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电话那边沉默良久，忽然发出一阵笑声，“这是姜未留给你的，她这么喜欢你，而你背叛欺骗她，害得她家破人亡，你说她要是在天有灵，会不会恨你入骨？”
“你的眼睛只能看到你的家人你的姐姐，其他终日活在失去亲人痛苦中的人，你完全看不到吗？”
孟淮冷冷开口，“要是真有在天有灵，你要比我惨的多。”
“其他痛苦的人？”
姜来轻声重复，忽而一笑，“你是说你吗？可真是个圣人，到了现在还有心情管别人，我不喜欢你现在的状态，孟淮，你就该独身一人，孤独至死，没有人会留在你身边的，包括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下级——”
“哦，还有你的姜豆。”
孟淮呼吸猛的一窒，握着手机的骨节隐隐泛白，唇线绷的很紧，努力压制心底澎湃而起的怒意。
“你以为重新来过是给你的机会吗？”
姜来像是知道这话能刺激到他，笑的更加开心，“不是啊，这是我的机会，孟淮，好好珍惜你为数不多的好日子吧。”
孟淮胸口起伏剧烈，竭力让自己归于平静，声音轻而缓，“你不会有机会了。”
姜来一直在笑，笑声中带着嘲弄，“孟淮，你真是可怜，像我一样的可怜。”
孟淮面无表情挂断电话，室内恢复寂静，铺天盖地的窒息感袭来，像有一双无形的手紧紧卡在他的喉咙，他艰难的呼吸，发现根本喘不过气。
嗡嗡作响的耳膜中有无数声音，孟淮能够分辨那些声音，他极力想压制的噩梦，如潮水般一点点将他的吞噬。
那是真实存在过的梦魇。
他跌撞起身，冲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把头整个埋冷水中，那些声音戛然而止，直到窒息到达一个顶点，他才猛的抬头，宛若新生一般，大口大口的喘息。
按开洗手间的灯，摘掉手表，露出手腕上狰狞的疤痕，他低头看着那疤痕，下意识伸手摸了摸。
从前是为了掩盖那段经历，但现在只是单纯的认为疤痕太丑，即便暴露出来，内心也毫无触动。
这种程度，早就已经不会痛了。
四岁那年，幼儿园老师在讲理想，班里的小朋友的回答五花八门，有航天员，超人，老师，有钱人。
受当年播出的一部很火的动画片影响，有一半以上的小朋友说要当一名警察。
轮到他时，他说要做一名医生。
老师问他为什么。
当时他很认真的回答，奶奶的腰总是很痛。
孟淮的父母都是人民警察，他鲜少能见到父母，记忆里见得最多的，是奶奶。
四岁那年，母亲因公殉职，在追悼会上，他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和摆在正中央冰冷的黑白遗像，照片上的母亲正对着他笑。
十八岁那年，父亲同样因公殉职，孟淮没比任何时刻都无比庆幸奶奶已经得了老年痴呆，她不记得儿子，也不记得孙子，她只记得养老院里三两个同她玩耍的朋友。
他从派出所销户出来，拿着父亲被剪掉一角的身份证，枯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户籍本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孟淮坐了整整一夜，天气预报说会下雨，他从黑夜坐到黎明，再到太阳升起。
一场误报，没能阻挡照常升起的太阳。
同一年的七月，他报考了警校，第二年的冬天，他离开了空荡荡的家。
孟淮怀揣着一颗被自己努力缝补过的心，再回来时，已经变得千疮百孔，连带着从前缝补过的痕迹，加倍的显现出来。
他觉得自己命不好。
奶奶的去世成为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从此以后，这世间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日夜的痛楚与折磨中，孟淮无法放过自己，与自己和解，他一直都记得，那个步履瞒珊的唠叨老太太，曾经整夜整夜的叹气，一遍又一遍的说：“乖乖，奶奶不求你出人头地，奶奶只要你平平安安，不要像你的父母，不要有任何意外，奶奶在这里等你回家。”
不知道她在临走时，会不会想起那个由她养大，却不肯听她话的孙子，会在弥留之时，期盼着他来看她吗？
他这一生都是错误的，没能对得起任何人。
孟淮有一个同事，去世前一直在念叨自己的女儿，他说他没能给女儿过五岁生日，答应买给她的洋娃娃也没能做到，直到咽气之前，他都在说对不起自己的女儿和妻子。
孟淮后来去看过，发现他的女儿早在两年前，已经出了车祸去世了，肇事者逃逸，至今没有被抓到，他的家人一直在为此奔波，他的妻子面容愁苦，鬓间出现了白发。
而他至死都不知道，他的女儿早就先他一步，离开了这个世界。
孟淮在小女孩的墓碑前，放了本该是她五岁生日收到的洋娃娃。
回家后，他认真的收拾好自己，换了衣服，然后用水果刀划开了手腕。
亲人，名望，朋友。
除了整夜整夜的崩溃，以及还算年轻的身体，他这一生能够剩下的，只有足以压垮他精神防线的应激创伤后遗症，以及没完没了的调查与怀疑。
孟淮闭着眼睛，耳朵里能够听到血液滴在地板的声音，白天祭奠的那个女孩，有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干净而透彻，很像初见时的姜豆。
姜豆。
回忆如走马灯花，最后定格在姜豆拽着他的衣角，“孟淮，等我长大了要跟你结婚，结了婚就是一家人了吧？”
孟淮的求生欲望在那一刻达到顶点，他费力爬起身，踩着满地的鲜血，拨打了求救电话。
他忽然觉得过往发生的一切都无所谓了，他只想活下来，再看一看姜豆。
尘封久远的往事一幕幕重现，本以为会变得模糊，但神奇的是，孟淮至今都记得那个洋娃娃的款式，也记得女孩母亲眼角已经干透的泪痕。
他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干预，最后一次心理导师问他：“你说以后不来了，是已经找到了存在下去的意义了吗？”
他回答：“找到了。”
孟淮从洗手间里出来，枯坐在沙发，一直在看洗手间透出来的灯光，看了整整一夜，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起身关了灯，捻起桌上的照片，用打火机点燃，看着照片迅速蜷缩化为灰烬，然后打了一个电话。
对面的声音迷糊，喂了声后，像是又睡着了。
孟淮停顿了下，看了看表，声音有些哑，“六点半了，要一起吃早餐吗？”
沉寂了几分钟，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姜豆的声音大了起来，“好巧，我早就起了，正准备吃饭呢。”
孟淮笑了一下，“我很快就到。”
——
直到坐到早餐店，啃了半根油条后，姜豆才摸到眼角的一坨眼屎。
不动声色擦掉后，她问孟淮，“你怎么突然想起要找我吃早餐了？”
孟淮低头仔细的剥好茶叶蛋，放在小瓷蝶推到她面前，表情很认真，“想见你。”
“你骗人，距离上一次见你也没几天。”
姜豆嘴里嘟嘟囔囔，目光瞥见他眼底的红血丝，以及眼下的一片乌青，有些担忧，“你没睡好吗？”
孟淮嗯了声，“我有一点睡眠障碍。”
“那你怎么工作，不会累吗？”
“已经习惯了，不要紧的。”
孟淮显得并不在意，安静的等她吃完，早餐店人很多，出门时姜豆被进来的人撞了下，被孟淮及时扶住，非常自然的牵起她的手。
姜豆闷头被他牵着出了门，抬头悄悄看，阳光从头顶打下来，像是给他镀了一层柔和的光。
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如今孟淮的淡然像是能从骨子里溢出来，他沉默的伫立在那，像是一个活了很久的人。
五年的时间，真的有那么久吗？
姜豆垂下眼，莫名的有点难过，在人来人往的街道，她轻轻拽住他的手指，“孟淮，你这几年，是不是过的特别不好？”
孟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笑着伸手将她的碎发拨开，“也没有特别不好，并不像你电视上看到的那样，只是长大了总会经历一些事情的。”
“只是经历吗？那为什么变了那么多？”
姜豆抽了抽鼻子，“你一点也不像你，你好像完全不会开心。”
孟淮没有说话，默默的牵着姜豆的手，直到上了车，他才认真的回答她，“姜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生活都是一团糟的，没什么值得期待的，也找不到存在的意义，但现在我回来了，这一切就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姜豆茫然，“什么不一样？”
“我有存在的意义了，这几年里，我一直在走自己的路，导致我没有什么朋友，家人也全都不在了。”
孟淮慢慢说道：“姜豆，我就只有你了。”
姜豆愣愣看着他，忽然涌出一股奇特的感觉，像是那年在福利院的树下，他站在那里冲她笑，好像是希望她抱过来的。
现在也是如此。
她蜷了蜷手指，探身过去，抱住了他。
“我真的很高兴，你没有忘记我。”
“你的眼睛只能看到你的家人你的姐姐，其他终日活在失去亲人痛苦中的人，你完全看不到吗？”
孟淮冷冷开口，“要是真有在天有灵，你要比我惨的多。”
“其他痛苦的人？”
姜来轻声重复，忽而一笑，“你是说你吗？可真是个圣人，到了现在还有心情管别人，我不喜欢你现在的状态，孟淮，你就该独身一人，孤独至死，没有人会留在你身边的，包括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下级——”
“哦，还有你的姜豆。”
孟淮呼吸猛的一窒，握着手机的骨节隐隐泛白，唇线绷的很紧，努力压制心底澎湃而起的怒意。
“你以为重新来过是给你的机会吗？”
姜来像是知道这话能刺激到他，笑的更加开心，“不是啊，这是我的机会，孟淮，好好珍惜你为数不多的好日子吧。”
孟淮胸口起伏剧烈，竭力让自己归于平静，声音轻而缓，“你不会有机会了。”
姜来一直在笑，笑声中带着嘲弄，“孟淮，你真是可怜，像我一样的可怜。”
孟淮面无表情挂断电话，室内恢复寂静，铺天盖地的窒息感袭来，像有一双无形的手紧紧卡在他的喉咙，他艰难的呼吸，发现根本喘不过气。
嗡嗡作响的耳膜中有无数声音，孟淮能够分辨那些声音，他极力想压制的噩梦，如潮水般一点点将他的吞噬。
那是真实存在过的梦魇。
他跌撞起身，冲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把头整个埋冷水中，那些声音戛然而止，直到窒息到达一个顶点，他才猛的抬头，宛若新生一般，大口大口的喘息。
按开洗手间的灯，摘掉手表，露出手腕上狰狞的疤痕，他低头看着那疤痕，下意识伸手摸了摸。
从前是为了掩盖那段经历，但现在只是单纯的认为疤痕太丑，即便暴露出来，内心也毫无触动。
这种程度，早就已经不会痛了。
四岁那年，幼儿园老师在讲理想，班里的小朋友的回答五花八门，有航天员，超人，老师，有钱人。
受当年播出的一部很火的动画片影响，有一半以上的小朋友说要当一名警察。
轮到他时，他说要做一名医生。
老师问他为什么。
当时他很认真的回答，奶奶的腰总是很痛。
孟淮的父母都是人民警察，他鲜少能见到父母，记忆里见得最多的，是奶奶。
四岁那年，母亲因公殉职，在追悼会上，他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和摆在正中央冰冷的黑白遗像，照片上的母亲正对着他笑。
十八岁那年，父亲同样因公殉职，孟淮没比任何时刻都无比庆幸奶奶已经得了老年痴呆，她不记得儿子，也不记得孙子，她只记得养老院里三两个同她玩耍的朋友。
他从派出所销户出来，拿着父亲被剪掉一角的身份证，枯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户籍本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孟淮坐了整整一夜，天气预报说会下雨，他从黑夜坐到黎明，再到太阳升起。
一场误报，没能阻挡照常升起的太阳。
同一年的七月，他报考了警校，第二年的冬天，他离开了空荡荡的家。
孟淮怀揣着一颗被自己努力缝补过的心，再回来时，已经变得千疮百孔，连带着从前缝补过的痕迹，加倍的显现出来。
他觉得自己命不好。
奶奶的去世成为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从此以后，这世间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日夜的痛楚与折磨中，孟淮无法放过自己，与自己和解，他一直都记得，那个步履瞒珊的唠叨老太太，曾经整夜整夜的叹气，一遍又一遍的说：“乖乖，奶奶不求你出人头地，奶奶只要你平平安安，不要像你的父母，不要有任何意外，奶奶在这里等你回家。”
不知道她在临走时，会不会想起那个由她养大，却不肯听她话的孙子，会在弥留之时，期盼着他来看她吗？
他这一生都是错误的，没能对得起任何人。
孟淮有一个同事，去世前一直在念叨自己的女儿，他说他没能给女儿过五岁生日，答应买给她的洋娃娃也没能做到，直到咽气之前，他都在说对不起自己的女儿和妻子。
孟淮后来去看过，发现他的女儿早在两年前，已经出了车祸去世了，肇事者逃逸，至今没有被抓到，他的家人一直在为此奔波，他的妻子面容愁苦，鬓间出现了白发。
而他至死都不知道，他的女儿早就先他一步，离开了这个世界。
孟淮在小女孩的墓碑前，放了本该是她五岁生日收到的洋娃娃。
回家后，他认真的收拾好自己，换了衣服，然后用水果刀划开了手腕。
亲人，名望，朋友。
除了整夜整夜的崩溃，以及还算年轻的身体，他这一生能够剩下的，只有足以压垮他精神防线的应激创伤后遗症，以及没完没了的调查与怀疑。
孟淮闭着眼睛，耳朵里能够听到血液滴在地板的声音，白天祭奠的那个女孩，有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干净而透彻，很像初见时的姜豆。
姜豆。
回忆如走马灯花，最后定格在姜豆拽着他的衣角，“孟淮，等我长大了要跟你结婚，结了婚就是一家人了吧？”
孟淮的求生欲望在那一刻达到顶点，他费力爬起身，踩着满地的鲜血，拨打了求救电话。
他忽然觉得过往发生的一切都无所谓了，他只想活下来，再看一看姜豆。
尘封久远的往事一幕幕重现，本以为会变得模糊，但神奇的是，孟淮至今都记得那个洋娃娃的款式，也记得女孩母亲眼角已经干透的泪痕。
他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干预，最后一次心理导师问他：“你说以后不来了，是已经找到了存在下去的意义了吗？”
他回答：“找到了。”
孟淮从洗手间里出来，枯坐在沙发，一直在看洗手间透出来的灯光，看了整整一夜，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起身关了灯，捻起桌上的照片，用打火机点燃，看着照片迅速蜷缩化为灰烬，然后打了一个电话。
对面的声音迷糊，喂了声后，像是又睡着了。
孟淮停顿了下，看了看表，声音有些哑，“六点半了，要一起吃早餐吗？”
沉寂了几分钟，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姜豆的声音大了起来，“好巧，我早就起了，正准备吃饭呢。”
孟淮笑了一下，“我很快就到。”
——
直到坐到早餐店，啃了半根油条后，姜豆才摸到眼角的一坨眼屎。
不动声色擦掉后，她问孟淮，“你怎么突然想起要找我吃早餐了？”
孟淮低头仔细的剥好茶叶蛋，放在小瓷蝶推到她面前，表情很认真，“想见你。”
“你骗人，距离上一次见你也没几天。”
姜豆嘴里嘟嘟囔囔，目光瞥见他眼底的红血丝，以及眼下的一片乌青，有些担忧，“你没睡好吗？”
孟淮嗯了声，“我有一点睡眠障碍。”
“那你怎么工作，不会累吗？”
“已经习惯了，不要紧的。”
孟淮显得并不在意，安静的等她吃完，早餐店人很多，出门时姜豆被进来的人撞了下，被孟淮及时扶住，非常自然的牵起她的手。
姜豆闷头被他牵着出了门，抬头悄悄看，阳光从头顶打下来，像是给他镀了一层柔和的光。
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如今孟淮的淡然像是能从骨子里溢出来，他沉默的伫立在那，像是一个活了很久的人。
五年的时间，真的有那么久吗？
姜豆垂下眼，莫名的有点难过，在人来人往的街道，她轻轻拽住他的手指，“孟淮，你这几年，是不是过的特别不好？”
孟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笑着伸手将她的碎发拨开，“也没有特别不好，并不像你电视上看到的那样，只是长大了总会经历一些事情的。”
“只是经历吗？那为什么变了那么多？”
姜豆抽了抽鼻子，“你一点也不像你，你好像完全不会开心。”
孟淮没有说话，默默的牵着姜豆的手，直到上了车，他才认真的回答她，“姜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生活都是一团糟的，没什么值得期待的，也找不到存在的意义，但现在我回来了，这一切就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姜豆茫然，“什么不一样？”
“我有存在的意义了，这几年里，我一直在走自己的路，导致我没有什么朋友，家人也全都不在了。”
孟淮慢慢说道：“姜豆，我就只有你了。”
姜豆愣愣看着他，忽然涌出一股奇特的感觉，像是那年在福利院的树下，他站在那里冲她笑，好像是希望她抱过来的。
现在也是如此。
她蜷了蜷手指，探身过去，抱住了他。
“我真的很高兴，你没有忘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