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理寺的追查下，鄢都城北失踪的女子们不多时便都被送回了家中；不少大理寺官员依旧没个头绪，但上至官府、下至百姓都默契地不再深究，他们也只好缄口不言。
鄢朝民风还算开放，女子失踪一事虽有不少风言风语，但始终没被拿到台面上、加之楼心月有心授意林烟儿传些神鬼说辞，这些女子倒也没受什么影响、依旧自顾自过着日子。
“说来也是有趣——”林箐来汇报此事时，楼心月刚回府不久、正靠着软榻闭目养神，闻言却忽然睁开了眼，“越是高门大户的人家，反倒越在乎女子的所谓清誉；其实在意与否，又有什么干系呢？”
林箐唔了一声，把楼心月换下的衣物和钗环饰品一一收起，“小姐这般说，林箐倒有一事不明……文人素来最重礼，女子需恪守的规矩更是繁琐，可为何……许多对女子的要求，男子却不必遵守呢？譬如古人云‘食色性也’，既皆是人之天性，为何男子连眠花宿柳都是风流潇洒，女子不过同旁人多来往些、便要被骂作□□□□？”
好犀利的问题。
楼心月翘了翘嘴角：“林箐，杨柳阁七位部丞、二十八位掌事里，有多少是女子？”
“这……”林箐不知她此言何意，却也老老实实算了起来，“部丞……有三位，掌事也约有半数。”
楼心月点了点头，继续道：“那这三位女部丞手下，可有男掌事？”
“那是自然。”林箐立刻点头如啄米，“除了阿姐掌管的芳菲部皆是女子，江蓠姐和含章姐手下可都不缺男子呢，连赵公子都不例外——不过小姐突然说起这些，又是何意呢？”
楼心月面上笑意淡淡，眸光却发亮，“没什么，只是突然在想……倘若诸事皆同，男子所能做到的，女子未必不能、甚至能做得更好。”
林箐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姐这话，倒让我想起夫人了呢。”林家姊妹早年父母双亡、流落街头，机缘巧合下被楼夫人带回杨柳阁，这才有了一处容身之地。
“母亲当年曾与我说，杨柳阁用人，只看能耐与性情；许多人、无论男女，不过是没有机会崭露头角，而杨柳阁做能做的，就是为他们提供一个机缘。”楼心月轻叹道，“我起初并不明白，后来自己接管阁中事务，亲见其中人、尤其女子之才能，这才懂得其中深意。”
楼心月不由得暗叹楼夫人的远见卓识——她从前看过一句话：女性不是一种性别，而是一种处境；楼夫人所言，倒似乎和这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楼心月自己便对这句话深以为然；哪怕是她自己生活的时代，女性依旧面临着许多困境，而在这个世界，女子想好好活下去，只会更加艰难。
这般说起来，楼夫人倒真是位奇女子：她姓陆名桥，本是一介孤女，机缘巧合下被当时的杨柳阁阁主带回楼家加以培养；原本是个毫无优势的开场，她却硬是凭借自己过人的聪颖、坐稳了修远部部丞的位置；后来楼子衡继任杨柳阁阁主，两人在协力管理阁中事务时渐生情愫、结为夫妻，楼子衡深知妻子才华过人、从不对她所为加以限制，修远部乃至杨柳阁在她的指点下，操办的所有事物都几乎无可挑剔。
纵观她的一生，几乎是“一手烂牌打到极致”的典型案例；若把她当作小说主角，高低是个大女主剧本，没准还很女性主义。
等等，怎么好像……突然有点太拔高了，自己最初写这个故事，好像、只是想写个自娱自乐的小甜饼来着。
她正胡思乱想着，玉竹却忽然进了门：“小姐，方才大长公主府来人送了帖子，邀小姐过几日去赴宴呢。”
“大长公主……是睿阳大长公主？”楼心月不解地看过去，却见玉竹手里拿着一封请帖，“怎得这时节……拿来我看看。”
睿阳大长公主名为钟离瑶，是先帝钟离玦一母同胞的亲姐姐，素来才思敏捷、爱风雅诗文，钟离铮登基前，也常在京中办诗会雅集；她早年与楼夫人有些交情，会给自己递帖子也不算太奇怪，只是眼下非年非节，她怎么忽然想起设宴了？
玉竹忙应声过去，将请帖交到她手上：“似乎是诗会，听说请了不少名门千金，君小姐和夏侯家的四小姐也在其中呢。”
楼心月见请帖上书“小暑诗会”，心中本有些怯意——她的专业是古代文学不假，但写诗确实不是她的强项；然而听到君月秋和夏侯芷可能也要去，立时心头一动，转了转眼珠，“公主有心邀请，我自当赴会——你去回话吧。”
楼心月原以为，公主府规矩应当颇为严密，心下还惴惴了许久；然而睿阳大长公主竟颇为和气，甚至还亲自领她去了厅中。
“我先前同你母亲交好，如今瞧见你，就好像又见着她一般。”钟离瑶拉着她的手，温声道，“我记着，上回见着你们姐弟时，你还是个小囡、你阿弟也不过刚开蒙，如今都这般大了……我素来不爱那些繁琐规矩，你今日也无需拘束，若遇上什么，只管来找我便是。”
楼心月静静听着，心下也对钟离瑶多出几分好感——她当初写大纲时，只提过一次这位大长公主，甚至都没给人一个完整些的设定；楼月对她也不甚熟悉，只知钟离瑶与母亲颇为亲厚。睿阳大长公主早年虽常邀楼夫人至府上做客，楼月却不曾同行过；自己原本还担心她不好相处，却不想待人接物颇为亲切，不过……
“公主殿下既如此说，晚辈便也不同您客气了。”她笑道，“只是……晚辈记得，殿下已有多年不曾办过诗会雅集，如今怎么忽然有了兴致、要办这么一场诗会？”
钟离瑶一怔，笑容却微微黯淡，“说来话长，原是前两年，我忽生了一场病，虽不严重，人却总是恹恹的、打不起精神；如今已好了许多，我又素来爱热闹，便有了这么一出。”
“如此说来，也是我这个做晚辈的不尽心了，竟丝毫不知，都不曾探望过殿下。”楼心月适时摆出一副歉疚模样，“说来家母当初曾与殿下交好，这些年反倒疏于走动，实是我不该。”
钟离瑶自不会叫她的话掉在地上，忙道是自己病中憔悴不愿见人，然而楼心月偷眼瞧她，只觉这位大长公主气色颇好，没有丝毫久病之人的模样，心下不由得暗自揣度起来。
“……好几个大夫说，我是因着平日思虑过多，需得好好将养。”钟离瑶依旧絮絮道，“那阵儿恰是多事之秋，我家大姐儿出阁不久，阿玦便……哎，也是我一时想不开、伤怀过度，不然也不至如此。”
楼心月本有些神游太虚，忽然听见她提起钟离玦，猛然回过神来，轻声安慰道：“殿下同先帝姐弟情深，先帝又崩得突然，殿下一时转圜不过来，也是人之常情；只是逝者已矣，还望殿下保重身体，先帝泉下有知，想来也不愿见殿下伤神至此。”
她一面说着，一面悄悄看向钟离瑶，见她眸中似有深意，便玩笑般加了一句：“殿下若觉寂寥，何不多办些雅集？我曾听母亲说，殿下膝下次女柔安郡主比晚辈小上几岁，算到如今，也是要准备出阁的年纪了，倘若殿下有心，兴许还能为郡主寻到一门好亲事呢。”
钟离瑶立时停了脚步，拉着她的那只手骤然收紧，脸上的笑意也瞬间消失：“……月姐儿，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殿下觉得呢？”楼心月见状，也敛起了笑容，“我收到帖子时，心下便有些不解——据晚辈所知，殿下从前，虽也办过许多闺阁雅集，次数却远不及邀请京中名士；您数年不曾办过诗会，今日却只邀了京中的官家小姐……委实不像您的作风。”说起来，姜桡与成舟初识的杏林诗会，便是钟离瑶的手笔。
钟离瑶定定看了她片刻，轻轻叹了口气，“阿桥说得不假，你果真聪慧过人……”
两人此刻正在离宴厅不远的廊下，并不是个合适深聊的地方，钟离瑶思忖片刻，还是先将楼心月送到了厅中，离开前却不忘回头叮嘱：“此事不得为外人道，今日宴后，你记着来我屋里一趟，届时自有人为你带路。”
“晚辈明白，还请殿下放心。”楼心月会意地点了点头，镇定步入厅中。
和睿阳大长公主的聊天先放下不谈，眼下最重要的，是好好应对今日的诗会。
鄢朝民风还算开放，女子失踪一事虽有不少风言风语，但始终没被拿到台面上、加之楼心月有心授意林烟儿传些神鬼说辞，这些女子倒也没受什么影响、依旧自顾自过着日子。
“说来也是有趣——”林箐来汇报此事时，楼心月刚回府不久、正靠着软榻闭目养神，闻言却忽然睁开了眼，“越是高门大户的人家，反倒越在乎女子的所谓清誉；其实在意与否，又有什么干系呢？”
林箐唔了一声，把楼心月换下的衣物和钗环饰品一一收起，“小姐这般说，林箐倒有一事不明……文人素来最重礼，女子需恪守的规矩更是繁琐，可为何……许多对女子的要求，男子却不必遵守呢？譬如古人云‘食色性也’，既皆是人之天性，为何男子连眠花宿柳都是风流潇洒，女子不过同旁人多来往些、便要被骂作□□□□？”
好犀利的问题。
楼心月翘了翘嘴角：“林箐，杨柳阁七位部丞、二十八位掌事里，有多少是女子？”
“这……”林箐不知她此言何意，却也老老实实算了起来，“部丞……有三位，掌事也约有半数。”
楼心月点了点头，继续道：“那这三位女部丞手下，可有男掌事？”
“那是自然。”林箐立刻点头如啄米，“除了阿姐掌管的芳菲部皆是女子，江蓠姐和含章姐手下可都不缺男子呢，连赵公子都不例外——不过小姐突然说起这些，又是何意呢？”
楼心月面上笑意淡淡，眸光却发亮，“没什么，只是突然在想……倘若诸事皆同，男子所能做到的，女子未必不能、甚至能做得更好。”
林箐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姐这话，倒让我想起夫人了呢。”林家姊妹早年父母双亡、流落街头，机缘巧合下被楼夫人带回杨柳阁，这才有了一处容身之地。
“母亲当年曾与我说，杨柳阁用人，只看能耐与性情；许多人、无论男女，不过是没有机会崭露头角，而杨柳阁做能做的，就是为他们提供一个机缘。”楼心月轻叹道，“我起初并不明白，后来自己接管阁中事务，亲见其中人、尤其女子之才能，这才懂得其中深意。”
楼心月不由得暗叹楼夫人的远见卓识——她从前看过一句话：女性不是一种性别，而是一种处境；楼夫人所言，倒似乎和这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楼心月自己便对这句话深以为然；哪怕是她自己生活的时代，女性依旧面临着许多困境，而在这个世界，女子想好好活下去，只会更加艰难。
这般说起来，楼夫人倒真是位奇女子：她姓陆名桥，本是一介孤女，机缘巧合下被当时的杨柳阁阁主带回楼家加以培养；原本是个毫无优势的开场，她却硬是凭借自己过人的聪颖、坐稳了修远部部丞的位置；后来楼子衡继任杨柳阁阁主，两人在协力管理阁中事务时渐生情愫、结为夫妻，楼子衡深知妻子才华过人、从不对她所为加以限制，修远部乃至杨柳阁在她的指点下，操办的所有事物都几乎无可挑剔。
纵观她的一生，几乎是“一手烂牌打到极致”的典型案例；若把她当作小说主角，高低是个大女主剧本，没准还很女性主义。
等等，怎么好像……突然有点太拔高了，自己最初写这个故事，好像、只是想写个自娱自乐的小甜饼来着。
她正胡思乱想着，玉竹却忽然进了门：“小姐，方才大长公主府来人送了帖子，邀小姐过几日去赴宴呢。”
“大长公主……是睿阳大长公主？”楼心月不解地看过去，却见玉竹手里拿着一封请帖，“怎得这时节……拿来我看看。”
睿阳大长公主名为钟离瑶，是先帝钟离玦一母同胞的亲姐姐，素来才思敏捷、爱风雅诗文，钟离铮登基前，也常在京中办诗会雅集；她早年与楼夫人有些交情，会给自己递帖子也不算太奇怪，只是眼下非年非节，她怎么忽然想起设宴了？
玉竹忙应声过去，将请帖交到她手上：“似乎是诗会，听说请了不少名门千金，君小姐和夏侯家的四小姐也在其中呢。”
楼心月见请帖上书“小暑诗会”，心中本有些怯意——她的专业是古代文学不假，但写诗确实不是她的强项；然而听到君月秋和夏侯芷可能也要去，立时心头一动，转了转眼珠，“公主有心邀请，我自当赴会——你去回话吧。”
楼心月原以为，公主府规矩应当颇为严密，心下还惴惴了许久；然而睿阳大长公主竟颇为和气，甚至还亲自领她去了厅中。
“我先前同你母亲交好，如今瞧见你，就好像又见着她一般。”钟离瑶拉着她的手，温声道，“我记着，上回见着你们姐弟时，你还是个小囡、你阿弟也不过刚开蒙，如今都这般大了……我素来不爱那些繁琐规矩，你今日也无需拘束，若遇上什么，只管来找我便是。”
楼心月静静听着，心下也对钟离瑶多出几分好感——她当初写大纲时，只提过一次这位大长公主，甚至都没给人一个完整些的设定；楼月对她也不甚熟悉，只知钟离瑶与母亲颇为亲厚。睿阳大长公主早年虽常邀楼夫人至府上做客，楼月却不曾同行过；自己原本还担心她不好相处，却不想待人接物颇为亲切，不过……
“公主殿下既如此说，晚辈便也不同您客气了。”她笑道，“只是……晚辈记得，殿下已有多年不曾办过诗会雅集，如今怎么忽然有了兴致、要办这么一场诗会？”
钟离瑶一怔，笑容却微微黯淡，“说来话长，原是前两年，我忽生了一场病，虽不严重，人却总是恹恹的、打不起精神；如今已好了许多，我又素来爱热闹，便有了这么一出。”
“如此说来，也是我这个做晚辈的不尽心了，竟丝毫不知，都不曾探望过殿下。”楼心月适时摆出一副歉疚模样，“说来家母当初曾与殿下交好，这些年反倒疏于走动，实是我不该。”
钟离瑶自不会叫她的话掉在地上，忙道是自己病中憔悴不愿见人，然而楼心月偷眼瞧她，只觉这位大长公主气色颇好，没有丝毫久病之人的模样，心下不由得暗自揣度起来。
“……好几个大夫说，我是因着平日思虑过多，需得好好将养。”钟离瑶依旧絮絮道，“那阵儿恰是多事之秋，我家大姐儿出阁不久，阿玦便……哎，也是我一时想不开、伤怀过度，不然也不至如此。”
楼心月本有些神游太虚，忽然听见她提起钟离玦，猛然回过神来，轻声安慰道：“殿下同先帝姐弟情深，先帝又崩得突然，殿下一时转圜不过来，也是人之常情；只是逝者已矣，还望殿下保重身体，先帝泉下有知，想来也不愿见殿下伤神至此。”
她一面说着，一面悄悄看向钟离瑶，见她眸中似有深意，便玩笑般加了一句：“殿下若觉寂寥，何不多办些雅集？我曾听母亲说，殿下膝下次女柔安郡主比晚辈小上几岁，算到如今，也是要准备出阁的年纪了，倘若殿下有心，兴许还能为郡主寻到一门好亲事呢。”
钟离瑶立时停了脚步，拉着她的那只手骤然收紧，脸上的笑意也瞬间消失：“……月姐儿，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殿下觉得呢？”楼心月见状，也敛起了笑容，“我收到帖子时，心下便有些不解——据晚辈所知，殿下从前，虽也办过许多闺阁雅集，次数却远不及邀请京中名士；您数年不曾办过诗会，今日却只邀了京中的官家小姐……委实不像您的作风。”说起来，姜桡与成舟初识的杏林诗会，便是钟离瑶的手笔。
钟离瑶定定看了她片刻，轻轻叹了口气，“阿桥说得不假，你果真聪慧过人……”
两人此刻正在离宴厅不远的廊下，并不是个合适深聊的地方，钟离瑶思忖片刻，还是先将楼心月送到了厅中，离开前却不忘回头叮嘱：“此事不得为外人道，今日宴后，你记着来我屋里一趟，届时自有人为你带路。”
“晚辈明白，还请殿下放心。”楼心月会意地点了点头，镇定步入厅中。
和睿阳大长公主的聊天先放下不谈，眼下最重要的，是好好应对今日的诗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