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回同意林箐的意见,只是罚一顿板子加禁足,还是轻了点。”李若渝听完楼心月最终的处理方案,轻轻摇了摇头,“这次罚他或许能杀鸡儆猴,但若不能一次消掉他的嚣张气焰,只怕后续会有麻烦。”

    楼心月叹了口气:“我其实也觉得轻了,但总归是动私刑,不好做得太过;眼下更要紧的是章子恒之事,楼伊且慢慢处理吧。”

    李若渝明白她的顾虑,便也不再多说,“也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办法应付。对了,我听玉竹说,明日是楼家家宴,楼伊看来是出不了面了。”楼家族人分支不少,因此每隔几年便会在杨柳阁设一次家宴,以联络族中亲友。

    “所以更得把人看牢了。”楼心月头疼地捏了捏山根,“回头我就找赵云旌要几个人手,任楼伊有三头六臂,也飞不出他的屋子。”

    楼家家宴设在楼府,楼子衡早已将庶务尽数托给儿女与府中管事,是以楼心月与楼信、连同楼府上下,这日都忙得脚不沾地;楼心月坐镇后方、分管仆役饭食之类,楼信则在前面随楼子衡接待亲友,只恨自己没多张几双眼睛几张嘴。大半日忙碌下来,姐弟俩都有些晕头转向,楼子衡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便特许他俩回房歇息、自己负责善后工作。

    楼心月惦记着杨柳阁未完的事务,便回了月竹馆;待诸事处理完毕,她已累得只想躺下,强撑着用了晚饭便倒回了床上。林箐原本照例端了茶点,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叫她起来,便犹豫着问了一句:“小姐方才晚饭没用多少,可要再吃些茶点?”

    楼心月疲惫地摇了摇头:“不了……你叫玉竹去烧些水吧,我想沐浴。”

    林箐哦了一声,“热水玉竹已备下了,小姐即刻去耳房沐浴便是。那这点心……”

    “放在书房吧,晚上拿来当宵夜也行。”楼心月连头都不想回,懒懒应了一声,“对了,季真今日外出赴宴,这会儿可回杨柳阁了?”

    “李少卿刚回,这会儿大约在更衣吧。”林箐答道,“小姐有事找他么?”

    楼心月含糊地唔了一声,“有是有,但是且让我先歇会儿吧……对了,今日他们在醉湖居设的宴,饭食未必合意,不如你把点心给他送去吧。”毕竟醉湖居的主打菜是杭帮菜,厨师却并不是杭城人——正宗的杭帮菜味道肯定不差,但楼心月很难不质疑醉湖居厨师的水平。

    她正要闭眼,却忽听到有人敲门;林箐大抵是猜到了对方的身份,有些不爽地啧了一声,但还是去开了门:“李少卿可真会挑时间来,也真会挑场合。”

    “抱歉,实是有要事要报,这才没顾上。”李若渝微微颔首,“阁主可歇下了?”

    楼心月本在换衣服,听到李若渝的声音,连忙道:“我正要去沐浴,你先去书房等一会儿……哦对,林箐,点心你直接放书房吧。”

    待楼心月沐浴毕、在书桌旁坐下时,盘子里的糕点已经没了大半;她见此情形,一时不由失笑:“你这时候来杨柳阁,是为了蹭点心吃不成,醉湖居的饭不好吃吗?”

    李若渝想到晚间席面,不觉脸色微变:“只能说……好像不是正宗的杭帮菜。”

    “看来是不好吃了。”楼心月努力忍住笑,却还是压不住上扬的嘴角,“算了,鄢都的杭帮菜哪儿有正宗的,等我俩回去,我请你吃正宗的杭帮菜。”

    “那就却之不恭了。”李若渝笑了笑,这才把话题转向晚上的宴席,“今日竟在宴席上见到了夏侯家的两位公子——可我记得,夏侯夫人不是只有夏侯芷一个女儿吗?”

    “那我有说过,夏侯夫人并不是原配、且夏侯家也有庶出儿女吗?”楼心月耸了耸肩,“我虽看过情报,但到底不曾亲见过阿芷的两位哥哥,你觉得如何?”

    李若渝回忆片刻,摇了一下头,“大公子庸庸碌碌,倒是二公子看着更有出息;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这么个兄长压着,他像是有意藏拙。”

    “你是说夏侯辰焕?”楼心月回忆片刻,终于把人名对上了号,“前两年工部出过不少状况,大小官员都有波及,偏他稳立其中,这倒是个滑不溜手的……”

    李若渝本认真听着她回忆,却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发干,目光也不自觉地滑向对方脖颈——楼心月刚沐浴过,这会儿只在里衣外披了件银朱色褙子、反衬得肤色莹白如玉;加之她只盘了一半的头发,乌发雪肤相衬,瞧着竟有几分令人心惊的美艳。

    他不自觉攥住衣角,这才惊觉掌心已然汗湿。

    大约是见他未有回答,楼心月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胳膊:“怎么了,在想什么?”

    李若渝没有应声,却默默咬紧了牙关;楼心月见他脸色不对,正要追问,却见他猛然起身、迅速后退几步:“别过来……!”

    “若渝……?”楼心月一时既不解又担忧,试探着朝他走了几步、想探一探他的额温,“你是不是……”

    李若渝却立刻拨开了她贴至额前的手,动作甚至有些慌乱;他正不知该如何开口,楼心月已发觉,掌心方才的触感是一片滚烫:“到底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唔……”李若渝低低喘息几次,退开的动作似乎有些吃力,“心月……你,你先离我远一点,我……”

    他背靠着墙、脱力般滑坐在地上,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恐怕这回,是着了什么人的道了。”

    楼心月忽然福至心灵,脑中飞速回忆起此前种种情形:“是食物有问题?”

    “恐怕……不是先前席上的食物。”李若渝思及某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乌木案几上;他深呼吸几次,转而看向楼心月,“……你先出去,这药力有些厉害……”

    楼心月本想拒绝,但见对方眉头紧皱、似是极力忍耐着什么,便也依言退至屋外;李若渝即刻关上房门、终于卸力般瘫倒在地。

    楼心月紧紧贴着门,丝毫不敢分神地听着屋里的动静:“很难受吗?我去叫人来……”

    “别,你先别走——”李若渝却叫住了她,“……陪我说说话吧,好不好?”

    楼心月一愣,正要点头、却想起对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便应了一声:“嗯,我不走,我就在这里。”

    林箐和玉竹本在侧旁的厢房,这会儿听到动静、便都跑了出来;弄清当下的状况后,玉竹依照楼心月的指示去海阁找乔岫、林箐则去追查今日送到月竹馆的点心究竟过了哪些人的手,顺带给楼心月搬来一把杌子。

    楼心月慢慢在门口坐下,背贴着门,声音放得很轻:“你刚刚说,让我陪你说说话;那,你想我说些什么?”

    “什么都好。”明明隔着一层门板,李若渝的声音却好似清楚了些、听着还有些哑,“或者……唱首歌吧。今日在醉湖居,有歌女弹了琵琶;听说是鄢都数一数二的琵琶手,可我怎么听,都觉得远不如你。”

    楼心月被他逗笑,转而却莫名眼眶发热:“你又捧杀我,是不是?之前话剧社排练《长相思》的时候,你就经常这么说;民乐社那么多同学,你就逮着我一个夸,也不怕给我拉仇恨。”

    “你弹得好,有什么不能夸的。”李若渝也笑了笑,“……刚开始排《长相思》的时候,你其实还没喜欢上我吧;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动的心。”

    楼心月一怔,默然片刻,话间却好似带了颤音:“……我不知道。也许是排练《长相思》的那段时间,也许是每次和你偶遇的时候,也许比那都早——你说,会不会有可能,像你一样、我也是一见钟情?”

    李若渝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安静片刻后,低低笑了起来:“那我好幸运啊——我一见钟情的女生,原来在很早以前,就开始关注我了。”

    楼心月分明在笑,却忽然觉得想哭;她堪堪平复了情绪,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见乔岫和沅湘一齐跟着玉竹走来,不由一愣:“沅湘?你怎的也来了?”

    “原是这几日时气不好,彩云楼不少姑娘病了;今日得闲,我便来找乔公子讨份药方。”沅湘解释间,乔岫已打开了药囊,“烦阁主稍后,我和沅湘这便去给李掌事切脉。”

    楼心月忙起身让开,屋里则传出一点动静,像是什么磕碰在木板上的声音;李若渝只将门拉开一个够人进入的宽度,只深深看了楼心月一眼,便又躲回了屋里。

    二人前脚进门,后脚便有两个侍卫押着个丫鬟、随着林箐来了:“小姐,人抓到了。”

    楼心月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这丫头瞧着眼生,是咱们府上当差的么?”

    “不怪小姐眼生,这丫头叫朱阳,是去年才到楼家的;原本在厨房打下手,今年年初被调到了楼伊屋里伺候,平日并不常在咱们府上当差。”林箐答道,“今儿个家宴事忙,便从那边借了些人手。管厨房的几位妈妈只叫她帮忙看着火候,但今儿厨上人手实在紧巴,这才叫她得了手。”

    楼心月见她容貌生得不差,只神态有些畏缩,心下已有了几分猜测;她并不急着发作,只微微低头,捏住她的下巴:“在厨房打杂?楼家如今管事的人眼力见拙啊。”

    朱阳不曾见过这般架势、又摸不清楼心月的脾气,只吓得一个劲发抖、连句整话也说不出;楼心月松了手,温柔地笑了笑:“怎么发现是她的?”

    “还是多亏了周妈妈——她从前就认得这丫头,今儿瞧她总心不在焉,便多留了个心眼。”林箐一面道、一面将手里东西交给了楼心月,“我去厨房时,周妈妈恰好瞧见她袖兜里掉出了这个。人已经找到了,小姐预备怎么处置她?”

    楼心月接过那个纸包,摇了摇头:“不急。这丫头在府里根基不深,此次若无人指示,给她十个胆子、她也未必敢对我的饮食动手脚。带她去慎思堂,你知道该怎么办。”

    几人依言带走了朱阳,沅湘也自屋内走了出来:“阁主。”

    楼心月忙迎了上去、将手里的纸包一并递了过去:“你来得正好,且瞧瞧这药——”

    沅湘接过纸包、仔细研究了一番其中药物,微微颔首道:“是罗袖春没错,我瞧了剩下的点心,其中确实有此药,不过量并不多。”罗袖春是鄢都暗中流行的一种药物,多用在男女之事时、用以迷情。

    沅湘见楼心月依旧蹙着眉,又补上了一句:“阁主放心,罗袖春效力虽强,却不会损伤人体;乔公子正在给少卿施针,我也带了可用的丸药,已给少卿服过了。”

    楼心月这才松了口气,“那……我能去看看他么?”

    乔岫恰好出门,闻言立时拦在了门前:“阁主便是要去看少卿,也还请稍等片刻吧;我和沅湘虽然能消去罗袖春的效力,但总归要些时间。”

    楼心月默然片刻,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了。……时候不早了,你们也回去吧。”

    等待药力消退的滋味不算好受,李若渝索性半靠在书房的卧榻上,呼吸渐渐平复下来,只觉得有些乏力,便闭上了眼;外间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似乎有些踯躅。

    他本没打算睁眼,却听到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心头忽然一跳、猛然睁开了眼——月竹馆书房的里外间用一道珠帘隔开,她掀起帘子,在琉璃珠碰撞的叮当作响声里缓步靠近卧榻。

    李若渝愕然地看着去而复返的楼心月,涌到唇边的立时全作了废;他正要往后退,楼心月却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紧紧攥起的手拢在自己掌心。

    “……我还是不放心,所以来了。”她轻轻揉着他泛白的指节,柔声道,“还是很难受吗?”

    李若渝摇了摇头,本想将手抽出来,却不想被她握得更紧,“……乔岫已给我施了针、又吃了沅湘配的药,一会儿就能好。……你没必要回来的。”

    楼心月见他脸上血色未褪、手也依旧滚烫,莫名心口一酸,“我要来的。”

    李若渝这回算代她受过,而若不是因为二人如今的关系,他不会吃这个苦头。她思及此处,眼眶不自觉红了起来。

    李若渝明白她定然是心下愧疚,心头五味杂陈竟一瞬盖过生理上的不适;他强撑着坐起,抬手揉了揉对方微红的眼尾:“若不是我,那便要是你;如果是你,我情愿是我。”

    他声音有些不稳,语气却坚定:“如果此刻中招的是你,只会更难破局,你的处境也会比我此刻更难;而且这件事不是你的错,要怪,也该怪到始作俑者头上,你不要愧疚。”

    楼心月的眼睛反而更红,连眼泪都有好似呼之欲出。

    乔岫给的药起效很快,只这几句话的功夫,李若渝的脸色已好转许多、掌心温度也不再烫得惊人;楼心月依旧捧着他的手,忽然低下头,在他手背上亲了一下。

    李若渝的呼吸微微一滞,原本松开些许的拳头再次握了起来。

    楼心月没有说话,只是坐到床头、离他更紧了些;李若渝忽然觉得心口又烧了起来,却不是因为药物。

    楼心月微微垂眸,一点点掰开他的拳头、转而同他十指相扣,另一只手则顺着他的小臂往上划去,最后停在了他的侧颈。

    李若渝不敢动作,生怕自己冲动未退之下、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可楼心月却好似铁下心似的,离他更近了些。

    “不想我愧疚的话,就和我说些别的吧;你刚刚,不也是这么说的吗?”她轻声道,嘴唇几乎已经贴在他的唇上,“如果不知道要说什么……你听说过,亲吻也是一种语言吗?”

    李若渝无言片刻,忽然叹了口气;楼心月以为他依旧要拒绝自己,正要退开,对方的唇已追了上来。

    这个吻不似平日温存,多了一丝急躁,楼心月被吻得有些发晕,待到对方短暂退开,才忽然发现自己的发簪已经被人抽走,褙子也被扯得歪歪扭扭。

    “……别……书房……”她含糊地吐出几个字节,李若渝的吻便再次压过来。

    他单臂揽住她的腰身,另一手摩挲着她的后颈;楼心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的卧房,醒过神时,才发觉两人已双双滚到锦被上。

    “……如果你想我停下,随时可以开口。”李若渝的嗓音已经哑得不像话,烛光隔着纱帐透进来,楼心月瞧不清他的双眼,却直觉可以安下心来。

    她轻轻笑起来,反而勾住对方后颈,再次吻了上去。

    待楼心月再次睁眼,已是翌日寅正。

    她还没完全清醒,只朦胧间瞧见李若渝正背对着她整理朝服——是了,今日不是休沐,他还得去早朝。也亏得两人昨夜虽有些胡闹,终究没有过火,不然这会儿恐怕会更忙乱。

    楼心月有些想笑,轻手轻脚下了床,自背后环住他的腰:“好辛苦啊李少卿,不休沐的时候都要起这么早。”

    “醒了?”李若渝先是一愣,转而笑了笑,侧身的同时低下头、蹭了蹭她的前额,“再睡会儿吧,还早的很呢。”

    楼心月松开手,转到他面前,帮他理正衣领和官帽:“是早了些,不过……”

    她面上笑意淡了些,“昨日的事情,可还没算完帐呢。”

    李若渝的神色也严肃了些,然而不等他开口,楼心月已先捂住了他的嘴:“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手软了,你放心。”

    李若渝明白她的意思,便不再反驳,只吻了吻她的手心、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好。……下回晨起,我替你梳头,可好?”

    “你会梳头?”楼心月笑着反问他,见他点头,便也弯着眉眼应下,“那我可就,却之不恭了。”

    李若渝也笑起来,垂眸亲了亲她的眉心:“好。……那,我出门了。”

章节目录

素月归渝州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青山若有思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青山若有思并收藏素月归渝州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