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阁搜集到的所有和官场时局有关的消息,都要在修远部手里过一遭;而这些情报,对以“改换门庭”为最终目的的楼心月来说,无疑是至关重要的武器。无论过去现在,修远部在杨柳阁中的地位,都可谓举足轻重;而因为其中不乏在朝官员,修远部也一向是最难以被杨柳阁全盘控制的一个。

    楼子衡刚刚担任阁主时,曾为此头疼不已,而改变这一状况的人,则是陆桥:她精于平衡之道,又培养了数量可观的忠实下属,辅以时时查探,楼氏夫妇才渐渐收拢了修远部最核心的人手。

    楼月自小随父母学习用人之道,对杨柳阁的状况也有相当的了解,继任阁主时也算顺当;即便如此,楼心月初来乍到时,修远部却仍是块烫手山芋。

    好在现在,她多了一个可以信任、且能力不弱的盟友,她翻着林箐刚送来的卷宗,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微笑:“先前只晓得季真惯会左右逢源,如今瞧着,竟还是个能见微知著的。”

    “小姐,这话可不像在夸人。”林箐忍笑道,“不过……”

    她敛了笑意,眉眼间带了几分担忧:“排查修远部人手不是小事,小姐虽与李少卿……但这般相信他,万一……”

    “我若不信他,一开始便不会同他深交。”楼心月抬起手,将卷宗放到了她手中,“你且看看这份名单。”

    林箐不解,却还是依言看了过去;那卷宗并没有多少内容,林箐不多时便分辨出了其中的内容:“这不是当年芳菲部的内鬼名单么?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小姐怎么突然叫李少卿又抄录了一份?”

    当时芳菲部叫别有用心者安插了不少细作,在陆桥的授意下,楼月花了近半月的功夫一一排查、才得了这份名单出来;林烟儿和林箐姊妹俩当时出力不少,清算完阁中内鬼后,陆桥便将林烟儿提拔成了芳菲部掌事、林箐也自此得了楼月信重,是以她记得相当清楚。

    “抄录?”楼心月反而笑了起来,“一份早已无用的名单,我叫他抄录作甚?我不过是将母亲当时给我的东西给了他、叫他想想其中蹊跷而已。”

    林箐一愣,沉吟片刻,才试探着开了口:“小姐……可同李少卿说了旁的什么、或是交代了更多当时的情形?他又花了多长时间,得出了这份名单?”

    “母亲当时给了我多少消息,我便给了他多少;硬要说多些什么,便是允许他去查了芳菲部当年的存档。”楼心月喝了口茶,淡淡道,“这些东西,我是三天前交给他的。”

    林箐彻底不说话了。

    陆桥当时提供的消息只够排除一半怀疑对象,芳菲部的记档数量又一向居高不下,即便楼心月放开查询当年记档的权限,要从浩如烟海的文书里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也要花上不少功夫;可李若渝从接下这个任务开始,只花了三天时间,就能得出和事实所差无几的结论,不可不谓为惊人。

    “你我都很清楚,季真的能力,从不需要质疑。”楼心月拿回卷宗,转而开始浏览其余的卷宗,“我需要担心的,只有他是否值得我信靠;而这一点……我早已确认了。”

    翌日李若渝来桃风阁时,见林箐看他的眼神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听完楼心月的转述,他不由失笑:“我还当她要把我赶出杨柳阁,才这般好脾气呢。”

    “……想赶杨柳阁的人,且还要过我这一关呢。”楼心月神情复杂地给他倒了一杯茶,“不过也不怪她不放心你,外人眼里,你甫进杨柳阁便成了掌事,不过半年时间、又搭上了阁主,质疑你的能力也好、觉得你别有用心也罢,都很正常。”

    李若渝唔了一声:“倒不曾有人说过这些,但……有件事,我一直没想明白;即便看了那份名册,我还是不知道原因。”

    “什么事?”

    李若渝摩挲了一下杯口,沉声道:“楼家内部,其实也有互相倾轧吧——这是不是你排查修远部的原因?”

    “……要不是因为太熟悉你,我都要怀疑,你是谁特意派到我身边的间谍了。”楼心月默然一瞬,苦笑着摇了摇头,“之前没和你说起楼家内部的事情,是因为觉得他们成不了气候;可这几日盘查下来,倒发现不少隐患——你记不记得,修远部现在的部丞是谁?”

    李若渝愣了一瞬,才意识到,修远部的部丞其实并不是林箐:“你是说……你那个堂哥、楼伊?”

    “严格来说,是楼月的堂哥,我可只有一个堂弟。”楼心月耸了耸肩,笑容里多出几分嘲讽,“你在修远部这几个月,你见过他几次?”

    李若渝也有几分无奈,“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来杨柳阁快半年,从没见过楼伊。”

    “他不来杨柳阁是事实,我有什么好不相信的。”楼心月的声音很轻,“他不来,是因为他觉得,他不应该屈居为一个部丞。”

    李若渝皱了皱眉,“屈居?他还想做阁主不成。”

    “是啊。”楼心月耸了耸肩、坦荡道,“杨柳阁的前一任阁主是我父亲,这个谁都知道;但实际上,当时应当担任阁主的,其实是我的伯父楼子衢、也就是楼伊的父亲。”

    李若渝默念了两遍楼子衢这个名字,忽然抬起了头:“楼子衢……是通衢大道的衢?那不是元熙元年、被平阳王当街策马撞死的……”

    平阳王仗着自己是皇室宗亲,素来行事乖张,楼子衢身死当日,他服用了一种会致人产生幻觉的药物、加上饮酒过度,才有了这一出事故;这件事在当时被闹得沸沸扬扬、甚至直接传到了鄢景帝钟离玦耳中。

    钟离玦闻听此事、立时震怒,连夜削了平阳王的爵位不说,还将那种致幻药物列为了禁药、命大理寺对生产售卖者严加查处,鄢都城中对策马疾行的管制自此也愈加严格;由于涉及大理寺律令的变更,李若渝对此事也有所了解。

    “对,就是楼子衢。”楼心月点了点头,忽然叹了口气,“此事虽因平阳王而起,但因为楼子衢出事前夕,祖父正在与阁中众人商榷下任阁主的人选,所以……”

    李若渝的脑子转得极快,当下便反应过来:“有人觉得,是你父亲想与兄长争抢继承人的位置,所以在其中做了手脚?”

    “是啊,连楼伊都这么怀疑过。”楼心月无奈道,“其实真没必要,父亲本就不在乎是否能继承杨柳阁,甚至他当时都不在京中、与平阳王也素无交情;但世人总是爱看兄弟阋墙的阴谋论,即便祖父当时便确认过,此事只与平阳王又干系,父亲还是在阁中遭了好一阵非议。”

    李若渝往她杯中加了些热茶,追问道:“楼伊既怀疑过你父亲,那他岂非觉得,是你们父女抢了本属于他的阁主之位?所以他身为修远部部丞,却丝毫不见对你这个阁主的敬重、甚至还有些瞧不上你?”

    “也不完全。”楼心月捧着杯子,垂眸看着茶叶沉沉浮浮,“还有一个原因——因为楼月,是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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