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心月做了大半夜的梦,翌日起床时只觉得太阳穴胀痛,梳妆时瞧着铜镜,感觉都能在一片影影绰绰里瞧见自己发黑的眼圈。

    “小姐昨日没睡好吗?”昨日林箐守夜,今日替她盘发的是玉竹,“可是做了什么梦?”

    楼心月头痛地叹了口气,“记不清了,兴许是吧。”

    其实还是记得一点的,但自己也没法和玉竹说这些啊,她心下无奈,至少现在,在外人眼里,她和李若渝甚至都算不上是熟人。

    思及此处,她不由得又想起梦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民宿的阳台上,自己和李若渝并肩站在一处,新月如钩、星子稀疏,夏夜的微风仿佛也粘稠起来。

    这样说起来,自己其实不是没有想过,要同李若渝表明心意的;甚至有一次,她真的差点说出口。

    那是楼心月大三的暑假,可巧又是七夕节前后;她所在的民乐社和与之常有往来的话剧社商量了一番,社团成员再加相熟的同学,十来人一起凑了个团,就近在浙江定了个两天一夜的民宿,预备好好玩一晚上。

    X大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大四学生升学时会自动退出社团,而楼心月这一届的社员恰有好几个团内的重要成员,大家依依不舍之时,便商量着办一个告别派对,这才有了这么一个行程。

    楼心月是杭州人,见目的地就在本省,又有好几个熟人,思考一番,便也加入其中;然而她没想到,李若渝也加入了这次出游。

    两人是在客厅撞见的。

    楼心月当时恰好在客厅倒水,听到开门声抬头时,恰好和李若渝对上目光,险些摔了手里的杯子:“……李若渝?你也来了?”

    “我现在是话剧社副社长嘛,现在暑假大家又都有空,集体活动总不好不参加。”李若渝轻轻笑了一声,随手放了行李箱,同她解释道,“我前两天还在想,学姐你会不会来呢。”

    他顿了顿,面上笑意更深,“看来我运气还不错。”

    楼心月只觉脸上一热,忙岔了话题:“啊,毕竟我们民乐社也参加了,我家正好又离得近,就一起来了——说起来,你不是重庆人吗,这次大老远跑到浙江,还蛮辛苦的。”

    “还好,飞机转高铁也就几个小时。”李若渝笑道,“而且难得大家聚在一起,还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再见。”

    楼心月倒被他这句话勾起一点惆怅的情绪,轻轻叹了口气:“是啊,有时候觉得,人和人之间的关联,真的还挺脆弱的。”

    李若渝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不知何时转进客厅的话剧社社长张洵打断:“哎呀李若渝你可来了,刚刚还说你怎么还不来,原来是在跟楼学姐聊天呢。”

    楼心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李若渝似乎咬了一下牙。

    社长这一番话又引来几人,客厅一时热闹起来;楼心月见状,忙趁众人寒暄时脚底抹油,直到晚上派对开始才露面。

    在场的都是二十来岁的大学生,又有共同兴趣爱好,凑在一起时便好似有说不完的话,众人又是吃饭喝酒又是玩游戏,眼见时间将近凌晨,也没几个人稳稳当当走回房间。

    楼心月一早说了自己酒量不好,又因为是社内学姐,也没人硬要她喝酒,她便捧着杯橙汁坐到了此刻;眼见大家在客厅里睡得横七竖八、醒着的也大多在撒酒疯,她终于有些坐不住,趁乱悄悄溜到了阳台。

    她双肘撑着栏杆,眯着眼吹了会儿风,眼见月亮渐渐西沉,正欲准备回屋休息;刚一转身,便听见玻璃门被推开的声音——李若渝也到了阳台上。

    “李若渝?”楼心月一愣,“你怎么也来阳台了?”

    对方的脸略有些红,似乎是喝多了酒、有些微醺,听见她说话时还呆了一瞬,“……学姐?”

    楼心月难得见他这副表情,没忍住笑起来:“同学,你认错人了吧。”

    “……学姐别逗我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吹了风,李若渝的目光也亮了一些,“酒喝得有点多,想来吹吹风;我还以为学姐已经回房间了,毕竟你平时也不熬夜。”

    楼心月唔了一声,指尖轻轻摩挲着手里的玻璃杯,“难得这样跟大家聚在一起,还是有点兴奋的。”

    李若渝哦了一声,没再接话,也走到了栏杆边。

    两人一时无话,只听得见风吹树叶的飒飒声,偶有一两声虫鸣,也很快停下。

    楼心月莫名觉得脸上发烫,忙转头去看夜空——形似镰刀的一弯新月虽已有落下的趋势,然而还能看见不少星星。

    “说起来,今天还是七夕节呢。”李若渝忽然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有时候觉得,古人是真的很会写,只一句话,便能抵得上千言万语。”

    楼心月脑子转了几圈,才想起来今天确实是农历的七月初七。

    她轻轻嗯了一声,“纤云弄巧、飞星传恨,确实是此时景致;不过这首词,我更喜欢下阙那句。”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似乎更符合她现在的心态。

    明明只是和对方一起站在阳台上、甚至连肢体接触都没有,楼心月却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她慢慢转过头,却忽然发现,李若渝正盯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他眼中似乎比平日多出几分水色,目光也颇为柔和;加上此刻脸上红晕未褪,竟似有几分动情。

    楼心月忽然怀疑,其实自己才是酒后微醺的哪一个——明明只是吹了几丝带着酒气的晚风,她却觉得脑子有些发晕,好似醉了一般。

    “李若渝。”她大着胆子开口,“你知道七夕节,除了乞巧拜星,还有什么含义吗?”

    李若渝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牛郎织女相会,所以……七夕也是祈求姻缘的日子。学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楼心月深吸了口气,正想说些什么,阳台的玻璃门却忽然被人用力推开;金属门框随着猛烈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两人俱是一惊,几乎同时回头去看,却见民乐社的钟绮正拉着张洵,后者则是推门的始作俑者——他见二人回头,甚至还大咧咧地笑起来:“我刚刚说李若渝你小子哪儿去了呢,原来是跑这儿躲酒了……诶?楼学姐也在啊?”

    钟绮满脸尴尬,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力气,愣是将张洵从门边拖开来:“那个……学长学姐不好意思哈,张洵哥他喝多了,这会儿估计脑子不太好使,是不是打扰你们了?我这就把他拖走,你们俩,额,继续,继续,不用管我们啊哈哈哈……”

    她尬笑着拉走了张洵——对方还含糊地问着“你怎么不让我过去”,被钟绮暴力捂住了嘴。

    楼心月和李若渝眼看着两人离开,面面相觑了两秒,接着双双低下了头。

    “那个……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休息了。”楼心月几乎声如蚊蚋,“学弟你也早点休息吧,晚安。”

    不等对方回话,她便逃也似地钻出了阳台,杯子里的橙汁都被她洒出不少。

    这之后没多久便到了新学期,楼心月忙着准备毕业前的种种事宜,和李若渝的联系也少了许多;后来她留校读研,搬到了另一个校区,两人便再没碰上面,她当日没头没尾的那一问,也就此没了下文。

    楼心月自觉,她同李若渝之间诚然有些暧昧,然而他们二人,都不曾戳破这一层窗户纸——她摸不透李若渝的想法,又深知自己是个爱胡思乱想的,便总担心是自己自作多情、硬是脑补出了两人间的暧昧情愫;几番原因叠加,她更觉得开不了这个口。

    思及此处,楼心月不由得又叹了口气——这个世界的“李若渝”,面对她时的态度,倒真和自己认识的那个有些相似;虽说这个世界的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独立人格,可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总不能真是李若渝也进入了这个世界。

    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个故事,似乎就有些惊悚了,楼心月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被自己的暗恋对象发现自己把他当成小说主角的原型,听上去就很社死,感觉是可以直接进行焚烧的程度。

    胡思乱想了半天,最后也还是没想出个结果,楼心月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早已梳妆完毕出了门,此刻正站在桃风阁门口。

    好吧,虽然还有很多事情扑朔迷离,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好好完成,她认命地推开门,坐到了书桌前,慢悠悠研起了墨。

    眼见将至六月炎夏,杨柳阁新添了几项涉及暑日纳凉的开支,沧渊便送来账目等她确认;楼心月甫确认完两条支出,便听到有人敲门。

    因着林箐前一晚守夜,她今日来阁中便要到午时后;眼下是巳时正,通常来说,这段时间里不会有人随意打扰楼心月,但不管是谁,定然是有要事汇报。

    楼心月思及此处,便应了声:“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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