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轿走了二里路,排场不大,就在那优伶家中办的宴。不过依我看来,那个男人举手投足自有一股风流韵,比起爱哥哥不差。我早就知道袭人是个有福之人,你瞧,被我言中了不是?”

    这日天气晴好,湘云和黛玉在凉亭里吃茶果。前些日子袭人出嫁,湘云特地去远远看了眼。说起那场婚事,湘云又是感慨又是钦羡。

    前日她命人送了封信进卫府,本只想在信中一叙姊妹之情,哪成想黛玉给她回信,问她想不想到卫府来吃个茶。

    湘云颇觉纳罕,她倒是想从史侯府那鬼地方出来,去哪都成,但黛玉哪能跟她外祖母似的,有这么大能耐呢?

    事实证明,黛玉确实有这个能耐了。

    卫家的家丁婆子亲自上门要人,史侯也得给卫侯一个薄面。

    那一声爱哥哥令黛玉忍不住笑,“你这口音是永远也改不过来了,也罢,若改过来我还上哪儿得这些趣儿呢?”

    就在湘云愤愤不平横过来的眼神中,黛玉叹了声,接道:“我收到了他们的帖子,不知大家收到的帖子是否一样。我的那封帖子字迹有些粗拙,像极了从前在大观园里花姐姐临摹的字帖,若没猜错,应当是她亲手所书。”

    “我也是。”湘云亦叹了口气,“就是看到了那些字,我才央求奶娘带我出府,偷偷跑去看了一眼。但有那么多宾客,总不能每一封都亲自写罢?除了她家里几个姊妹,袭人就只同我们要好,我想,她是专写给我们几个的。”

    默了片刻,黛玉缓缓开口:“不过,我没去。”

    “我知道,就连贾家都没有去一个人。”湘云环顾一圈这片二里大的花园,视线落到黛玉精致的脸庞,“你毕竟嫁进了这样的人家。”

    黛玉微微垂眸,事情并非湘云想的那样简单。

    贫富之别,或者说贵庶之别只是其中很小的一个方面,事实是,袭人嫁的那个伶人曾经是忠顺王的人,因着这层关系,早在很久之前,卫侯爷就已借由甄夫人的口指点过她。

    贾家出事后,官僚们避之不及,卫家反而把她这贾府的外孙女迎进门,这种举动本就冒着极大风险。既然卫家救她脱身,此后她便与卫家荣辱与共,自然凡得多想着一层。

    这些思量黛玉不会同湘云说道。

    黛玉从盘中捡了颗人参果递去,“迎春近来还好么?”

    湘云接过果子,一面嚼一面道:“孙家以不顺父母、妒忌多言为由休妻,迎春回到娘家少不了要遭人白眼。听说大太太整日叹气,但我觉着挺好,至少迎春这条命是保住了。那个姓孙的真不是人。”

    在卫府待了没多久,迎春就被孙家的人接了回去,也不知是突然想明白了还是撞邪了,人人都传孙绍祖将休书甩到她脸上时,迎春一句话都没有,反而释怀地笑了笑,收好休书就只身走出了孙家。

    贾家二小姐的名声已然败坏,但在这之前,整个贾家都没有什么好名声了。有那爱嚼舌根的,当着探春的面替探春鸣不平,道二姑娘如此丝毫不顾三姑娘死活,反被探春指着鼻子骂了一通。惜春更是整日抄写佛家经书,对这些纷扰聪耳不闻。老太太虽也忧心,但事已至此又能奈何?于是干脆放话让迎春留在贾家终身守孝,勉强堵住悠悠众口。

    黛玉听罢,一言不发,沉默着又给湘云递了颗果子。

    湘云碰到她的手,感到又柔软又温暖,笑道:“看你这身子也比从前好了不少,卫家真有办法。以前那个丸子你还吃着么?”

    “没有了,”黛玉微微一笑,“他总和我说是药三分毒,让我少吃药丸,现在每日就吃少量药膳,反而觉着精神是比以前足了。”

    “他?”湘云立刻就想到了所指何人,“看来他的确对你很好,这样我也放心啦。”

    随即又想起自己那痴情又多愁的二哥哥,不由得心下唏嘘。

    她和许多人一样,曾经也以为林妹妹和二哥哥是一对儿呢。

    湘云摩挲着手指,犹豫片刻,问道:“我听说二哥哥也快要成亲了,是和薛姐姐,你知道么?”

    黛玉回想了一会儿,道:“不知。”确实没人同她说起,但她也实无必要知道这个。

    黛玉兴致缺缺,神情落在湘云眼里,忽然一股尴尬之感席卷而来,湘云只好打个哈哈,赶忙拣起一个果子塞嘴里,“咱们接着吃果子,这果子真甜!”

    “……”

    二人分别后,黛玉回清溪园,被一个丫头拦住去路。

    黛玉早就发觉有人一路跟着她,但那人离得远,黛玉便想先按兵不动看看那人想做什么,没想到,这丫头等在她回去的路上,迎面向她走近,恭敬地福了礼,起身时又用热切的目光打量她。

    “有什么事?”黛玉不悦道。

    “婢子名唤阿因,先前在太太屋里做事,听大家说二奶奶美得像天仙一样,便想见见二奶奶。”

    “嗯。”黛玉不冷不热应了声,从她身旁绕过。

    待得人再次走远,阿因转过身看着那个窈窕背影出神。

    原以为二奶奶是温婉之人,但经方才一面,似乎跟她想的不大一样。美则美矣,就是对人冷冷的。

    和二爷完全是不同的两种人。

    黛玉不知阿因心头腹诽,面上不显,却在心里琢磨起这丫头刚才说的第二句话。

    曾在太太屋里做事——黛玉是每日都去甄氏房里请安的,对府里下人也都认个七七八八,可这名唤阿因的丫头她却是第一次见。

    这倒也罢了,毕竟见得着她,能与她说上话的,都是府里一二等的丫鬟,许多在别处做粗活的丫鬟婆子她同样没见过,但这个阿因特地说出这事,又表明想见她一面好生奇怪。

    太太平日对待丫头们总是很宽容,又为什么要把这个阿因从房里遣出来?

    闷头想着,就没发现脚底下躺着块石头,黛玉一不留神踢到石头上,登时“哎哟”一声,疼得直冒泪花。

    紫鹃正进园找她,见她一脚踢到石头,眼看要栽倒,忙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去。

    “呀”——

    向来稳重的紫鹃不由得大惊失色,幸好她来得及时,扶住黛玉,没让人摔下去。

    黛玉提起一只脚,嘴里又小声又委屈地喊着“疼,疼……”

    紫鹃扶着黛玉到一旁歇息,弯腰替她揉脚,“奶奶想什么?也不仔细着脚下。”

    黛玉摇了摇头,“还好你赶来,不然我要闹笑话了。”

    “说起来多亏这封信。”紫鹃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送信之人百般叮嘱要交到奶奶手上,好像是贾府出了什么事。”

    黛玉眉头一蹙,接信展开,阅了两行,当即脸色大变!

    “出什么事了?”见黛玉面中血色瞬间褪去,紫鹃心底一沉,目光瞟向纸笺,那密密麻麻的字就如紧箍咒一般绞得她脑袋疼。黛玉看信未提防她,可惜紫鹃识字不多,全然看不懂上面说什么。

    过了半晌,黛玉深吸口气,“外祖母……外祖母出事了。”

    贾母忽然之间性命垂危,这噩耗打得人措手不及。

    黛玉在贾府时也见过老太太重病时的样子,但这次情况不同。信是探春写的,探春说她们替老太太找过大夫,大夫的结论是……年老体弱。

    常年替老太太看病的太医已经不理会她们了,探春害怕庸医误事,希望黛玉能帮忙,请太医再去贾府走一趟。

    “紫鹃,扶我起来,咱们去太太那。”不顾脚上疼痛,黛玉匆匆去往正屋,她力有不及,为今之计只有请太太出面。

    当日未时,太医背着药箱去往新落成的贾府住宅。

    申时,太医赶至卫府向甄夫人回禀,黛玉站在帘后,越听越心惊,一层层冷汗从手心直往外冒。

    太医告退后,甄夫人把黛玉唤到身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刘太医妙手回春,开过方子,让老夫人把那些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就好了。”

    “误食毒菌……怎么会?”黛玉喃喃道。

    果然老太太的病另有隐情,竟然是吃食上出了问题。老太太的饮食起居一向由鸳鸯打理,而鸳鸯从未在这上头出过错。

    甄夫人见她依旧心事重重,便知其中或许另有隐情,她也知道黛玉是个多心的孩子,从大婚第二日,黛玉拉着卫赋兰前来请安,此后晨昏定省从不间断,她就知道了。

    这个孩子看着冷清,却有一股执拗劲儿,事事要做到最好。便是偶然一次奉茶,甄氏无意中说了句茶苦,这孩子都能记在心里,等下次来时,给她稍上一颗松子糖。

    “若你有任何需要,只管再来找我。”甄氏并未多问什么,只是吐出这样一句。

    黛玉讶然片刻,微笑点头,“儿媳明白,多谢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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