁行宫。”林烟儿道,“也并没听说其中有谁受伤或遇到旁的事情,但不少人被带走时……都来了月事。”

    和宁行宫是皇帝用于避暑的处所,因建于鄢都城北的明光池畔,夏间最是清爽怡人。眼下未至酷暑,是以行宫尚且空置,只留了部分宫人日常打理;倘若带走那些姑娘的人不想被外界发觉,行宫确实是个极好的藏匿地点,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带到皇家行宫……

    楼心月心头骤然一震,“姐姐莫不是怀疑,此事……”

    “是。”林烟儿点了点头,又四下看了一眼,附至她耳边,小声道,“前两日芳菲部入宫时,遇到了秀媛姐姐,她告诉我,陛下上月,增派了十余位宫人、连同数个术士到行宫,不知意在何为;另外,自从嘉元宫宴后,太后便多有不适,宫中御医只说是思虑过甚,开了些宁神的药,可这都快一月了,也不见什么起色。”秀媛是管理后宫众人起居用度的女官,也是易德部元阁的掌事,与林烟儿素来交好。

    楼心月闻言,忽然想起什么,立时汗毛倒竖,整个人几乎从头皮麻到脚底——她从前曾在书上,读到过古代有皇帝为求长生,服食加入女性经血炼制成的丹药一事;难道钟离铮……

    她一时间只觉得胸口发闷,连带胃里也涌起不适,险些干呕出声。

    “阁主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林烟儿见她面色不虞,忙低声问道,“可是身体哪里不适?我去喊箐儿来……”

    楼心月忙摆了摆手:“我无事,不必喊她来——烟姐姐,你且继续着人盯着这件事,万不可走漏了风声。我一会儿先回阁里瞧瞧,晚些时候记得叫沅湘来回话便是。”

    楼心月回到戏台前时,却见君月秋依旧专心看着台上的歌舞;君月秋见她回来,只简单问了两句,便继续一心扑在台前,不多时又收回目光,说想去尝尝含香斋新出的点心,两人便继续回到街头闲逛,直至午饭后才各自返程。

    楼心月眼见君家马车远去,才终于松了口气,面上笑意顷刻消失:“林箐,回杨柳阁。还有,你稍后叫沧渊来一趟,我有事交代。”

    林箐见她语气不似平常,心下便明白这回事情棘手,忙应了声,转头便命马车改了道。

    楼心月心知,芳菲部若派人来,至少要等到入夜,便挑了两卷史书,信手翻着打发时间;史书乏味,她正看得昏昏欲睡,林箐忽然敲了敲门:“小姐,沅湘到了。”

    “让她进来,你在外头候着便是。”楼心月合书应了一声,顺势瞥了一眼屋内更漏——竟已到了戌正。

    “阁主。”沅湘应声进了门,立时行了一礼,“今日本该休沐,却还要劳阁主费神,属下实在惭愧……”

    楼心月忙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事出有因,你也无需歉疚——长话短说,你只告诉我,是否查明白了?”

    “是。”沅湘点了点头,“阁主明鉴,太后的点心里,的确被人加了东西。”

    楼心月难得板起脸来,“事关重大,你可能确认?”

    “不会有错。”沅湘沉声道,“属下先前只是怀疑,直到阁主遣了乔公子来瞧过,两下一合计,我才敢下此推断——这点心里,加了浓缩过的离思草汁液。”

    楼心月皱了皱眉,“离思草……我从前并未听说过此物。”

    “离思草产自黔州,又仅在西南山区一带生长,即便在黔州也算少见,更遑论京中,兴许连宫中御医都不曾听说过此物;因着属下故乡正在黔州西南,这才了解些许。”沅湘解释道,“在属下家乡一带,离思草常用于镇痛;因其并非常见药材,又与甘草形似,若是不通药理之人,恐会误食。”

    楼心月摸了摸下巴,“那它是否会对人体有害?”

    “离思草无毒,少量服用并不会害人性命,倘若使用得当,还有镇痛解毒的效用。”沅湘摇了摇头,“但若长期食用,会使人多梦嗜睡、神思不清;而一次性服用过多,会有致幻效果。”

    楼心月轻轻吸了口气,“致幻?”

    “正是。”沅湘点了点头,“且加在点心里的,是经过熬煮浓缩而来的汁液,效用比直接服食离思草更加明显;太后今日若吃下这一盘点心,只怕到了夜间,便要发梦魇了。”

    楼心月感到手心涔涔渗出冷汗,“我知道了。……沅湘,眼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此事?”

    沅湘沉吟片刻,“除了属下和阁主,便只有林部丞——我没有同乔公子说起离思草,只说这点心里有不该加的东西……是属下擅作主张了。”

    “无妨,你做的对;此事本就与四望部不相干,乔岫知道得越少越好。”楼心月抬手捏了捏鼻梁,似是有些头疼,“沅湘你记住,此事切不可再让任何人知道。”

    沅湘点点头,“沅湘明白。”

    “你先回去吧——记着转告你们部丞,眼下你们只消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不许再和任何人提及这两日发生的事。”楼心月摆了摆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劳你跑这一趟了;今日时候不早,你先回冬月阁吧。”

    沅湘应了声,自觉退出屋内;楼心月没有马上将林箐叫过来,反而沉思起来。

    林烟儿和沅湘都没有说谎的必要,点心里的离思草必然是钟离铮的手笔;可他这般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若说无意加害,他为什么要在给太后的点心里下药?可他要是想除去太后,又何必只下不会害人性命的离思草?这般想来,林烟儿早间说,秀媛发觉太后自宫宴后,便常常精神不振,大约也和此事有些关联;可钟离铮既有手段对付太后,又为何拖到现在才发作、而不是更早以前?

    果然,皇帝的心思不是一般人能猜到的,楼心月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自己掌握的信息太少,不好轻举妄动,而自己眼下看不穿的,也远不止这一件事。

    李若渝……楼心月默念着这个名字,思及二人在朱雀街的一番话,一时心绪又乱了起来。

    早知道系统会把李若渝设计成现在这样的人物形象,自己说什么也不该用这个名字;顶着这样一张脸,又说着这样暧昧的话,她实在很难客观思考与李若渝相关之事的前因后果。

    其实直到目前为止,李若渝和楼月都没有太多明面上的交集,可为何自嘉元宫宴后,李若渝对待自己的态度,好似突然发生了质变?

    照理说来,二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情感上的关联:她和李若渝虽见过许多回、眼下又有一层上下级的关系,但一没有一见钟情——至少对她而言没有,二没有日久生情的条件,怎么想都不该有这般暧昧的关系。

    楼心月几乎要想破脑壳,却依然毫无头绪;眼见将至人定时分,她只得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转而回府歇下。

    不知道是不是应了那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竟梦到了许多从前在现实生活中、与李若渝相处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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