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悟?

    卫承稷想起静空的证词:“被监寺派去采购砍刀的那个?”

    小沙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的是的,静悟师叔是我们住持唯一的弟子,他和我们监寺师叔是师兄弟。”

    卫承稷又问:“他拿走砍刀是什么时候?”

    小沙弥回忆了一会,道:“好像是今日辰时,小僧到柴房准备砍柴,撞见静悟师叔拿着一把砍刀正要离开。静悟师叔一向骄矜,从没来过柴房,也从没砍过柴,小僧担心他是来柴房捣乱的,便问他有什么事,他跟小僧说那刀破了,得拿走扔掉。”

    卫承稷双手环胸,露出思索之意,“那把刀昨日可完好无损?”

    小沙弥答道:“是的,昨天还是好好的。”

    卫承稷眼眸微眯:“你如何确定?”

    “因因为静悟师叔说这些刀很贵,让小僧当心着用,所以小僧特地给每把刀都编了号,破损的那把是十号。昨天小僧检查过,十号昨晚还好好的。”

    小沙弥被危险的眼神吓得心里一跳,心里盼着这位贵人赶紧问完,然后放他全须全尾的走。

    卫承稷看出他的害怕,语气稍缓:“你在那之后可还见过他?他把刀扔去了何处?”

    小沙弥摇摇头:“昨天之后,小僧就再未见过静悟师叔了,也不知道他将刀扔去哪儿了。静悟师叔总是不见人影,许是又跑到哪里偷闲了吧。”

    白疏云见小沙弥摊了摊手,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一点也不担心静悟会遭遇危险,言语态度中也不待见他,把静悟说得不像个僧人,更像一个纨绔子弟。

    卫承稷也意识到,静悟在相国寺的风评似乎并不好,但这是一个人的评价,还是多数人的想法呢。

    “静悟平日为人如何?”

    说起这个,小沙弥心里皆是愤懑,他悄悄朝四周瞄了瞄,确定没有寺里的人后,撇了撇嘴:“静悟师叔为人小气,铺张浪费,经常从山下带回来一些小吃食玩意,也不分给别人。寺里的香油钱是监寺师叔在管,肯定是住持偏心他,给了他点零钱。”

    小沙弥握紧拳头,似乎对静悟很不满,“还好住持没完全糊涂,让静空师叔监寺,否则咱们寺早就被败光了。”

    卫承稷没见过静悟,不好评价他。但这个小孩子到底是真看不惯静悟所为,还是对静悟没有把吃食玩意分给他而耿耿于怀,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食色性也,但世人羞于承认,都喜欢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饰自己,实则是自欺欺人罢了。

    卫承稷狭眸扫了小沙弥几眼,见他在答话时神情尚且自然,不像是有隐瞒的样子,卫承稷便让他退下了。

    小沙弥走后,薛曜沉声道:“殿下,如此看来,整个相国寺只有静悟接触过凶器,莫非他是凶手?”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先看静悟怎么说。”

    查了一整天案,卫承稷眼中划过一丝疲惫,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心口。

    薛曜见状,立马上前低声问:“殿下可是累了?不如您先去歇息,这个静悟交给属下就行。”

    “不必。”卫承稷微喘了一口气,将心脉中涌上的热意强行压下去,拦住薛曜的手,“召静悟来。”

    薛曜知道,自家殿下一旦决定的事,不容其他人置喙,他无可奈何,只好派人去寻静悟,自己则端了杯热水来。

    一杯恰好的温水下肚,卫承稷感觉心脉附近不适的地方舒畅了许多,剑眉也随之舒展。

    在等人把静悟带过来的期间,白疏云静立不语,脑中在回想刚刚所见的,卫承稷捂着胸口的那一幕。

    矜贵美人捂着心口,剑眉微拧,双眸半阖,透出几分脆弱。他微微侧身,背对着白疏云,似乎不愿让外人看见他脆弱的模样。

    当然,白疏云一开始也不在意,以为他是过度劳累,气血阻塞引发胸口闷痛。这种病症即便在年轻人身上也很常见,她并非第一次遇到。

    直到,薛曜在卫承稷身体不适时倒的那杯水,她分明在其中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药材味。

    她的鼻子向来灵敏,绝不会闻错,她敢肯定,杯中不是宽胸行气的药,更像是调活血络,清热凉血的……

    白疏云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傲立如玉的男人,喝完药后,他脸色恢复了一丝血气,额前沁出一层薄汗,绯唇被他咬过后越发鲜艳,就像经历了一场炙火的烘烤。

    现在可是冬天,他的衣着不算厚重,不可能捂出热汗。

    白疏云眯了眯眸子,看来她要想办法证实一事,如果事实确实如她所想的那般,那她,可以改主意了。

    将近半柱香后,薛曜派去的人终于回来了。

    “禀告殿下,属下没有找到人,但是属下搜了他的房间,在他床底下发现了一柄刀和粗布袋子。”

    薛曜接过砍刀和粗布袋子,双手捧到卫承稷面前。

    他有些忧虑:“殿下,大晚上的,静悟不在房里,该不会是畏罪潜逃了吧?”

    “先看过东西再说,现下风雪交加,他再逃也逃不出相国寺。”

    卫承稷只拿起了粗布袋子,打开了之后,里面装着一堆风干了的醉心花瓣。他看了白疏云一眼,白疏云顿时领会,从薛曜手里接过砍刀。

    这把刀由精钢炼制而成,刀刃上有个拇指大的口子,刀柄同样用的是胡桃木,表面光滑,触感细腻,拿着比刚才那把还要称手。

    白疏云试着往石阶上砍了一下子,刀刃与大理石激烈碰撞后毫发无伤,反倒是石阶缺了一个小口子。

    薛曜忍不住叹了一声:“好刀。”

    白疏云颔首,也很赞同:“确实是好刀,如果是凶手栽赃这位静悟师父,倒也费了些心思。”

    “栽赃?”薛曜皱起了眉,“白仵作何出此言?”

    白疏云正要开口,却被卫承稷淡淡截住话头:“因为编号。”

    薛曜蓦地一拍手,“是了,那小子说过他给那十把砍刀编过号,所以这把砍刀不是静悟拿走的那把。”

    “是的。”白疏云拿着刀走到尸体旁边,指着腰腹的切面道:“而且,这把刀的特征与凶器大致符合。”

    “缺口在刀刃中部,其大小、位置与切面的挫伤几乎一致,而且,这把砍刀与死者的腰身相当,一刀砍断没有问题。”

    她凑近刀身细嗅了一下,“刀上有非常浓重的血腥味,缺口处也有一丝未被清理的血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就是凶器了。”

    “哦?”

    薛曜接过刀,放在鼻子下猛力吸了一下,完全没闻到什么血腥味,连铁锈味也只有一点点。

    他忍不住看了眼白疏云掩在面纱下的秀鼻,也不知道这女仵作的鼻子是什么构造,怎什么都能闻出来。

    卫承稷瞥了眼被薛曜拿在手中的刀,则问道:“意外是什么?”

    白疏云道:“意外就是,静悟师父拿走的那把刀,同样具备这些特征。”

    大家都是聪明人,白疏云稍作解释,卫承稷就明白了。

    缺口、血迹这些特征,就跟易容所需的面具一样,都是可以用于伪装的东西,在没有见过静悟拿走的那把刀之前,静悟究竟是凶手还是被栽赃,谁也不能完全下定论。

    不过,卫承稷和白疏云都更倾向第一种可能,毕竟静悟都把刀拿走了,何必多此一举,再在自己房中布置一层障眼法,最后矛头还是落在自己身上。

    薛曜心眼子直,在他眼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有证据才是王道。“所以说,凶手知晓静悟拿走了一把刀,于是把醉心花和凶器都藏在他房间,以此来栽赃他?”

    他不禁叹道:“心思当真活络。”

    只不过,薛曜想不通:“这把多出来的砍刀,是从何而来啊?”

    “相国寺的银钱都归监寺管,除了住持,只有监寺有钱买刀了,莫非凶手是他?可是那家伙腿脚不便,不可能私自下山。”

    “相国寺僧人三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眼下倥偬,我们不可能逐个排查。”卫承稷轻轻转动手上的扳指,“薛曜,待雪一停,你立即派人下山去找这个郑凡。”

    薛曜应道:“属下遵命。”

    他顿了一下,忍不住问:“殿下,属下有一事不明,那静悟不是凶手的话,他为何要躲起来?”

    白疏云眼里闪过一丝凝重,卫承稷声线微沉:“或许,他不是躲起来。”

    薛曜虽然不善思考,但好歹跟在卫承稷身边多年,这点领悟力还是有的,很快就反应过来:“殿下的意思是,他被凶手杀了?”

    白疏云摇头:“不一定,也可能被凶手带走囚禁而已。”

    薛曜问:“为何?”

    卫承稷道:“凶手的目的是报仇,没必要多杀一人节外生枝。”

    薛曜疑惑:“可是凶手不杀他,如何把他的罪名坐实?凶手就不怕静悟脱身后指证他吗?”

    白疏云轻声答道:“凶手无需坐实静悟的罪名,只要他消失一段时日即可。”

    不知为何,薛曜偷偷瞄了卫承稷一眼,又看了看白疏云,总感觉自己岔在这两人中间有点多余,明明他才是陪着殿下一起长大的人啊。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聪明人的默契?

    薛曜挠了挠头:“什么意思?”

    卫承稷沉静解释:“凶手的目的不在嫁祸,而是拖延时间。”

    “将我们的视线暂时转移到静悟身上,最好派遣所有人手去找他,好让凶手有可乘之机。”

    “动手?”薛曜顿了一下,面色沉重下来:“难道,凶手下一个目标是李大人?”

    经过两人的解释,薛曜堵塞的思路一下子都通畅了,难怪殿下让他挑了个身法极好的人跟着李侍郎,还下令让人时不时弄出一点动静惊吓他,又不能让他发现。

    “那殿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卫承稷没有立即回复,而是看向白疏云:“你觉得呢。”

    看似询问,语气却没有任何起伏,说明他心中早就有定论,偏偏还要多此一问,其中的试探不言而喻。

    但她并未察觉到,除了试探,还有几分考验的意味在里面。

    白疏云顺着他的意答道:“民女以为,当将计就计。”

    卫承稷目露赞许,转头看向薛曜:“还不去办。”

    薛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办什么?

    有了珠玉在前,卫承稷略带嫌弃地看了薛曜一眼,“以寻静悟为名,搜查西禅院,弄出的动静越大越好。李章义那边加派人手,让他们看紧点,切勿打草惊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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