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善照常于太后身边待着,早上服侍在太后身旁,太后闭目养神,她在一侧力度小心地为太后按摩。

    南淮王法事结束后阮善只稍稍放松,她仍保持着一贯的谨慎小心。

    常年这样下来,她在太后面前的反应几乎已是本能。

    她专注地做事,仔细盯着太后掌心的纹路,却忽然看见有什么东西滴下来,很快地没入衣衫。

    阮善微愣,去看胸前衣襟上多出来的那道深色痕迹,还未反应过来,又砸了一滴上去。

    太后另一侧的宫人出声提醒她:“姑娘怎的流鼻血了?”

    阮善抬手摸到一手血,微仰起头,宫人给她递来帕子,她捂在鼻间,又分神看了眼太后,太后不理会她,没有作什么反应。

    阮善于是示意宫人来接替她,她自己悄悄退下去处理。

    这血平白留得欢,血线似的往下掉,阮善几乎等了小一刻钟才止住。

    一盆清水颜色都变了。

    阮善微微皱眉,心里暗自可惜,她这血不从腕子里流出来,怎么还要从别的地方流出来。

    冬小在一旁举着她一只手,两人盯着水盆,脸上露出如出一辙的沉重神情。

    连门口路过的雁竹姑姑都为她侧目,进来看她,问了句:“怎么了?”

    阮善说自己大约是有些上火,流了鼻血。

    雁竹姑姑的眼神定在她脸上,阮善尚且不明所以,冬小顺着雁竹姑姑的视线看了看,心里一突。

    阮善脸上刚着了水,又拿帕子擦拭,折腾了一刻钟,此时脸上敷的粉被蹭掉一些,和水混成两道白色痕迹明晃晃挂着。

    雁竹姑姑靠近了一点,摸了摸她的脸颊,一眼就看穿她做的小动作。

    阮善也反应过来,蹭了蹭自己的脸,咬着唇没说话。

    雁竹姑姑等着,阮善抬眼看看周围没有其他人,把过程修饰了一下,踌躇着开口:“我前两天不太舒服,在太医院开了两副药,但那药效太猛,催得面色有些红,所以拿粉补了补。”

    雁竹姑姑端详她两眼,知道她顾虑什么。

    到底不会让她不许喝药就病着,只让她掩饰好了。

    说话间阮善鼻血又流下来,她肤色本就白,血挂在脸上雁竹姑姑都觉得刺目。

    也知道她最近累狠了,又说下午裴敬启要同太后去游湖,让她觑空子歇歇。

    阮善自是应下。

    午后服侍太后睡下,阮善没回房,而是又到了法华阁。

    她很快就抄了几页经书,笔头抵着下巴盯着墨迹慢慢变干。

    冬小从太医院回来,告诉她刘名说她刚开始喝药,有些虚不受补,流几次鼻血就好了。

    又叮嘱她红舒丸绝不能再喝,等身体不那么虚弱后就要着手调理这方面。

    阮善摸着自己的木镇纸,心想她红舒丸也喝了几年,不知道对身体的影响大不大。

    她这木镇纸上雕着一颗虎头,乌亮乌亮的,很漂亮,她轻易不拿出来。

    阮善无意识地摩挲着,思绪飘远。

    忽而外边又传来动静,下一刻门被大力推开,裴敬启出现在门口,面色不善。

    “殿下?”阮善有些惊讶。

    “你躲着我干什么?”裴敬启眉头深深皱起。

    阮善不明所以,她没有躲她。

    “昨天皇祖母早早歇下,你既没有陪在身边,也不见踪影,还说不是躲我。”

    她昨天趁太后歇下,先去了铜马殿,又来法华阁,确实没碰到裴敬启。

    在那之前她觑空子睡了一会儿,裴敬启可能找她但是没找到,以为她故意躲避。

    想要解释一二,裴敬启却有些焦躁,没耐心听,只问她:“下午我同皇祖母说好要去游湖,你去还是不去?”

    阮善顿住。

    裴敬启见状又靠近两步,盯着她看:“你怎么还不去?又有什么理由?”

    阮善见他情绪似乎不对,她有些不理解,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发脾气。

    软声解释:“殿下,我身体不适,没办法陪太后。”

    裴敬启却不想听,踱了两步,终于没忍住,声音高了几分:“你总是有理由。”

    “你还故意躲我,”他很在意这件事的样子,又说,“我为你去哄皇祖母高兴,你却视而不见,我不过想要你一同去玩儿你却总是推阻。”

    他一甩衣袖,有些咄咄逼人:“我做这些是为了谁你不知道吗?”

    阮善不想他是为了这个,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哄太后是为了她……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所以做了事之后立即来收取报酬,稍不如意便严词厉色。

    诚然是她利用了他,也确实获得了几分好处,不然她现在应在太后身边战战兢兢。

    她重重被惊醒。

    为什么她过去多年都在躲裴敬启,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啊。

    张扬自傲,只会给她带来困扰而不自知,他高高在上地施舍,又理所应当地索取。

    他欺了她那么多次,她竟然还以为自己和他有几分情意,能够利用他一二,实在是大错。

    就算是他先来招惹她的也不行。

    他们不是朋友,她是猎物,却妄想与蛇共舞。

    阮善内心急剧震荡,她一边思考这两天她在裴敬启的逻辑里陷了有多深,一边又思考对策。

    裴敬启愈发强势,阮善微微避过他,轻声说:“我没有故意躲避殿下……”

    她想给自己留一分余地,却不想点燃了裴敬启,他一撑桌子:“还说没有,法事已经结束了你还躲在这里。”

    他顺手抓起阮善桌前的纸页,带着笔滚了半圈,墨迹晕染一片,他挥了一下,又把那个木镇纸碰掉在地。

    “还抄这些做什么?”

    他陪太后逗趣难道很容易吗,诵经吃斋有什么意思,还不都是为了她。

    她却躲着,一连找她几次都扑了空。

    阮善在冬小的惊呼中蹲下身子去捡那个木镇纸。

    上边雕的虎头原以为是一体的,这一摔,才知道虎头竟是嵌上去的,滚落到桌底,阮善半跪着去捡起来。

    看见磕成这样,阮善鼻子一酸。

    又见自己刚才抄写的东西现在一片狼藉,她伸手摸了摸那几页纸,死咬着唇没说话。

    她沉默不语,裴敬启以为她被自己说中,又追着质问了几句。

    阮善抠着自己腕间的绷带,几乎就要去拔簪子。

    他认为这事都是为她做的,现在挟恩图报,她没有任何能答应他的事情,她只有自己。

    裴敬启来这里发癫,她已经处于弱势,要比他更疯才能震慑住他,否则后患无穷。

    命赔给他好了,她要用簪子割腕。

    裴敬启很自以为是,但同时他也是个色厉内荏的人,他会被吓住,因为他坏但却不敢坏得彻底。

    阮善这才像找回了自己的本性,跳出了他时隔半年,一回来就抛下的温柔陷阱。

    但是……

    她另一只手还握着那颗虎头,因为太用力,硌得掌心生疼。

    这是她父亲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物。

    她父亲的忌日只与南淮王的忌日差了七天,从前她有诸多拖累,自保尚且困难,几乎从未有精力替父亲操持过。

    只有今年,今年有李骁在她好过许多,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她带着些欣慰想为父亲尽孝,可笑最后一刻竟将信任错交付给裴敬启。

    但是她还不能和裴敬启撕破脸。

    太后正将心思放在裴敬启这一众孙儿的孝心上,她不能和裴敬启撕破脸。

    同时又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她竟然把这么重要的,几乎是她性命所系的事情寄希望于裴敬启。

    一旁冬小暗自着急,想为她说些什么,却只换来裴敬启一个“滚”字。

    阮善生生忍下那股冲动。

    垂着眼不去看他,指尖掐得发白。

    “你又闭着嘴着不说话。”

    “我向来真心待你,你却总这般对我。”

    裴敬启踹翻了一只凳子,怒气冲冲地离开。

    他把门摔得震天响。

    阮善只觉得头又晕又沉,鼻间又流下血来,仓促间指了指门口,让冬小追了出去。

    -

    原想着趁太后下午去游湖的空当多给父亲抄几页经书的,形势所限,她对父亲无法像祭奠南淮王那样上心,父亲应当也能理解,她本就没想着做太多的,只是想不到又全被毁了。

    虽然她对父亲没有印象,她是遗腹子,甚至父亲也未曾见过她一面,但那毕竟是她父亲,抄几卷经书烧一把纸钱,她却连这也做不到。

    现下裴敬启来闹了一通,阮善不敢多在外停留,勉强止住血后就回了和宁宫。

    下午太后去游湖恐怕要落空,她做好最坏的打算。

    果然待太后午睡醒来,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裴敬启的踪影。

    太后打发人去问,宫人回禀说裴敬启午后忽然喝得醉醺醺的,现在还睡得不省人事呢。

    太后觉得有异,又令人去打听裴敬启为什么喝醉。

    阮善候在一旁,心里提着一口气。

    直到太后派去的人并未问出什么,她才略安心些。

    当时冬小追出去看了,裴敬启身边只跟着一个小太监,悄悄去问,他说裴敬启是临时冲去法华阁的,没有其他人知道。

    阮善以前为了应付裴敬启也是打点过他身边人的,那个小太监正与她有过几回来往,冬小给他拿了银子,让他若和宁宫来人问就暂且把这事瞒下。

    裴敬启不会蠢到在太后面前说他这两日陪伴身边都是虚情假意。

    阮善只求裴敬启酒醒后就清醒,在太后这里不要牵连到她。

    仿佛游湖之事是过去南淮王也常做的,太后因着裴敬启的失约有些烦郁,面色不怎么好。

    阮善小心翼翼地在太后身侧陪了一下午并一晚上,几乎不曾挪动一步,站得腿酸腰酸。

    又生怕再有其他事触怒太后,精神也绷着,待太后终于歇下,阮善才发觉自己头疼得厉害。

    她陪在太后身边,怕鼻血再流,又乱吃了一通药。

    等到终于回了房间,一进门,就看见冬小在摆弄那个木镇纸,见她回来了,下意识往身后藏,怕她看见伤心。

    阮善再没忍住,大颗泪珠串子似的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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