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赵书鸿也还没有忘记正事,仔细询问了李筠有关驱散厉鬼的消息。

    “我的手下查到,祖母日前为了先帝祭辰,请了四海之内颇有名气的一位方士进宫。听说那位方士有斥责鬼神之能势,我猜他也许会知晓你想求证的事情。”李筠说道。

    赵书鸿点头,心下了然,突然想起一事,踌躇插嘴道:“今日在慈宁宫开你的玩笑,说让你给我做妾什么的,没有生气吧?”

    李筠哂笑:“怎会?”

    赵书鸿松了一口气,想起日后要常去慈宁宫打探方士的消息,又开始犯愁,于是告别了李筠,乘着东宫车马,往家里走去。

    子时三刻,赵书鸿的车马停至大长公主府门前。

    她推开侍从扶着的手,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她本想十分没有负罪感地吵醒家丁的美梦,让他们给自己开门,思来想去还是有些良心过意不去。

    赵书鸿搓搓手,把宽大的袖口挽上去,自信自己还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于是等东宫的人的身影消失在街尾,她踩着府门外的酸菜坛子,双手扒着墙头的瓦片,后腿使力一蹬。

    就这样,她翻上大长公主府的墙头,随即纵身一跃,自以为无人发现,消失在后花园中。

    其实护院们昼夜巡逻,她就算从正门进来也是耽误不了别人会周公的。但是赵书鸿这个主子既然已经偷偷摸摸,护院们这些下人也就只能当作没看见了。

    赵书鸿转过假山,从偷偷摸摸切换到光明正大,一手提着裙摆,跨过自己院的门槛,期望补个美容觉,然后便僵住了。

    方夔正站在院门口。

    赵书鸿还没想好要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方夔,他却先发制人,一把抓住赵书鸿的手腕,将她拖进院内。

    赵书鸿想也不想,一把甩开钳制着她的方夔。

    “子时三刻,你在东宫待到子时三刻?你和太子有什么要事,要商议到午夜时分,又把我这个丈夫的颜面摆在哪里?”方夔吼道。

    赵书鸿一时被震住了。方夔的吼声就在耳畔,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后退一步。

    她条件反射般地非常恐惧,恐惧的同时也开始疑惑。她端详着面前这个胸膛上下起伏,喘着粗气,看着十分生气的男人,莫名觉得方夔有点像谁。

    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方夔见她不答,又讥讽道:“哎呀呀,你和太子倒很般配嘛?倒像我棒打鸳鸯了?”

    赵书鸿如在梦中,蓦然惊醒。她冷下脸来,问道:“谁教你的?”

    方夔脸上的怒容在一瞬间消失不见,恢复了一潭死水的平静,就像刚才那两句话他从未出口。

    “第一句是和街上打骂妻子的丈夫学的,第二句是和阮丽华学的。”

    方夔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十分自信地对赵书鸿说道:“你也终于忍不住了是吗?我们来谈谈吧。”

    “谈什么?”

    “谈谈怎么帮我杀死我的父亲,登上皇位。”

    赵书鸿的瞳孔骤然扩大,难以置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她猛一抬头,对上方夔含笑的面容,和微微颤抖的瞳孔。

    “你在害怕。”赵书鸿陈述道。

    方夔笑容一滞,缓缓收回,“害怕你不帮我吗?”

    赵书鸿转身即走。

    在她的身后,方夔一脸怒色,高声喝道:“何必自掘坟墓呢?”

    赵书鸿把方夔丢在身后,越走越快。她进入屋内,关紧房门,倚在门上,不知为何一阵后怕。

    屋内深处,火光一闪。

    “谁?”赵书鸿喝道:“谁在那里?”

    一根烛火在赵书鸿面前噼啪作响,照亮黑暗中的人影,“是我。”

    鹤影举着烛火,关切地说道:“我听见你和方夔吵架,不敢打扰。”

    赵书鸿把一颗心咽进肚子里,吐出一口气,吹灭鹤影手中的烛火,说道:“去睡吧。”

    鹤影应声,在赵书鸿的门外上夜,赵书鸿则蜷在被中,渐渐入眠。

    光怪陆离的梦中,方夔的笑与怒一次又一次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终于,她灵光一闪,从榻上轰然坐起。

    方夔这以笑代惧,以怒代笑的心机模样,不正是把她赵书鸿模仿了个十成十吗?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果然,如她所料,方夔是个拒所有情感于千里之外的不寻常之人,他想要融入世界,便只能学习、模仿着他见到的每一个人。

    赵书鸿吓出一身冷汗。

    现在叹惋她到底招惹了个什么东西,已经来不及了。如前世一样,哪怕她不杀方夔,方夔来日也要杀她!

    她想折损方夔羽翼还来不及,又怎会答应他帮他夺取皇位?一旦方夔登基,想杀他更是难上加难。

    做梦!

    第二日晨起,赵书鸿正在梳洗,却觉得有什么东西,隐隐不一样了。

    她照例去给祖母请安,路遇赵诏,正要见礼。赵诏却如同没看见她一般,径直从她面前走过去。

    赵书鸿奇怪地回头追随着赵诏的身影,抬手唤来鹤影,问道:“怎么回事?”

    鹤影深吸一口气,正要禀报,祖母身边的侍女却出来了,请她进去,打断了鹤影的话。

    赵书鸿随即将此事抛之脑后,跨入祖母的院子。而鹤影则被留在院外。

    鹤影看着府内四方的天空,只能叹息一声,也许是天意如此。

    赵书鸿进屋,发现今日人来的格外齐全。不仅父亲母亲端坐上位,还有一干叔伯,赵诏带领的一干兄弟姊妹,都聚在祖母的屋中。

    祖母不似平时笑容满面,连皱纹都能挤出丝丝慈爱,而是有些严肃地唤她上前。

    赵书鸿不明所以,上前一步乖乖跪下。

    “书鸿今年十五了,我们这些长辈商量着,也该把你的身世告诉你了。”祖母说道。

    赵书鸿愕然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祖母,又看向父亲、母亲。

    “你本是府内侍卫周毅之女,但周毅夫妻二人在十五年前的一场刺杀中,为护我儿双双身死,他把襁褓中的你抱养,这些年来一直视若己出。”

    赵书鸿总算知道,今日众人看她异样的目光究竟是从何而来。她终于知道,往日见她诚惶诚恐的赵诏今日为何趾高气扬,连一个眼神也不施舍给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她从正室嫡出的天之骄女,到连庶出也不如的侍卫遗孤,竟只有一步之遥。

    赵书鸿难以控制地笑起来,再抬头时,她的眼中闪着星点泪光。

    “陛下天恩,即日起允你改回本姓,依旧赐住公主府,待来日你和方夔正式成婚再行搬迁。”祖母没什么表情地说道,好像只是辞去了一个无用的家丁一般。

    “母亲,请您还允许书鸿拥有原本的姓名!毕竟我们也抚养她十五年······”父亲向祖母祈求着。

    赵书鸿却头一次不等父亲说完,便不尊礼法地打断了他的话。

    “书鸿不孝,叩谢陛下、祖母恩典,拜别父亲母亲。遥祝祖母长命百岁,爹爹娘亲身体康泰。”赵书鸿重重叩首,长发曳地,“我且去了。”

    她提着裙裾,从地上站起,最后留恋地看一眼伉俪情深的父亲、母亲,看他们相依相携,看他们也依依不舍地看着她。

    赵书鸿确定他们还爱着她,便收回目光,昂首阔步地迈过门槛,走到院外。

    鹤影匆匆跟上,在赵书鸿耳边迅速低语道:“此事从前大长公主和皇帝陛下一干人等绝不知道,老爷与夫人一向疼爱你不是假的,他们不会将此事如此宣扬!”

    “一定有人从中作梗,把这件我也不知道的事情捅出去了!”赵书鸿咬牙切齿,狠狠斥道:“给我查!”

    赵书鸿屋外,方夔穿得尤其厚重华丽。他抄着手站着,似乎在等着谁。

    赵书鸿跨入自己院中,想收拾了细软便离开伤心地,却看见了方夔。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问。

    他答:“是我做的。”

    风马牛不相及的一问一答间,赵书鸿灵光乍现,转身将鹤影的佩剑抽刀出鞘,挽了个剑花,刺向方夔。

    “书鸿!”鹤影不知所以,在她身后惊叫道。

    赵书鸿丝毫没有留手,佩剑直指方夔左心。此时她已无暇顾及方夔死后,是否会引来洪水滔天。她只盼着从毁掉自己美好生活的罪魁祸首那里,讨来代价。

    最坏不过一起死而已!

    方夔拙劣地一侧身,躲掉了赵书鸿的剑。

    赵书鸿故技重施,倒转剑势,再次向方夔杀去。

    此一招囊括了赵书鸿毕生所学。她剑术师承太子太师,武艺承袭柱国将军,锁住方夔身周,拼尽全力一刺,他绝无可能躲掉。

    她终日练习剑术武艺,并非花拳绣腿,哪怕所有人都在劝她,赵书鸿依旧一意孤行。她的不懈,终于在今日,如她所愿地定住了方夔。

    方夔无处可逃,眼看就要被她格杀当场。

    剑尖入肉,却难再进毫分。

    赵书鸿抬首,只见方夔两手合于胸前,握住了锋利剑刃。

    她手上使力,方夔两手洇出鲜血,但却难以刺进他的要害,甚至隐隐还有长剑被其抢走之危。

    赵书鸿深吸一口气,随即缓缓吐出,心中却依旧难咽这口恶气。她知已不可能将方夔杀死,于是不再尝试将长剑前推,便随手抽回。

    方夔十分识趣地抽回两手,赵书鸿便抄起长剑抽打鞭笞方夔。

    “凭什么?”赵书鸿近乎崩溃地大喊大叫,将心中烦闷全部发泄在这一柄剑上。

    “凭什么我苦练十数年,还抵不过你生来便有的力量?”

    “凭什么我日日苦读,只因你一句话,一个身份,我便在所有人眼中都一文不值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难道这世上从来就是生而注定,一世不可翻身吗?”

    方夔躲闪着赵书鸿的佩剑,直到退至院外。

    “在我告诉你们皇帝这个消息之后,你明明已然失去依靠,你只有我可以选择!”方夔似乎很疑惑,“可你为什么还对我大喊大叫,甚至欲置我于死地?这不会有任何好处,你无异于自掘坟墓。”

    赵书鸿将染血的佩剑丢到他跟前,大叫着让他滚。

    “你是一架没有情感的弓弩,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我此刻为什么而心伤。”赵书鸿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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