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心月进门时,楼子衡正端详着面前的棋局;受角度限制,楼心月看不清棋盘上黑白棋子错落分布,索性挪开目光、倾身行礼:“父亲。”

    “月儿来了。”楼子衡从棋盘上移开目光,随意地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坐吧。”

    楼心月应声坐下,这才看清棋盘全貌;然而她对围棋几乎一窍不通,因此也看不出哪一方占上风——好吧,唯一的收获是,这个棋局是陆桥留下的残局。

    说来惭愧,陆桥分明是个围棋高手、楼子衡也潜心钻研棋艺多年,楼月却偏偏怎么也开不了围棋这一窍;不过也幸亏楼月不通棋艺,完全不懂围棋的自己才不会穿帮

    “父亲今日怎把这局棋拿出来了?可是想到了破局的法子?”她一面胡思乱想着,一面问道,“不过……按父亲如今的棋艺,不该解不了母亲留的这一局。”

    楼子衡看着女儿和妻子肖似的眉眼,一时有些晃神;定了片刻,才笑着叹了口气:“是啊,早就能解开的。”

    他哪里是解不开棋局,分明只是舍不得抹去妻子留下的痕迹——都说楼家常出痴情种,楼子衡倒算得个中翘楚。

    楼心月心里明白、却没有多言,只默默给楼子衡和自己都倒了茶,“说起来,父亲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楼子衡自从卸任杨柳阁阁主,便极少来阁中;今日突然过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成小公子尚主之事,你应当也知晓吧。”楼子衡道,“朝中青年才俊甚众,成小公子也不是唯一一个品貌出众的;月儿以为,陛下最后为何会让成舟尚主?”

    楼心月沉吟片刻,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成公子虽是嘉和元年的探花,然而到底只是江南耕读人家出身;本朝驸马亦可为官,成公子上无父母依靠、下无亲友扶持,即便留在官场,也不会权势过盛。再有……”

    她放下茶杯,语气似笑似叹:“成公子与朝中寒门子弟交游甚广,公主下嫁,他便是陛下联络寒门的一根绳——女儿愚见,让父亲见笑了。”

    楼子衡赞许地点了点头,却又轻轻叹了口气:“……眼下能想到这些,便也足够了。”

    他似有未尽之言,然而不等楼心月追问,他便转了话头:“我今日去了修远部——不过数月光景,修远部已远胜先前了。月儿,你做得很好。”

    楼心月忙摇了摇头:“修远部如今光景,并非女儿一人之功;若无各位掌事相助,女儿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个中所有关窍厘清。”

    “哦?”楼子衡忽兴味道,“也包括李小公子么?”

    楼心月不觉面上一红,没再接话、算是默认。

    “李小公子的确是个可塑之才,如今看来,早早将他收入囊中、倒是上上策。”楼子衡感叹道,“月儿看人的目光,比从前长进了许多。”

    楼心月微微低下头,指尖摩挲几下杯口,低头微微笑着,“再长进,也还是父亲母亲教的好;若说识人用人,我如今还不如母亲得多。”实则哪里是她看人的眼光长进,明明是被李若渝透题了,不然她哪敢放心把修远部的事情交给他。

    “你才多大年纪,往后还有的是时间历练;来日方长,无需这般心急。如今阿信也到了束发之年,做事也渐渐稳重起来,只是楼伊……哎。”楼子衡惋惜地叹了口气,“你继任阁主以来,他去过几次杨柳阁、又知道多少修远部的事务?好在鸣春几个都是可靠的,不然你怕是难办。”

    楼心月想到自己某一回撞见楼伊、对方只哼了一声便转头离开的场景,不由得苦笑:“堂兄……大约是有些心气不平吧。这么多年都是这样,我也早习惯了。”

    “在其位谋其政,楼伊能力不堪为阁主,偏心胸又……”楼子衡没忍住又叹了口气,“我虽知道,却也不好插手;也是当初我和阿桥没能教好他,委实是愧对你伯父。”

    楼心月忙摇了摇头,给楼子衡的杯子里又添了水,“成事在天,父亲和母亲当初已尽力教养堂兄,如今不成,怕也是天命如此。”

    楼子衡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神色严肃了许多:“月儿,修远部部丞一位的重要性,自然无需我再与你强调;楼伊如今尸位素餐、兴许尚且掀不起波浪,可若有朝一日、他误入歧途,你便无需顾念血脉亲情,只管发落便是。”

    “……是,女儿明白。”楼心月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可父亲,若我日后真要发落楼伊,那修远部部丞的位置……”

    楼子衡敲了敲桌案,沉声道:“无论继任者为谁,都必须保证一点——这个人,必须足以让你信重。”

    楼心月心念微动,面上却依旧恭敬:“是,女儿明白。”

    楼子衡这话颇有几分深意,看来自己最近要好好留心楼伊的言行举止了。

    父女二人又闲话一阵,稍说了些杨柳阁内部事宜,楼子衡才施施然离开,走时竟还记着拿走他先前放在阁中的鱼竿。楼心月自己的父亲偶尔也会外出钓鱼,见此情状,一时不由得有些好笑——钓鱼佬还真是无处不在。

    不过楼子衡如今悠闲得很,钓鱼确实是不错的打发时间的方式。

    “……我还以为只有我爸喜欢钓鱼。”李若渝听她转述,不由扶额,“钓鱼就钓鱼吧,他还特别喜欢跑特别偏僻的地方——网上不是还有那种段子吗,只有凶手和钓鱼佬会绞尽脑汁找没人去的地方。”

    楼心月乐得几乎要喷茶:“我还以为只有我想到这个呢。不过……”

    她话头一转,翻了翻手边的卷宗,“我有些在意楼伊、还有公主下嫁的其他原因。”

    李若渝点了一下头,“楼伊虽是一介白身,却常常巴结朝中官员,一来二去,倒真叫他摸索出几条门路来;不过……”

    他冷笑一声,垂眸把玩起腰间的绦子,“即便巴结上高官要员,他们也只能同富贵、无法共甘苦;一旦出了会威胁到他们利益的事,楼伊就会成为第一颗弃子。……可惜,这样的联盟虽不牢固,却也不好轻视,确实不好处置。”

    楼心月的脸色又沉下去一些:“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倘若楼伊左右逢源,无论哪一方、都能沾亲带故,也难保他不会借力打力;虽说我不敢肯定,他是否能够做到这一点,但也不得不防。”

    杨柳阁名声在外,楼伊遂倚仗着楼家声名、与不少勋贵高门子弟都有往来;虽多是纨绔,但背后的家族若一齐发作,只怕杨柳阁也是独木难支。

    “……我在修远部这些日子,瞧他倒不像深谋远虑的人。”李若渝站到她身侧,见砚台里的墨所剩无几,便抬手又磨了些墨,“不过……”

    他忽然住了口,见楼心月不解地看过来,才继续说了下去:“只怕他的短视,会带来两败俱伤。”

    楼心月立时神色一凛,正要开口,却又被敲门声打断了话头。

    “……进来。”楼心月头痛地捏了捏山根——林箐和玉竹如今,真是越来越会挑时间来跟自己汇报了。

    林箐见自家小姐神色不虞,便知道自己来得不太合时宜;然而事情紧急,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小姐,林谚那边传来消息过来,说是……”

    她顿了顿、似是咽了口唾沫,“楼伊这几日,常和齐四公子来往;两人今日去了烟柳坊,说是……还与江侍郎的小儿子见了一面。”

    “江侍郎?”楼心月蹙眉回忆一番,“……是工部侍郎江远恒?”

    李若渝脑中立时浮现出一张面带刻薄的中年男人的脸——虽然不想承认,但易德部部丞江蓠眉眼处的确和对方有些相像;好在江蓠一早与本家没了瓜葛、待人接物也进退有度,李若渝虽不喜欢江远恒,对江蓠的印象还算不错。

    林箐点了点头,“小姐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他怎么和江远恒搭上线了……”楼心月不解地喃喃了一句,抬头时却已收住面上疑惑,沉声道,“继续盯着楼伊的动向,有什么不妥,立刻报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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