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狂欢,一行人回到宾馆后,倒头便睡,直接跳过了早起有虫吃的晴朗上午。

    在你穿衣出门时,其余三人还没醒,夏弥像青蛙一样趴在床上,左边小脚正压在诺诺肚皮上。

    瞧见这样的光景,你转脚回到床边,捏下夏弥的左脚,又将她翻了个身。

    夏弥睡得深沉,不知是被枕头闷的还是酒气未散,两颊浮着浅浅的粉。

    你轻轻摸了摸她的颊肉,起身离开。

    外头空气干燥,天气预报说今天降雨率为10%。你却提早从便利店购入了一把透明雨伞,头脑放空漫游在街道上。

    经过商业区,广场中央立着摆放很久的熊猫吉祥物,外壳已有些发黄,但这点瑕疵并不影响游客合影的热情。你脚步不停,将熙攘的人群、川流的车灯等等人世嘈杂悉数留在身后,当你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一面铺满藤蔓的围墙前,叶面火红地烧。

    你沿着围墙,来到拐角的街口,人行道旁红绿灯跳红,天空突然阴沉,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将天地笼在其中。

    无名小巷里,路明非已经看不见陈雯雯的背影,他趴在地上双手抱头,承受着混混雨点般的拳脚殴打。

    “哥哥,你看起来很惨哦。”,路鸣泽在他背后幽幽地开口。

    “你有时间旁观,不如帮我一把啊!”,路明非有气无力地说。

    “好吧,我不介意再回馈一下客户啦!记得给好评哦!”

    路鸣泽抱住了他,“Something f……1%……融合!”

    路明非感觉身体不再受自己控制,他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抓住混混的小臂,以肩头撞击在他的关节背后,使其小臂脱臼。

    一个又一个,直到所有混混全都折断了骨头躺在地上□□。*路明非才回过神,看着溅满鲜血的双手。

    “你……你做的?”,他直哆嗦。*

    “不,你做的,我只是给了你一点权与力。”*,小魔鬼玩弄着手指,“复仇这件事,还是由本人来做比较爽吧。”

    “不......”

    路明非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一把推开身前的路鸣泽,大步朝巷口逃去,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最后他全速奔跑起来,仿佛这样他就能不去想身后鼻血横流的混混,仿佛这样就能暖热起身体,使他感觉到在体内负荷跳动的心脏还属于他自己。

    他跑得眼前发黑,耳边只听见自己淆乱的喘气,像一台缺片又摆头不灵的风扇,短短一条小巷被跑出了天荒地老的感觉。

    终于冲出巷口,他下意识闷头朝地铁方向冲刺,没几步,一下子撞上迎面走来的女人。

    相对力使然,路明非向后急退了两步,一对丧丧的下垂眼此刻睁得老大,看样子像受到了极度的惊吓,“谁?师姐?!”

    你走到他身侧,沉默地将雨伞倾斜,遮住两人头顶。

    水珠沉闷地敲着伞面,连珠成串,连串成帘,如同锤鼓的心脏跳动,如同......拳头打在腹部脏腑挪位的声音,或是......膝盖磕中下巴时牙根断裂的声音*。

    路明非像短路的机器人般僵硬下蹲,手臂抱膝,蹲在地面上发愣,不一会儿雨势变大,在他脚边积起一淌水泊,寒意从脚底幽幽上爬。

    直到远处教堂传来六声钟响,路明非才缓过神,他抬头看向右侧,仰望的视角下,你仍然沉默地站着,注视前方,漆黑的直发间只有下巴、脖颈是雪白的。

    这使他觉得你比诗人口中的月亮还要远、还要古老,好像很早很早,早到万物还未存在之前,你就是这么站着,注视一切的发生。

    冷酷,漠然,毫无人气。

    可又是仁慈的。

    月光会平等地倾洒向大地,像一根细而韧的丝线,牵连在每一个迷茫人的眼中。

    这是孤独又安定的慰藉。

    “师姐。”,雨丝随风斜飞,把路明非的眼角蒙了层湿漉漉的水光,他露出无措的表情,没头没尾地问道,“当我不再是我了,该怎么办。”

    “不用害怕。”

    月光缓缓偏移,垂怜向名为路明非的存在。

    你的声音很轻很轻,却清晰地传入路明非耳中,“一个人的存在远胜过力,远高过权,二者并不能主宰意志,而是反过来,被意志所主宰。”

    “路明非。”,你侧过头,漆黑的眼睛有如盛着某种硬质金属,“若那美好的仗打完了,应行的路行尽了,当守的道也守住了。自有公义的冠冕为你留存。”

    路明非想说点什么,脑子却如搅拌机中的浆糊,一张嘴便忘了。

    你将伞塞近他手中,转身离开。他像蘑菇一样蹲在墙角,看着你走入细雨中,青淡的雨雾在你背后如活灵般涌动、闭合。

    直到背影化作黑点消失,路明非才重新站起身,跺了跺发麻的脚,一边苦笑地想:什么冠冕不冠冕,我不过是个衰仔,想像衰仔一样活着就这么难吗?

    路明非扭转脚踝,小腿不再传来蚁群爬动般的痛痒,他重新朝地铁口走去,心绪杂乱。

    虽然他颓丧的性格不断打着漏风的鼓,可谁没有梦想当过一位孤胆英雄,经历孤独、艰难的战斗后为世人所知,从此荣誉加身、锦衣归乡,只是他向来不会认为这种事情会降落在自己身上。

    路明非碰了下胸口,立马烫手般放下。

    ‘自有公义的冠冕为你留存。’

    他默念了一遍,太酷了,人酷,话也酷,反正自己是学不来的。

    可是这么酷的人,这么酷的话,竟然是对自己说的,路明非感到一股不可思议,又忍不住去回想。这句话就像如同烙印般,在寒雨中烫红他的心脏,使他感到振奋,又颇为恐惧。

    “自有公义的冠冕为你留存,说得真好啊。”,一声故意捏尖的嗓音响在空中。

    路鸣泽出现在雨中桥头,湿润的额发垂下来遮住眼睛。

    “你要终止这场剧目吗?忍不住去帮你的女孩?”

    你不语,转过头望向来路,路明非那点沾满泥泞的背影慢吞吞地挪动,投入地铁隧道张大的嘴。

    “我只是履赴一个约定。”,你说道。

    “那为时过早了。”,路鸣泽跳上桥边石栏,两脚晃悠,语气柔和地不可思议,没有丝毫从前强烈、恶意的情绪,“还不没到姐妹相认的大结局呢,陪我聊一会儿天吧。”

    你跟着倚向桥头石狮边上,“天气阴沉,今晚不会有月亮。”

    “你英国人吗?”,路鸣泽语调幽幽。

    你改口道,“吃了没?”

    “......少和哥哥学。”

    路鸣泽一脚在前一脚在后,从石栏上站立起来,眼中幽金的光泽雾一般浮动。

    “月亮是吗?”,他踩着石栏条走猫步,伸手打了个响指,顿时有无形的半圆屏障自脚底扩大,直到覆盖了上空才停下。

    光线黑魆魆压下,如同翻倒的墨水瓶,蔓延在一整面纸张,地面林立的建筑轮廓开始模糊、扭曲,路鸣泽脚下的石栏也逐渐变细,连同他的影子,一起沉没向黑暗。

    “日本是不是有句名言?今晚月色真好啊。”,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路鸣泽轻声说道。

    这是一声神说要有光的命令,笼罩的黑暗褪去胞衣,重新露出世界。

    一轮硕大的满月从尽头升起,爬上你的五官、黑发、肌肤。

    但这里不是护城河,而是一条锈迹斑斑的隧道。

    路鸣泽踩着一根从月台边翘起的钢筋,踮脚做金鸡独立式,“这是难得一见的月出啊。”

    月亮愈发逼近,遍布着青黑的鳞片和刺突,发出庄严的金属碰撞声,整个隧道也畏惧似的战栗,下起了用土和砾石组成的冰雹。

    一条下半身嵌入石壁的巨龙从石壁中现身,谨慎地探出长颈。

    你伸手触碰它的长吻,贴着坚硬的鳞片,摸到深深的沟壑。

    巨龙犹豫地喷气,试探地张大长满利齿的嘴,用粗如蟒蛇的长舌舔舐你的掌心。

    “摸摸......和我玩。”

    它语词不贯,也不理解自己的住宅为什么突然被侵入。它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很熟悉,有着姐姐发丝经常飘出的香气。

    你捏了下连接翼端的利爪,又抚摸一次狰狞的头颅,巨龙把头低到地面,就差翻起肚皮。

    “你撸狗呢?”,路鸣泽捂眼,不忍直视。

    你用空出的手抚了下路鸣泽的后脑,说道,“我要走了。”

    路鸣泽停步不动,注视你掠过他身边,缓步登上月台,踏入一辆废弃已久的老式列车。

    直到列车咬着轨道,鬼魂般驶动起来。路鸣泽一把堵住巨龙闹腾的嘶吼,将它摁回石壁。

    他跳下月台,低头看着铁轨钢面,一双沸热的黄金瞳也随之出现在上面,森冷而古奥。虚空隐隐有咬牙切齿的长吟,仿佛在扯一片血淋淋的肉,啃一截白森森的骨。

    「回来」

    路鸣泽捏拳,砸向铁轨上模糊的倒影,裂纹网状蔓延,如同深渊打开,欲去吞噬古老的旧影,“死去的东西不要妄想复活,也不要妄想支配我。”

    你侧身走进车厢,寂静、厚重的黑暗顿时如水流般包裹住感官,只有窗户玻璃像鱼鳞一般微闪,但也照不透外头。

    列车飞快前进,车门无声震抖着,无法闭合,只能一阵一阵地撞击,不断有碎成粉末的铁锈沙沙而落。

    你在黑暗里摸了个位置坐下,不知过了多久,车顶响起玉裂般的脆响,诡异的暴雨扑击而来,覆盖车窗,四隅昏暗得像浮着火山灰,

    一片更深的阴影遮住你脚背。

    你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山风已经膨胀到不可再上一步的程度。

    是夏弥。

    “噢噢,师姐!”

    能见度极低的空气模糊了夏弥的面容,只见她把手搭在额前一划,假装自己有一顶帽子,摆出经典智爷甩精灵球的动作。

    “捕捉成功!”

    “我刚才还在找你呢。”,她一屁股坐向邻座,牵住你的右手,把指尖一点点塞进指缝,相贴扣合,“睡醒就瞧不见人了。”

    “你睡得很沉。”,你说。

    “是睡太久了,都有些头疼了。”

    夏弥捂住脑袋,眉心微皱,继而展颜朝你微笑。

    “既然找到师姐了,师姐的时间就交给我安排吧!”

    “比如?”

    “比如先来个抱抱!”

    她从左侧伸出胳膊,搂住你的肩膀,轻轻蹭了一会儿。

    你们安静地相拥,不再说话,车厢内只有水声响汇、回绕。

    直到一丝凉光薄薄从窗沿散开,忽明忽暗,光影交替,错落地闪落你们脸上。

    列车悄无声息地驶出隧道,月台的白炽射灯遥遥照亮了夏弥至额顶淌下的血流,以及透出你胸口的刀尖。

    七宗罪,傲慢。

    夏弥抬起头,她额间是一条竖直的裂口,大约折刀宽度,深入见骨,血液染红了她的额头,顺着眼皮褶子往外流。

    你平静地回望她,好像贯穿胸口的长刀并不存在。

    “果然如此,白王早就苏醒了。”,她摩挲你不流丝血的伤口,指腹在移动中不小心碰到刀刃,破了个口子,血哗啦染红半个手掌。

    “我不是。”,你淡淡否认。

    “是吗?七宗罪不是说只对白王无效?”

    “算了,不重要。”

    夏弥靠向你肩膀,看着自己殷红的掌心,她弯曲指节,葱白的指尖逐渐变硬、变青,突出锋利的弯钩,延伸至小臂的鳞片小频率地舒张、闭合。

    显然是龙类的特征。

    “那我是谁呢?”,肩上的龙类凑近你耳边,吐息微凉地喷洒在你肌肤上。

    “你就是你。”,你回道。

    “日乙女主套路达咩。”,龙类用手臂比X,表情生动的像是回到夏弥的身份。

    她确实在很有活力地吐槽,但眼神便非如此,在她裂纹遍布的黄金瞳深处,郁色浓重,仿佛一场毁天灭地的风暴欲要降临。

    你歪过头,贴住龙类的头顶, “你是我的同桌。”

    风暴骤然止歇,龙类垂下眼睑,静了一瞬,随后缓缓露出一缕微笑。你对它可谓熟悉至极,那是初中夏弥习惯摆出的表情,先是匝肌发力,将眼睛弯成标准的月牙,然后嘴角跟着牵起,勾出一个完美而虚假的笑容。

    “什么嘛,你记得约定呀。”,龙类移开她一开始就流连你侧颈的利爪。

    “我还以为我可以亲手杀了你呢,失诺的孩子要吞一千根针,但谁叫我们都是好孩子呢,真可惜。”

    她叹息着,双臂滑向你肩后,用利爪拢住黑发,骨刺并拢如刀,将它至颈后截断。

    你为她留了四年的长发在此时飘然落下,成为这场盛大戏剧适宜的落幕。

    “不过说这种话,得用这幅样貌才像样啊。”

    赤红的血线不止地顺着龙类面孔滑落,糊住灿烂的金瞳,如同火焰焚烧。

    她竖起爪尖,点在你的眼尾。

    一滴血珠慢慢溢出,愈发饱满,最后滚落你的脸颊。

    “你观察过自己的眼睛吗?一双透不进万物、似人非人、似龙非龙的眼睛,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想,人类的警惕心已经落魄到这种程度了吗?竟然疯狂推崇着此间唯一的异类。”

    “不过也多亏他们,我顺利和你相识,人类有句话说的好“藏树于林”,有你在,我不通人事的异常也肯定会被理解为好朋友间的影响。”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低到细不可闻的程度,最后榨干残余的力气,爆发出昂然、骄傲的咆哮,不知是对你,还是对远处昏迷的白痴弟弟。

    “你满意这场剧目吗?”

    “吃了我!杀死皇帝!”

    膨胀的山风终于破裂,它癫狂地摇晃一切物质,交织着残暴和快乐,连带你体内最细的血管也悸动起来。

    你低头细吻她脸上锯齿状的骨突,夏弥精疲力竭地合上眼眸,不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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