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百花盛开,濮水之畔河水清清微风不燥,年轻男女们身着盛装,或执兰花,或携带芍药,水边漫步,花海畅游或者泛舟水上,妖童媛女荡舟心许,言笑晏晏其乐融融。

    “溱(zhēn)与洧(wěi),方涣涣(huàn)兮。士与女,方秉蕳(jiān)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cú)。且往观乎?洧之外,洵(xún)訏(xū)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xuè),赠之以勺药。”

    小舟之上传来抑扬顿挫的女声,一首《诗经·郑风·溱与洧》诵完。木有枝看着濮水之畔相携相伴的俊男靓女,周围充满粉红泡泡的气氛,“我两为什么要在这里破坏气氛?”

    一旁粉衣温柔娴静的公孙丽劝道“姐姐莫急,待过了祓禊礼,咱们便可以离开了。”

    三月三上巳节,自商周以来便有兰汤沐浴拔除邪祟的传统,后来便要变成踏春游玩男女幽会的大型相亲现场。

    这相亲活动原本全凭个人意愿参与,国君若是重视生育或者国家带头催生的时候,就会由朝廷出面举办上巳节游园活动。

    前几日卫王召令卫国都城在濮水之畔举办上巳节祓禊礼,为重病的卫王后驱邪祈福。因王后病重,此事由长公主筹办,广邀名门贵女王孙公子参会,公孙丽作为卫国大将军的孙女,自然收到了长公主的请柬。

    木有枝只是认亲并没有改换姓名,也没有对外公布身份,原本不必参加,是荆次非腆着脸做小伏低割地赔款说了不少好话,她才同意陪阿丽同去,免费阿丽被人觊觎拐走。

    “嘿,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今儿必定要陪着妹妹。我不着急,急的另有其人。”木有枝若有所指。

    “姐姐…”公孙丽俏脸微红,娇嗔“莫不是无人所托,姐姐就不陪妹妹了吗?”

    “怎么会?”凭着咱们的姐妹情谊,我也得替妹妹掌眼。”

    两姐妹一个思维敏捷,一个玲珑心肝,你来我往的斗嘴倒也不亦乐乎。

    忽听舟中仆妇回禀“两位小姐,长公主邀两位小姐一聚。”

    木有枝眉头微皱看相公孙丽,公孙丽心领神会“咱们俩与长公主向来没什么往来,她怎么会邀请我?”

    “是单我们,还是有其他贵女?”

    话音未落,一个圆脸微胖的妇人入内,俯身礼毕“长公主感念公孙将军尽忠职守,听闻府中千金在此,特邀一聚。”观其衣着华贵,比一般贵女更甚。

    见了两姐妹,那圆脸女官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很快便消失不见,态度恭敬低眉敛目“长公主亦邀请了其他贵女,两位小姐不必紧张,只当是寻常聚会便是。”

    当年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她也有耳闻,原本还诧异,为什么公主交代她定要邀请两名女子,今日见了才知原来是朵并蒂莲。

    木有枝原本不欲前去,毕竟她不耐烦宫廷礼仪,唯恐惹祸。在秦宫她是孑然一身,才敢决然分手,如今有了亲人,反而生瞻前顾后了起来。

    只是那女官咬定要“两位小姐”前去,话说到这个地步,公孙丽也不好推辞。她爷爷一心尽忠,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手握兵权身居高位,就注定使很多人的眼中钉。长公主代替皇后主持上巳节祓禊礼,她是君自己是臣女,若是不去恐怕予人话柄,给爷爷惹祸。

    她两姐妹心有灵犀顾虑到了一处,无奈随女官乘小舟而去,濮水中流停靠一座二层楼高的画舫,雕龙画凤金碧辉煌。

    几人沿着木梯登上画舫,未见其人先听得耳畔传来莺声燕语欢笑之声。

    先秦时期民风开放,没有后来封建时代那么重的男女大防,木有枝姐妹到来时,画舫甲板上有不少青年男女同游,两姐妹容颜殊丽又极为相似,联袂而来仿若一对并蒂莲。

    “那便是公孙将军的孙女?怎么有两人?莫非公孙家遗腹女是对双胞胎。”画舫上的男女窃窃私语,

    “他们家女儿从来深居简出,原来是这样好颜色!”也有人惊艳木有枝姐妹的容貌。

    “听说她母亲来历不明出身低贱,她又是遗腹女,这身世嘛,可不好说…”

    木有枝耳力甚好,那些窃窃私语恶意揣测,皆入耳中。

    公孙丽轻轻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木有枝心中微暖,暗忖阿丽肯定经历了不少流言蜚语才会司空见惯。

    她轻握妹妹的手,两姐妹相亲相爱,只把旁人的话当做耳旁风。

    公孙丽想,我也有了知心的姐妹,再不必羡慕旁人。她自幼被祖父养在深闺,除了本家往来,基本没有与外界交往。她祖母早逝,又无父母约束,爷爷对她爱若珍宝,她在府中可谓是一脚出八脚随,说一不二自由自在。

    然而奴婢仆妇虽多,碍于身份总是畏畏缩缩唯唯诺诺没趣得很,小小孩童到底也需要同龄的玩伴儿。她幼时最期待的便是参与本家的宴会,那时候才会有些同龄的亲朋姐妹一起耍闹。在本家亲眷只中,如众星捧月很得姐妹们喜欢,所以每次本家聚会她都会兴致勃勃的参与。

    然而九岁那年,爷爷五十大寿,本家大摆筵席,她跑到假山花树后挖自己埋下的酒,打算作为寿礼送给爷爷。无意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满怀怨怼“一个身世不明的遗腹女,瞧她那轻狂样子。”

    另一个人小声道“伯爷爷最喜爱她,你可别在外面乱说。”

    “我就是看不惯她,长得跟个狐狸精似的,要我说,伯爷爷也是糊涂了。”

    “你疯了,敢编排伯爷爷?!”

    熟悉的女声压低“我娘说了,当年她父亲死了一年,她才被送回来,谁知道是不是咱们家的人。”

    “原来还有这样的缘故。难怪她行事张扬怪异,一点也没有淑女仪态。”

    她明明很生气,却奇异的一句话也没说,直等到这两个前一刻在自己面前甜言蜜语姐妹情深,从自己这里得了不少珠宝首饰的堂姐离开后,才悄悄回到房中。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参与宴会,也愈发小心翼翼的学习贵女的礼仪,唯恐连累了爷爷和父母的名声。爷爷问过几次,被自己搪塞过去,爷爷便没有再问,只是不久后家里便多出了两位师兄。

    那时候她不懂,为什么没有姐妹反而是师兄,长大后才明白爷爷的用心良苦。

    想到对自己暗藏情意的师兄,公孙丽心中甜蜜,愈发不耐烦这些应酬,只盼早早回家。

    两姐妹收敛心神,缓步进入大厅,拜见公主。有许多目光落在了两人身上,尤其是木有枝,公孙丽纵然深居简出,到底不可能完全隐于人后,总有些亲眷贵女认得她;这突兀出来的木有枝自然醒目异常。

    “这位是?”温和威严的女声响起。免不了又得解释一番身世,两人此前便已经约定,碍于木有枝初来乍到,卫国贵族间的迎来送往,主要有公孙丽周旋应酬。

    随着公孙丽的解释,作为流落在外的贵女,一番奇闻自然引得许多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几束目光尤其明显,木有枝抬眸望去,见是一位青年公子,头戴玉冠衣着华贵,目光灼灼盯着自己。

    她不愿多生事端,敛母垂首默默不语,所以忽视了便装的魏王增眼中的志在必得。

    原还担心长公主乱点鸳鸯谱,姐妹俩紧张不已,没想到一直到祓禊礼结束,都相安无事。

    没了长公主以势压人,虽然因为姐妹两的容貌气度引来不少男子赠送芍药,但两姐妹也能从容婉拒一路烂桃花。

    这中间还有一个插曲,祓禊礼脱胎于商周时期兰汤沐浴的传统,远古时期生殖崇拜,男女水边沐浴、欢好促进族群的繁衍生息。

    随着周礼的推行,人类逐渐开始注重婚姻之礼,这种幕天席地沐浴、野合的习俗逐渐消失,由更加具有象征意义的行为替代,发展至今隐约有些曲水流觞的雏形。濮水支流水流曲折之处,因地制宜修建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兰汤池,一泓碧水沿着三层莲台蜿蜒而下,年老的祭祀庄严肃穆,以柳枝沾兰轻轻撒向祈福的男女,去除邪祟祈福消灾。

    此后,年轻男女在水面放走竹排或者小舟,竹排上写上祈愿,或者要放走的霉运灾难病痛,发展至今,放逐灾病的习俗慢慢变成了文人雅士曲水流觞的乐事,或者男女之间表达心意的契机。

    上巳节,男子执芍药,女子执香兰,长不盈尺的小舟随波逐流从上往下流动,若是对放出小舟的女子有意便放上芍药,将小舟从圆形莲台拨回,若是女子收取芍药,便意味两情相悦。同理,若女子对男子有意,也可在小舟放上香兰,表明心意。若是对方无意,小舟便会继续随波逐流直到流出莲台。

    木有枝姐妹容貌过人,自然有不少载着芍药的花舟留下,其中那名头戴玉冠的男子给木有枝连放了两次花舟,都被木有枝狠心拒绝,最后一次花舟好巧不巧卡在木有枝面前的池边,这意味着天作之合,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按照传统这位男子或女子应该给予对方一次约会的机会。但木有枝实在是不愿意再沾桃花,暗用内劲将小舟推走,当场演示何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名玉冠男子也就是魏王增,险些维持不住面上的温和笑意。

    两姐妹有惊无险的离开游园会,回到府中已经日暮西垂,当真是此练了一天的剑还累!

    “查到了!查到了!”

    为了保住项上人头,罗网组织配合博物博士昼夜不停的整理信息,终于在第四日清晨查出了玉环的线索。

    “玲珑同心佩”传闻武丁迎娶妇好的聘礼之一,后来成为商朝王室迎娶王后的信物。

    “商王室。”

    嬴政轻扣桌面,忆起地宫见闻,阿枝果然出生不凡。

    周灭商之后,奉行亡其国存其祀的传统,封纣王之子武庚于商丘,也便是后来的宋国。武庚虽然叛乱伏诛,但宋国还是商朝王室继承。

    “如此说来,这玉环的主人应是宋国王室嫡脉!”

    不过,宋国在四十多年前就已经灭国,想要想找出阿枝的亲人恐非易事。嬴政正为找不到羁绊木有枝的筹码发愁,没想到柳暗花明,随着追查木有枝踪迹的人的反馈,木有枝竟然已经在卫国寻到家人。

    “令尺素继续潜伏,探听消息。休让一些狂蜂浪蝶接近阿枝!”

    “令,钦天监择良辰吉日;快马送寡人聘书于卫国,求取公孙家将军长孙女,木摇光。”

    随着秦王一条条召令的发布,秦国之中多少人因此彻夜未眠,跋山涉水赶往卫国,木有枝不得而知。

    此时,她正在为公孙羽的催婚头疼不已。

    上巳节过后不过数日,公孙羽愁眉不展回到府邸,在与爱徒荆次非进行了亲切友好的切磋交流之后,突然开始张罗起木有枝两姐妹的终身大事。荆次非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乐的找不着北,公孙丽虽然羞怯紧张眉梢眼角却是暗含甜蜜期待。

    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木有枝为他们高兴之余,也难免顾影自怜,想起自己无疾而终的感情,不知是愁是怨五味杂陈。尤其是公孙丽终身有定,老人家就把目光瞄准了单身的木有枝,使唤公孙丽旁敲侧击问了许多次,便开始为木有枝介绍青年才俊,木有枝婉拒几次都止不住他老人家的催婚执念,为了逃避催婚,只能白天悄悄跑出去躲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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