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溪并未贸然上前,易玊先迈一步道:“我先走,若是没有问题,你再上来。”

    常溪拦住易玊,看着那稚气未脱的孩子:“小孩儿,你走前面带路。”

    常溪给易玊抬眉使了个眼色,或是主仆心意相通,易玊便明白了常溪的意思:

    他走前面,有机关还能当个替死鬼。

    常溪可不管这孩子有多活泼可爱,如此困窘情景之下,莫说恻隐之心,她利用的手段不狠上三分都显得她格外仁慈。

    男孩蹦蹦跳跳地跃上石梯:“那大姐姐大哥哥可要跟紧我了。”

    常溪跟上男孩的步子,易玊紧随其后,三人通过狭窄冗长的石梯进入深不见底的洞室底部,在脚下的黑暗被青玉簪驱散的同时,头顶上神像的面容也在渐渐模糊。

    洞室内除了三人的脚步声,还能听见地下暗河的流动,平静的水流或许是拍打上巨石骤然一跃,再化作水浪拍入水中惊起重叠的巨浪,巨浪形成的水雾升腾而起,越往下走,石梯的路面越是潮湿难行。

    “啧,早知道就穿双防滑的鞋,我轻功尚佳,水上漂也玩得,谁知被这鞋子脱了后腿。”

    常溪走得摇摇晃晃,双臂微微抬起保持平衡,她在重心险些走偏的一瞬被易玊抓住手腕,从那之后,易玊在未松开,两人如此搀扶而行。

    “等出去了,我陪小姐去铺子里挑双喜欢的。”易玊道,“你觉不觉得,他是在故意甩掉我们。”

    常溪走得吃力,一路看着脚下的石梯不敢掉以轻心,易玊帮她看着前路,注意到那小男孩倒是在光滑的石梯上行动自如,不仅能走,还是一蹦一跳地走,将他们甩在三尺开外,就快只身进入黑暗之中。

    “小孩儿,你等等,别往前跑了,我追不上。”常溪嘴上说的是和气话,手里干的却不是和气的事,手中法术无法施展,她便将青玉簪化作一条白绸攀附那孩子的腰间紧紧缠住。

    她追不上没关系,遛狗儿似的把小孩儿牵住就好了,变则通,通则达,人在江湖飘还是要懂变通,可不能让七八岁的小孩儿掣肘了去。

    易玊哭笑不得,常溪这做法也颇无赖:“小姐真是好计谋,他这样确实是甩不掉我们了。”

    男孩倒是听话,听见常溪喊自己,就停住了脚步不再上前,任由白绸束缚着自己,还不忘咧着嘴向常溪招手道:“大姐姐快过来呀。”

    常溪一步步向男孩走过去,眼看只有一尺的距离,脑海间骤然有警钟敲响,她欲看着那孩子陡生出怪异之感。

    她相信直觉,一手拦住易玊不再向前,低声道:“别走了。”

    常溪抬起头看见黑暗的天顶,在石洞内看不到天空,让人算不清时间,他们从石道走到这里已不知过了多久,但是方才危险感的袭来让常溪知道,该来的就要来了。

    果然不出常溪所料,正当她将白绸收紧欲完全束缚男孩之时,那男孩骤然变了脸色,稚嫩的双眼瞬间黯淡无光散发凶煞之气,娇嫩的脸蛋凹陷下去变成一张薄薄的老人皮。

    常溪感受到易玊的手也在这时开始颤抖,周身的痛意再次袭来。

    她猜得没错,第二次血色煞月就在这时不合时宜地来了。

    易玊只觉头晕目眩,强忍着支撑起身子刚要站定,却被忽如其来的力道一推,直直坠入那石梯之下,他吃痛抽起长剑插入石梯的缝隙,让整个人堪堪挂在石梯之下。

    “别管我,快跑。”易玊喊道。

    常溪刚将注意力从脱险的易玊身上移开,或是在焚鬼门内青玉簪也灵力减弱,也或许男孩在煞月之下变成面目全非的怪物,白绸被他悄无声息地解开。

    怪物男童哪里还在先前的位置,常溪稳住光滑的步子转到身后,那怪物男童正张开利爪刺向常溪!

    “谁要跑了!躲在我身后!”常溪一面侧身躲开,一面操纵白绸挽起易玊到石梯之上,有了令她反应的时间,局面才不算格外不利。

    这一次煞月带来的蚀骨剜心之痛比上次更为剧烈,常溪将易玊护在身后,让他稍作喘息,好在光她自己抵挡住这怪物男童的数招不再话下。

    “小心!”

    经易玊提醒,常溪才听见石窟之内有落石滚落之声,原本端坐在中间最大的神像在此时复活,眼睛在黑暗里发出猩红的光芒,朝两人奔来。

    好你个焚鬼门,区区破门还敢算计我,专挑我不利的时候动手,最好别让我出去,等我拿到苍璧出去,看我把不把你砸了!

    她常溪说到做到,过河拆桥睚眦必报之事她做起来最是得心应手!

    眼看常溪自是难以一人之身对抗两者,易玊与煞月对灵脉的阻力相抗,强行运转灵力,更猛烈的疼痛从心口随着灵脉遍及全身,他腾空飞起手捏剑诀刺向那神像。

    刀光剑影之间,两人意外转守为攻取得上风,易玊的剑意势不可挡直刺入神像眉心,常溪的双刺也正好抵上怪物男童的咽喉!

    两人本以为危机即将接触,来不及庆幸半刻,常溪脚下的石梯轰然倒塌,她双脚一空直坠深渊而去,此情此景叫那怪物男童寻到可乘之机,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直刺常溪心口。

    由于强行运转灵力,与焚鬼门中的阻力相抗,易玊搏斗之时全身灵脉几乎断尽。

    他自知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便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下坠的常溪搂入怀中,挡在她身前,匕首插入他心口之时,那怪物男童终于死于冷剑寒光之下。

    “阿玊!”常溪眼睁睁看着匕首进入又抽出,瞬间泪雨如下。

    在最后一刻,灵脉全部断裂,易玊一口鲜血喷出,许是痛到麻木,他竟有力气化为龙身将常溪护在其中,两人一起坠入黑暗,他要以自己的身体当做常溪的护盾。

    身体在下坠,易玊感受到常溪温热娇小的身体就在怀中,竟莫名安心。

    很好,他遵守了对常溪的诺言,他对她致死没有利用和背叛,他还配得上对她的承诺。

    常溪欲挣扎着学易玊一般强行运转灵力,却被柔软的龙身和坚硬的龙鳞包裹着无法施展,她哭喊道:“阿玊你快松开,我能带你活着出去。”

    易玊知道常溪想要舍身救他的心思,笑着掩盖住气息的虚弱:“快落地了,小姐抓好我,我可是还能飞的。”

    随着震天的龙鸣,易玊舒展龙身腾跃而起,载住常溪稳稳落在地上。

    坠地之时,在易玊龙身的心口处,匕首刺进的伤口仍然在往外冒血,满地的鲜血将易玊银色的鳞片染成猩红。

    灵力无法运作,常溪只好用手捂住那处创口,泪水滚落与易玊的血水相融:“我一定能带你出去,我是你主子,我没让你死你就死不了。”

    易玊的身体一点点冰冷下去,柔软的龙身逐渐僵直,呼吸带动着全身体的起伏,吃力而艰难,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马上就要失去了知觉。

    常溪,我倾慕于你。

    易玊没准备说出口,毕竟他绝对不能让自己在最后一刻住进她的心里,毕竟她的灵魂自由宽广最不喜羁绊,毕竟她还要寻到六块神玉得偿所愿。

    他可以不成为她的助力,但他不允许自己成为常溪人生的阻碍。

    常溪,人生海海,山山而川,不过尔尔,你,不要记得我......

    “阿玊,你不要死!”

    常溪的手已经完全感受不到易玊的温度,悲痛如潮水侵袭全身,她哭得入溺水般无法喘息,厉鬼的叫喊仿佛又在耳畔响起,上元夜的噩梦再一次重现。

    少时,她没有在哭,手也从易玊的身上撒开,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她扯着嘴角望着天无力地笑起来。

    不是哭累了,而是没有力气再哭,亦没有必要再哭。

    这世上的亲人之情、朋友之义、恋人之爱都是别人的,她有过也奢望过更抓住过,奈何命运好像一条无情的法令,她像小偷一般将这些东西偷来,又会以更惨痛的方式从她身边夺走。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她一次又一次的死亡是为了护住世间人,世间人有的东西她却不能有!

    凭什么爱她的人为她而死,不爱她的人却能因为一个姓氏享尽富贵荣华!

    凭什么世界人海茫茫,要她和她最亲近的人去承受诸般苦楚!

    区区神女,名头而已,区区性命,鸿毛之轻。

    偏偏她想丢的名头丢不下,想舍的性命死复生。

    常溪不知道自己想哭还是想笑,对着眼前那副冰冷的尸体喃喃:

    “易玊你是不是笨,我死了还能活的,你看到了,我心被人挖了都能再长出来,我摔下来疼死就疼死,大不了重新活过来就是。你何必为我而死,傻子就是傻子,真不会权衡利弊,也不知你在冥皇宫那种吃人的地方怎么活下来的。”

    语毕,易玊心口的伤处设出一道银光,直抵那黑暗深处。

    常溪本一时间万念俱灰,不知为何竟不自主起身跟着那银光走,直到岩壁底部的某一处。

    原先在此的神像已经被易玊击碎,现如今只剩下空无一物的洞窟。

    在银光尽头所连接的,是苍色的玉璧。

    冥界皇族死前的灵脉血能感应黄泉上古神器,这是他易玊能为常溪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玊,甘为其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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