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姨坚决不许苏有年辞官，那日同他争辩讲道理没赢，索性开始耍赖。
她夜里偷偷去苏有年处找那份辞官的折子，没有找到还被抓了个现行。
翠姨面上抹不开，但也不肯变更主意，索性把面子都豁出去了。
她开始寸步不离跟着苏有年，白日盯着，夜里就卷了铺盖在他卧房外的偏厅睡，总之不让苏有年有任何机会递上辞官折子。
一时府中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翠姨这法子虽无赖了些，但目的达到了。
苏有年的辞官折子只能在手中窝着，又连续几日听翠姨言说利弊，数落他当年没有好生照顾苏婉的母亲，再听她反复念叨要为苏婉做打算，担起做父亲的责任。
听多了，他自己也不由动摇了。
这日，忽然小厮来报，大儒王甫心和长子王景弘来府拜见，声称拜谢日前苏有年护送他们到京城的恩情。
苏有年有些意外，这位大儒此前从未将他放在眼里，二人一路同行去京城，几乎就没有说过话，如今却不知什么缘故突然来了，只是容不得他多想，慌忙出门去迎。
翠姨不放心，就扮出丫鬓的模样赶着过去奉茶听梢了。
王甫心此行不只带着王景弘，还有王景弘的次子，名唤王瑞，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生得分外俊朗。
王家诗书传家百年，祖孙三人见到苏有年之后，他们你来我往一通作揖行礼，礼数一丝不苟，分外庄重周全。
苏有年有些傻眼，可怜他祭祖时都没有这么多的礼数。
当下他只能笨拙地应对着，一时全然忘了这些年身为富商的练达，只记得自己是个乡野的穷酸渔夫，着实上不得台面。
引客入座后，一番交谈下来苏有年更是如坐针毡。
听着祖孙三人的许多“之乎者也”，如听天书一般，而他只能不停地点头，微笑，遂越发手足无措，说话都有些结巴。
还好有翠姨在旁边见机提点，这才没有闹出笑话。
见礼完毕，进入正题，苏有年这才得知王景弘竟然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慌得再次起身见礼，连连告罪。
王甫心父子看苏有年这般模样，交换个眼神，几不可见地翘了翘嘴角。
王甫心抚须笑道：“苏贤侄不必妄自菲薄，人各有志，我王家也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若论捕鱼经商，却也是拍马不及苏贤侄。”
苏有年连连摆手，“比不得，万万比不得，捕鱼经商都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粗野得很。”
“非也，非也，苏贤侄过谦了，我等一路走来，见这园中布置精巧，可谓十步一景，有这般心思，贤侄如何会是粗鄙之人。”
说着他闭了闭眼，赞道，“似有梅香萦绕，当真雅致。”
听了这话，王瑞突然道：“果真是梅香，清冽悠长，好似就在不远处。祖父，今年不知为何，咱们梅园的梅花开得稀稀落落，孙儿心里急的不行，现下有这般好闻的梅香，梅花定是开得甚好，可否容孙儿去瞧瞧？”
王甫心笑看他一眼，“你呀，还是这般贪玩胡闹，这话合该问苏侍郎才是。”
“这个，这个……”
苏有年一时犯了踌躇，因那片梅林在苏婉小院的后山，中间有小门相通，他听闻官员女子极重闺誉，一时不知这件事该如何回绝。
苏有年求助地看向翠姨，阖府上下也只有她最懂这些官员之间的事。
翠姨却低着头佯装没听到，摆明了不想理。
王瑞看这个情景，不由低落下来，问道：“可是不妥？”
这时，苏有年急中生智闪过一个念头，回道：“没有，适才只是担心你找不到路，现下便由这丫鬟带你过去。”
翠姨抬头瞥他一眼，心道，休想这般轻易地打发了我。
她面上不显，只低下头，怯懦道：“老爷，是姑娘嘱我过来的，奴婢不敢擅离职守。梅园离姑娘那里不远，不若让姑娘使人引王家郎君过去吧。”
苏有年瞪她一眼，却一时找不出话来搪塞，只得由小厮带了人过去。
*
苏家祖孙走后，翠姨一句话没说，卷起铺盖搬回了自己的小院。
今日，府中从北胡采买的商队回来了，苏婉忙着理货和核对钱款，这时才闲了下来，她知道王家祖孙来过了，却是谁都没见到。
看翠姨忽地偃旗息鼓，她心中纳罕，一路追了过去，探问道：“这是改造大计宣告失败了？”
“失败？”
翠姨手里忙着绣活，抬头哼了一声，“我这次赢定了，不信走着瞧，过几日准见分晓。人呀都长着贱骨头，好言好语的听不进去，就等着受些锉磨，也好，受得磨难多了，人想不乖都不行。”
苏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看她床头摆着一本书，拿起来发现竟是《孙子兵法》，其中一行字旁批了一个浓重的“善”字——
“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
苏婉读出来，笑道：“翠姨，你这是用兵法在和我爹爹智斗呀，那我爹这次确实难赢，这些年，他读书就犯瞌睡，哪有你博闻强识。就是不知道咱们大兵法家下一步会出哪条计策呀？”
翠姨波澜不惊，啐道：“少套我话，让你等着便等着，这次不只你爹遇了麻烦，你的麻烦更大。”
“什么麻烦？”苏婉见翠姨一脸正色，不由也收起了嬉笑。
翠姨默了片刻，抬眼问了一句，“今日那个叫王瑞的年轻后生，你看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苏婉越发不懂了，“我连人都没见到，哪里知道怎么样。不过金串儿倒是说他生得怪好看的。”
“呵，费了半天心思愣是阴差阳错没见着，这可就有意思了。我且看着他们这出戏怎么唱下去。”
翠姨咬断了线头，把绣好的一对鸳鸯递给苏婉，“瞧瞧我这手艺，我练练手，到时候好帮你绣嫁妆。”
“越说越离谱了，连亲都没定呢，哪里就需要嫁妆了。”
苏婉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听到“嫁妆”不由红了脸。
翠姨直接把鸳鸯扔进了苏婉怀里，“不早了，你若有心上人就得及早说出来，没准我们就同意了。若没有的话，那就学着再聪明些，以后可就由不得你了。”
苏婉没来由一阵心慌，翠姨今日说话总是云山雾罩的，让人听不明白，却又总觉得意有所指。
她凑到近前，卖乖地扯了扯翠姨的衣袖，撒娇道:“翠姨，心里害怕，你详细说说呗。”
“不说！”翠姨拒绝的十分干脆，“你前几日不是还用你母亲作比么，那这次就让你体悟一番你同你母亲的差距。”
“你呀，还嫩的很呢。”
“你也别缠我，有些事说的早了就没意思了，自己体悟才来的最真切。”
“我呢，就一句话，风雨欲来风满楼，你们父女俩躲是躲不过去了，自求多福吧。”
*
苏婉提心吊胆过了几日，好在年下忙乱让她分了些心思。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苏婉亲自捧着厨房新做的糖瓜给爹爹和翠姨送了去。
同时并告知他们，今日小年要一同用饭。
翠姨和爹爹已经连着几日没有说话了。
说来也奇怪，翠姨不堵房门了，爹爹的那封辞官折子却也没有送出去。
苏婉问他，苏有年只道还在思量。
午时，苏有年和翠姨一前一后来到了正厅旁的花厅。
苏婉早已张罗着生起了热腾腾的锅子。
从北胡运来的牛羊肉切成了薄片摆了满满两大盘，她招呼着两位长辈入席。
“今日过年要热闹些，便不分餐了。瞧，今日的肉更是格外鲜嫩，可是要好好品尝。要知道，按咱家的年景呢，明年兴许就去不成北胡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啊，所以，好好吃饭，不许吵架。”
苏有年和翠姨对视一眼，都没有言语。
苏婉是他们放心尖尖上宠的孩子，自然不忍她过节还要操心。
苏有年主动向翠姨示好，给她斟了一杯果酒。
翠姨端起放到了苏婉面前，扬眉道：“来些烈的，大过年的喝些甜腻腻的有什么滋味。”
“好，好，那便秋月白吧。”苏有年好性子的重新斟上一杯酒。
苏婉笑咪咪看着，知道两位长辈这便是重新和好了。
酒过三巡，苏有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翠柠，你们当年在京城，可曾见过楚淳安？据传他是永安侯次子，今年大概二十三四……”
不等苏有年细说，翠姨便点头道：“自然记得。
楚淳安当年在京中无人不知，可是个地道的神童，三岁能诗，五岁行文，又生得容貌俊美，很得先帝喜爱，时常出入宫中呢。
记得他八岁那年还拜访过老爷，穿一身白色的织锦袍子，小小年纪便已是一副端方的君子模样。
我们当年还好奇，这位贵公子长大了得是个何等天仙的人物才能与他作配。”
说完，她看了眼在旁布菜的金串儿，道：“至于有多好看，想想那王家的小郎君，然后再想一想那王家的小郎君连给他提鞋都不配，就知道这人生得相貌有多么出众了。”
苏有年却是忍不住长叹一声，“喔，原来幼时便已是人中龙凤，我还以为……唉，罢了罢了。”
他饮下一杯酒，半晌没有再开口。
翠姨看他这副明显受到打击的模样，眸子转了转，与苏婉相视一笑。
她故意问道：“怎么提起这位小公子了？莫不是，想从他身上寻些安慰？那你可选错人了，这几年人家落魄那是藏拙，你自家的落魄才是货真价实，比不得。”
“翠姨，不许开我爹爹的玩笑。”
苏婉慌忙开口拦住，“若我说还是可以比的，那楚淳安的兄长容不下他，他被迫藏拙，为的是自保和家宅安宁；我爹爹读书不如他，做生意却是一把好手，如今藏拙，也是为了自保和家宅安宁。这不是一样的么？”
翠姨接道：“那可要跟人家好好学学了，人家楚淳安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三年跟着圣上四处征战，论功劳谁都比不上，人家也没怕什么风头正劲，遭人陷害。”
说着她刻意一脸艳羡道:“听说他或许会成为咱们大周最年轻的宰辅呢，现在他亲爹永安侯和他亲哥永安侯世子都得看他脸色。
这就是，有实力，有功名才能护住自己，人活着，就是得搏！”
苏有年却摇了摇头，“我反倒更羡慕他辞官的勇气。那可是面对九五至尊，他还能硬气地三辞宰辅之职，我面对王家都挺不直腰杆。人跟人呀，真是比不得。”
这事苏婉和翠姨都没有打探到，听完不由惊疑，随后叹道：“这还真是个人物呀。”
翠姨半晌没言语。
这楚淳安辞官明显同她一直信奉的“人生靠搏”的信念相悖，适才那般推崇他，没想到最后竟是自打了嘴巴。
之后便只顾闷头喝酒。
最后，只听苏有年说：“我这迟迟做不了决定，待三日后他到了青州，我定要找机会去见见他。”
苏婉问：“都要过年了，楚淳安来青州做什么？”
苏有年道：“好似是要找个人，听人说他从圣上书房看到了一张画像，当日便自请离京来了青州。现下宋州牧和王先生他们也把不准脉，心里正惶恐呢。”
“喔。”
苏婉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随后吩咐金串儿去准备醒酒汤。
她夜里偷偷去苏有年处找那份辞官的折子，没有找到还被抓了个现行。
翠姨面上抹不开，但也不肯变更主意，索性把面子都豁出去了。
她开始寸步不离跟着苏有年，白日盯着，夜里就卷了铺盖在他卧房外的偏厅睡，总之不让苏有年有任何机会递上辞官折子。
一时府中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翠姨这法子虽无赖了些，但目的达到了。
苏有年的辞官折子只能在手中窝着，又连续几日听翠姨言说利弊，数落他当年没有好生照顾苏婉的母亲，再听她反复念叨要为苏婉做打算，担起做父亲的责任。
听多了，他自己也不由动摇了。
这日，忽然小厮来报，大儒王甫心和长子王景弘来府拜见，声称拜谢日前苏有年护送他们到京城的恩情。
苏有年有些意外，这位大儒此前从未将他放在眼里，二人一路同行去京城，几乎就没有说过话，如今却不知什么缘故突然来了，只是容不得他多想，慌忙出门去迎。
翠姨不放心，就扮出丫鬓的模样赶着过去奉茶听梢了。
王甫心此行不只带着王景弘，还有王景弘的次子，名唤王瑞，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生得分外俊朗。
王家诗书传家百年，祖孙三人见到苏有年之后，他们你来我往一通作揖行礼，礼数一丝不苟，分外庄重周全。
苏有年有些傻眼，可怜他祭祖时都没有这么多的礼数。
当下他只能笨拙地应对着，一时全然忘了这些年身为富商的练达，只记得自己是个乡野的穷酸渔夫，着实上不得台面。
引客入座后，一番交谈下来苏有年更是如坐针毡。
听着祖孙三人的许多“之乎者也”，如听天书一般，而他只能不停地点头，微笑，遂越发手足无措，说话都有些结巴。
还好有翠姨在旁边见机提点，这才没有闹出笑话。
见礼完毕，进入正题，苏有年这才得知王景弘竟然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慌得再次起身见礼，连连告罪。
王甫心父子看苏有年这般模样，交换个眼神，几不可见地翘了翘嘴角。
王甫心抚须笑道：“苏贤侄不必妄自菲薄，人各有志，我王家也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若论捕鱼经商，却也是拍马不及苏贤侄。”
苏有年连连摆手，“比不得，万万比不得，捕鱼经商都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粗野得很。”
“非也，非也，苏贤侄过谦了，我等一路走来，见这园中布置精巧，可谓十步一景，有这般心思，贤侄如何会是粗鄙之人。”
说着他闭了闭眼，赞道，“似有梅香萦绕，当真雅致。”
听了这话，王瑞突然道：“果真是梅香，清冽悠长，好似就在不远处。祖父，今年不知为何，咱们梅园的梅花开得稀稀落落，孙儿心里急的不行，现下有这般好闻的梅香，梅花定是开得甚好，可否容孙儿去瞧瞧？”
王甫心笑看他一眼，“你呀，还是这般贪玩胡闹，这话合该问苏侍郎才是。”
“这个，这个……”
苏有年一时犯了踌躇，因那片梅林在苏婉小院的后山，中间有小门相通，他听闻官员女子极重闺誉，一时不知这件事该如何回绝。
苏有年求助地看向翠姨，阖府上下也只有她最懂这些官员之间的事。
翠姨却低着头佯装没听到，摆明了不想理。
王瑞看这个情景，不由低落下来，问道：“可是不妥？”
这时，苏有年急中生智闪过一个念头，回道：“没有，适才只是担心你找不到路，现下便由这丫鬟带你过去。”
翠姨抬头瞥他一眼，心道，休想这般轻易地打发了我。
她面上不显，只低下头，怯懦道：“老爷，是姑娘嘱我过来的，奴婢不敢擅离职守。梅园离姑娘那里不远，不若让姑娘使人引王家郎君过去吧。”
苏有年瞪她一眼，却一时找不出话来搪塞，只得由小厮带了人过去。
*
苏家祖孙走后，翠姨一句话没说，卷起铺盖搬回了自己的小院。
今日，府中从北胡采买的商队回来了，苏婉忙着理货和核对钱款，这时才闲了下来，她知道王家祖孙来过了，却是谁都没见到。
看翠姨忽地偃旗息鼓，她心中纳罕，一路追了过去，探问道：“这是改造大计宣告失败了？”
“失败？”
翠姨手里忙着绣活，抬头哼了一声，“我这次赢定了，不信走着瞧，过几日准见分晓。人呀都长着贱骨头，好言好语的听不进去，就等着受些锉磨，也好，受得磨难多了，人想不乖都不行。”
苏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看她床头摆着一本书，拿起来发现竟是《孙子兵法》，其中一行字旁批了一个浓重的“善”字——
“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
苏婉读出来，笑道：“翠姨，你这是用兵法在和我爹爹智斗呀，那我爹这次确实难赢，这些年，他读书就犯瞌睡，哪有你博闻强识。就是不知道咱们大兵法家下一步会出哪条计策呀？”
翠姨波澜不惊，啐道：“少套我话，让你等着便等着，这次不只你爹遇了麻烦，你的麻烦更大。”
“什么麻烦？”苏婉见翠姨一脸正色，不由也收起了嬉笑。
翠姨默了片刻，抬眼问了一句，“今日那个叫王瑞的年轻后生，你看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苏婉越发不懂了，“我连人都没见到，哪里知道怎么样。不过金串儿倒是说他生得怪好看的。”
“呵，费了半天心思愣是阴差阳错没见着，这可就有意思了。我且看着他们这出戏怎么唱下去。”
翠姨咬断了线头，把绣好的一对鸳鸯递给苏婉，“瞧瞧我这手艺，我练练手，到时候好帮你绣嫁妆。”
“越说越离谱了，连亲都没定呢，哪里就需要嫁妆了。”
苏婉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听到“嫁妆”不由红了脸。
翠姨直接把鸳鸯扔进了苏婉怀里，“不早了，你若有心上人就得及早说出来，没准我们就同意了。若没有的话，那就学着再聪明些，以后可就由不得你了。”
苏婉没来由一阵心慌，翠姨今日说话总是云山雾罩的，让人听不明白，却又总觉得意有所指。
她凑到近前，卖乖地扯了扯翠姨的衣袖，撒娇道:“翠姨，心里害怕，你详细说说呗。”
“不说！”翠姨拒绝的十分干脆，“你前几日不是还用你母亲作比么，那这次就让你体悟一番你同你母亲的差距。”
“你呀，还嫩的很呢。”
“你也别缠我，有些事说的早了就没意思了，自己体悟才来的最真切。”
“我呢，就一句话，风雨欲来风满楼，你们父女俩躲是躲不过去了，自求多福吧。”
*
苏婉提心吊胆过了几日，好在年下忙乱让她分了些心思。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苏婉亲自捧着厨房新做的糖瓜给爹爹和翠姨送了去。
同时并告知他们，今日小年要一同用饭。
翠姨和爹爹已经连着几日没有说话了。
说来也奇怪，翠姨不堵房门了，爹爹的那封辞官折子却也没有送出去。
苏婉问他，苏有年只道还在思量。
午时，苏有年和翠姨一前一后来到了正厅旁的花厅。
苏婉早已张罗着生起了热腾腾的锅子。
从北胡运来的牛羊肉切成了薄片摆了满满两大盘，她招呼着两位长辈入席。
“今日过年要热闹些，便不分餐了。瞧，今日的肉更是格外鲜嫩，可是要好好品尝。要知道，按咱家的年景呢，明年兴许就去不成北胡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啊，所以，好好吃饭，不许吵架。”
苏有年和翠姨对视一眼，都没有言语。
苏婉是他们放心尖尖上宠的孩子，自然不忍她过节还要操心。
苏有年主动向翠姨示好，给她斟了一杯果酒。
翠姨端起放到了苏婉面前，扬眉道：“来些烈的，大过年的喝些甜腻腻的有什么滋味。”
“好，好，那便秋月白吧。”苏有年好性子的重新斟上一杯酒。
苏婉笑咪咪看着，知道两位长辈这便是重新和好了。
酒过三巡，苏有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翠柠，你们当年在京城，可曾见过楚淳安？据传他是永安侯次子，今年大概二十三四……”
不等苏有年细说，翠姨便点头道：“自然记得。
楚淳安当年在京中无人不知，可是个地道的神童，三岁能诗，五岁行文，又生得容貌俊美，很得先帝喜爱，时常出入宫中呢。
记得他八岁那年还拜访过老爷，穿一身白色的织锦袍子，小小年纪便已是一副端方的君子模样。
我们当年还好奇，这位贵公子长大了得是个何等天仙的人物才能与他作配。”
说完，她看了眼在旁布菜的金串儿，道：“至于有多好看，想想那王家的小郎君，然后再想一想那王家的小郎君连给他提鞋都不配，就知道这人生得相貌有多么出众了。”
苏有年却是忍不住长叹一声，“喔，原来幼时便已是人中龙凤，我还以为……唉，罢了罢了。”
他饮下一杯酒，半晌没有再开口。
翠姨看他这副明显受到打击的模样，眸子转了转，与苏婉相视一笑。
她故意问道：“怎么提起这位小公子了？莫不是，想从他身上寻些安慰？那你可选错人了，这几年人家落魄那是藏拙，你自家的落魄才是货真价实，比不得。”
“翠姨，不许开我爹爹的玩笑。”
苏婉慌忙开口拦住，“若我说还是可以比的，那楚淳安的兄长容不下他，他被迫藏拙，为的是自保和家宅安宁；我爹爹读书不如他，做生意却是一把好手，如今藏拙，也是为了自保和家宅安宁。这不是一样的么？”
翠姨接道：“那可要跟人家好好学学了，人家楚淳安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三年跟着圣上四处征战，论功劳谁都比不上，人家也没怕什么风头正劲，遭人陷害。”
说着她刻意一脸艳羡道:“听说他或许会成为咱们大周最年轻的宰辅呢，现在他亲爹永安侯和他亲哥永安侯世子都得看他脸色。
这就是，有实力，有功名才能护住自己，人活着，就是得搏！”
苏有年却摇了摇头，“我反倒更羡慕他辞官的勇气。那可是面对九五至尊，他还能硬气地三辞宰辅之职，我面对王家都挺不直腰杆。人跟人呀，真是比不得。”
这事苏婉和翠姨都没有打探到，听完不由惊疑，随后叹道：“这还真是个人物呀。”
翠姨半晌没言语。
这楚淳安辞官明显同她一直信奉的“人生靠搏”的信念相悖，适才那般推崇他，没想到最后竟是自打了嘴巴。
之后便只顾闷头喝酒。
最后，只听苏有年说：“我这迟迟做不了决定，待三日后他到了青州，我定要找机会去见见他。”
苏婉问：“都要过年了，楚淳安来青州做什么？”
苏有年道：“好似是要找个人，听人说他从圣上书房看到了一张画像，当日便自请离京来了青州。现下宋州牧和王先生他们也把不准脉，心里正惶恐呢。”
“喔。”
苏婉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随后吩咐金串儿去准备醒酒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