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呼啸,子时将近,相国寺里的其他灯火已经熄灭了,只有他们这里的蜡烛还在燃着。

    薛曜不免多嘴一问:“殿下,我们在西禅院找不到人可怎办?”

    卫承稷命人拿来披风,修长如玉的手指灵活地将绑带系上,缀以金线的玄色披风搭在他身上,更显得英姿玉立,雍容矜贵。

    “肯定找不到,做做样子便可,若是查到了他的行踪,也可以顺藤摸瓜查一查。”

    西禅院里是相国寺三百僧人的居所,地方大不说,人还多,而且一般是三五个僧人住一间房,凶手不大可能会把人往西禅院带。但他们又不是真的找人,所以,怎么声势浩大怎么来就行。

    薛曜恭声道,“属下领命。殿下放心去休息,接下来交给属下即可。”

    卫承稷抬头望天,幽叹了一声:“还不能休息。”随即,他朝白疏云微点下巴:“你随我一道。”

    白疏云点点头,抬脚跟着卫承稷往院外走。身后传来薛曜的声音:“殿下,您要去哪?”

    “找释觉。”卫承稷扬了扬眉,琥珀色眸子溢出一点危险的光,“哪有弟子失踪,做师父的置身事外的道理。”

    他迈着修长的腿大步往前走,腰间的蟠龙紫玉佩在夜中透着澄亮,与天空正中快要破开黑暗的紫微星遥相呼应。

    .

    随着两百多人的太子近卫和五城兵马司相继出动,西禅院瞬间从一片漆黑变成了灯火通明,所有僧人被拘在自己院子的角落里,不得出院,也不得进屋。

    大半夜不能睡觉,还要待在院子里吹寒风,即使对方是从京城来的官爷,心中也不免生出些许怨怼。

    只不过他们人微言轻,心里再抱怨也不能放到明面上来,否则就是不敬太子殿下,届时连住持都保不住他们。

    不能抱怨,八卦总可以吧,耐不住的慧明悄悄挪到一个僧人身边,问道:“慧安师兄,你怎么在这儿,监寺师叔不需要人照顾吗?”

    慧安小声回道:“慧通师兄在呢,师叔那边不必担心。”

    慧明哦了一声,比起慧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他更好奇的是:“师兄,你知道这群官爷大晚上的找什么吗?”

    慧安立马比了个“嘘”的动作,示意他小声点。见没人注意他们,才松了口气,瞪了他一眼,低声斥道:“这是贵人的事,我哪敢多嘴,你也不许多问,小心祸从口出。”

    慧明闻言眼睛一亮,连忙追问:“所以,师兄你知道内情?”

    他扯了扯慧安的衣袖,“师兄同我说说呗,指不定我知道他们要找的东西在哪,这样我们也能早点回屋休息不是?”

    慧明抓着慧安的手臂摇啊摇,弄出来的动静差点让守卫注意到他们。

    慧安架不住他纠缠,只得在他耳边轻声道:“听说静悟师叔畏罪潜逃了,他们在找人呢。”

    静悟师叔畏罪潜逃?

    慧明一个激灵:“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大官爷的死不会是静悟师叔干的吧?”

    人一激动起来,就容易控制不住声量,慧安赶紧捂住慧明的嘴,“你小点声。”

    “其实,我也是无意中听那些官爷说的,具体情形不大清楚。”

    这等没头没尾明摆着的蜚语,若是换了其他人,慧明不一定会信,但对方是静悟师叔的话,他平日做派本就不佳,会做出这等事好像也不奇怪。

    他想到今早去马厩时,无意中撞见静悟师叔偷偷摸摸地往后山走,当时他就觉得不对劲,现在想想,真是可疑。

    许是半梦半醒间被迫起来,慧明脑子还有些糊涂,想法一出,他立马大声朝侍卫们大声喊道:“官爷,官爷,我知道你们找的人在哪!”

    少年尚未变声,声音高亢清亮,整个院子的人都这道刺耳的声音吸引,齐刷刷往他这边看来。

    正好在附近盘问的薛曜同样也注意到了,皱着眉踏进院子,沉声道:“刚刚是何人在喧闹?”

    慧安心道糟了,也顾不上斥责慧明莽撞,一把将他拉到身后,连忙赔着笑道:“小儿稚语,大人们不必放在心上。”

    然而,薛曜并不买账,他耳力好得很,刚刚那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径直拂开慧安,对着慧明问:“你知道人在哪?”

    薛曜身材高大,从小习武,后来又跟着卫承稷抗击西戎,眉眼间自带戾气,气势非同凡响。他腰间还悬挂着一把长刀,大步朝着慧明走过来的时候,就像是血修罗前来索命一样。

    慧明经历尚浅,被这副气势吓得话也说不利索,结结巴巴道:“是是是的。”

    薛曜鹰隼般的眼眸盯着他,看得慧明心里直发慌,开始后悔自己刚才就不该多那一嘴,现在好了,别说睡觉,小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就在慧明在心里给自己反复扇巴掌时,薛曜终于敛下了审视,道:“带路。”

    —————

    僧人所居院所的西北隅,这里是西禅院地段最好的院子,背靠相国寺后面的山谷,安谧幽静,冬暖夏凉,草木葱郁,还时不时会有淡淡的梅香飘来,最适合清修和养老。

    然而,这样一个宁静的小院子,却在这个难眠之夜,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卫承稷悠闲地靠在椅背上,修长莹润的手指优雅地捻着茶杯,杯中氤氲而上的雾气柔化了那张攻击性极强的皮相,也遮住了那对琥珀色的眸子,更令人捉摸不透。

    他细细地抿了一口,似乎在品味什么绝世佳茗,然而大晚上喝茶不好入睡,所以茶杯里只是晾过一会的热水而已。

    白疏云静静地坐在他旁边,灯下美人姿容更甚,冰肌玉骨,蛾眉曼睩。

    习惯使然,她无论是坐是站都挺直腰身,灯晕朦胧了她的眉眼,冷白色的皮肤覆上一层暖光,饶是如此,也没有折损她的清丽半分。

    而他们的对面,坐着一位身穿金色袈裟、眉胡皆白的老者,他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足有一百零八颗,右手捻着一串小佛珠,许是多年皈依佛门,即便脸上布满皱纹,面无表情,却依稀能看出点慈眉善目来。

    三人都没有出声说话,一个闲适自若,一个作壁上观,一个揣着明白,屋里只有佛珠轻轻碰撞的声音,一丝寒风从门缝溜进来,烛光摇摆不定,光与暗不断在他们脸上变换,气氛逐渐变得沉默而诡谲。

    最后,还是释觉大师率先开口:“殿下深夜前来,有何要事?”

    卫承稷慢悠悠地放下茶杯,紫砂杯轻轻落在乌木茶桌上,这一点清脆的声音,正式宣告平静打破。

    “大师心里清楚,何必多此一问。”卫承稷勾起嘴角,笑意中带了些暗嘲。

    释觉大师脸皮微微一动,“老衲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不明白殿下所言。”

    卫承稷哦了一声,道:“既然大师听不懂,那我也不必拐弯抹角。经过查证,我怀疑相国寺僧人静悟正是杀害工部侍郎方秋的凶手。”

    释觉大师捏着佛珠的手猛然一紧,却只是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卫承稷的声音继续响起:“按照本朝律法,杀人者斩首示众,静悟杀的是朝廷命官,还畏罪潜逃,罪加一等,当施以极刑,凌迟处死。”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将人活活凌迟这种事情,在他眼里与杀一只鸡没有什么区别,全然不觉这番话对别人造成了何等重击。

    毕竟那是自己唯一的弟子,也是他曾费力救出来的孩子啊,太子真是死死握住了他的软肋。

    释觉大师深吸了口气,道:“请殿下明鉴,静悟不是那等伤天害理之人,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卫承稷一脸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也想相信大师,但大师总要说点有价值的东西,这样才能解除误会,对吗。”

    一口气说完,卫承稷嘴唇都干了,正想拿起杯子喝口水,然而紫砂杯中空空如也,他便给白疏云递了个眼神。

    白疏云看是看懂了,但很不想理他,可谁让他是太子殿下,她拿起手边的紫砂壶,往他杯子里添了些热水。

    释觉大师默了好一会,最终还是重重叹了声,颇有几分认命的味道:“罢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殿下想知道什么?”

    见释觉妥协,卫承稷也不再废话,径直问道:“相国寺里,是不是有间密室?”

    闻言,释觉大师猛地抬头,污浊的眼瞳充满震惊:“殿下是如何得知的?”

    比起释觉大师的惊讶,白疏云就显得淡定多了。

    卫承稷说过,方秋在昨日酉时便已失踪,但他的死亡时间却是在寅时到卯时之间,其中至少间隔了六个时辰,足够醉心花的迷效过去。

    方秋既然是苏醒的状态,即便他被凶手用醉心花毒哑了,多少也会弄出点动静来。

    然而在这段时间里,卫承稷派人大肆搜寻相国寺,并没有听到任何异响。

    因为相国寺的每个门都有暗桩把守,凶手若要在户外作案,只能把人带到后山。可方秋的衣衫除了有褶皱、灰尘和磨损外,并没有什么污泥、枯叶、花瓣等痕迹。

    排除户外作案后,就只能是在非常隐蔽的室内了。

    真不愧是从出生起就被钦定的储君啊,释觉大师忍不住又叹一声,他为了相国寺埋藏二十多年的秘密,终于要在今天揭开了吗。

    “殿下猜的没错,早在相国寺初初建立时,便在寺内开辟了一座密室。那时大乾尚处于开国之际,天下还未完全安定,修建密室,一开始只是为了避险而已。”

    释觉一边娓娓道来,手中还不忘拨动佛珠,看似平静无波的他,被指尖越来越快的速度出卖了心绪。

    “那间密室已经荒废百年,直到师兄即位,方才重启。”

    卫承稷说:“你可知密室在哪?”

    释觉缓缓摇头,“为了保证密室的安全,社稷安定时,密室的具体位置只在历代住持间相传,可是当年事发突然,师兄还未来得及告诉老衲便去了,所以,老衲也不知道密室所在。”

    卫承稷皱了下眉,似乎想到了什么,眸色一暗,冷声问:“释亮重启密室用来做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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