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本打算往南去的，结果一回头就看见一人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浑身破破烂烂，脚下一瘸一拐，整个头发乱得不成样子，待走近了，才又看见他两只袖袍下提着两个血淋淋的东西，而他的面容也是一眼能瞧见的疲惫。
望着面前衣衫破乱、蓬头垢面、行尸走肉一般的男人，不免让人想到他是哪里来的难民，过来这医馆寻求救助的吧。
红衣嗅了嗅，除了血腥味，没察觉出他身上有什么死气，提醒他道：“他们打烊了，你要不……明天再来？”
面前的人没什么反应，一撮碎发掉下来挡住他的左眼，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红衣，从他那双呆滞无神的眼睛里，隐约能窥出几分寒意。
红衣与他对视须臾，忍不住道：“你是聋子？”
他眨了下眼，忽然身形一晃，直直往红衣身上倒过去，红衣赶忙伸手扶住他，一个脑袋落在她的肩头，那人的嗓子里似乎有着几颗碎石头，含混着说了一句话，但让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突然，那人猛地一抬头，一双眼睛顿时变得血红，对准红衣的脖子便张开了血盆大口，却是在大口落下之际被人轻轻按头转回了脖子，看清眼前之人后，那人瞬间把嘴收了回去。
红衣眼底滑过淡淡森寒，轻笑，“想吃我，谁给你的胆子。”
犹如一道命令似的，话音传到他的耳朵里，那人看着她似笑非笑的眼神，本来蒙上一层阴翳的瞳孔里瞬间便露出原本清澈的模样，神色也渐渐恢复过来，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紧接着，一股黑气呼啸着从他体内钻出，风驰电掣地逃离了这里。
而涣散的瞳孔也终于有了聚焦点。
红衣的手掌还按在他的脑袋上，一双眼睛冷漠地盯着远方，他正犯懵，却听后面传出小二的声音：“掌柜的！你在哪里？！”
红衣回头：“掌柜的，是他吗？”
“掌柜的！”
钱小二赶忙冲上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落魄掌柜，凌霜则接过了他手上的两个毛绒小东西，来回张望两下，低喝一句：“快走。”
两人又跟做贼似的飞速缩回了房间里，仿佛并没有看见红衣这个大活人。
红衣：“深夜拜访……”
但她还没说，只听“砰”的一声，门便又关上了。
红衣默默捏紧了拳头。
不多时，门外响起三下叩门声，门上投下一道黑影，紧接着是红衣带了隐隐怒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既然本店打烊了，那我便明日再来叨扰。”
钱小二和凌霜皆是一怔，眼神一丝不苟地落在自家掌柜身上，一眼也不肯多分给门外，钱小二僵若木雕，抖着嗓子道：“好……好。”
红衣回头叹息一声，郁郁地往南走，不时便撞见几只小鬼夜行于此，嘻嘻哈哈地逗着几只小妖精绕着圈子走，那些小妖年岁不大，很快便着了他们的道，跟着他们走。一只只都是面带微笑，眼泛金星。
夺魂第一步：先逗魂。
闲来无事，红衣便慢慢悠悠地走过去，学着那些小妖的表情跟在后头，有只翻白眼、掉舌头的小鬼看见了她，两只眼珠打了打架，终于让黑色的瞳仁落回眼眶，看了半晌，才大着舌头道：“半眼，你来看。”
前面的一只被削掉半个脑袋的小鬼飘过来，用仅剩的半只眼睛盯着她，不耐烦道：“看什么？”
大舌头道：“你觉不觉得，这只妖精有点眼熟？”
半眼努力把眼珠子转到她身上，看了半天道：“哪里眼熟？”
“有点像瞿桑大人身边的那个女妖精。”大舌头桀桀笑了笑，舌头被自己参差不齐的牙割得冒血，“半眼，你说我要是夺了她的魂，是不是就能去勾引瞿桑大人？”
红衣突然一顿。
半眼听完嗤了一下道：“得了吧舌头，能被我们逗过来的都是些低阶货色，连鬼界的门槛都迈不过去，还没等走过阴阳湖就被拦下了，抓烈焰蝶这种活，也轮不到我们这些小喽啰去做。”
一个大头娃娃也笑嘻嘻的回头插上一嘴：“舌头，瞿桑大人一个月前不是刚娶了鬼妃吗？你怎么还惦记着他呢。”
大舌头揪着舌头忸怩一笑，苍白的脸上难得有了几分血色，“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这么多年就馋瞿桑大人的身子，虽说他已经娶了鬼妃了，但只要他愿意，不是也可以纳妾的吗？你瞧瞧，色骨大人如今已纳了多少妾室了？”
半眼道：“那你别想了，你知道那个鬼妃是谁吗？”
大舌头道：“我当然知道了，不就是第十层那个鬼婆娘嘛，经常到处抓人，看不惯有人长得比她漂亮，小肚鸡肠得很。”
半眼嗤道：“知道你还敢去招惹她？你小心和那只‘烈焰蝶’一样，皮都给你扒下来。”
大舌头把舌头撇了撇，将死鱼眼努力往眼眶里怼了两下，叹道：“哎，瞿桑大人怎么宁愿娶这么个恶婆娘，也不愿意留只‘烈焰蝶’在身边，要说长相和身材，我是真觉得‘烈焰蝶’比她好看。”
半眼哼道：“你又没见过‘烈焰蝶’，怎么知道她好看的？”
大舌头道：“这还用问吗，除了瞿桑大人，还有两位大人也把她当个娇宠养着呢，我虽然没见过‘烈焰蝶’，可我见过‘青芙蓉’啊，那种姿色的人物都只有色骨大人心仪而已，更不要说是让三位鬼王都心仪了，那不得是惊天动地的美貌？况且，你怎么知道我没见过她？”
半眼眨了下眼道：“你见过？”
大舌头骄傲抬头：“嗯。”
半眼问：“你几时见过？”
大舌头正欲开口，忽听前面传来一句吆喝：“半眼、舌头，你俩又在嘀咕些什么？少磨磨唧唧的，走快点！宿哥还在等着呢！”
接着，一个瘸腿的小乞丐走了过来，伸指弹了两下大舌头的舌头，道：“快少说两句，被这两个人无论哪一个听见我们背后议论她，都没好果子吃。”
可不是嘛，这两个可都不是吃素的。
大舌头眼泪汪汪地捂着根本捂不住的舌头：“知道了知道了。”背后又暗暗说一句：“也算是这‘烈焰蝶’倒霉，待在瞿桑大人身边尽心尽力伺候了这么多年也落不到个实实在在的名分，不光被抛弃了不说，现在还下落不明，真是可惜了那么一张惊天动地的脸。哎，真是可惜啊、可怜啊、倒霉啊。”
半眼接话道：“要我说，这也都是她咎由自取，只要她老老实实当一只妖宠，不就没这些事了吗？”
又听见动静，乞丐回头：“让你别说你还说！小心宿哥把你的舌头给割下来！”
大舌头这下是真的噤声了，幽怨地看了一下半眼。
半眼笑笑，飘到前面去继续引导小妖们了。
红衣女鬼愣愣走着，不知不觉就掉了队，等反应过来时，一行小鬼小妖们已经走得很远了，红衣赶忙加快脚步追赶上去，挤掉两个小妖，与那个大舌头并肩而行。
“扑哧扑哧。”
红衣发出两声怪调吸引大舌头注意。
就在大舌头扭头之际，红衣将那条长舌头一把握住，把人掳到了一旁的石丛里，细长的眉尾轻轻上挑，“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不想活了是不是？”
非常不巧，这只倒霉又可怜的‘烈焰蝶’正是她本人。
“你、你！”大舌头惊讶地翻了翻白眼，想要说话，奈何舌头被掐住，说不出来，直到口水顺着舌头流了下来，红衣终于嫌弃地缩回手，承认道：“烈焰蝶，被瞿桑抛弃又被赤漓赶出来的倒霉蛋。”
“真的是你！”大舌头一激动，没忍住将口水喷了她一脸。
还好红衣急忙挡下，这才免遭水患。
“你你你！你真的是烈焰蝶！看吧！我就说你不是什么低阶货色！半眼！”
大舌头惊讶得语无伦次，又惊又喜地就要呼朋唤友过来围观，红衣连忙拿出一把匕首把嘴给她堵上，问：“你见过我？在何时何处？”
这些小鬼恐怕连鬼界第三层都没去过，怎么会有机会看见她？
大舌头看着面前这个姿色平平的人，迟疑着道：“在......一个月前的时候，看见过您的背影一次。那时候您在船上，我也不是很能确定，但您身边有色骨大人，我才确定下来。大人您的脸......”
红衣了然，道：“易容术而已。
大舌头目光突然对焦：“我知道我知道！大人您肯定是易容蛰伏于此，想要寻机回十七层找那个鬼婆娘索魂吧！也是！当初瞿桑大人娶那个鬼婆娘我就不看好，要我说，那个鬼妃本就是妾，这后位还空着，瞿桑大人心里肯定还是有你的！只要你……”
“我不会回去了。”
一句平静的话打断了大舌头的一腔热情。
大舌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红衣平静重复道：“我不会回去了。”
大舌头掏掏耳朵，两个眼珠上下乱转，须臾，终于再次对焦，好似非常痛心疾首地道：“您不回去了？真的不回去了？您打算成全那个蹬鼻子上脸的臭婆娘了？您舍得……这么多年为瞿桑大人所做的一切吗？”
红衣不知为何她会这么激动，静静听着她说着，半晌后，叹道：“先不提这个，我问你，你们抓这些妖精，是要送去哪里？”
本来以为这些小鬼只是抓两只妖精夺魂，没想到队伍越来越长，像极了是要打包好去给人献祭的东西，红衣忍不住想起来除妖师炼药的日子，那时的妖精也是这样排着队，一只一只跳进他的炉子里。
大舌头眼里还泪汪汪地打着转：“怎么能不提了呢？您还没和瞿桑大人修成正果，怎么能不提了呢……”
“打住。”红衣在她眼前做了个“收”的动作，“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大舌头撅着下巴道：“您可不可以先回答我……”
红衣干脆道：“不可以。”
大舌头有些为难地道：“这......这个......”
红衣道：“不能说？”
大舌头见那匕首在自己舌前泛起阵阵寒光，道：“大人，这......也不是不能说，只不过我要是说了就相当于把您也拉下水了，您真的想听吗？”
红衣道：“那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说。”
大舌头眼光闪了闪，道：“不知您有没有听说过‘活阎王’这号人物？”
红衣眨眼：“废话。”
她就是妖精，还能没听说过自家殿下的名讳？
神妖交战已久，妖族大大小小的王公贵族死于战争之中，到如今老一辈中只剩下妖帝和他的表弟瑞王一脉，子辈也几乎全都因为征战而死于沙场，而年轻一辈也只剩下一个亲孙和侄孙。
那‘活阎王’便是现今妖帝的唯一亲孙子，妖族的亲殿下。
大舌头嘿嘿笑道：“让我们抓妖的人据说就是他派来的，您也知道，目前妖兵短缺，神族又打得厉害，手里没有军队可不行……您，您可别说是我说的，舌头我还想再多混几年。”
原来是抢去参军。
也难怪要偷偷摸摸的，还用这种方法把人引过去，如今妖族败多胜少，不想死的自然都藏着躲着不愿入伍去挨神族的箭靶子。
如此简直已经是下下策了。
红衣虚了虚眼，思量一番，收回了匕首：“你说了什么，我没听到过。”然后迈步往南而去。
横竖那些小妖精和她也没多少关系，既然不是被抓去剖丹取血的，而是为了妖族利益而做的，那也没有插手的必要。
“是、是！诶大、大人，我、我们这些小鬼灵力低微，想要不被抓回鬼界就必须倚仗这些人的力量......”
大舌头见她走过去，以为是要去救那些妖精，却不想她往反方向而行，一扭头、一咬牙，追了上去，笑道：“大人，您真不考虑回十七层了？”
红衣闷闷道：“嗯。”
大舌头道：“大人，那能不能给小的看一看您真正的容貌？”
红衣盯向她那双死鱼眼，笑道：“你敢吗？”
大舌头莫名抖了个哆嗦：“那还......还是不看了吧。”
红衣接着问道：“你在这儿待了多久了？”
大舌头道：“我啊，刚死没几年，前几年在鬼界游荡过，后来感觉没什么意思，还容易掉脑袋，就跟着一群小鬼返俗了，到了淣渊躲了起来。”
鬼界十八层，每一层的征战虽不比神妖二族激烈，但也是龙血玄黄、惊涛骇浪，因为抢夺第十七层而魂魄受损、魂飞魄散的鬼比比皆是。
为了不受波及，很多小鬼便只能走出逃这一条路。
大舌头好奇道：“烈焰蝶大人！既然您不回十七层了，那是要去哪儿啊？”
红衣没有回头：“你是想来过问我吗？”
大舌头有些心虚：“不......不敢。只是，小的是真的崇拜烈焰蝶大人，能在这里和您相遇，也算是一种缘分，要不，烈焰蝶大人说说想去什么地方，小的也能给您指指路。”
红衣摆手：“不必。”
大舌头道：“那......烈焰蝶大人现在是和十七层没有关系了？烈焰蝶大人还回去找瞿桑大人吗？”
“不找。”
“殉空大人呢？”
“不找。”
“色骨大人呢？”
“你有完没完。”
红衣回头，恶狠狠道：“我和这些人都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以后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轮不到他鬼界来管。”
大舌头被她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也察觉到自己的逾越，若是在鬼界，他是断然不会有机会和烈焰蝶这号人物搭话的，不，是连面都见不到。
她在十七层，是除了最高鬼王之外的鬼界第二的强大的地域，寻常妖鬼根本不配企及的地方。
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本尊，不赶紧将谣传已久的话拿来证实一下怎么行。
一激动，连可能会被砍头或者吸干魂魄的畏惧都忘记了。
“那……那，您和瞿桑大人还有……”
“闭嘴！”
大舌头被这声怒喝斥得抱了抱自己的舌头。
“烈焰蝶、烈焰蝶......”红衣心里直犯嘀咕：“如今见过我的人又多了一个，看来还是不能穿得太张扬了。”
想着，红衣又提起了匕首，上面流转着一抹腥红的光晕，看向大舌头道：“我不杀你，你也不许说见到过我。”
大舌头眼泪汪汪，大着舌头道：“吹嘘炫……炫耀一下也不行吗？”
匕首忽地从她手上脱离，“呲”一声与那条大舌头擦舌而过，落在地里。
自然是不行。
察觉到后面还有动静，红衣回头不耐烦道：“你如果再跟着我，就别怪我......痛下杀手。”
再一看，除了一片乱糟糟的石头，身后哪里还有那条大舌头的踪影。
算你跑得快。
红衣抬头，看着漫天的繁星，继续往南行。
其实那只半眼说得很对，她就是咎由自取。
也不知走了多久，感觉峰顶那束光越来越远了，红衣重重叹了口气，一回头，却是看见不远处有一抹灯光亮起，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眨眨眼，灯光依旧，在无尽的夜色中显得无比温柔。
夜色弥漫，灯影散乱，红衣站在这片旖旎灯光下，抬头一看，上面明晃晃写着三个大字。
悬医阁。
望着面前衣衫破乱、蓬头垢面、行尸走肉一般的男人，不免让人想到他是哪里来的难民，过来这医馆寻求救助的吧。
红衣嗅了嗅，除了血腥味，没察觉出他身上有什么死气，提醒他道：“他们打烊了，你要不……明天再来？”
面前的人没什么反应，一撮碎发掉下来挡住他的左眼，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红衣，从他那双呆滞无神的眼睛里，隐约能窥出几分寒意。
红衣与他对视须臾，忍不住道：“你是聋子？”
他眨了下眼，忽然身形一晃，直直往红衣身上倒过去，红衣赶忙伸手扶住他，一个脑袋落在她的肩头，那人的嗓子里似乎有着几颗碎石头，含混着说了一句话，但让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突然，那人猛地一抬头，一双眼睛顿时变得血红，对准红衣的脖子便张开了血盆大口，却是在大口落下之际被人轻轻按头转回了脖子，看清眼前之人后，那人瞬间把嘴收了回去。
红衣眼底滑过淡淡森寒，轻笑，“想吃我，谁给你的胆子。”
犹如一道命令似的，话音传到他的耳朵里，那人看着她似笑非笑的眼神，本来蒙上一层阴翳的瞳孔里瞬间便露出原本清澈的模样，神色也渐渐恢复过来，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紧接着，一股黑气呼啸着从他体内钻出，风驰电掣地逃离了这里。
而涣散的瞳孔也终于有了聚焦点。
红衣的手掌还按在他的脑袋上，一双眼睛冷漠地盯着远方，他正犯懵，却听后面传出小二的声音：“掌柜的！你在哪里？！”
红衣回头：“掌柜的，是他吗？”
“掌柜的！”
钱小二赶忙冲上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落魄掌柜，凌霜则接过了他手上的两个毛绒小东西，来回张望两下，低喝一句：“快走。”
两人又跟做贼似的飞速缩回了房间里，仿佛并没有看见红衣这个大活人。
红衣：“深夜拜访……”
但她还没说，只听“砰”的一声，门便又关上了。
红衣默默捏紧了拳头。
不多时，门外响起三下叩门声，门上投下一道黑影，紧接着是红衣带了隐隐怒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既然本店打烊了，那我便明日再来叨扰。”
钱小二和凌霜皆是一怔，眼神一丝不苟地落在自家掌柜身上，一眼也不肯多分给门外，钱小二僵若木雕，抖着嗓子道：“好……好。”
红衣回头叹息一声，郁郁地往南走，不时便撞见几只小鬼夜行于此，嘻嘻哈哈地逗着几只小妖精绕着圈子走，那些小妖年岁不大，很快便着了他们的道，跟着他们走。一只只都是面带微笑，眼泛金星。
夺魂第一步：先逗魂。
闲来无事，红衣便慢慢悠悠地走过去，学着那些小妖的表情跟在后头，有只翻白眼、掉舌头的小鬼看见了她，两只眼珠打了打架，终于让黑色的瞳仁落回眼眶，看了半晌，才大着舌头道：“半眼，你来看。”
前面的一只被削掉半个脑袋的小鬼飘过来，用仅剩的半只眼睛盯着她，不耐烦道：“看什么？”
大舌头道：“你觉不觉得，这只妖精有点眼熟？”
半眼努力把眼珠子转到她身上，看了半天道：“哪里眼熟？”
“有点像瞿桑大人身边的那个女妖精。”大舌头桀桀笑了笑，舌头被自己参差不齐的牙割得冒血，“半眼，你说我要是夺了她的魂，是不是就能去勾引瞿桑大人？”
红衣突然一顿。
半眼听完嗤了一下道：“得了吧舌头，能被我们逗过来的都是些低阶货色，连鬼界的门槛都迈不过去，还没等走过阴阳湖就被拦下了，抓烈焰蝶这种活，也轮不到我们这些小喽啰去做。”
一个大头娃娃也笑嘻嘻的回头插上一嘴：“舌头，瞿桑大人一个月前不是刚娶了鬼妃吗？你怎么还惦记着他呢。”
大舌头揪着舌头忸怩一笑，苍白的脸上难得有了几分血色，“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这么多年就馋瞿桑大人的身子，虽说他已经娶了鬼妃了，但只要他愿意，不是也可以纳妾的吗？你瞧瞧，色骨大人如今已纳了多少妾室了？”
半眼道：“那你别想了，你知道那个鬼妃是谁吗？”
大舌头道：“我当然知道了，不就是第十层那个鬼婆娘嘛，经常到处抓人，看不惯有人长得比她漂亮，小肚鸡肠得很。”
半眼嗤道：“知道你还敢去招惹她？你小心和那只‘烈焰蝶’一样，皮都给你扒下来。”
大舌头把舌头撇了撇，将死鱼眼努力往眼眶里怼了两下，叹道：“哎，瞿桑大人怎么宁愿娶这么个恶婆娘，也不愿意留只‘烈焰蝶’在身边，要说长相和身材，我是真觉得‘烈焰蝶’比她好看。”
半眼哼道：“你又没见过‘烈焰蝶’，怎么知道她好看的？”
大舌头道：“这还用问吗，除了瞿桑大人，还有两位大人也把她当个娇宠养着呢，我虽然没见过‘烈焰蝶’，可我见过‘青芙蓉’啊，那种姿色的人物都只有色骨大人心仪而已，更不要说是让三位鬼王都心仪了，那不得是惊天动地的美貌？况且，你怎么知道我没见过她？”
半眼眨了下眼道：“你见过？”
大舌头骄傲抬头：“嗯。”
半眼问：“你几时见过？”
大舌头正欲开口，忽听前面传来一句吆喝：“半眼、舌头，你俩又在嘀咕些什么？少磨磨唧唧的，走快点！宿哥还在等着呢！”
接着，一个瘸腿的小乞丐走了过来，伸指弹了两下大舌头的舌头，道：“快少说两句，被这两个人无论哪一个听见我们背后议论她，都没好果子吃。”
可不是嘛，这两个可都不是吃素的。
大舌头眼泪汪汪地捂着根本捂不住的舌头：“知道了知道了。”背后又暗暗说一句：“也算是这‘烈焰蝶’倒霉，待在瞿桑大人身边尽心尽力伺候了这么多年也落不到个实实在在的名分，不光被抛弃了不说，现在还下落不明，真是可惜了那么一张惊天动地的脸。哎，真是可惜啊、可怜啊、倒霉啊。”
半眼接话道：“要我说，这也都是她咎由自取，只要她老老实实当一只妖宠，不就没这些事了吗？”
又听见动静，乞丐回头：“让你别说你还说！小心宿哥把你的舌头给割下来！”
大舌头这下是真的噤声了，幽怨地看了一下半眼。
半眼笑笑，飘到前面去继续引导小妖们了。
红衣女鬼愣愣走着，不知不觉就掉了队，等反应过来时，一行小鬼小妖们已经走得很远了，红衣赶忙加快脚步追赶上去，挤掉两个小妖，与那个大舌头并肩而行。
“扑哧扑哧。”
红衣发出两声怪调吸引大舌头注意。
就在大舌头扭头之际，红衣将那条长舌头一把握住，把人掳到了一旁的石丛里，细长的眉尾轻轻上挑，“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不想活了是不是？”
非常不巧，这只倒霉又可怜的‘烈焰蝶’正是她本人。
“你、你！”大舌头惊讶地翻了翻白眼，想要说话，奈何舌头被掐住，说不出来，直到口水顺着舌头流了下来，红衣终于嫌弃地缩回手，承认道：“烈焰蝶，被瞿桑抛弃又被赤漓赶出来的倒霉蛋。”
“真的是你！”大舌头一激动，没忍住将口水喷了她一脸。
还好红衣急忙挡下，这才免遭水患。
“你你你！你真的是烈焰蝶！看吧！我就说你不是什么低阶货色！半眼！”
大舌头惊讶得语无伦次，又惊又喜地就要呼朋唤友过来围观，红衣连忙拿出一把匕首把嘴给她堵上，问：“你见过我？在何时何处？”
这些小鬼恐怕连鬼界第三层都没去过，怎么会有机会看见她？
大舌头看着面前这个姿色平平的人，迟疑着道：“在......一个月前的时候，看见过您的背影一次。那时候您在船上，我也不是很能确定，但您身边有色骨大人，我才确定下来。大人您的脸......”
红衣了然，道：“易容术而已。
大舌头目光突然对焦：“我知道我知道！大人您肯定是易容蛰伏于此，想要寻机回十七层找那个鬼婆娘索魂吧！也是！当初瞿桑大人娶那个鬼婆娘我就不看好，要我说，那个鬼妃本就是妾，这后位还空着，瞿桑大人心里肯定还是有你的！只要你……”
“我不会回去了。”
一句平静的话打断了大舌头的一腔热情。
大舌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红衣平静重复道：“我不会回去了。”
大舌头掏掏耳朵，两个眼珠上下乱转，须臾，终于再次对焦，好似非常痛心疾首地道：“您不回去了？真的不回去了？您打算成全那个蹬鼻子上脸的臭婆娘了？您舍得……这么多年为瞿桑大人所做的一切吗？”
红衣不知为何她会这么激动，静静听着她说着，半晌后，叹道：“先不提这个，我问你，你们抓这些妖精，是要送去哪里？”
本来以为这些小鬼只是抓两只妖精夺魂，没想到队伍越来越长，像极了是要打包好去给人献祭的东西，红衣忍不住想起来除妖师炼药的日子，那时的妖精也是这样排着队，一只一只跳进他的炉子里。
大舌头眼里还泪汪汪地打着转：“怎么能不提了呢？您还没和瞿桑大人修成正果，怎么能不提了呢……”
“打住。”红衣在她眼前做了个“收”的动作，“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大舌头撅着下巴道：“您可不可以先回答我……”
红衣干脆道：“不可以。”
大舌头有些为难地道：“这......这个......”
红衣道：“不能说？”
大舌头见那匕首在自己舌前泛起阵阵寒光，道：“大人，这......也不是不能说，只不过我要是说了就相当于把您也拉下水了，您真的想听吗？”
红衣道：“那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说。”
大舌头眼光闪了闪，道：“不知您有没有听说过‘活阎王’这号人物？”
红衣眨眼：“废话。”
她就是妖精，还能没听说过自家殿下的名讳？
神妖交战已久，妖族大大小小的王公贵族死于战争之中，到如今老一辈中只剩下妖帝和他的表弟瑞王一脉，子辈也几乎全都因为征战而死于沙场，而年轻一辈也只剩下一个亲孙和侄孙。
那‘活阎王’便是现今妖帝的唯一亲孙子，妖族的亲殿下。
大舌头嘿嘿笑道：“让我们抓妖的人据说就是他派来的，您也知道，目前妖兵短缺，神族又打得厉害，手里没有军队可不行……您，您可别说是我说的，舌头我还想再多混几年。”
原来是抢去参军。
也难怪要偷偷摸摸的，还用这种方法把人引过去，如今妖族败多胜少，不想死的自然都藏着躲着不愿入伍去挨神族的箭靶子。
如此简直已经是下下策了。
红衣虚了虚眼，思量一番，收回了匕首：“你说了什么，我没听到过。”然后迈步往南而去。
横竖那些小妖精和她也没多少关系，既然不是被抓去剖丹取血的，而是为了妖族利益而做的，那也没有插手的必要。
“是、是！诶大、大人，我、我们这些小鬼灵力低微，想要不被抓回鬼界就必须倚仗这些人的力量......”
大舌头见她走过去，以为是要去救那些妖精，却不想她往反方向而行，一扭头、一咬牙，追了上去，笑道：“大人，您真不考虑回十七层了？”
红衣闷闷道：“嗯。”
大舌头道：“大人，那能不能给小的看一看您真正的容貌？”
红衣盯向她那双死鱼眼，笑道：“你敢吗？”
大舌头莫名抖了个哆嗦：“那还......还是不看了吧。”
红衣接着问道：“你在这儿待了多久了？”
大舌头道：“我啊，刚死没几年，前几年在鬼界游荡过，后来感觉没什么意思，还容易掉脑袋，就跟着一群小鬼返俗了，到了淣渊躲了起来。”
鬼界十八层，每一层的征战虽不比神妖二族激烈，但也是龙血玄黄、惊涛骇浪，因为抢夺第十七层而魂魄受损、魂飞魄散的鬼比比皆是。
为了不受波及，很多小鬼便只能走出逃这一条路。
大舌头好奇道：“烈焰蝶大人！既然您不回十七层了，那是要去哪儿啊？”
红衣没有回头：“你是想来过问我吗？”
大舌头有些心虚：“不......不敢。只是，小的是真的崇拜烈焰蝶大人，能在这里和您相遇，也算是一种缘分，要不，烈焰蝶大人说说想去什么地方，小的也能给您指指路。”
红衣摆手：“不必。”
大舌头道：“那......烈焰蝶大人现在是和十七层没有关系了？烈焰蝶大人还回去找瞿桑大人吗？”
“不找。”
“殉空大人呢？”
“不找。”
“色骨大人呢？”
“你有完没完。”
红衣回头，恶狠狠道：“我和这些人都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以后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轮不到他鬼界来管。”
大舌头被她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也察觉到自己的逾越，若是在鬼界，他是断然不会有机会和烈焰蝶这号人物搭话的，不，是连面都见不到。
她在十七层，是除了最高鬼王之外的鬼界第二的强大的地域，寻常妖鬼根本不配企及的地方。
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本尊，不赶紧将谣传已久的话拿来证实一下怎么行。
一激动，连可能会被砍头或者吸干魂魄的畏惧都忘记了。
“那……那，您和瞿桑大人还有……”
“闭嘴！”
大舌头被这声怒喝斥得抱了抱自己的舌头。
“烈焰蝶、烈焰蝶......”红衣心里直犯嘀咕：“如今见过我的人又多了一个，看来还是不能穿得太张扬了。”
想着，红衣又提起了匕首，上面流转着一抹腥红的光晕，看向大舌头道：“我不杀你，你也不许说见到过我。”
大舌头眼泪汪汪，大着舌头道：“吹嘘炫……炫耀一下也不行吗？”
匕首忽地从她手上脱离，“呲”一声与那条大舌头擦舌而过，落在地里。
自然是不行。
察觉到后面还有动静，红衣回头不耐烦道：“你如果再跟着我，就别怪我......痛下杀手。”
再一看，除了一片乱糟糟的石头，身后哪里还有那条大舌头的踪影。
算你跑得快。
红衣抬头，看着漫天的繁星，继续往南行。
其实那只半眼说得很对，她就是咎由自取。
也不知走了多久，感觉峰顶那束光越来越远了，红衣重重叹了口气，一回头，却是看见不远处有一抹灯光亮起，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眨眨眼，灯光依旧，在无尽的夜色中显得无比温柔。
夜色弥漫，灯影散乱，红衣站在这片旖旎灯光下，抬头一看，上面明晃晃写着三个大字。
悬医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