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三当日,楼心月几乎是天还未亮时便起了身;待到踏进君府大门,她才稍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有来迟。

    同君府长辈打了照面、稍微用了些茶点,楼心月便随君夫人同去了君月秋所在的厢房;君夫人难得丢了娴静温雅,一路絮叨了许久:“……这丫头昨晚一直说睡不着,非要缠着我说话,好容易眯了一会儿,又睡得不安稳;我想着你素来和她谈得来,去和她说说话吧。”

    “我明白伯母的意思,只是您也别太担心了,姑娘家出阁头一回,哪有不紧张的。”楼心月看了看对方眼下淡淡的乌青,柔声笑道,“只是睡不着的,也不是只有小秋吧——眼下时候还早,伯母不若养养精神,小秋这儿有我呢。”

    见君夫人回屋,楼心月才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房门;君月秋一早便被身边的女使拖了起来,此刻正对着镜子打呵欠,眼见楼心月进门,她才终于回过神似的、预备上前迎她,可惜被女使按住了肩膀,“月姐姐!早晓得娘给你递了帖子,可怎得这么早就到了?”

    “这不是要来做傧相、还念着给你添妆么,我可不白来吃你的喜酒。”楼心月将手里的盒子递过去,“祝你和赵公子白头偕老,伉俪情深。”

    君月秋红着脸应了一声,接了盒子过来,“那我也就不与姐姐客气了——我能看看是什么吗?”

    “自然,本就是送你的东西。”楼心月笑了笑,“旁的不敢说,我这添妆礼,绝对是独一份。”

    君月秋被勾起好奇心,忙打开盒子。

    盒中垫了一层淡色丝绢,其上放了一块通体赤红的玛瑙同心锁,另有一紫檀木镶银边的令牌,上镌一个烫金隶书的“柳”字。

    同心锁常见,好成色的玛瑙对君月秋来说,也不算是稀罕玩意儿;但那令牌却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月姐姐,这个令牌……”

    “这是杨柳阁的鸿云令。”楼心月拿起令牌,展示给君月秋看;那令牌背面用银丝嵌出一只穿行云中的飞雁,边缘则雕镂了一圈杨柳叶的花纹,“非杨柳阁中人、轻易不得入阁,然持鸿云令者,可自由来往。还有……”

    她微微一笑,“持鸿云令者,可托阁主办三桩事;往后,只要你有事托付,只消在我力所能及处,必不食言。”

    君月秋虽单纯、却并不愚笨,自然明白这句话的分量,一时不由得红了眼眶:“姐姐,我……”

    “哎,这么好的日子,哭什么。”楼心月笑着抽出手帕、按了按她的眼角,“一会儿可该梳妆打扮了,别误了时辰。”

    她话音刚落,便有女使进来通传;楼心月识趣地去了外间等候、也没忘了着人收好自己的添妆礼。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正有些昏昏欲睡,忽听得里间人声响动、似是万事俱备,才重新回到里间。

    君月秋已经梳妆完毕,楼心月却莫名有些想笑——也不知是哪里来得梳妆娘子,竟把好好一个颜若桃李的小美人化成了个点了胭脂的白面点心,若非君月秋天生丽质,怕是一眼都难认出来。

    “月姐姐,我……”她走到君月秋旁边,正想说些什么,却忽然被对方拉住了袖子,“我……我有点怕。”

    楼心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怕什么?男婚女嫁本是喜事,何况你要嫁的、是自己喜欢的人,怕什么?”

    “……嗯。”君月秋点点头,手却没松开,“月姐姐,你说我大哥他们,会不会为难云旌哥哥啊?”

    楼心月一时失笑,“拦门不过走个过场,还真能让赵云旌娶不上媳妇不成?放松些,等新郎官进了门,嬷嬷会来通报的。别紧张,大喜的日子,开心些。”

    “没有……”君月秋咬了咬嘴唇,“我就是觉得,有点不真实,像在做梦一样。”

    楼心月拨了拨她鬓边碎发,将她从妆台前拉起,温声笑道:“倘若是梦,也是个美梦——该走了,别误了上轿的吉时。”

    君月秋点了点头,面上笑意也多出几分娇羞;她深吸一口气,将团扇挡在面前、搭住楼心月的手,缓缓跨出房门。

    这日恰是个大晴天,阳光照在她身上,华丽的凤冠霞帔更显得流光溢彩,前来观礼的众人无一不为之惊叹;楼心月偷偷张望一圈,目光所到处,俱是一片喜气。

    赵云旌站在迎亲队伍的最前排,一身大红喜服竟被他穿出了战袍的味道;他身旁围着一同接亲的若干好友,堪堪赶回京城的赵云旆也在其中,只是神色似乎有些冷淡、不见多少喜色。楼心月心下虽不解,却没有深思;她眸光一扫,却见李若渝站在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见她扶着君月秋出门,还悄悄冲她眨了眨眼。

    楼心月笑着微一颔首,继而转头朗声道:“新娘子出门咯——”

    她一路扶着君月秋上了轿,趁众人乱哄哄地向迎亲队伍讨赏钱时、悄悄挤到了李若渝旁边:“第一次参加古代结婚仪式,感觉如何?”

    李若渝在君月秋上轿后便闪身躲开了人群,这会儿见楼心月凑过来,还自觉给她让出些空间来:“有些繁琐,但确实很热闹,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婚闹现象。”

    “世家大族重规矩,便是闹洞房也有分寸,不至于到婚闹的程度。”楼心月笑道,“还是说你的法学生DNA动了,想分析一下这个时代的婚闹算不算违法?”

    李若渝本想悄悄去拉她的手,奈何院中人实在太多,只得打消念头:“鄢朝施行的律法和现代法律不同,不同时代的法律体系标准也要根据具体情况判断是否适用。”

    楼心月被他一本正经的发言逗笑,正想接话,却见迎亲队伍即将出发,忙趁人不备,飞快地在他侧颊一啄,“我该走了,一会儿见。”

    喜宴上的事情,楼心月并没有过于在意——君赵结亲,是儿女之事,却更像是一场应酬;女席上多是各家夫人小姐的交际,其中她相熟的不多,她也自得清闲。

    其实夏侯芷原本是要来的,谁知她突然定了亲事,眼下也忙着备嫁,便只托人送了添妆礼;不过不来也好,楼心月想,夏侯芷比自己更不耐烦吵闹,婚宴这种场合,大抵只会叫她心生厌烦。

    瞧着席面约已过半,楼心月便寻了个借口离开;谁知刚刚走到门口,便瞧见了站在门口的李若渝。

    今日因着迎亲,他也穿了一身大红衣衫,此刻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廊下的灯笼照着,双颊似乎还带着一点薄红,瞧着竟多了几分旖丽;好在他神色如常、眼神也并没有涣散,看到自己时还笑着招了招手。

    “还以为你得被他们留到半夜。”她小跑过去,抬手碰了碰他微热的侧脸,“出来得这么早,找了什么借口?”

    “没找借口,假装喝醉就是了。”李若渝微微低头,抬手用手背在她侧脸贴了一下,“脸这么红,喝酒了?喝了多少?”

    楼心月摇了摇头,蹭了蹭他的手背,“喝了一点,不过不多,许是屋里太闷了热的……不想坐车回去了,你陪我逛会儿呗。你是一起去结亲的,席上定然没少喝酒,正好走两圈散散酒气。”

    李若渝笑了笑,轻轻牵过她的手,“好。”

    暮色已深,各户人家纷纷挂上了灯笼照明,一路也算亮堂;京城虽无宵禁,但东源街不在市井,此刻倒有些冷清,约略听得些笑语声,也大抵都是在将军府上。

    “赵家和君家到底是京中名门。”楼心月回头看了一眼赵府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忽轻声笑道,“你瞧见没,方才席上,半数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李若渝嗯了一声,“同这两家交好的是去贺喜,同朝为官的也得给些面子,想巴结这两家的更不必说,自然少不了这些人情往来。”

    “你这样一说,今儿个赵府倒不像是办婚宴、而是名利场了。”楼心月轻嗤一声,继而撇了撇嘴,“好在新郎官和新娘子两情相悦,今日也算是得偿所愿——这便是最好的了。”

    李若渝偏过头去看她,“羡慕了?”

    “要说不羡慕,那肯定是在作假。”楼心月笑了笑,“毕竟是婚礼嘛,不过……”

    她忽然打住话头,却悄悄捏了捏李若渝的手,“现在,你不是就在我旁边么。”

    李若渝一怔,继而笑起来,反握住她在衣袖里乱动的指尖,同她十指相扣;楼心月觉得脸上一阵烧烫,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明明认识很多年了,可楼心月脸皮薄这一点、好像一直都没变。

    又走了片刻,李若渝忽然轻轻挠了一下她的掌心,声音比夜风还要轻柔,“……这条路,好像比我想的要短。”

    “嗯?”楼心月没听清,侧过头去看他,“你刚说什么?”

    李若渝笑了笑,“没什么。”

    定国公府到楼府有些距离,离杨柳阁却只有两条街的距离,眼力好的人甚至能在杨柳阁门口看到定国公府此刻的灯火;李若渝从前只知晓两处挨得近,然而此刻两人牵手走过,才惊觉这路短得叫他不舍。

    楼心月狐疑地哦了一声,“那你刚刚,在想什么?”

    “嗯……你先前说过,君月秋的嫁衣很漂亮。”李若渝故意拖长语调,浅浅笑了一下,“我刚刚突然在想,不知什么时候,能看到你穿那一身凤冠霞帔。”

    楼心月一怔,随即笑起来,“我可还没着急结婚。”

    “是我比较着急。”李若渝温声道,“毕竟我现在,其实很羡慕赵云旌。”

    楼心月没接话,却离他近了一点。

    “我以前,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些事。”走到杨柳阁不远处,楼心月忽然开了口;声音很小,李若渝却听得清楚。

    “那个,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啊!”楼心月说完这一句,自觉面上发热,正想离开,却被李若渝一把拉入怀中,“……若渝?”

    李若渝低头瞧着她,忽然低下头,碰了碰她的唇角:“我是不是……有点心急了?”

    “……是吗?”楼心月先是一怔,随即便意识到对方为何有此一问,不由得笑起来,踮脚回吻了他一下,“可你刚刚说起这件事,我才意识到,我并不是不想结婚,而是……”

    她抬起手、捧住李若渝的脸,声音似乎比夜风还温柔:“对很多人来说,嫁衣是一辈子只穿一次的衣服;既然如此,我只希望,第一个看到我穿嫁衣的人,就是我所认定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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