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什么？”
“陛下一向忌讳身边男宠插手宫外的事，所以这么久了，为了避嫌，殿下都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不通消息，他突然插手此事……臣担心，会引得陛下疑心。”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况且，越是重要的棋子，越是要在关键的时候用，为了谢宁州而动用了这颗棋子，值么？
她有些丧气，“当真没办法了吗？”
“此事只在陛下一念之间，依臣之见，萧大人说得没错，殿下眼下还是先静观其变的好，”见她面上愁云未消，季陵开口劝慰道，“或许陛下原本也打算让这件事到此打住。”
她苦笑了笑。
女皇的决定她已经知道了，谢宁州与谢家，都要因为此事付出不小的代价。
“季陵……”她低低开口。
季陵看向她。
“你恨谢宁州吗？”
“驸马么？”季陵淡淡道，没什么犹豫便答，“臣没有道理恨他。”
却见她露出惊诧的眼神。
“殿下不信？”
“当初他带兵攻入西京，让你家国尽毁，流落至此，这还不算理由？”
他是怀夏人。
季陵作为公主府的属官，他的身世来历是要记在簿书上的，于是她让银筝从公主府功曹那儿将季陵的簿书要了来。
埋头看了半天，那簿书上只说了季陵从官奴署到公主府后的经历，至于之前在怀夏的，记的只有寥寥两笔。
他这样一个俘虏，没入官奴署，谁又会在意他过去的种种。
可想来，他心中肯定是怀念故国的吧。
谁知季陵竟浅浅笑了。
“流落至此？”他缓缓呢喃着这四个字，目光里带着些晦暗，“殿下以为，臣在怀夏过的是什么日子？”
赵竟夕神情微怔。
怀夏位于大周西北，百年前怀夏五郡原本就是大周的领地。
当初因大周内乱，各地兵戈四起，有西北王之称的李氏先祖趁机自立，国号怀夏。
怀夏人世居西域，与周人多年积怨，立国后，两国间也征伐不断，后来随着怀夏国力渐衰，大周步步蚕食，九年前，怀夏彻底为大周所灭，最后一任国君李璟琮也被俘至长安城中，被女皇封为安乐侯，至今仍幽居万方寺旁。
“臣自幼长在贺兰山下，那里是大周与怀夏交界之处，臣也不知自己究竟算是周人，还是怀夏人，后来到了西京城中，也不过是任人宰割……既不曾有国，更何谈有家，家国尽毁，就说不上了。”
“你在怀夏，过得……很不好吗？”她轻声问。
他伸出左手，将右手上的袖子往上挽，赵竟夕不解其意。
那袖口被挽到手肘处，他将手臂横在她眼前，然后翻转了过来。
赵竟夕垂目看去。
车内的烛光微微晃动，照着他那一段肌肤，白得十分突兀，不是那种女子的肤如凝脂一般的白腻，而是一种不带血色的苍白。
手腕内侧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带着一种冷凝的脆弱的美。
可就在这样的肌肤之上，一块狰狞又丑陋的疤痕赫然盘踞，约有小块玉佩一般大小，呈现出一种规律的纹路，像是一种特有的文字或是符号。
那疤痕似乎是用刀在肌肤上刻下之后生出的，凸起的地方虬枝一般，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醒目刺眼。
“怀夏的奴隶分三种，皆会在此处刻字。”
赵竟夕暗自心惊，忍不住抚了抚自己手肘内侧，这一块肌肤那样薄，用刀在这里刻下这样一大块纹路。
那该有多疼……
“这个，”他将袖子放下，语气平淡得仿佛与自己并没什么相干，“代表着最低贱的那一种。”
屋内一时静静的，赵竟夕只一瞬不瞬看着他，看着他清瘦的身形，寥落的神情，既想听他说下去，又有些不忍听他说下去。
“在公主府里，”他看向赵竟夕，“才是臣这一生唯一安定的日子。”
赵竟夕怔怔地与他对视，车壁上的烛光对着马车行进而晃动，他偏头着头看过来。
那光晃进他的眼里，宛如遥远天边忽黯忽明的细碎星芒。
他唇边竟还一点浅淡的笑容，就像冬日的风刮过雪面之后，吹拂起的一层白雾，带起丝缕轻寒又飘忽不定。
她心下震动，浮出一股难言的酸楚。
季陵和谢宁州萧怀方这些人不一样，他身后没有什么萧家谢家，他的身后只有她。
他的利益与她并不冲突，她的荣辱更关系着他的安危。
她若有失，那他便再无栖身之地。
无论赵明乾或是萧怀方能许他多少钱财利益，都不及他留在她身边，所受的庇护要大。
季陵没有任何理由背叛她。
而且，钱财这些，她也可以给他。
她也可以施予他恩惠，对他动之以情，诱之以利，让他忠于她。
“若公主府有你的安定，”她看着他道，“那我希望，能护住这份安定，季陵，你要一直在我身边帮着我，好不好？”
“季陵不是一直，”他声音温柔，“都在殿下的身边么？”
--
等到了公主府，季陵搀她下了马车。
她将手递给他，目光却直直的，若有所思。
“不行，”她一下子握紧了他的手，“季陵，明天我得入宫，去为驸马求情，否则等到圣旨下来，才真是晚了。”
此刻想到入宫，心里还是会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若可以，她只恨不能永远躲在这公主府里。
可如今思来想去，要救谢宁州，也再无什么法子。
“可陛下怕是不会见您。”
她咬牙，“那我也要试上一试。”
翌日，清思殿的偏殿内。
女皇一袭深紫色的燕居常服，正坐在一张黑漆嵌金的长榻上。
那长榻精美绝伦，榻边一个个镶嵌着螺钿的花眼精致复杂，长榻之后后面围着一道十二扇的琉璃围屏，既能挡着风，又不影响屋子里的光线。
琉璃上浅浅的纹路如山峦一般，映照着一屋子的光华氤氲，精致又隆重。
长榻两侧是两只一人高的仙鹤形铜炉，姿态不一，栩栩如生，此刻正冒起丝缕香烟。
女皇身子微微后仰，倚靠在身后曲形围拢着的凭几上。
她双眼微阖，左手手肘撑在凭几的围栏上，支着头，食指则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太阳穴处。
宫娥与内宦分作两列，侍立左右，一个个头低垂着头。
殿门被从外轻轻推开，一个小黄门弓着身子走进去，春容见了悄声走上前。
那小黄门低声对她耳语几句，她便走到女皇身畔，轻声禀报，“陛下，公主前来觐见。”
女皇缓缓睁开眼，“怎么，嫌上次把朕气得还不够？”
春容知道陛下还在气头上，“奴婢这就让人送殿下回府。”
赵竟夕还在清思殿的正殿外，见了刚刚去禀报的小黄门回来了，身后却还跟了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女子，身上是女官的衣着。
赵竟夕听到身侧宫人纷纷向那人行礼称其“春容姑姑”。
“公主，陛下正歇午觉，下午还有经筵，奴婢让人送您出宫吧，”说完，又凑近在她耳边悄声道，“等陛下消了气，您再来吧，何苦这当口再惹陛下不痛快。”
她咬牙跪在了汉白玉石台阶前，“请您禀报陛下，前日之事，我已知错，今日正是来请罪的，若陛下还在生我的错，那我就跪到她气消为止。”
春容感慨一般道，“公主稍候，奴婢这就去回禀。”
过了好一会儿，那小黄门赶了来，说陛下宣见，引着她往偏殿去。
步入内殿里，赵竟夕便见到了长榻上的女皇。
女皇如今已五十有余，两鬓染了白霜，可一张脸，却看不见什么暮色，只是眼尾处留着浓妆也难掩的皱纹。
而那双眼睛，目光矍铄，锐利如炬，让人望之生畏。
赵竟夕不识宫中礼数，临时抱佛脚记了些，这会儿一紧张，跪下行了一个叩首的大礼。
女皇睨了一眼，淡淡道，“行了，起吧。”
“女儿不敢，女儿前日因为一时糊涂生出事端，既惹得朝堂上议论不止，又惹得陛下为此烦忧，既是不敬又是不孝，请陛下责罚。”
她按着季陵说的，先重重将自己批评一顿。
果然，女皇面色稍霁，“知错就好。”
女皇摆了摆手，春容一瞧就明白了，给身后宫女稍稍示意，两个宫女立刻搬了一个月形的绣锦杌子。
“当日责你，也是为了平众人之口。”女皇悠悠开口。
“女儿明白，也绝无怨言。”
女皇忽偏过头，“你先下去吧，晏苏。”
赵竟夕顺着那目光看过去，见左侧那一行宫人的前头，立着一个身着深色锦袍的男子，肩宽身长，双肩与胸膛处隐约能见贲起的肌肉形状，看着很是壮硕。
眉眼也十分浓重，唇色深沉，一张脸颇有些浓墨重彩之感。
这个身量与模样，也绝不像是个太监。
那就是白晏苏？
她还以为，这白晏苏应该是季陵那般惊艳精致的长相，不曾想竟是如此模样。
白晏苏行礼告退，其间连一眼都不曾向赵竟夕看去，掩饰得极好。
“知道前些日子御史们怎么参你的么？那谢宁州不单是你的驸马，还是朝廷的官员，朕发落起来也要依律处置，你倒好，直接大刑伺候！”女皇神色虽然严厉，可语气却放缓了些，“这样大的胆子和脾气，都是朕惯坏了你。”
赵竟夕垂下头，“陛下息怒，女儿已经诚心思过，今后绝不敢再这样了。”
见她如此乖顺的模样，女皇气已消了大半。
“这婚事，当初是你自个儿求的，朕同你阿耶原是选了更好的人，你却非谢宁州不可，如今落到这个地步……”女皇将手搁在身前的小几上，食指“嗒嗒”磕了几下，又微微直起身来，“等怀方将谢宁州的罪名定下后，朕打算……”
“陛下，”赵竟夕抬起头，抢在女皇说出决定前道，“女儿已经知错，请陛下给一个改过的机会，不要再责罚于他了。”
“什么！”女皇音调陡然一提，目光也变了。
“陛下，此事错不在他，他在牢中也吃了不少苦头，就让此事到此为止吧。”
“当初要对他动刑的是你，现在要朕放过他的，也是你，”女皇倾身看着她，语气变沉，“朕看你是恃宠而骄，目光法纪，更全不将朕，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这话说得这样重，赵竟夕又紧张又害怕，再度伏身跪地。
“不是的，女儿不敢。”她重重在地上磕了几下，将额头都磕红了。
“这样儿戏，你让朝臣们怎么看？”女皇横眉而视，“让他们都来瞧瞧，朕教出怎样一个好女儿？”
赵竟夕又磕了几下头后，眼睛里已经是泪光盈然。
“陛下想想，若是驸马受了重罚，那驸马心中必然会对女儿生出极大的怨恨，罚得越重，他便恨得越重，若是不和离，他日后也只会时时怨恨着我，便是和离了，以后谁又敢与女儿再成婚？那岂不是要孤老一生？”
“如今怕了，”女皇冷冷道，“当初怎么就没这些念头？”
“女儿当初就是糊涂了，陛下，您可以对他稍示惩戒，但能不能不要重罚？”
“好了，不要再说了。”女皇皱着眉头。
正在此时，一个黄门进来禀报，“陛下，咸宁长公主求见。”
女皇眉头蹙得更深，瞧了瞧赵竟夕道，“怎么，又请了你姨母来给你说情？”
“陛下一向忌讳身边男宠插手宫外的事，所以这么久了，为了避嫌，殿下都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不通消息，他突然插手此事……臣担心，会引得陛下疑心。”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况且，越是重要的棋子，越是要在关键的时候用，为了谢宁州而动用了这颗棋子，值么？
她有些丧气，“当真没办法了吗？”
“此事只在陛下一念之间，依臣之见，萧大人说得没错，殿下眼下还是先静观其变的好，”见她面上愁云未消，季陵开口劝慰道，“或许陛下原本也打算让这件事到此打住。”
她苦笑了笑。
女皇的决定她已经知道了，谢宁州与谢家，都要因为此事付出不小的代价。
“季陵……”她低低开口。
季陵看向她。
“你恨谢宁州吗？”
“驸马么？”季陵淡淡道，没什么犹豫便答，“臣没有道理恨他。”
却见她露出惊诧的眼神。
“殿下不信？”
“当初他带兵攻入西京，让你家国尽毁，流落至此，这还不算理由？”
他是怀夏人。
季陵作为公主府的属官，他的身世来历是要记在簿书上的，于是她让银筝从公主府功曹那儿将季陵的簿书要了来。
埋头看了半天，那簿书上只说了季陵从官奴署到公主府后的经历，至于之前在怀夏的，记的只有寥寥两笔。
他这样一个俘虏，没入官奴署，谁又会在意他过去的种种。
可想来，他心中肯定是怀念故国的吧。
谁知季陵竟浅浅笑了。
“流落至此？”他缓缓呢喃着这四个字，目光里带着些晦暗，“殿下以为，臣在怀夏过的是什么日子？”
赵竟夕神情微怔。
怀夏位于大周西北，百年前怀夏五郡原本就是大周的领地。
当初因大周内乱，各地兵戈四起，有西北王之称的李氏先祖趁机自立，国号怀夏。
怀夏人世居西域，与周人多年积怨，立国后，两国间也征伐不断，后来随着怀夏国力渐衰，大周步步蚕食，九年前，怀夏彻底为大周所灭，最后一任国君李璟琮也被俘至长安城中，被女皇封为安乐侯，至今仍幽居万方寺旁。
“臣自幼长在贺兰山下，那里是大周与怀夏交界之处，臣也不知自己究竟算是周人，还是怀夏人，后来到了西京城中，也不过是任人宰割……既不曾有国，更何谈有家，家国尽毁，就说不上了。”
“你在怀夏，过得……很不好吗？”她轻声问。
他伸出左手，将右手上的袖子往上挽，赵竟夕不解其意。
那袖口被挽到手肘处，他将手臂横在她眼前，然后翻转了过来。
赵竟夕垂目看去。
车内的烛光微微晃动，照着他那一段肌肤，白得十分突兀，不是那种女子的肤如凝脂一般的白腻，而是一种不带血色的苍白。
手腕内侧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带着一种冷凝的脆弱的美。
可就在这样的肌肤之上，一块狰狞又丑陋的疤痕赫然盘踞，约有小块玉佩一般大小，呈现出一种规律的纹路，像是一种特有的文字或是符号。
那疤痕似乎是用刀在肌肤上刻下之后生出的，凸起的地方虬枝一般，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醒目刺眼。
“怀夏的奴隶分三种，皆会在此处刻字。”
赵竟夕暗自心惊，忍不住抚了抚自己手肘内侧，这一块肌肤那样薄，用刀在这里刻下这样一大块纹路。
那该有多疼……
“这个，”他将袖子放下，语气平淡得仿佛与自己并没什么相干，“代表着最低贱的那一种。”
屋内一时静静的，赵竟夕只一瞬不瞬看着他，看着他清瘦的身形，寥落的神情，既想听他说下去，又有些不忍听他说下去。
“在公主府里，”他看向赵竟夕，“才是臣这一生唯一安定的日子。”
赵竟夕怔怔地与他对视，车壁上的烛光对着马车行进而晃动，他偏头着头看过来。
那光晃进他的眼里，宛如遥远天边忽黯忽明的细碎星芒。
他唇边竟还一点浅淡的笑容，就像冬日的风刮过雪面之后，吹拂起的一层白雾，带起丝缕轻寒又飘忽不定。
她心下震动，浮出一股难言的酸楚。
季陵和谢宁州萧怀方这些人不一样，他身后没有什么萧家谢家，他的身后只有她。
他的利益与她并不冲突，她的荣辱更关系着他的安危。
她若有失，那他便再无栖身之地。
无论赵明乾或是萧怀方能许他多少钱财利益，都不及他留在她身边，所受的庇护要大。
季陵没有任何理由背叛她。
而且，钱财这些，她也可以给他。
她也可以施予他恩惠，对他动之以情，诱之以利，让他忠于她。
“若公主府有你的安定，”她看着他道，“那我希望，能护住这份安定，季陵，你要一直在我身边帮着我，好不好？”
“季陵不是一直，”他声音温柔，“都在殿下的身边么？”
--
等到了公主府，季陵搀她下了马车。
她将手递给他，目光却直直的，若有所思。
“不行，”她一下子握紧了他的手，“季陵，明天我得入宫，去为驸马求情，否则等到圣旨下来，才真是晚了。”
此刻想到入宫，心里还是会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若可以，她只恨不能永远躲在这公主府里。
可如今思来想去，要救谢宁州，也再无什么法子。
“可陛下怕是不会见您。”
她咬牙，“那我也要试上一试。”
翌日，清思殿的偏殿内。
女皇一袭深紫色的燕居常服，正坐在一张黑漆嵌金的长榻上。
那长榻精美绝伦，榻边一个个镶嵌着螺钿的花眼精致复杂，长榻之后后面围着一道十二扇的琉璃围屏，既能挡着风，又不影响屋子里的光线。
琉璃上浅浅的纹路如山峦一般，映照着一屋子的光华氤氲，精致又隆重。
长榻两侧是两只一人高的仙鹤形铜炉，姿态不一，栩栩如生，此刻正冒起丝缕香烟。
女皇身子微微后仰，倚靠在身后曲形围拢着的凭几上。
她双眼微阖，左手手肘撑在凭几的围栏上，支着头，食指则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太阳穴处。
宫娥与内宦分作两列，侍立左右，一个个头低垂着头。
殿门被从外轻轻推开，一个小黄门弓着身子走进去，春容见了悄声走上前。
那小黄门低声对她耳语几句，她便走到女皇身畔，轻声禀报，“陛下，公主前来觐见。”
女皇缓缓睁开眼，“怎么，嫌上次把朕气得还不够？”
春容知道陛下还在气头上，“奴婢这就让人送殿下回府。”
赵竟夕还在清思殿的正殿外，见了刚刚去禀报的小黄门回来了，身后却还跟了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女子，身上是女官的衣着。
赵竟夕听到身侧宫人纷纷向那人行礼称其“春容姑姑”。
“公主，陛下正歇午觉，下午还有经筵，奴婢让人送您出宫吧，”说完，又凑近在她耳边悄声道，“等陛下消了气，您再来吧，何苦这当口再惹陛下不痛快。”
她咬牙跪在了汉白玉石台阶前，“请您禀报陛下，前日之事，我已知错，今日正是来请罪的，若陛下还在生我的错，那我就跪到她气消为止。”
春容感慨一般道，“公主稍候，奴婢这就去回禀。”
过了好一会儿，那小黄门赶了来，说陛下宣见，引着她往偏殿去。
步入内殿里，赵竟夕便见到了长榻上的女皇。
女皇如今已五十有余，两鬓染了白霜，可一张脸，却看不见什么暮色，只是眼尾处留着浓妆也难掩的皱纹。
而那双眼睛，目光矍铄，锐利如炬，让人望之生畏。
赵竟夕不识宫中礼数，临时抱佛脚记了些，这会儿一紧张，跪下行了一个叩首的大礼。
女皇睨了一眼，淡淡道，“行了，起吧。”
“女儿不敢，女儿前日因为一时糊涂生出事端，既惹得朝堂上议论不止，又惹得陛下为此烦忧，既是不敬又是不孝，请陛下责罚。”
她按着季陵说的，先重重将自己批评一顿。
果然，女皇面色稍霁，“知错就好。”
女皇摆了摆手，春容一瞧就明白了，给身后宫女稍稍示意，两个宫女立刻搬了一个月形的绣锦杌子。
“当日责你，也是为了平众人之口。”女皇悠悠开口。
“女儿明白，也绝无怨言。”
女皇忽偏过头，“你先下去吧，晏苏。”
赵竟夕顺着那目光看过去，见左侧那一行宫人的前头，立着一个身着深色锦袍的男子，肩宽身长，双肩与胸膛处隐约能见贲起的肌肉形状，看着很是壮硕。
眉眼也十分浓重，唇色深沉，一张脸颇有些浓墨重彩之感。
这个身量与模样，也绝不像是个太监。
那就是白晏苏？
她还以为，这白晏苏应该是季陵那般惊艳精致的长相，不曾想竟是如此模样。
白晏苏行礼告退，其间连一眼都不曾向赵竟夕看去，掩饰得极好。
“知道前些日子御史们怎么参你的么？那谢宁州不单是你的驸马，还是朝廷的官员，朕发落起来也要依律处置，你倒好，直接大刑伺候！”女皇神色虽然严厉，可语气却放缓了些，“这样大的胆子和脾气，都是朕惯坏了你。”
赵竟夕垂下头，“陛下息怒，女儿已经诚心思过，今后绝不敢再这样了。”
见她如此乖顺的模样，女皇气已消了大半。
“这婚事，当初是你自个儿求的，朕同你阿耶原是选了更好的人，你却非谢宁州不可，如今落到这个地步……”女皇将手搁在身前的小几上，食指“嗒嗒”磕了几下，又微微直起身来，“等怀方将谢宁州的罪名定下后，朕打算……”
“陛下，”赵竟夕抬起头，抢在女皇说出决定前道，“女儿已经知错，请陛下给一个改过的机会，不要再责罚于他了。”
“什么！”女皇音调陡然一提，目光也变了。
“陛下，此事错不在他，他在牢中也吃了不少苦头，就让此事到此为止吧。”
“当初要对他动刑的是你，现在要朕放过他的，也是你，”女皇倾身看着她，语气变沉，“朕看你是恃宠而骄，目光法纪，更全不将朕，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这话说得这样重，赵竟夕又紧张又害怕，再度伏身跪地。
“不是的，女儿不敢。”她重重在地上磕了几下，将额头都磕红了。
“这样儿戏，你让朝臣们怎么看？”女皇横眉而视，“让他们都来瞧瞧，朕教出怎样一个好女儿？”
赵竟夕又磕了几下头后，眼睛里已经是泪光盈然。
“陛下想想，若是驸马受了重罚，那驸马心中必然会对女儿生出极大的怨恨，罚得越重，他便恨得越重，若是不和离，他日后也只会时时怨恨着我，便是和离了，以后谁又敢与女儿再成婚？那岂不是要孤老一生？”
“如今怕了，”女皇冷冷道，“当初怎么就没这些念头？”
“女儿当初就是糊涂了，陛下，您可以对他稍示惩戒，但能不能不要重罚？”
“好了，不要再说了。”女皇皱着眉头。
正在此时，一个黄门进来禀报，“陛下，咸宁长公主求见。”
女皇眉头蹙得更深，瞧了瞧赵竟夕道，“怎么，又请了你姨母来给你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