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一过,离春闱就不远了。

    自温泉庄回来,卫赋兰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十天半月也不出门一次。无他,比起别的举子数年如一日苦读,这人只在林黛玉身边读过几年书,魂魄回到人身之后就又懈怠了,直到下定决心将小娘子娶回来,才重拾书本。

    须知,科考这种活儿,许多人穷其一生都未寻得门路。

    卫赋兰焦虑。十分焦虑。黛玉每每进书房都觉着书房里充斥着一种令人放松不下来的气息,将她也带得紧绷。

    黛玉决定替卫赋兰吊一碗人参鸡汤补补身子,顺便把他从书房捞出来。

    鸡是黛玉照着书选的,近日闲来无事,除了在院中种些花草,她也教雪雁和紫鹃读书,雪雁不爱诗文,最爱从食谱上学字,黛玉便因材施教,从食谱上扣字教给她,久而久之,黛玉自己也收藏了满脑袋食谱。

    小厨房内,雪雁兴冲冲掀起锅盖,浓香鲜醇的味道霎时间弥漫开来,黛玉坐在一旁微微伸长脖子,嘴角溢出满足的笑意。她和雪雁两个分工行事,她负责研究食谱,雪雁负责掌勺下厨,紫鹃在旁边打下手,另留了位厨娘在灶旁照看。

    “姑娘,快喝喝看。”雪雁舀了勺鸡汤端到黛玉面前,黛玉笑盈盈正抬手,忽然门外传来响动。

    一个小丫头进来禀道:“夫人,大爷过来看望二爷,在院里等着呢。”

    黛玉极少听闻关于卫府大公子的事情,但她知道有这么个人。

    想了想,黛玉吩咐道:“你去跟他说,二爷这会在书房温习功课,等二爷出来了,再去他那里。”

    小丫头应声退了出去,没一会又回来了。

    “大爷说他特意为二爷带了稀罕物件回来,要亲手交给二爷,等会大爷还要出府去,怕就不得空了。”

    “那你去书房告诉二爷吧。”

    小丫头顿了片刻,想起近两日二爷阴晴不定的脾气,不由发怵,畏缩道:“大爷……大爷说,若二奶奶得空,交给二奶奶也是一样。”

    “……”黛玉蹙眉,与紫鹃对视一眼,回道:“好,我这就过去。”

    小丫头走后,紫鹃上前,“我陪姑娘去看看。”

    黛玉正点头,雪雁也丢掉大勺请缨,“我也去看看!”

    “你看锅,别出岔子。”毫不留情丢下这么一句,黛玉转身走了。

    清溪院自从住进位女主人,院中的花花草草仿佛都有了灵气,虽时值冬季,却一点也没有凋敝之气,洒扫婆子始终记得二爷的吩咐:林夫人看不得凋落之象,一日三次,败叶枯花之流通通得清理干净。

    卫映兰身姿笔挺立在院中,双手背在身后,饶有兴致地观察院中的一切,黛玉在廊下走来,远远望了一眼,就蹙起眉头,只觉心间有淡淡的不悦之感涌现出来。

    那些花草盆栽是她一个个挑的,那树上的彩缎是大婚时卫赋兰亲手挂上去的,还有那回廊上挂着的所有灯笼,每一个都贴着大大的喜字,也是卫赋兰执意留下来,不要人揭的。成婚这么久,它们仍如崭新一样。

    黛玉没来由地起了股子小气劲儿,不愿外男踏进这里,还用这个眼神打量。

    清溪院的男主人和满屋下人事事迁就她,甚至可称得上惯纵,便如此刻,黛玉忽然就任性地不想往前走了。

    她撇撇嘴,转了个身,忽然脑门撞上一个胸膛。

    “嘶——”

    黛玉轻呼了一声,面前立马伸上来一只手,轻柔地揉了揉她额头。

    “怎么这么不小心?”卫赋兰好笑道。

    黛玉嗔他一眼,“你跟在我后面做什么?”微微侧首,目光往远处一扫,“你大哥那里等你呢。”

    “嗯,你先回屋。”卫赋兰不舍放下手来,然而那头卫映兰转过脸,远远地已经将二人收入眼底。

    “二弟!”他一面喊,一面大步走近。

    黛玉:“……”

    “你先回去,我同大哥说说话。”卫赋兰冲卫映兰招招手,低下头对黛玉道。

    “我不和他问好,会不会太失礼?”黛玉犹豫着抬眼,眼前是卫赋兰带着笑意的脸庞,她好些天没见着这样的笑颜,有些失神。

    “不会,大哥不是那种迂腐之人,况且你和他说话,就不怕我吃醋?快走快走。”

    黛玉被赶走了。

    卫映兰只当自己没看见弟妹匆匆离开的背影,也不多问,径直走到卫赋兰面前,温和地笑。

    “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此行还顺利吗?”

    “刚回,”卫映兰从袖中拿出一封信,“这次我在扬州还见到了你岳父,这是他托我转交给你的。”

    卫赋兰心下微讶,两个月前才见黛玉眉开眼笑收到林家来的信,但即使对方是其闺女,林如海也是一如既往惜字如金。

    卫赋兰接过信看了眼,信封上赫然是他的名字。难道岳父有何要事需同他交代么?

    “多谢大哥,林大人身子可还健朗?”

    “我与他闲聊了半个时辰,他精神不错,应是无恙。林大人似乎这桩婚事很满意,不过,我难得过来一趟,你就这么把弟妹藏起来,是不是护得太明显?”

    随着后面的话出口,卫映兰眼中映出促狭的笑意,但卫赋兰向来是个不惜脸皮的人,也不跳这个坑,只“嗨”了声就拉着卫映兰往院外走。

    “大哥,此次再回京城打算长住下去了么?你的素惜院父亲都让人都打理好了。”

    卫映兰微微一顿,“嗯,只要你和父亲不赶我走。”

    “我们怎么会赶你?”

    卫映兰笑了笑,转移话题,“听说你这大半年收心养性,准备明年春闱,我还以为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你是来真的。”

    “成了家可不就得琢磨立业?早知道这样就能让爹把他那股子用不完的精力转移到别人那儿,我该早些躲书房读书。”

    如今卫赋兰洗心革面,天天被押到卫老爷跟前训话的就变成了卫若兰。

    卫赋兰拍拍卫映兰的肩,“你回来了,以后三弟就有盼头了。”

    卫映兰摇了摇头,笑得有些无奈,“才说住回来,就想着坑我呢……”

    兄弟俩边说边走,一齐到主屋去。

    傍晚回到寝屋,黛玉正在里头解斗篷,卫赋兰悄悄走近,做了个手势令雪雁和紫鹃退下。他捏住斗篷,替黛玉更衣就像往常紫鹃做的那样。

    斗篷刚卸,黛玉一转脸就看见他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

    黛玉微惊了下,看了看外头天色,眨巴着眼睛问:“今个怎么回来这么早?”

    “不早了。”卫赋兰放下斗篷,又去衣架子上拿来防寒的外袍,抖两下,熟练地给黛玉穿上,“很晚了。”

    黛玉笑起来,“你别是读书读得昏头了?天儿也没黑呢。”

    “哎——”卫赋兰叹气,“我巴不得天天在你跟前晃,去甚劳什子书房呢,真是太辛苦了。”

    黛玉拿眼睛剜他,“少贫嘴。”说着,到案上斟了杯茶,递给卫赋兰。

    卫赋兰接茶一饮而尽,随着黛玉的指引,到桌前坐下。黛玉两只手搁在桌面上,绞着手指,忖度片刻,问起:“你大哥,他以后都在府上住么?”

    卫家的事黛玉在进府前便略有耳闻,卫家三位郎君,大郎是妾室所出,二郎是正妻所出,可惜先夫人早逝,三郎则是继室所出。

    三个人三位娘亲,虽说本没什么,但依黛玉从前在贾府的见闻,嫡子次子庶子之间生出芥蒂在所难免。这些时日瞧着卫赋兰和他三弟倒是感情格外好,只不知这位大郎又是如何性情?

    既然都要住在一处,知己知彼为好。

    卫赋兰知其心思,论聪慧,他到底比不上自己这位小娘子。

    “这事我只同你说一回,你听后就忘了吧。”

    黛玉听到这么说,当即敛了神色,竖起耳朵静听。

    卫赋兰的声音沉了下来,“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我娘遇到我爹,是她一生的劫数,其实较真起来,这又何尝不是我爹的劫数?”

    “当年沈将军为国捐躯,我娘作为沈家孤女被陛下封为县主,接入京城,她和我爹是陛下指的婚,我祖父立刻就应承了下来,殊不知我爹在扬州已经遇到一位他心仪的女子。这个人,就是大哥的娘亲。”

    黛玉听得唏嘘,结果摆在眼前,但她还是忍不住问:“然后呢?”

    “我爹纳了那个扬州女子,但没多久她就被送回扬州,祖父离世前还下了道命令,不允许那个女子再踏进卫家一步。但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娘是之后才嫁进卫家的,对这件事也是讳莫如深。”

    提到沈夫人时,卫赋兰眸底明显黯淡了下去,黛玉观察着他的神色,感到有些抱歉,安慰的话却是说不出口,卫赋兰这个人很少提及往昔之事,无论是关于卫映兰,还是关于他娘。或许他并不想在这些事上过于沉溺。

    果然,下一刻卫赋兰就又笑起来,按着黛玉的肩膀扳过她的身子,推着她往床边走。

    “好了,你歇着,我走了。”

    黛玉怔住,“你去哪儿?”话刚出口顿时闹了个红脸。暗道自己不该有此一问,倒显得对这个人太关心了。

    卫赋兰笑意更深了,伸出手去想碰一下那张红彤彤,可爱至极的脸庞,手伸到半空又收了回来。

    “咳,”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掩饰小心思,“去书房,不去别的地方。”

    “……”卫赋兰带着戏谑的笑转身离开,黛玉呆愣了片刻,伸手摸了摸脸颊。

    竟然……这样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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