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疏云靠在墙壁上,垂下眼眸。她相信不用自己提醒,他也会想到这一点。

    耳根终于清净后,卫承稷揉了揉额角,淡声唤道:“陈潍,赵楷文。”

    众官员刚被骂,正集体低头装鸵鸟,陈潍和赵楷文闻声,立马小跑到卫承稷面前,齐声应:“臣在。”

    “此番前来的工匠中,可有与方秋发生过冲突的?”

    陈潍和赵楷文对视一眼,他们争归争,可以在暗地里给对方使绊子,但是不能妨碍太子办案,否则,到最后吃挂落的肯定是他们。

    陈潍仔细回想了一下,摇摇头:“方大人身为工部侍郎,位居正三品,虽是名义上的督工,实则没去过工地几回,连工匠们都认不全乎,应该不会与他们起冲突。”

    赵楷文暗暗瞪了陈潍一眼,他虽然气陈潍借机给方秋上眼药,但是他们刚刚才触了太子殿下的霉头,是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吵了。

    赵楷文紧着接话:“禀殿下,陈大人所说无误,臣只听说工匠们对陈大人颇有微词,未曾听过他们对方大人有怨言。”

    上眼药而已,谁还不会了?

    赵楷文心里清楚,方秋已经死了,陈潍没必要给一个死人上眼药,他的目的是方秋的位置。

    工部侍郎可是个肥差,虽然不在权力中心,但油水比户部还多,现下这个位置空缺,谁都想安插自己人进来。既然陈潍这个贱人都敢争,他有什么不敢的。

    卫承稷站在台阶上,垂眸看着他们,心里无声笑了一下,他就这么像傻子吗?

    方秋与赵楷文先后登科,两人后来一起拜入内阁次辅孙启道门下,而陈潍则是中极殿大学士连其硕的门生。

    最近孙启道和连其硕两人斗得火热,看陈、赵二人对上,卫承稷就知道他们意欲何为了。

    卫承稷冷冷瞥了他们一眼,装作没听懂。他当务之急是把案子破了,然后回去跟他父皇复命,暂时没空理会这些人的勾心斗角。

    他嗯了一声,淡声吩咐:“来人,清点工部器具,重点检查刃长十五寸、刀背厚的刀有没有丢失损坏。”

    三更天的打梆子声已经响起,卫承稷见他们在寒风里哆哆嗦嗦的,想着后面问话也没他们的事了,干脆手一挥,让他们回房休息。

    “臣告退。”

    陈潍和赵楷文互相暗暗睨了对方一眼,并肩往院子外走去。严瞿只是来走个过场,吹了一晚的风,早就受不了了,朝卫承稷作了个揖后也快步离开。

    只有李章义还在原地踯躅,似乎在犹豫些什么。这时,快要走到院门口的毕同突然转身喊他:“李大人,你不是怕黑吗,不如同下官一道?”

    李章义脸色一僵,连忙扯出来一个生硬的笑:“好、好啊。”

    五人走了之后,院子里顿时空空荡荡的,只余下一堆杂乱无章的脚印。

    卫承稷站在禅房前廊下,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直到五个人的身影完全隐没在黑暗中,才缓缓收回目光。

    白梳云冷不丁出声:“殿下不把那位李大人留下吗?”

    卫承稷转身看向她,反问:“你觉得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是他?”

    白疏云点了点头,“若非如此,凶手为何要把尸体吊在他房中。”

    大冬天的,凶手又是揭瓦又是吊尸,他总不可能无聊到费力气吓唬人吧。而且,看李章义的反应,很明显他知道凶手专门冲着他而来。

    卫承稷回身,抬头看着万里无星的夜空,轻笑了下:“我又不是凶手肚子里的蛔虫,怎会知道他想干什么。”

    白疏云语气略有疑惑:“殿下就不担心李大人被凶手杀害?”

    李章义现在可能是除了凶手以外,知道最多内情的人了,他要是被杀了,得浪费更多的时间查这个案子。

    卫承稷一点都不担心,语气从容:“凶手不找上李章义,他不会丢命,是好事。凶手若找上李章义,那更是好事。”

    白疏云见他如此,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看来殿下已做好部署,是民女庸人自扰了。”

    “嗯?”卫承稷顺势问她:“你倒说说,我都部署些什么了?”

    白疏云回道:“若是民女没有猜错,现在李大人身边已有一位功夫极好的高手,暗中保护他的同时,也在监视他。”

    白疏云腰身挺直,青丝随风而动,“殿下想以李大人为饵,引蛇出洞。”

    她的声线似雪山泠泠清泉在流动,闻者心旷神怡。长得美的人少,声音妙的也少,音容双绝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尤其是那双眼睛,与她相视时像是陷入了一汪清幽的池水,眼底眉梢水光潋滟,虽然大半张脸都被轻纱掩盖,但仅凭这一双眉眼,也足以称一声美人。

    卫承稷无意中对上她的清眸,定了几息之后快速移开。

    他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声线微沉:“不错,不过还有一点。”

    白疏云微微侧首看他,不解:“还有?”

    难道还有复杂的深意她没想到?然而还没等她想清楚,下一秒,卫承稷就揭开了谜底:“吓唬他。”

    白疏云:“……”

    卫承稷说完,瞥见白疏云奇怪的眼神,没好气道:“我没那么无聊,李章义这人爱势贪财,贪生怕死,如果不吓吓他,让他知道自己小命不保,他不可能将内情说出来。”

    白疏云竟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这种方法看似简单粗暴,但如果不是十分了解这个人,不可能精准地打在他的七寸上。

    白疏云在心中幽幽轻叹,反正,这是他的案子,他的臣子,他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她伸入袖中,轻轻握了握那块雕刻着精美花纹、做工精细的金牌,眼眸深处划过一丝沉重。

    “白仵作。”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白疏云猛然回神,见卫承稷正看着自己,笑道:“白仵作在想什么,如此入神,我叫你也不应。”

    白疏云看得分明,掩藏在笑意之下的,是审视和戒备。

    她的过往履历清清白白,并不怕卫承稷查,但她需要由卫承稷带她去京城。

    卫承稷多年来不近女色,想必也是个冷心冷情之人,与其指望他突然情窦初开,还不如指望他千金买骨。所以,白疏云吸引他的唯一办法,就是展现她的价值。

    白疏云微微垂眸:“殿下恕罪,民女只是在想,铁绳笨重显眼不易藏,将人分尸后又用铁绳捆上,此举费力又有暴露的风险,凶手为何要这样做?”

    卫承稷盯着她,默了好一会,就在白疏云以为他要说出个所以然来时,他淡淡地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白疏云:?

    卫承稷双手往身后一背,理所当然道:“大罗神仙都未必无所不能,更何况我一介凡人。行事要有始有终,现下还是先把凶器弄清楚再说。”

    ……

    派去检查器具的人回来禀告说,工部带来的所有刀具皆在,没有丢失或是损坏的,而且他们还审问了工匠们,他们几乎是同吃同住,都能为彼此作证,没有作案的机会。

    卫承稷对这个结果也不意外,工匠这个身份很难靠近礼部侍郎的房间,他们没有掉包枕头的条件,让人走这一趟也只是为了排查清楚而已。

    与此同时,消失了一小会的薛曜踏进院子,左手一把砍刀,右手拎着一个小沙弥,稚嫩的脸上满是不忿,但是又挣脱不了薛曜的桎梏。

    “殿下,派去柴房的人清点了砍刀的数量,发现柴房里的砍刀只有九把。这小子说其中一把刀坏了,已经拿去丢了。”

    “确实丢了啊。”小沙弥年纪小,初生牛犊不怕虎,受不得委屈,嘟囔道:“那把刀都缺个大口子了,哪还能砍柴?”

    薛曜冷声道:“你当我不识货吗,这些刀分明都是上乘货,哪能短短一月就破了。我看是你找借口藏了把刀,然后用来杀人了吧。”

    “薛曜。”卫承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多大了。”居然还跟一个小孩子较劲。

    薛曜悻悻收声,他当然知道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鸡仔不可能是杀人凶手,他只是吓唬吓唬他而已。

    卫承稷从薛曜手中接过砍刀。这把砍刀的刃部约为十五寸,表面锃亮,犀利如锥,仿佛在脖颈上轻轻一划就能要人性命。

    手柄原料为胡桃木,上面刻着一个很浅的、歪歪扭扭的“七”,形状特地迎合了人手,握着相当舒适,确实如薛曜所说,这是一把品质颇佳的刀。

    在刀刃底部,还刻着一个名字:郑凡。

    大乾实行物勒工名制,铁匠要通过朝廷审核,拿到铁券之后,方可领铁材、开铁铺。铁匠在炼制好铁器后,需得在上面烙下名字,以便朝廷查究违制品。

    这个郑凡,就是锻制这把刀的铁匠。

    卫承稷拿在手上,颠了颠之后,顺手递给白疏云,“你来看看。”

    白疏云戴上手套,接过之后用手拂过刀刃,虽然没有对银蚕丝手套造成分毫损伤,但那一声刺耳的“噌”,足以让人感受到这把刀的锋利。

    锐器、刀背厚、刃部至少十五寸,这些特征正好能与尸体反映的凶器相吻合,而静空说相国寺里只有这种刀,这么看来,凶器就是这十把刀其中一把。

    可惜相国寺里没有猪肉之类的东西,否则,她上手试验一下总比想象要来的精确。

    “民女不敢确定,但这种砍刀确实符合凶器的特征。”

    “那就先从这把刀查起。”卫承稷拍板决定,琥珀色眸子盯着小沙弥:“你把刀丢哪了?”

    不知为何,小沙弥不怕虎背熊腰的薛曜,却不敢直视清俊白皙的卫承稷,他连忙低下头,小声回道:“不、不是小僧丢的,是静悟师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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