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前几日起,夜里城郊,总有过路人失踪,搞得家家户户人心惶惶。现在,全城更是找不出一个打更人。一到夜里,住店的住店,借宿的借宿,再没人夜行了。”

    秦了追问:“那又同上房有何干系?”

    “害,本以为这也就算了。可就在前不久,城南几家客栈的上房也接连出了命案……那货商的三公子和于家小姐……”

    “夜间活人没,白日死人归。”有挑担的货郎自秦了身后补充道,吓得她脊背发凉。

    “衙门捕快管着干嘛,这么多失踪和命案,却是一点线索没有?”

    与此同时,店小二们都忙活着燃灯,未待暮色四合,整个客栈就已恍若白昼。

    “切,整个樱谷,谁不知是哪个吃人鬼。”

    “只可怜了我们樱谷这小地方,竟连一个斩灵人都没有,屁的‘匡扶正义,侠义众宗’。”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抱怨着这恶灵横行的世道。

    若是怨灵作案,衙门倒确也束手无策。好家伙,到头来,尸位素餐的倒成了自己。

    闻言,秦了尴尬地咳了几声,见在座宾客个个义愤填膺,也不便多问,转身拉着陆无期去楼上歇息。

    “陆兄,你今晚可别睡太死,万一那‘吃人鬼’今晚找上门来,你可得护着我……大家点。”临分别,她特意叮嘱到。

    对方只懒懒打了个哈欠,俨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秦了心下腹诽,却还是陪着笑脸,再次央求叮嘱后回房。

    屋内烛盏通明,窗户钉得死死的,只映出些墙外杉柏的剪影。今夜无风,静得似尘封多年的水墨画。

    饶是如此,第一次身处异地的秦了却还是横竖睡不着。

    没过多久,她便不安起身,小心推门,却发现门怎么也推不动。一瞬间,她已想遍了自己的死法。

    不怕不怕,秦了,你是陆家的希望,是要扶危济困的大侠,是武功盖……不对,武功不济。是身强力……不对,是弱女子。没关系没关系!天无绝人之……

    “陆无期——”她扯着嗓子喊到,心惊得已不是小鹿乱撞,而是万马奔腾。

    话音刚落,门“哐”地一声被推开,眼前黑影高硕,只厅堂的烛光隐隐勾出来人轮廓。

    秦了本欲再次尖叫,却在自尊决堤的最后一刻,看清了眼前人。

    “喊什么。”陆无期一脸不耐烦。

    “门门门……刚才打不开,可能有鬼,我就想着叫你……你一同缉拿。”

    陆无期冷笑,倚门抱臂听她瞎扯:“我一直守在外面。”

    别说鬼,就是人影也没见着。

    “啊?你在外面,我说嘛,要不门怎么打不开。”秦了小声嘀咕。

    待她心神回缓,却忽又挺直了腰杆,借机指责道:“你守夜就守夜,别蹲正门口啊。”

    闻言,陆无期一脸黑线,却是没多计较。

    怕他转念,她也没敢再多说什么,只摆摆手:“好了好了,看在你自觉守夜的份上,在这就在这吧。”

    说完,秦了便转身回房

    “对了……”陆无期开口,提醒心情大好的某人。

    “还有什么事?”她自门缝探出一个脑袋。

    “这门,在内要用拉的。”

    片刻的沉寂后……

    “我我我……当然知道!”羞恼至极的她急着闭门谢客,却不想关得太急,又被两扇厚重的木门挤了脑袋。

    “嘶——”屋内的她捂嘴痛呼,疼得泪水直在眼眶打转,隐隐还听得门外人的轻声嗤笑。

    真是丢死人了……

    但不得不说,知晓了守夜人的存在,她这一晚睡得倒颇安宁,再一睁眼,已是日上三竿。

    “完了完了完了……”她提了法器,忙不迭直奔陆无期房间而去,“干活!干活!抓紧时间干活!”

    “你还没出发吧!”秦了猛地闯进房内,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彼时陆无期刚套好单裤,正缠着腿带,流苏线穗垂饰在脚踝。

    眼前春光大好——俊俏的面庞、刚睡醒后泛红的眼睑、赤裸的上身、匀称的宽肩窄腰……空气里沁着摄人而暧昧的气息。

    “喂,你……”看着毫不避讳,甚而径直走向前来的秦了,竟是向来持重的陆无期先慌了起来。

    “你什么你?什么时辰了,你才刚起!”秦了怒不可遏,上去就是一脚,虽然发觉自己这力道简直就像刮痧,但心理上,姑且也算略施小惩。

    “快穿好,谁没有似的。”她淡定地盯着对方赤裸的上身,将里衣同镶玉蹀躞砸向了对方腹肌。

    也对,同是男儿身,自己又有何需避讳的呢。陆无期才想通般,大方接过,顺带扫视了眼对方。

    “你看什么!我、我练的这叫九九归一,不懂了吧。”秦了一时气结,却还是回身心虚地摸了摸肚子。

    真是的,不过是方才着急,塞了俩肉包没消化,瘦下来谁还没两道沟沟坎坎……

    待陆无期穿戴完毕,秦了也打听了一圈回来,毫不见外地将行装递给某人:“走,去捉‘鬼’。”

    陆无期看着脚边繁重的包袱,又看着轻装上阵夺门而出的某人,无奈提起跟上。

    “陆无期,跟着我你就当烧高香吧,锦鲤本鲤选的这单呢,可谓是易如反掌手到擒来,保准你青云直上光耀门楣振兴宗门……”

    见身侧人毫无反应,她停下疯狂捅咕对方:“喂,你就不好奇我们去哪?哪来的怨灵?怎么聚灵?”

    “秦兄神通广大,陆某听着便是。”陆无期淡淡回。

    “你这人,我翌日我将你卖了去,你还倒给人数银两不成。”

    一路上,陆无期没再搭理叽叽喳喳的某人,不久,兀自在一扇柴扉门前停下来。

    房门用松散的荆棘木叉成,向里望去是间破败的老屋,用木板和废弃的竹席做墙体,不遮风,不避雨。

    屋下的青石板旁坐着个年迈妇人,费劲地眯眼串着针线。一侧本清理着拾粪篓的少年,此时颇警惕地望向门外两人,看年纪,应该是妇人的孙子。

    “进。”

    虽听了陆无期的催促,可秦了还沉浸在诧异中没回过神来:“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是这家!”

    “不是?”陆无期上前,低头问向怔在原地的某人。

    这少年,昨日见我二人装束和法器,在客栈门楹旁躲了足足半个时辰,看样子,不是心里有鬼,莫非是家里有鬼。

    “你们来干什么!”少年见两人站在门口嘀咕,误以为密谋什么,拖着铁锹迎了过来。

    “哎小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我和斩灵人没什么好说的。”

    陆无期的雁翎刀泛着冷冷寒光。

    最终,还是凭着秦了的三寸不烂之舌求得个入门的机会。

    经打听,才知少年名叫辛虎,镇上人说的“吃人鬼”正是他的妹妹,辛卯。半年前她溺水身亡后,不知何缘由成了怨灵,求渡无门,难入轮回。

    “照常理,怨灵,该是生前有所执念,亡后不散,邪祟幻化而成,你妹妹,生前可……”

    “阿妹平时待人好,干活又勤,怎可能有邪念!”

    “不是邪念的话,不甘也有可能啊,或者死于非命,都……”

    “出去!”闻言,一侧老妇人脸色大变,打断秦了的臆测,挥舞拐杖想把人撵走,“俺家娃娃咋样,都不干你们江湖人的事。”

    秦了见对方步履蹒跚,又急眼回拒,一时进退两难:“婆婆,我们乃武宗直系弟子,名门正派,只为查清真相,超度怨灵,无意冒犯。”

    “那便去斩!老身我也不拦。”

    “奶奶!不能斩!”辛虎听了这话,边上前搀扶边反驳。

    这婆孙的举动,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知多说无益。陆无期先行退了出去,在街口上等边道歉边退出来的秦了。

    “愚昧。”

    待辛虎送秦了出来,便听到陆无期的冷言冷语。

    “我不求你们理解,但我阿妹,你们确实斩不了,我这也是……为你们好。”

    “斩不了?开玩笑,站在你面前的,可是斩灵榜第……咳可是总榜第一的队伍。莫说你妹妹年纪尚幼,怨念不深,便是遇上那河东三十年怨妇,我们也是手到擒来。是不?”

    被寄予帮腔厚望的陆无期侧头,不置可否。

    “我只能保证斩时给她个痛快。”

    秦了拍着胸脯的手拿起又放下:“喂,你有没有心啊?我们现在是调查阶段!”

    “痛快——哈哈哈痛快!”听了陆无期话的辛虎忽大笑起来。

    “若你真能给阿妹个痛快,我辛虎倒要甘为牛马,任大人差使。”

    “什……什么?”秦了瞠目结舌。

    “实不相瞒,我阿妹她,是残灵。”

    “残灵?”秦了一怔,“怨灵生来混一,樱谷又无斩灵人,怎会残破?”

    “樱谷确实没有斩灵人,可想成为斩灵人的却不少。”说着,辛虎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此话怎讲?”秦了上前一步,拦下想要回屋的辛虎。

    “告诉你又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我虽不能保证让你阿妹起死回生,但要消她怨体,自是不在话下。”

    听的人不为所动,青石板上坐着的老妇人却道:“小兄弟,我听阿虎说,残灵也可除,只怕是已逝的人永不入轮回。便是如此,也除了吧。”

    “奶奶!”

    “不除留着作甚,留着下辈子给他于府当牛做马吗?咱祖上没个富贵命,就该给人家欺负。”

    话虽这样说,眼泪却早已在老妇人的脸上纵横,沿着那些苦难熬出的沟壑,叮叮当当又流回这苦涩的人间。

    “我要他保证!”见状,辛虎回身,决绝地指着陆无期道,“若是他能保证找回另一半残灵,再痛快了结,我就告诉你们阿妹的藏身之处。”

    喂喂喂,明明是我更强好吧。秦了心不甘情不愿地拽来某人:“切,保证吧。”

    “有何好处?”

    这人!不对,还是不是人啊。没看到人家家徒四壁,还向人家伸手要好处。

    “既保证不了,那就随你们自己去找。”

    “听方才这位阿婆的话,若我猜的没错,那剩下的残灵,当在于家,于家家世显赫,豪门权贵,逝者兄长都要不回的东西,我二人无端索要,怕是还没进门,就让人大卸八块。”

    目前为止,这是秦了听过的对方说的最长的话:“太好了!原来陆兄你……”

    “嗯?”

    “不是结巴。”

    陆无期哑言。

    “放心!无论如何,这单我兄妹……没想过推脱。”

    “哦?可这位陆姓兄弟,刚刚可……”

    秦了不怀好意地笑笑,踮脚在陆无期耳边说了什么。

    “你!”

    “接不接?”

    “随你。”说罢拂袖离去。

    入伙好处没有,不入伙坏处可一堆,跟她斗,嫩得很呢。

    “秦小兄弟你、你刚刚同他说了什么。”辛虎指着陆无期喃喃。

    秦了回身,这才发现站在不远处的某人,红了耳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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