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年（一）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时，故五谷不绝。
——《荀子·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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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关中东还，雪渐渐停了。路上能见到的房屋稀稀落落，还遇到了好几批流民。越往东走，房屋越发密集，聚居的百姓多起来，行商的货品种类也变多了。
等马车行至东阿城门口，耳边的人声更是喧嚣。
“新鲜白菜便宜卖，地里刚挖的。来俩颗？”
“张婶，这几天都没看到你嘞。”
“走一走，瞧一瞧，东阿的干枣甜又甜。”
“嗬呀，这不今天多备点菜搁家里。搁两天就不出门咯，后面估计又要下雪哩。”
“……”
马车徐徐驶入城门，项宁掀起帘子，向车外看去。
积雪齐齐整整堆在路边，大道中央铺了枯草编成的垫子。内城河的河面上结了一层薄冰，河岸两边民居错落，间或有几家头上升起白色的炊烟。
莲蓬扒住车窗，冲窗外干呕一声：“终于……到了……好颠，差点看见我太公了。”
从关中离开后，项籍直接驻军彭城，还有小部分兵马由项庄带着，押送粮草等物资，继续东行，前往东阿。
项宁看得好笑，把水壶递给莲蓬，盯着她喝了两口：“这段路是有些不好走。谁让你不肯同大军一路，留在彭城？”
莲蓬抱着水壶，有气无力地摇头：“小主人在哪，我就在哪。”
“何况，你同大王置气，不肯和他一道。大王那日的脸色实在可怕，感觉能一口吃掉十个人，若是我一个人留在那里……”她没说下去，打了个寒颤。
“外面还挺热闹。”项宁把人拉起来，“三哥他们拖着辎重走得慢，估计过会儿才能到。走吧，我们先下去换换气，等他们来了，再一道去郡守府。”
她让阿杜驾着马车，先行去郡守府通报，自己则同莲蓬在城门口附近徐行，并不走远。
街边的摊子上，卖白菜的、卖零嘴的、卖首饰小玩意儿的……男人女人们来往穿行，看到马车和陌生人也并不特别稀奇。便是时有不同方向的目光在项宁脸上多停留了片刻，她见惯不怪，全不在意。
冷空气吸入鼻腔，整个人都清醒不少。
项宁的病假已经休完了，干脆打开了直播。
管理员008无比欣慰，发来私信：“对就是这样，岁月静好一点。楚汉争霸是他们的事，你就以旁观者身份做做直播，打打杀杀之类的事女孩子少掺和。最近没什么重要剧情，平台希望你随便播点日常，大家其实也爱看。上面其实还是很看好你的，任务结束后，打算送你去其他时空养老享福——你有好好在听吗？”
项宁打了个哈欠。
“试听。”
他的字太多了，看得她头疼。
由于断播了一些日子，进去后直播间比较安静，只有三四个熟悉的ID发来问候，项宁依次好好回了。
“看，是鲜鱼！”等抬起头，莲蓬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一个摊位前。浅水里有好几尾活的鲫鱼，她正盯着鱼，目露欣喜。
摊主是个和善的中年男人，笑眯眯地看着莲蓬。眼睛一转，看到不远处独身一人走来、穿戴精致的项宁，笑得更加和善了：“小姑娘眼光真好。”
想到项宁喜欢吃鱼，莲蓬转头问她，“我们要不要买一……”
“啪！啪啪！”
“……条回去烤、烤、烤……”摊主行动过于突然，莲蓬惊到了，牙齿不小心磕破下嘴唇。
只见那摊主从盆里捞起鱼，重重地掼在地上。地上瞬间亮晶晶的一片，全是撞落的鱼鳞。
鱼一下子没摔死，黑色的鱼尾带着水珠和血，不甘示弱地拍打地面，呲溜滑出去一截。摊主上前几步捡起鱼，又连摔了它两下，鱼彻底不动了。
和善的中年男人握着鱼，冲二人的方向伸出一指：“一条一金。”
项宁和莲蓬同时向身后看去，空无一人：？
男人重复道：“一条，一金。”
莲蓬：“啊？可、可是我们、方才没和你说要买啊……”
“欸，姑娘此言差矣。你指着鱼，就是要买。”
“这、这、这是哪门子道理？”
“这里是东阿，自然是我东阿城的道理。”
莲蓬瞠目结舌。她再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眼里泪光闪烁。
男人放大了声音：“看二位姑娘穿戴，想来也是个知礼知节的人。哎呀，不会是那种买了东西赖账不给钱的无赖吧？”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一堆人围拢来。无数围观的目光落在身上，莲蓬背后发热，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脚趾扣地，只想赶快给了钱离开。
“对不起，都怪我……都怪我指了那条鱼。”她开始掏自己的荷包，眼泪簌簌流下，“我不知道东阿城的鱼竟然这么贵，这钱应该用我自己的月俸……”
项宁按住了莲蓬的手。
哪里是东阿城的鱼贵。她们这是被宰了。
直播间的观众也慢慢涌了进来。
【领导夹菜我转桌】：这题我擅长。换算一下，1金=1镒≈20两≈300克。一条鱼7000星币，哈哈哈被自己穷笑了。
【满船清梦压星河】：真的正常吗？什么池子养的鱼，一条值一金？
当然不正常。项宁是不缺钱，可她又不傻。
她转头看向摊主，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声音仍旧甜甜的：“抱歉，我们初来乍到，不知此地规矩。不知什么池子养的鱼，一条值一金？”
【樱桃小丸犊子】：王母娘娘的瑶池吗？
【虾仁不眨眼】：通天河里的鲤鱼精，灵感大王。
男人有些不耐烦了，脸上的笑容也不再维持：“一金就是一金，报价还要挑池子？常言道，玉不过手，金不离目，手不指鱼。二位今日，便当花钱买个教训吧。”
“二位是从外地来的吧？”一位大娘手里提了篮白菜，怜悯地看向她们。
“他是这里的地头蛇，这条街上，但凡做点买卖的，都得给他上供哩。他平日里就横行霸道，宰了不少人。想来是估摸你们有些钱财，宰得格外多了些。看，旁边那几个大高个，都是他的打手。姑娘小心些。”大娘拉了拉她，低声提醒，冲某个方向努努嘴。
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几个蹲在河边聊天的壮汉已经站起来，摩拳擦掌往这里走来。
“谢谢大娘，我明白了。原来他当刺客谋生。”项宁摸了摸怀里的小瓶子，转头看向摊主，一脸天真无邪，“可以给你。一金不贵的呀。”
摊主听了前半句，还有些一头雾水。听到后半句，心里乐开了花。还真给他遇上大冤种了，早知道一开始报价报再高点。
其实这二人一进城就被他注意到了。
她们的马车乍一看普普通通，可四角却挂着玲珑小巧的金钩白玉，显然颇有些积蓄。不过，她们身边只有一位普通仆从驾车，因此不必担心是什么得罪不起的贵族，毕竟那些人出行从没有不讲究仪仗的。近日城里来了不少做生意的外地人，她们应该也是。
年纪轻轻，无权无势，唯有钱尔。不宰她们，宰谁呢？谁让她们在大街上乱晃。
“全堵在城门口作甚，散开散开。”
甲胄铿锵作响，城门口忽然涌入一批步兵。他们一手持盾，一手握戟，个个身量高大，整齐分列两侧，将人群隔开，瞬间清出一条道路。
红底黑字的大旗开道，长风里猎猎作响，上面偌大一个“楚”字。紧接着百来名铁骑兵驱马而入，马蹄声整齐如一。当先领头那人身下骏马尤其高大，他清瘦笔挺，玄衣墨发，像一株折不断的墨竹。
玄衣人勒住马匹，冲闹剧中心望过来。他一眼就看见了项宁，兀自握住缰绳，沉默不语。
头领一停，整个队伍便只能停下来。
倒是头领身旁一个年轻的黑甲男子，忽然扬声传话：“那边发生何事？”
项宁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她指了指马背上的头领，继续很客气地同老板商量：“如果你能把他也杀了，我不仅给你钱，而且给双倍。”
早在步兵进城时，人群就纷纷安静下来。那么宽敞的街道，竟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因此项宁的声音此刻尤其清晰。
刚刚所有围观的百姓齐刷刷看向这个少女，不同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瞳孔地震。
摊主：“你疯了！”
他虽然爱财，但也惜命，知道看人下菜的！
项宁一脸无辜：“刚刚不是你说，指什么默认你就杀什么？”
“快点啊。”她催促。
“姑娘，别说了！看到那红底黑字的旗了没，就算不识字，也该知道那是楚军！当今天下，没有哪个势力大过它的！”一位大娘猛拉项宁袖子，压着嗓子好言相劝，想让她噤声。
摊主冷笑：“你惹到楚军你完了！”
项宁吓得捂住嘴巴，问莲蓬：“啊呀，听起来好可怕。我们怎么办呀。”
但已经来不及了，玄衣人的脸色果然肉眼可见地变差了。他调转方向，策马踱过来。
马儿停在项宁面前，玄衣人微微皱眉：“你……”
莲蓬没来得及和对方招手，项宁抢先开口：“这位大人，您评评理。东阿城的鱼好贵，我们只是指了一下，他直接把灵感大王……鱼摔死，管我要一金。”
项宁嘴巴一瘪，眼泪含在眼眶，欲落不落：“我，我真的没有这么多钱……”
摊主正色上前：“大人明鉴！小人上有老下有小，一直本本分分做生意，人老实，话不多。可这二位，今日来我摊上闹事，还……一齐还殴打小人。她们方才对您出言不逊，此刻还污我清白。唉！小人这生意，以后还怎么做哟！”
“胡说！你人老，实话却不多。变白以为黑，倒上以为下，你和那个姓赵的宦官有什么区别！”项宁瞬间收回眼泪，开口反驳。
莲蓬在一旁，狂点头附和。
玄衣人坐在马上，垂目看着下方。
他说：“那就，不做了。”
“赶出城去。”
“嘿嘿谢大人明鉴！只是，她们还欠小人银两，可否现在还了后，再将她二人赶出城去？”
玄衣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话，眉头皱得更紧了。
“出城，你。”
摊主半天才反应过来，那句“不做了”，是在回应自己最后那句话。
刚才得罪了楚军的明明是她，被赶出的却是他。
不是，凭啥啊！
“大人，您千万别被这小贱蹄子的美色迷惑了啊！她刚刚撺掇我想杀您，大不敬啊！”
下一秒，玄衣男子手中寒光一闪。摊主只觉右脸颊一热，他后知后觉摸上自己的右脸，摸到一片红色。
“这不没杀么。”玄衣人身后，黑甲男子耸耸肩，“对了，嘴巴放干净点。不然下次，剑指不定往哪儿去呢。”
项庄收剑入鞘，只是看着项宁：“马车呢。”
“我想在这等你一道，就让阿杜驾车去郡守府通报了。”
项庄点点头，翻身下马，手里的缰绳递给她：“回去吃饭。”
围观群众：？这是什么进展？
身着黑甲的钟离眛幸灾乐祸地笑：“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惹到我们少姬头上了？惨咯。”
少姬？
如今这天下，能被楚军毕恭毕敬叫上声“少姬”的……难不成是那位的姊妹？
围观群众们纷纷倒吸凉气。
难怪她之前敢说那样说话。
项宁惹到楚军，就像惹到一团空气。还是自家的。
摊主立刻能屈能伸，跪下来：“原来是少姬。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早闻大王威名，方才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小人已经知错了，少姬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吧。”
“谁跟你一家人。”项宁轻轻哼了一声，靠山一来，语气自然而然带上几分娇纵，“我又不当宰相，要肚量干嘛，有气当场就撒了呀。”
【人潮拥挤我一脚踹死你】：这是一点都不接受道德绑架啊。
“……”
项宁扭头：“愣着干嘛。偷奸耍滑之辈，把他赶出城，莫在此地碍眼。”
两名士兵架起他，往城外走。远处的几个打手准备跟过来，项庄瞥过去一眼，扶了扶手中的剑，他们便不动了。
“三哥。”项宁仰起小脸，“我们这样赶他走，会不会太残忍？”
想了想，她叫住摊主：“请留步。”
摊主惊喜转身。
却看见一只摊开的手：“您方才吓到我了，得赔钱。”项宁笑得甜甜的。
“对啦，我这人，吃不惯教训。这么稀罕的东西，还是留给您吃叭。”
讹人者人恒讹之。
“……”
项宁拎着讹来的钱袋，随手抛到大娘的白菜篮子里，仍旧笑得甜甜的：“大娘，送你啦。”
说完，她翻身上马。
——《荀子·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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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关中东还，雪渐渐停了。路上能见到的房屋稀稀落落，还遇到了好几批流民。越往东走，房屋越发密集，聚居的百姓多起来，行商的货品种类也变多了。
等马车行至东阿城门口，耳边的人声更是喧嚣。
“新鲜白菜便宜卖，地里刚挖的。来俩颗？”
“张婶，这几天都没看到你嘞。”
“走一走，瞧一瞧，东阿的干枣甜又甜。”
“嗬呀，这不今天多备点菜搁家里。搁两天就不出门咯，后面估计又要下雪哩。”
“……”
马车徐徐驶入城门，项宁掀起帘子，向车外看去。
积雪齐齐整整堆在路边，大道中央铺了枯草编成的垫子。内城河的河面上结了一层薄冰，河岸两边民居错落，间或有几家头上升起白色的炊烟。
莲蓬扒住车窗，冲窗外干呕一声：“终于……到了……好颠，差点看见我太公了。”
从关中离开后，项籍直接驻军彭城，还有小部分兵马由项庄带着，押送粮草等物资，继续东行，前往东阿。
项宁看得好笑，把水壶递给莲蓬，盯着她喝了两口：“这段路是有些不好走。谁让你不肯同大军一路，留在彭城？”
莲蓬抱着水壶，有气无力地摇头：“小主人在哪，我就在哪。”
“何况，你同大王置气，不肯和他一道。大王那日的脸色实在可怕，感觉能一口吃掉十个人，若是我一个人留在那里……”她没说下去，打了个寒颤。
“外面还挺热闹。”项宁把人拉起来，“三哥他们拖着辎重走得慢，估计过会儿才能到。走吧，我们先下去换换气，等他们来了，再一道去郡守府。”
她让阿杜驾着马车，先行去郡守府通报，自己则同莲蓬在城门口附近徐行，并不走远。
街边的摊子上，卖白菜的、卖零嘴的、卖首饰小玩意儿的……男人女人们来往穿行，看到马车和陌生人也并不特别稀奇。便是时有不同方向的目光在项宁脸上多停留了片刻，她见惯不怪，全不在意。
冷空气吸入鼻腔，整个人都清醒不少。
项宁的病假已经休完了，干脆打开了直播。
管理员008无比欣慰，发来私信：“对就是这样，岁月静好一点。楚汉争霸是他们的事，你就以旁观者身份做做直播，打打杀杀之类的事女孩子少掺和。最近没什么重要剧情，平台希望你随便播点日常，大家其实也爱看。上面其实还是很看好你的，任务结束后，打算送你去其他时空养老享福——你有好好在听吗？”
项宁打了个哈欠。
“试听。”
他的字太多了，看得她头疼。
由于断播了一些日子，进去后直播间比较安静，只有三四个熟悉的ID发来问候，项宁依次好好回了。
“看，是鲜鱼！”等抬起头，莲蓬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一个摊位前。浅水里有好几尾活的鲫鱼，她正盯着鱼，目露欣喜。
摊主是个和善的中年男人，笑眯眯地看着莲蓬。眼睛一转，看到不远处独身一人走来、穿戴精致的项宁，笑得更加和善了：“小姑娘眼光真好。”
想到项宁喜欢吃鱼，莲蓬转头问她，“我们要不要买一……”
“啪！啪啪！”
“……条回去烤、烤、烤……”摊主行动过于突然，莲蓬惊到了，牙齿不小心磕破下嘴唇。
只见那摊主从盆里捞起鱼，重重地掼在地上。地上瞬间亮晶晶的一片，全是撞落的鱼鳞。
鱼一下子没摔死，黑色的鱼尾带着水珠和血，不甘示弱地拍打地面，呲溜滑出去一截。摊主上前几步捡起鱼，又连摔了它两下，鱼彻底不动了。
和善的中年男人握着鱼，冲二人的方向伸出一指：“一条一金。”
项宁和莲蓬同时向身后看去，空无一人：？
男人重复道：“一条，一金。”
莲蓬：“啊？可、可是我们、方才没和你说要买啊……”
“欸，姑娘此言差矣。你指着鱼，就是要买。”
“这、这、这是哪门子道理？”
“这里是东阿，自然是我东阿城的道理。”
莲蓬瞠目结舌。她再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眼里泪光闪烁。
男人放大了声音：“看二位姑娘穿戴，想来也是个知礼知节的人。哎呀，不会是那种买了东西赖账不给钱的无赖吧？”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一堆人围拢来。无数围观的目光落在身上，莲蓬背后发热，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脚趾扣地，只想赶快给了钱离开。
“对不起，都怪我……都怪我指了那条鱼。”她开始掏自己的荷包，眼泪簌簌流下，“我不知道东阿城的鱼竟然这么贵，这钱应该用我自己的月俸……”
项宁按住了莲蓬的手。
哪里是东阿城的鱼贵。她们这是被宰了。
直播间的观众也慢慢涌了进来。
【领导夹菜我转桌】：这题我擅长。换算一下，1金=1镒≈20两≈300克。一条鱼7000星币，哈哈哈被自己穷笑了。
【满船清梦压星河】：真的正常吗？什么池子养的鱼，一条值一金？
当然不正常。项宁是不缺钱，可她又不傻。
她转头看向摊主，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声音仍旧甜甜的：“抱歉，我们初来乍到，不知此地规矩。不知什么池子养的鱼，一条值一金？”
【樱桃小丸犊子】：王母娘娘的瑶池吗？
【虾仁不眨眼】：通天河里的鲤鱼精，灵感大王。
男人有些不耐烦了，脸上的笑容也不再维持：“一金就是一金，报价还要挑池子？常言道，玉不过手，金不离目，手不指鱼。二位今日，便当花钱买个教训吧。”
“二位是从外地来的吧？”一位大娘手里提了篮白菜，怜悯地看向她们。
“他是这里的地头蛇，这条街上，但凡做点买卖的，都得给他上供哩。他平日里就横行霸道，宰了不少人。想来是估摸你们有些钱财，宰得格外多了些。看，旁边那几个大高个，都是他的打手。姑娘小心些。”大娘拉了拉她，低声提醒，冲某个方向努努嘴。
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几个蹲在河边聊天的壮汉已经站起来，摩拳擦掌往这里走来。
“谢谢大娘，我明白了。原来他当刺客谋生。”项宁摸了摸怀里的小瓶子，转头看向摊主，一脸天真无邪，“可以给你。一金不贵的呀。”
摊主听了前半句，还有些一头雾水。听到后半句，心里乐开了花。还真给他遇上大冤种了，早知道一开始报价报再高点。
其实这二人一进城就被他注意到了。
她们的马车乍一看普普通通，可四角却挂着玲珑小巧的金钩白玉，显然颇有些积蓄。不过，她们身边只有一位普通仆从驾车，因此不必担心是什么得罪不起的贵族，毕竟那些人出行从没有不讲究仪仗的。近日城里来了不少做生意的外地人，她们应该也是。
年纪轻轻，无权无势，唯有钱尔。不宰她们，宰谁呢？谁让她们在大街上乱晃。
“全堵在城门口作甚，散开散开。”
甲胄铿锵作响，城门口忽然涌入一批步兵。他们一手持盾，一手握戟，个个身量高大，整齐分列两侧，将人群隔开，瞬间清出一条道路。
红底黑字的大旗开道，长风里猎猎作响，上面偌大一个“楚”字。紧接着百来名铁骑兵驱马而入，马蹄声整齐如一。当先领头那人身下骏马尤其高大，他清瘦笔挺，玄衣墨发，像一株折不断的墨竹。
玄衣人勒住马匹，冲闹剧中心望过来。他一眼就看见了项宁，兀自握住缰绳，沉默不语。
头领一停，整个队伍便只能停下来。
倒是头领身旁一个年轻的黑甲男子，忽然扬声传话：“那边发生何事？”
项宁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她指了指马背上的头领，继续很客气地同老板商量：“如果你能把他也杀了，我不仅给你钱，而且给双倍。”
早在步兵进城时，人群就纷纷安静下来。那么宽敞的街道，竟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因此项宁的声音此刻尤其清晰。
刚刚所有围观的百姓齐刷刷看向这个少女，不同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瞳孔地震。
摊主：“你疯了！”
他虽然爱财，但也惜命，知道看人下菜的！
项宁一脸无辜：“刚刚不是你说，指什么默认你就杀什么？”
“快点啊。”她催促。
“姑娘，别说了！看到那红底黑字的旗了没，就算不识字，也该知道那是楚军！当今天下，没有哪个势力大过它的！”一位大娘猛拉项宁袖子，压着嗓子好言相劝，想让她噤声。
摊主冷笑：“你惹到楚军你完了！”
项宁吓得捂住嘴巴，问莲蓬：“啊呀，听起来好可怕。我们怎么办呀。”
但已经来不及了，玄衣人的脸色果然肉眼可见地变差了。他调转方向，策马踱过来。
马儿停在项宁面前，玄衣人微微皱眉：“你……”
莲蓬没来得及和对方招手，项宁抢先开口：“这位大人，您评评理。东阿城的鱼好贵，我们只是指了一下，他直接把灵感大王……鱼摔死，管我要一金。”
项宁嘴巴一瘪，眼泪含在眼眶，欲落不落：“我，我真的没有这么多钱……”
摊主正色上前：“大人明鉴！小人上有老下有小，一直本本分分做生意，人老实，话不多。可这二位，今日来我摊上闹事，还……一齐还殴打小人。她们方才对您出言不逊，此刻还污我清白。唉！小人这生意，以后还怎么做哟！”
“胡说！你人老，实话却不多。变白以为黑，倒上以为下，你和那个姓赵的宦官有什么区别！”项宁瞬间收回眼泪，开口反驳。
莲蓬在一旁，狂点头附和。
玄衣人坐在马上，垂目看着下方。
他说：“那就，不做了。”
“赶出城去。”
“嘿嘿谢大人明鉴！只是，她们还欠小人银两，可否现在还了后，再将她二人赶出城去？”
玄衣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话，眉头皱得更紧了。
“出城，你。”
摊主半天才反应过来，那句“不做了”，是在回应自己最后那句话。
刚才得罪了楚军的明明是她，被赶出的却是他。
不是，凭啥啊！
“大人，您千万别被这小贱蹄子的美色迷惑了啊！她刚刚撺掇我想杀您，大不敬啊！”
下一秒，玄衣男子手中寒光一闪。摊主只觉右脸颊一热，他后知后觉摸上自己的右脸，摸到一片红色。
“这不没杀么。”玄衣人身后，黑甲男子耸耸肩，“对了，嘴巴放干净点。不然下次，剑指不定往哪儿去呢。”
项庄收剑入鞘，只是看着项宁：“马车呢。”
“我想在这等你一道，就让阿杜驾车去郡守府通报了。”
项庄点点头，翻身下马，手里的缰绳递给她：“回去吃饭。”
围观群众：？这是什么进展？
身着黑甲的钟离眛幸灾乐祸地笑：“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惹到我们少姬头上了？惨咯。”
少姬？
如今这天下，能被楚军毕恭毕敬叫上声“少姬”的……难不成是那位的姊妹？
围观群众们纷纷倒吸凉气。
难怪她之前敢说那样说话。
项宁惹到楚军，就像惹到一团空气。还是自家的。
摊主立刻能屈能伸，跪下来：“原来是少姬。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早闻大王威名，方才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小人已经知错了，少姬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吧。”
“谁跟你一家人。”项宁轻轻哼了一声，靠山一来，语气自然而然带上几分娇纵，“我又不当宰相，要肚量干嘛，有气当场就撒了呀。”
【人潮拥挤我一脚踹死你】：这是一点都不接受道德绑架啊。
“……”
项宁扭头：“愣着干嘛。偷奸耍滑之辈，把他赶出城，莫在此地碍眼。”
两名士兵架起他，往城外走。远处的几个打手准备跟过来，项庄瞥过去一眼，扶了扶手中的剑，他们便不动了。
“三哥。”项宁仰起小脸，“我们这样赶他走，会不会太残忍？”
想了想，她叫住摊主：“请留步。”
摊主惊喜转身。
却看见一只摊开的手：“您方才吓到我了，得赔钱。”项宁笑得甜甜的。
“对啦，我这人，吃不惯教训。这么稀罕的东西，还是留给您吃叭。”
讹人者人恒讹之。
“……”
项宁拎着讹来的钱袋，随手抛到大娘的白菜篮子里，仍旧笑得甜甜的：“大娘，送你啦。”
说完，她翻身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