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非没有朋友,只是圈子太小,平日也很少走动,见面就是点头之交。且将军府没落,我本人年纪小,不兴建交,很少有人来攀关系,所以即便九岁以前举办过生日宴,也因为这几年过于低调而被大部分人遗忘,不向我亲近的人打听根本无法知道。

    少年也不知道,因为我向来与他交流少,同时认识我们两个人的又少,我从来没和他说过,也不和别人说,他也从来没问过我。每年只在丞相府吃个饭,生辰就算过去了,这些年硬是没几个人知道。

    少年说出的话很突然,知晓我的生辰也很突然,我不明就里,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掩饰住内心的细思极恐。

    “阿瑾,”少年再度开口,“和害了你一家的罪臣之女同一天生辰,委屈你了。”

    他的声音轻而软,语调里好像还带着同情和打抱不平,天已经彻底暗下去了,只有里屋还有几点亮光投射出来,映照在他的脸庞上,忽明忽暗,少年脸上的笑容宛若最毒的蛇蝎,措不及防攻破我假装平淡的防线,我尽我最大的努力也只能维持出一个复杂的表情。

    苏语是前兵部侍郎的庶女,前兵部侍郎通敌叛国,致使我爹孤立无援,战死沙场。我恨叛徒,但我不恨与我一样失去了双亲的苏语,同是天涯沦落人,这并没有什么好委屈的。

    可是少年委屈,他最爱的母后去世了,他最喜欢的女孩和别人在一起了,全世界都仿佛与他为敌,茫然如他,浑然不知人生的下一步该怎么走。而这个时候,偏偏我凑到了他面前。

    我很难想象出,一个和他喜欢的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且同一天生辰的人凑到他面前会怎么样,我没有见过也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唯一能做的就是被他说的话推着向前走,一步步走向未知的结局。

    少年好像醉地很厉害了,他亲昵地唤着我,眼底却是偏执阴鸷,他显然藏得很好,动作自然地好像我们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相处的。他一遍遍地、不厌其烦地唤着这两个字,偶尔夹杂几句含糊不清的话,眼神越来越朦胧,而我始终保持沉默。

    眼看一坛酒瓜分殆尽,我倒出最后一杯推与他,少年瞅了一眼,眼中还带着恍惚,骨相极好的手缓慢执起酒杯。他没有立马复制前面的仰头一饮而尽,而像是清醒了一瞬,视线落在了我的身上,聚焦了后,突然露出略显羞涩的笑,问道:

    “阿瑾,你做我的大将军,好不好?”

    我发誓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有人叫我阿瑾了。

    *

    我回到了府上,从小看我长大的管家老伯满脸欲言又止地给我看送到府上的东西,三大口红漆木箱,依次装着首饰、衣裙、胭脂,标准的讨女孩子欢喜的玩意儿。

    我沉默地盯着这些东西,过了许久才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收起来吧,记得分个类,统计一下,别和其他东西混一起去了。”这是要还的。

    想不想当大将军,这可真是一个抓住我命门的问题。

    毫无疑问,我现在是肃王船上的人,肃王未来的高度决定了我未来的高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既然要高点,那这天底下最高的地方,除了那个位子还有别的吗?没有了。

    即便是被迫上船,不愿参与官场战队,也不得不踏入其中。没办法,这是我欠他的。

    可我依旧是有些不太明白,现在我在他的眼中,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或许这个问题,连少年自己也不知道吧。

    *

    后来的日子,我一边处理军中事务,一边在公共场合迎合少年的演戏。诸如庆功宴上半明半晦的告白,上下朝时不经意的靠近搭讪,少年还经常性的往府上送符合我品味的东西,虽然我都原封不动的放入了府库里。

    就这样,有关我和少年的留言很快传遍了上流圈子,并隐隐有向下渗入民间的趋向,而这一切也都传入了那深宫之中,少年最想要让知道的人耳中。

    于是那天从御书房出来,我毫不意外的被堵了。

    苏语虽然表面端庄的很,但袖摆的扭曲程度出卖了她。我确实毫不意外,对苏语这个人来说,即便是她不要的东西,也绝不允许有第二人染指。少年有没有看透这一点我不知道,但他的目的显然已经达到了。

    我不禁觉得好笑,为那两个阴差阳错分开的人,也为无端参与到这件事里的我。

    苏语到底只是个靠宠爱推上来的贵妃,什么后台都没有,只是全程一直保持着微笑,和我拉了一些家常就离开了。少年就是看到了这一点,知道苏语什么都做不了,所以让她无能狂怒,让她在一日日的庆幸宠爱和尚未察觉的后悔中辗转反侧,通过这种折磨让以后的她知道,失去他曾经真挚的偏爱会让她沦落到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我莫名感到一丝无力,无力于世事的烦琐,无力于周身的变化,而除了无力,我其余的什么也做不到。

    明明那个少年在迷失,可我除了独善其身,根本做不到把他拉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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