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医阁?

    怎么这里也有一家悬医阁?是这名字太普遍了,还是这个名号太响亮了?

    难道......刚才真是她走错了?

    红衣望着面前这个恢弘大气的“医馆”,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山中无善类,出其不意必定是有鬼。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小破地方突然出现的东西,不干净的几率非常之大。

    但是,越是不干净就越是让人兴奋。

    好歹她在鬼界也待过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妖魔鬼怪是她没见过的?

    来,尽管来,只要不是什么善类的我都奉陪到底,而且越邪越好,越多越好。躲躲藏藏了这么一个多月,老娘想要刀人的心已经快要控制不住了!这次可是你自找的!

    礼貌性地敲门三下之后,这才发现门并没有关上,红衣手上一顿,不免多上了几分警惕。

    夜深人静,却大门不闭,除了故意给人留门等候,她也想不出别的目的了。

    红衣缓缓勾唇一笑。引诱我?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进门便是一处栽满花草树木的小院子,铺地开阔,有山有水,与之前那家医馆局促的感受截然不同,一盏灯光放在路边,照射出的影子悠悠随着道路往前伸,红衣捡起来握在手上,缓缓往前走。

    这也是给她留的?

    灯里不知是不是放了什么香料,一边走一边透出沁人心脾的淡淡清香,红衣闻了闻,无毒。

    越往里走,她便更加赞叹起这院落里的精致,远处的树下不止有亭子,还扎了两个秋千,在风中轻轻晃动,随着月光映在一旁的银湖里,一摇一动。

    红衣望着那秋千,半晌后收回目光,自己已然走到了医馆的正门口,医馆很大,大约五层楼高,皆是华丽宏大的作派,门廊下挂着一排风铃,精致小巧、晶莹剔透的,看起来就价格不菲。

    铃声轻响,红衣凝眉看了风铃一眼,打算默默施法将衣服换了,再去敲门。

    还是礼貌一点吧,毕竟这里......没有鬼气。甚至都没有半点妖气、邪气,有的只是普通人的气息。

    虽然有点难以置信,但确确实实是凡人的气息。红衣突然有些失望。

    “夫人,为何不进门?”

    红衣正想要施法,却被门内一道清清润润的声音打断,那声音距离她很近,她还来不及将衣服换了,面前的门便突然朝两侧打开,脚下刮过一阵风,吹得她红色的衣摆如同蝶翼般起舞。

    一袭浅青色的长衫落入眼帘,那人面上挂着如玉的温柔,就这样笑吟吟地望着她,眉眼中盛满了款款温情,其中深沉让人一眼就要陷入其中。

    眼前之人应该就是这医馆的主人了。

    红衣和那双眼睛对视片刻,突然想起他的话,有些赧然道:“不好意思,深夜来访,多有叨扰,只是不是你夫人,让你白高兴一场了。”

    那道门原来是他为他夫人留的,那这灯......红衣视线缓缓移到自己手上,应该也是给她留的才对。

    遂道:“哦……方才见它放在路边,以为是没人要的,这才提了过来。”

    青衣静静立在原地,清俊的脸上挂着浅浅笑意,他也注意到了她手里的灯,眼神若有若无地打量着她,红衣以为自己的谎话被戳穿,却听他半晌后,笑道:“无妨,我夫人很大方,不会介意这些。进来说话吧。”

    红衣笑笑,思索着如何回应,青衣却已经先转身进去了,想着人家既然如此热情了,自己不进去也不礼貌,便跟了上去。

    室内陈设也极尽奢华,整个房间都采用深色的木料,一楼大厅放了两面墙的药柜子,每一处都透露着草药味道,柜台上磊着几十本书册和众多药包,并数十方宝砚,右侧则放了十几张圆桌,也全都是上等梨花木,其中穿插放置了许多花瓶,里面养着海棠和白兰。

    而正眼望上去的墙壁上,则挂着几幅水墨画,有高山流水、云山叠翠,也有明月清风、烟雨青山,而最中间一幅画则着一片雪景。

    那是一处小院,青石瓦片上堆着一层白雪皑皑,四周皆是银装素裹,廊下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柱,院子里的花坛和石桥都被一层厚厚的积雪所覆盖,整个天地都混合到了一起,廊下几人挤在刚出头的房门外,都不敢往这边走来,似乎不忍打破这片宁静与平和。

    “坐。”

    红衣呆呆看走了神,直到青衣微微颔首,示意她落座,她才终于收回眼睛,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却是刚好和他清润的视线对上。

    他笑道:“夜里风寒,喝点蜜水暖暖身子可好?”

    她缓缓点头,“那就有劳了。”

    青衣开始着手调制蜜水,垂眸看着手里那罐花蜜,道:“渊谷险峻,怪石嶙峋,一路过来,姑娘应该很辛苦吧。”

    红衣张张嘴,不知该怎么说,若是寻常凡人当然辛苦,可她是只妖怪,这点路程对她而言也不算什么,不过她想了想这一个月发生的种种,还是点头道:“是啊,这里也太荒芜了,我用了一个月才只走了一座峰的路。”

    他道:“姑娘的体力真好,寻常人恐怕一个月也走不完一座峰的距离。”

    红衣脸色僵了一瞬,心想:忘了用普通凡人的速度去度量了,讪讪道:“是......是啊,我以前跟着几个修仙之人学过一些法术,脚程自然会快一些。”

    他笑:“难怪我见姑娘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不像被寒风吹打过的样子。”

    红衣听闻不觉摸了一把脸,可不是神采奕奕嘛,本来以为又是一只来抓她的恶鬼什么的,想着终于能在没人的地方,好好出一下这几天的恶气了,结果没想到是个凡人。

    “好了,姑娘尝尝看。”青衣笑着走过来,将一只淡青色釉盏放到她面前,还有一只留给了自己。

    红衣伸手摸了摸光滑的杯盏,感觉到一股暖意,眼神直直落在杯子里。从里面散发出丝丝.诱人的醇香,和方才灯里所燃的类似,香味却又还要更浓。

    青衣解释道:“这是槐花蜜,里面加了一些丁香,有驱寒的作用。”随后又补上一句:“姑娘不必拘束,我这医馆里常常人来人往,打交道的也不全是些害病之人,也有一些过路的有缘人,我常常会向他们招待一些茶水。”

    红衣自然不是因为拘束,而是因为那幅画和这杯水都让她回想起了一些遗忘已久的事情,低声道:“谢谢。”

    垂眸看着杯盏里的丁香碎,红衣脸上的血气又多晕开几分。但很快,她的思绪又从这甜水里收了回来,再一抬眸,便又笑得同之前别无二致:“掌柜的,可以叫你掌柜的吧?你是一个人在这儿开店吗?”

    青衣温和道:“除了我,倒也还有一个跑堂的、看病的、抓药的和一个做饭的,偶尔也留几个人住一住,夜深了,他们便都去歇息了。”

    “那您......”

    “我睡不着,正打算出去走走,结果就遇见了姑娘。”

    红衣瞥了眼,他身上的确只轻轻笼了一件外衣,里面的中衣也要松不松,头发也是用一根簪子随意束起的,俨然一副才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

    他缓缓抬手,清秀的手指握住杯盏,靠在唇边抿了一口,忽然皱了下眉头:“大概是没控制好量,今天做的有些甜了,你要是不喜欢,我去帮你添点水。”

    他这话说得十分自然,可是红衣的眼神陡然顿了一下,有些不怀好意地笑道:“掌柜的经常帮人调水喝?”

    他道:“并不常常,只是有时候闲来无事,刚好你也只身一人,就随手调了。”

    他说完便回去往杯子里加了点水,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哪里不妥,反倒是让红衣又尴尬了几分。

    有毒?无毒?

    她手上一顿,捧着杯盏就往口里送,水滚入喉咙里的那一瞬间,浓烈的香味在味蕾上炸开,眉头一皱,她将那一大口生生憋了下去,呛得咳了两声,牵强地露出个笑容来。

    这叫有些甜?

    这应该叫齁甜!

    这家伙放蜜的时候手抖了不成?!

    因这一口的杀伤力实在太大,脑中的所有疑虑登时也烟消云散。

    看出她的窘迫,青衣没忍住溢出声笑,唇角微微弯起,低头轻哂的模样像极了被雪压歪的一枝劲竹,她到底还是没能忍得住,不觉问出了声:“你是谁?”

    “嗯?”

    青衣闻声抬头,温柔的眉眼里尽是笑意,“你是问我的名字吗?”

    红衣深吸一口气,腰腹挺得笔直,点点头:“嗯。”

    他道:“我姓白,单名一个曦字。”

    “白曦?”红衣还在紧绷着的腰背并没有放松,她问:“是那个神族三殿下,白曦?”

    他摇头:“只是同名而已,没什么好稀奇的。”

    同名?

    这么巧?

    红衣怔怔然,白曦走过来道:“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

    红衣抬头,笑意十分复杂:“你说巧不巧,我也姓白,我叫白芨。”

    他颔首,一只手递上一杯新调的甜水,另一只手将她手里的那杯拿走,微凉的指尖微不可查地轻轻擦过她的手背,笑道:“补气养阴,是个好名字。”

    他盯着她,半晌道:“我夫人也姓白,我是随了她的姓。”

    红衣左手一缩,拇指往里握了握,他转身在旁边坐下,接着道:“看你穿一身红,我以为你会有个热烈一些的名字,不过既然是本家的,那你我也不用再这么多礼了。”

    红衣手心一热,感觉他笑得也不太像很讲礼貌的样子,反而像一个风流多情的浪荡子。尤其是那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

    红衣想了想,问:“掌柜的是个凡人?”

    他道:“你觉得我像是什么人?”

    红衣道:“我觉得你不像人。你像只鬼。”

    他笑了:“这只鬼我认识吗?”

    红衣凝眉看着他,若有所思:“也许你认识,也许你不认识,也许你就是他本人。”

    他垂眸喝了一口水,平静道:“所以你怀疑我?”

    红衣忽然又不确定了:“不是,我只是觉得,在这荒山野岭里,深更半夜的突然跑出来一个俏掌柜,属实是有一些不合理,您觉得呢?”

    他点头:“我也觉得不太合理。”

    他起身到柜台前拿了火折子,捡起放在地上的灯盏,小心捧出里面的灯火,重新点燃,望着火苗道:“都怪我这个掌柜的长得太俊俏了,都开始被人怀疑是妖鬼变的了。”

    “……”

    “实不相瞒,我夫人已经失踪了很多年了。”

    “……”

    “这盏灯就是我为她而留的。”

    “……”

    “让她在回来的时候,能够看得清路。”

    他一句一句说着,眼神落在那盏灯上,格外温柔,而红衣的表情也如他感情的递进一般由无语层层递进到惊讶,再到有些羞赧:“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这样的缘故。”

    “你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白曦扭头,神情十分严肃地盯着她:“因为她是一只妖,除了我这里,没有人会愿意给她一个家。”

    红衣愣了愣,看着那双本清清浅浅的眼睛里透着点执着,也好像是带着点怒火,仿佛他这句话是在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表示不满。

    心跳加快了许多,红衣忍不住站了起来,低头道:“我现在就走。”

    他却笑道:“我没有要赶你的意思,我只是想把这件事告诉你。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样做十分荒唐?”

    红衣摇头:“怎么会荒唐?现如今神妖交战,人间也被妖族和除妖师搅和得一片混乱,能离开人间,不畏艰险地来到淣渊等你的夫人,这份感情,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白曦笑笑:“你觉得这很难得?”

    红衣如实点点头:“这确实很难得。”

    他放下手中的灯盏,袖间带出的风扫落了烧得正盛的火焰,重新走了过来,刚才的伤感已经消失不见:“姑娘饿了吗?需不需要我给你做点吃的?”

    红衣眨眨眼:“不......不用了。”但肚子却是没忍住发出了抗议。

    白曦意味深长地盯她一眼,红衣霎时又红了红脸,他道一句:“等着吧。”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转身离开。

    红衣本想要拦下他来着,但还没说出口,他就进了厨房。

    “那个……我可以随便看看吗?”

    红衣对着他离开的方向叫道。

    他答:“随意。”

    她先轻手轻脚地把步子挪了过去,见他居然认真的在摘一棵青菜,还打了水来清洗一块五花肉,手上的刀一点一点切着肉片。一个这样玉树临风,风光霁月的人,居然就这样直接上手下厨了。

    察觉到一道目光正殷切地盯着自己,他回头,依旧是月朗风清的笑:“怎么了?”

    红衣慌了慌神,移开视线:“没什么。”

    他弯了弯唇,道:“难道是被我这只鬼的容颜所折服了?”

    “……”

    红衣哑了哑,扭头道:“掌柜的没必要将一句没来由的话搁在心上。”

    遂转身往那幅雪景图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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