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赵书鸿成婚,并没有改变方夔人人可欺的处境。

    在赵书鸿的默许下,他在大长公主府的日子过得也十分艰难。除了赵诏经常刁难他,府中的家丁婢女也会讥讽他。可赵书鸿发现,在这些时候,方夔依旧镇定自若,甚至怡然自得。

    他一定知道这些人都在骂他,但他似乎在情感上对这些污言秽语难以感知,也并不愤怒。

    加上之前方夔似乎对自己的一片痴心也毫无反应,赵书鸿怀疑,多年的宫廷生活已经让他忘记了情感。

    或者说,从小到大,他接收到的恶意太多了。他的身体早就有了一面自发的盾牌,为他挡住了所有的情感,把爱与恨全部拒之门外。也正因为他失去了羞耻感,才能够在那样的童年存活至今。

    看来,赵书鸿还需要一个乙计划。

    “妹妹,皇宫来信了。”赵诏亲自将一封信送到赵书鸿的手上,后者拆开信笺,信纸上只写着三个字:慈宁宫。

    赵书鸿急忙更衣,奔往慈宁宫。

    跨进慈宁宫的大门,赵书鸿便心生退意,因为此时给她写信的那个人——太子李筠,正跪在太后阮丽华的面前。

    前日,她带着方夔从皇宫出来时,便已托人送信给昔年旧友、太子李筠,托他帮自己查诛杀鬼魂的方法。今日,得了他的回信,赵书鸿什么也没想便来了,谁知见了这么一番光景。

    要说这大楚王朝里,所有位高权重者都偏疼她,便只有面前这位太后娘娘是个例外。

    这位太后本就与祖母不睦,因此凡是大长公主府的人她都看不惯,又因为从前她与李筠走得近些,便更不待见她。她是赵书鸿世界里唯一的“压迫者”。

    阮丽华一见她来了,什么也不说,便冷冷道:“跪下。”

    赵书鸿无奈,只能上前一步,挺直了腰板,撩起裙裾下摆,恭恭敬敬跪在李筠旁边。

    她甫一跪下,便听到阮丽华看似疑问实则不容置疑的话:“筠儿?”

    李筠身体微动,似乎想要反驳。于是赵书鸿便趁着上座喝茶的间歇,偷偷碰了碰李筠。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李筠自然懂得她是什么意思。

    其实方才进到殿内,赵书鸿便已想通了前因后果。

    信上是李筠手书没错,所以一定是事情在慈宁宫有了进展。而他是知道她家与阮丽华一向不对付的,不可能让她直入龙潭虎穴。

    所以······大概是笨蛋太子趁着阮丽华不在来慈宁宫调查被逮了个正着,又不巧把她也给带累了。

    不过既然她赵书鸿来了,阮丽华的讽言恶语便全冲着她来了。李筠犯的那点小错就不值一提了,要不怎么说人比人,气死人呢?

    阮丽华见李筠不答,便将矛头转向赵书鸿,十分不善地讽刺道:“哎呀呀,你和太子一齐跪在这儿,倒很般配嘛?是挺像哀家棒打鸳鸯。”

    赵书鸿想也不想,反唇相讥:“是般配的很。”

    李筠扯了扯她的袖口。

    赵书鸿不理他,冷笑两声,反而变本加厉地说道:“可惜臣女已经成婚,太后哪怕再想着民女,也只能让太子殿下给我做妾了。”

    “大胆!”阮丽华拂袖拍案,四周宫女依次跪下,瑟瑟发抖。

    阮丽华气得在位置上喘着粗气,一手指着赵书鸿,抚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赵书鸿见状,也不客气,提起裙裾便要告辞。

    于是阮丽华让宫女堵着慈宁宫的大门,被赵书鸿一脚一个踹开了。

    她挑衅地回眸,看着阮丽华,轻佻地挑起一边的眉毛,活脱脱就是在嘲讽这宫殿拦不住她。

    赵书鸿正要拍拍屁股走人,听见有人情真意切地唤:“书鸿!”

    她一回头,看见了夹在阮丽华和自己之间左右为难的李筠,便再也迈不开步子了。

    她叹一口气,认命般地走回去,感觉自己像上辈子欠了这个祖宗的。

    “臣女失言,请太后责罚。”

    阮丽华拍开两边替她抚胸口的宫女,从座位上起身,指尖似乎要戳到赵书鸿的脑门上去。

    “祖母!”

    依旧是那个可怜蛋李筠。

    阮丽华却没有赵书鸿这么听他的话。

    在阮丽华即将发飙之前,赵书鸿抢白道:“臣女是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上,才对太后多番忍让,不忍太子殿下夹在我们中间,左右为难。”

    她话锋一转,郑重说道:“太后娘娘却利用着太子对您的敬爱,反而对我施加惩戒,辜负太子殿下一片痴心。愿往后娘娘日日自省,有朝一日,能因为爱太子殿下而亲近他。而不是因为控制不了皇帝,就要掌控太子。”

    李筠和阮丽华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赵书鸿仿佛知道自己很不受待见,说完便很识时务的补充道:“臣女知道自己是无稽之谈,现在就不在这里胡说八道了,领了太后罚跪两个时辰,便要回家吃饭去了。”

    赵书鸿在宫里兜兜转转,不知不觉便来到了那日遇见方夔的冷宫。

    这地儿不错。她心想。

    于是她端端正正地跪下,无聊地放空目光。

    很快赵书鸿就不无聊了,缘因她挑选的这地方固然阴凉,太阳下山之后却是寒风阵阵,阴冷不堪。

    她进宫时还是中午,因此穿得单薄了些,在这个时候就感到格外寒冷。齿关不自主地打着颤。

    赵书鸿暗想:这一路走回府里,她恐怕就得冻成冰棍儿了,干脆去东宫歇个脚。

    正在她掰着指头,挨最后一炷香的时分,砖石轻响,似乎有什么人走了过来。

    赵书鸿抬头往上看,看到了一把油纸伞。

    这也没下雨啊?大晚上的也不遮日光打什么伞?

    其实方夔来接她时,外面还是艳阳高照。这伞是为了遮阳。可惜这话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终究还是不合时宜四个字。

    紧接着她看到了油纸伞后方夔的面容。

    他是怎么进的宫?是来做什么的?

    方夔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

    但是方夔越没有表示,赵书鸿就越觉得他是在看自己的笑话。

    被阮丽华罚跪的郁郁,面对着方夔不得不做戏的屈辱,失去至亲的痛苦,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懊恼,如今一齐涌上心头。

    方夔将油纸伞稍稍向她倾斜。

    赵书鸿右手向上一抡,打掉了油纸伞。伞面落在地上,被戳出了个破洞。

    赵书鸿没有放过方夔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可他连一点点愕然都没有,只有了然。

    他似乎在说: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这让赵书鸿更加恼羞成怒,她那无用的骄傲探出头来,占了她心中的上风。

    新仇旧恨齐上心头,她对方夔骂道:“滚。”

    方夔也不辩解什么,径直走了。

    等到方夔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她的耳中,赵书鸿才用一手撑住膝盖,勉力站起身来。

    她腿跪麻了······

    赵书鸿再也顾不得顾及自己形象,赶紧踉踉跄跄往东宫挪步,免得明天被人发现长公主府的小姐像个乞丐一样被冻死在皇宫里了。那可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其实,她也想借着这个机会敲打敲打李筠。

    他们是从小到大的玩伴,其实赵书鸿今日的行为实属有些过分。但怎奈李筠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你不把一颗心捧到他面前,他是不会真切明白你的殷切期盼、百般回护。

    毕竟人家是太子殿下,对他好的人不知凡几。他就记住了个做做表面功夫的阮丽华。

    今日赵书鸿便将她这一身狼狈模样捧到李筠跟前,让他好好见识见识自己到底被阮丽华欺负的有多惨!

    赵书鸿凄凄惨惨地叩开了东宫的宫门,得到了众星捧月的待遇,也不枉她费这一番功夫。

    李筠被宫人从内室急匆匆唤出,看见赵书鸿这般模样也傻了眼,要不是四面宫人搀着,差点跪倒在她面前。

    赵书鸿正裹着东宫的被子,喝着东宫熬的姜汤,看着东宫的太子殿下出糗。

    不是,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殿下,我只是冻着了,又不是要死了。”赵书鸿不解说道。

    “我······”李筠的嘴唇嗫嚅着,似乎在斟酌着措辞,又似乎难以自控,“我未曾想到祖母会这样为难你!你一个女儿家,她······祖母也太过分了些!”

    李筠是极重孝道的人,一日三次雷打不动要问祖母父皇的安,如今让他背后说一句阮丽华的不好,已是他眼中十分失礼了。

    他肯为她赵书鸿做到这个地步,算他李筠还有点良心。

    不瞒你说,其实赵书鸿还是有点于心不忍了。

    她从被子里抽出一条手臂,隔空拍了拍,安慰道:“不过是些后宅阴私手段,我虽是女子,也不是纸扎的瓷娃娃,到底她也不敢要了我的性命去——”

    赵书鸿接过宫人递来的手帕,擦去唇边的药渍,说道:“凡是杀不死我的,都只能使我更加坚韧、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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