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去庐陵时，齐王对王妃爱护有加，看着，不像是作伪。”
“他对这个王妃，如此真心？”
季陵反问，“齐王在殿下眼中，是个虚假至极的人？”
她被问得一怔。
“我只是担心，到头来，自己才是最糊涂的那个。”
“殿下……变了许多。”
从前，她绝不会有此刻这样，担忧又畏惧的模样。
可有一点没变……
就是对那个人的执着。
这些日子，她一日也不落的到阆风院去，他虽没跟着一起去，却也知道她每次去，与谢宁州是如何相处的。
那个人，从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
可从前性子暴躁如她，如今却连一丝火气都没有，对着谢宁州，仿佛有无尽的容忍与耐心。
“这药都要凉了，”他的目光落到方才锦瑟端来的那碗药上，“殿下喝药吧。”
赵竟夕瞥了一眼，“这会儿烫，我等凉了喝。”
其实早就不烫了，季陵却双手捧着药碗，吹了一会儿，“好了，不烫了。”
赵竟夕糊弄道，“过会儿。”
“锦瑟，”他对外唤道，“拿些蜜饯过来。”
“别，不是苦不苦的事儿，这药不苦也难喝啊。”
“良药苦口，殿下。”他那语气，颇有些像哄小孩子。
见他非要督着自己喝药，端着药碗，仿佛她接过他就不会放下。
两人僵持了一小会儿，她拗不过，便故意板起脸来，“怎么，你是觉得自己是公主府的司丞，就可以做我的主了是么？”
本是想吓唬吓唬他，可等话出口，又觉得似乎说重了，正懊恼，却见他季陵闻言起了身，退后两步，直接跪在了地砖上。
膝盖触地时一声轻响，赵竟夕听着都觉得痛，他却仿佛毫无知觉。
季陵和她身边的其他人不同，即便他这样跪着，嘴里说着恕罪，可他的眼中，并没有惧怕，浓雾似的眼底也藏着拒人千里的疏离，脊背也挺直如青竹一般，不像是求饶的姿态。
“你干什么！”她奔上前去，伸手去搀他，“你起来。”
“殿下恕罪。”
他起初不动，察觉到她双手揽着他胳膊使力，才顺势起了身。
她叹了口气，回身将那碗药端起，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下去，等喝完像是饮完了酒一样，将碗口朝下给他看，“好了，你看，我喝了。”
她或许没有察觉，自己声音都放软了，“真是怕了你了，以后，别动不动就跪了好不好？我什么时候真怪罪过你了？”
他总是这样，看着恭敬，其实是疏离。
总在她往前走了一步时，就先退开了两步去，像是永远要和她保持着刚好的距离。
像是晨昏的雾，像过雨的云，既捉摸不定，又远不可及。
等他退出去后，看着他的背影，赵竟夕若有所思。
她将银筝唤了进来，问道，“银筝，你觉得我从前对司丞，是不是不太好？”
银筝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殿下如今，对大人已经好多了。”
好多了……
那就是从前不好的意思。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她低语，“往后，我自会待他更好的……”
--
除了那些下人的名籍，她还让府衙将府库的账册都呈了来，看了不知多久，忽听得外头传来一些吵嚷声。
她看向银筝，“怎么回事？”
银筝出去看了后回来道，“是群玉院的那几位公子。”
赵竟夕走到门边，远远看到长廊外，侍卫正拦住了几个人，努力挣扎着想要赶上前来。
“你去告诉他们，”她看向银筝，“如今他们便是离开了公主府，下半辈子也够做个富贵闲人，若是他们不乐意，就是不想要这体面，我就用别的法子让他们走，银两田地这些，可就别想了，你叫他们想想清楚。”
银筝领命而去，她回身进了屋子里。
过了一会儿，院中终于清净了，她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见银筝又回来伺候。
“银筝，我有些记不清楚了，群玉院里这些人，都被我……”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面色纠结，“就是，夜里都被招来陪……陪寝过吗？”
银筝会意，“殿下从前虽然会去群玉院，却从未招幸过这些公子们。”
没有招幸过？
赵竟夕松了口气。
“殿下只招幸过司丞大人。”
“噗——”她一口茶水喷出。
招幸过……季陵？
原身养了七个男宠，一个都没碰过，而给她办事的属官，却被她给染指了？
为什么要和这样一个得力的下属搞上，还嫌自己身边不够乱吗？
她脑子闪过这些日子和季陵相处的点点滴滴，他的恭敬，他的疏离，他的唯命是从……她想他一定是原身倚重的心腹，是她忠诚的下属。
无论哪一刻，她都不曾想过，他会和原身，有过肌肤之亲，混淆上□□的关系。
“那我应该不是经常宠幸……季大人吧？”
一定是原身被季陵的美貌所惑，一时没把持住，想必也就是一次两次的事。
银筝语气有些吞吐，脸上也有些发红，“您每次喝酒之后都会……”
喝酒之后？
想来一定是在谢宁州那儿心里添了堵，就找季陵来发泄。
她想到季陵那一身清风月明般的洁净被玷污，痛心疾首。
“我宠幸之后，对他应该有所弥补吧？”她垂死挣扎。
银筝照实回答，“您说他只是发泄的工具，让他不要想借此在您这儿讨要什么好处。”
原身，你是人吗？
她扶着额，又气又愧，脑子乱作一团。
难怪，难怪他总是在自己面前那样恭敬却又疏离。
原来之前，原身就是这样作践他的……
她既要与他保持最亲密的关系，又要让他记住他们之间的距离。
她既离不开他，又看不起他。
在践踏了他的□□后，还要践踏他的尊严，让他一心受她驱使为她卖命，却又不会生出任何多余的妄念。
他说公主府里是他唯一安定的日子，可除了这份安定。
她竟什么都没有给他……
--
等到翌日清晨，银筝来说司丞大人在外头时，她一下子像受了什么惊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别让他进来！”她急忙道。
门外却传来那熟悉的声音，“那臣就在殿外候着。”
一抬头，是他修长的身影照在窗纸上。
“不用了！”她慌乱道，“我要去陪驸马，你先下去吧。”
外头有一倏沉默，随即又传来他的声音。
“是。”
她悄悄上前，透过门缝，看到外头他离去的背影。
日光在他身后拉长了一道影子，斜斜映在阶前，即便旁边有木芙蓉的花影相陪，也显得是伶仃的一个。
只这样瞧着，心里也会闷闷地难受。
去陪驸马本是个借口，可为了掩下心虚，她真的去了一趟阆风院。
这些日子，谢宁州身上的伤已有了些好转，能稍微走动，因为在床上躺得闷烦，便让下人在屋檐下支了张躺椅。
赵竟夕去时，就看到他仰坐在躺椅上，头枕着手臂，闲适地看着院中，散漫慵懒又百无聊赖的样子。
赵竟夕让下人又端了一张椅子来，坐在他身侧。
谢宁州现在见到她早已习惯，面上没什么表情。
“今天可好些了？”
“还好。”他语气平平，虽然都不曾向她看去一眼，可这相较于从前，态度已然算不错了。
再找不到什么话题，两人一时间都静默无言，目光一同落到了院中。
院中并没有什么景致，只走廊外种了几株树.
初秋时节天朗气清，叶子还没开始变黄落下，院子里却已经有了阵阵秋风拂过，吹得那枝叶飒飒作响。
“这天气真好！”她感叹。
他目光微偏，见她仰着头，看向高远天空，额前的碎发也被风吹乱。
“这天气，真适合放风筝……”她忽然开口。
话出口，她才发觉自己似乎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出院子都难，说什么放风筝，不是添他心堵吗？
谢宁州没答话。
可没一会儿，下人们已经巴巴儿捧了一只风筝呈上来。
赵竟夕却接过了风筝，步下台阶。
“这样，”她回头冲着谢宁州一笑，“我来放，你看着，权当解闷。”
她走到院中，将那风筝扬了起来，转了转身子后站定道，“风向是往这边的。”
还知道先测风向……
他不自觉地将身子微微前倾，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赵竟夕一手执着线车，一手拿着风筝，努力往上一抛，人立马往前跑去，让风筝借风力起来，可那线还没放出去风筝就跌落在地。
“锦瑟，”她转身招手，“你来，帮我举着风筝，我一说放，你就撒手。”
锦瑟走过去，奋力举高风筝。
一主一仆两人拉开了距离，赵竟夕将线放长了些，再喊一声“放”，等锦瑟一松手，立马往前跑去。
那风筝果然顺风向上，赵竟夕面上一喜，手抖动风筝线，希望让它飞得高些。
谁知那风筝却越飞越低，扑腾了几下，又落了下去。
他见她架势摆得足，以为她会放呢。
“一定是我跑得不够快。”她自顾自嘀咕。
谢宁州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已经全神贯注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谢家世代簪缨，他从小就受着家中极尽严苛的教导，哪里见过女儿家这样大大咧咧在院中跑来跑去放风筝的。
那些世家女子，便是步子迈得大了些，也要被视作失仪。
在他不曾娶她时，就听闻过，陛下的昌乐公主恃宠而骄，自幼就跟着兄长去御苑里跑马射猎，打起马球来，更是能和男子一较高下。
多荒唐！
赵竟夕并不知他心中所想，又重新试了几次，跑得也越来越快，只嫌身上的裙衫碍事，什么仪态，全抛之脑后。
可惜，那风筝却总是飞不起来。
她有股子倔劲儿，见风筝摔下地既不生气也不气馁，一张脸红扑扑地，额上都起了薄汗。
今日她上着一身鹅黄窄袖衫子，外罩浅绛色纹锦褙子，下身是一条鹦鹉绣纹的石榴红裙，颜色热烈明艳却又不至于过于浓重，在院中跑来跑去时，活像一只肆意飞舞的雀鸟，玲珑欢快，在秋阳下熠熠生光。
谢宁州心头暗自告诉自己，她这样不顾仪态都是被宠坏了的缘故，只不肯承认，自己仅仅是在一旁看着，心里也跟着轻松了许多。
她一连试了四五次，竟还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谢宁州见她抬手在颊边扇风，淡淡道，“这院子太小了，风也不够大，放不起来的。”
赵竟夕听了这话，把风筝递给锦瑟，走上台阶，在他身旁坐下。
“听这话，谢将军似乎很有经验，小时候没少放吧。”
心里却道，既然明知放不起来，不早说，看她这样不停地跑，是看笑话呢。
谢宁州却在听到“谢将军”时，神情微顿。
自从与她成亲之后，人人都只唤他驸马，这仿佛就成了他唯一的称谓与身份。
她这样唤时，眉眼盈笑，眼中目光清澈见底，并不带什么讥诮之意。
对上这样的神情，很难恶语相向，便只道，“谢家怎么会让孩子玩这些。”
“管得这么严啊？”
风筝又不算什么很玩物丧志的东西。
她瞧着他的神色，佯装不经意地道，“听说，宣平侯已经到京了。”
果然，他脸色蓦地变了。
“他对这个王妃，如此真心？”
季陵反问，“齐王在殿下眼中，是个虚假至极的人？”
她被问得一怔。
“我只是担心，到头来，自己才是最糊涂的那个。”
“殿下……变了许多。”
从前，她绝不会有此刻这样，担忧又畏惧的模样。
可有一点没变……
就是对那个人的执着。
这些日子，她一日也不落的到阆风院去，他虽没跟着一起去，却也知道她每次去，与谢宁州是如何相处的。
那个人，从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
可从前性子暴躁如她，如今却连一丝火气都没有，对着谢宁州，仿佛有无尽的容忍与耐心。
“这药都要凉了，”他的目光落到方才锦瑟端来的那碗药上，“殿下喝药吧。”
赵竟夕瞥了一眼，“这会儿烫，我等凉了喝。”
其实早就不烫了，季陵却双手捧着药碗，吹了一会儿，“好了，不烫了。”
赵竟夕糊弄道，“过会儿。”
“锦瑟，”他对外唤道，“拿些蜜饯过来。”
“别，不是苦不苦的事儿，这药不苦也难喝啊。”
“良药苦口，殿下。”他那语气，颇有些像哄小孩子。
见他非要督着自己喝药，端着药碗，仿佛她接过他就不会放下。
两人僵持了一小会儿，她拗不过，便故意板起脸来，“怎么，你是觉得自己是公主府的司丞，就可以做我的主了是么？”
本是想吓唬吓唬他，可等话出口，又觉得似乎说重了，正懊恼，却见他季陵闻言起了身，退后两步，直接跪在了地砖上。
膝盖触地时一声轻响，赵竟夕听着都觉得痛，他却仿佛毫无知觉。
季陵和她身边的其他人不同，即便他这样跪着，嘴里说着恕罪，可他的眼中，并没有惧怕，浓雾似的眼底也藏着拒人千里的疏离，脊背也挺直如青竹一般，不像是求饶的姿态。
“你干什么！”她奔上前去，伸手去搀他，“你起来。”
“殿下恕罪。”
他起初不动，察觉到她双手揽着他胳膊使力，才顺势起了身。
她叹了口气，回身将那碗药端起，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下去，等喝完像是饮完了酒一样，将碗口朝下给他看，“好了，你看，我喝了。”
她或许没有察觉，自己声音都放软了，“真是怕了你了，以后，别动不动就跪了好不好？我什么时候真怪罪过你了？”
他总是这样，看着恭敬，其实是疏离。
总在她往前走了一步时，就先退开了两步去，像是永远要和她保持着刚好的距离。
像是晨昏的雾，像过雨的云，既捉摸不定，又远不可及。
等他退出去后，看着他的背影，赵竟夕若有所思。
她将银筝唤了进来，问道，“银筝，你觉得我从前对司丞，是不是不太好？”
银筝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殿下如今，对大人已经好多了。”
好多了……
那就是从前不好的意思。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她低语，“往后，我自会待他更好的……”
--
除了那些下人的名籍，她还让府衙将府库的账册都呈了来，看了不知多久，忽听得外头传来一些吵嚷声。
她看向银筝，“怎么回事？”
银筝出去看了后回来道，“是群玉院的那几位公子。”
赵竟夕走到门边，远远看到长廊外，侍卫正拦住了几个人，努力挣扎着想要赶上前来。
“你去告诉他们，”她看向银筝，“如今他们便是离开了公主府，下半辈子也够做个富贵闲人，若是他们不乐意，就是不想要这体面，我就用别的法子让他们走，银两田地这些，可就别想了，你叫他们想想清楚。”
银筝领命而去，她回身进了屋子里。
过了一会儿，院中终于清净了，她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见银筝又回来伺候。
“银筝，我有些记不清楚了，群玉院里这些人，都被我……”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面色纠结，“就是，夜里都被招来陪……陪寝过吗？”
银筝会意，“殿下从前虽然会去群玉院，却从未招幸过这些公子们。”
没有招幸过？
赵竟夕松了口气。
“殿下只招幸过司丞大人。”
“噗——”她一口茶水喷出。
招幸过……季陵？
原身养了七个男宠，一个都没碰过，而给她办事的属官，却被她给染指了？
为什么要和这样一个得力的下属搞上，还嫌自己身边不够乱吗？
她脑子闪过这些日子和季陵相处的点点滴滴，他的恭敬，他的疏离，他的唯命是从……她想他一定是原身倚重的心腹，是她忠诚的下属。
无论哪一刻，她都不曾想过，他会和原身，有过肌肤之亲，混淆上□□的关系。
“那我应该不是经常宠幸……季大人吧？”
一定是原身被季陵的美貌所惑，一时没把持住，想必也就是一次两次的事。
银筝语气有些吞吐，脸上也有些发红，“您每次喝酒之后都会……”
喝酒之后？
想来一定是在谢宁州那儿心里添了堵，就找季陵来发泄。
她想到季陵那一身清风月明般的洁净被玷污，痛心疾首。
“我宠幸之后，对他应该有所弥补吧？”她垂死挣扎。
银筝照实回答，“您说他只是发泄的工具，让他不要想借此在您这儿讨要什么好处。”
原身，你是人吗？
她扶着额，又气又愧，脑子乱作一团。
难怪，难怪他总是在自己面前那样恭敬却又疏离。
原来之前，原身就是这样作践他的……
她既要与他保持最亲密的关系，又要让他记住他们之间的距离。
她既离不开他，又看不起他。
在践踏了他的□□后，还要践踏他的尊严，让他一心受她驱使为她卖命，却又不会生出任何多余的妄念。
他说公主府里是他唯一安定的日子，可除了这份安定。
她竟什么都没有给他……
--
等到翌日清晨，银筝来说司丞大人在外头时，她一下子像受了什么惊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别让他进来！”她急忙道。
门外却传来那熟悉的声音，“那臣就在殿外候着。”
一抬头，是他修长的身影照在窗纸上。
“不用了！”她慌乱道，“我要去陪驸马，你先下去吧。”
外头有一倏沉默，随即又传来他的声音。
“是。”
她悄悄上前，透过门缝，看到外头他离去的背影。
日光在他身后拉长了一道影子，斜斜映在阶前，即便旁边有木芙蓉的花影相陪，也显得是伶仃的一个。
只这样瞧着，心里也会闷闷地难受。
去陪驸马本是个借口，可为了掩下心虚，她真的去了一趟阆风院。
这些日子，谢宁州身上的伤已有了些好转，能稍微走动，因为在床上躺得闷烦，便让下人在屋檐下支了张躺椅。
赵竟夕去时，就看到他仰坐在躺椅上，头枕着手臂，闲适地看着院中，散漫慵懒又百无聊赖的样子。
赵竟夕让下人又端了一张椅子来，坐在他身侧。
谢宁州现在见到她早已习惯，面上没什么表情。
“今天可好些了？”
“还好。”他语气平平，虽然都不曾向她看去一眼，可这相较于从前，态度已然算不错了。
再找不到什么话题，两人一时间都静默无言，目光一同落到了院中。
院中并没有什么景致，只走廊外种了几株树.
初秋时节天朗气清，叶子还没开始变黄落下，院子里却已经有了阵阵秋风拂过，吹得那枝叶飒飒作响。
“这天气真好！”她感叹。
他目光微偏，见她仰着头，看向高远天空，额前的碎发也被风吹乱。
“这天气，真适合放风筝……”她忽然开口。
话出口，她才发觉自己似乎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出院子都难，说什么放风筝，不是添他心堵吗？
谢宁州没答话。
可没一会儿，下人们已经巴巴儿捧了一只风筝呈上来。
赵竟夕却接过了风筝，步下台阶。
“这样，”她回头冲着谢宁州一笑，“我来放，你看着，权当解闷。”
她走到院中，将那风筝扬了起来，转了转身子后站定道，“风向是往这边的。”
还知道先测风向……
他不自觉地将身子微微前倾，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赵竟夕一手执着线车，一手拿着风筝，努力往上一抛，人立马往前跑去，让风筝借风力起来，可那线还没放出去风筝就跌落在地。
“锦瑟，”她转身招手，“你来，帮我举着风筝，我一说放，你就撒手。”
锦瑟走过去，奋力举高风筝。
一主一仆两人拉开了距离，赵竟夕将线放长了些，再喊一声“放”，等锦瑟一松手，立马往前跑去。
那风筝果然顺风向上，赵竟夕面上一喜，手抖动风筝线，希望让它飞得高些。
谁知那风筝却越飞越低，扑腾了几下，又落了下去。
他见她架势摆得足，以为她会放呢。
“一定是我跑得不够快。”她自顾自嘀咕。
谢宁州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已经全神贯注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谢家世代簪缨，他从小就受着家中极尽严苛的教导，哪里见过女儿家这样大大咧咧在院中跑来跑去放风筝的。
那些世家女子，便是步子迈得大了些，也要被视作失仪。
在他不曾娶她时，就听闻过，陛下的昌乐公主恃宠而骄，自幼就跟着兄长去御苑里跑马射猎，打起马球来，更是能和男子一较高下。
多荒唐！
赵竟夕并不知他心中所想，又重新试了几次，跑得也越来越快，只嫌身上的裙衫碍事，什么仪态，全抛之脑后。
可惜，那风筝却总是飞不起来。
她有股子倔劲儿，见风筝摔下地既不生气也不气馁，一张脸红扑扑地，额上都起了薄汗。
今日她上着一身鹅黄窄袖衫子，外罩浅绛色纹锦褙子，下身是一条鹦鹉绣纹的石榴红裙，颜色热烈明艳却又不至于过于浓重，在院中跑来跑去时，活像一只肆意飞舞的雀鸟，玲珑欢快，在秋阳下熠熠生光。
谢宁州心头暗自告诉自己，她这样不顾仪态都是被宠坏了的缘故，只不肯承认，自己仅仅是在一旁看着，心里也跟着轻松了许多。
她一连试了四五次，竟还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谢宁州见她抬手在颊边扇风，淡淡道，“这院子太小了，风也不够大，放不起来的。”
赵竟夕听了这话，把风筝递给锦瑟，走上台阶，在他身旁坐下。
“听这话，谢将军似乎很有经验，小时候没少放吧。”
心里却道，既然明知放不起来，不早说，看她这样不停地跑，是看笑话呢。
谢宁州却在听到“谢将军”时，神情微顿。
自从与她成亲之后，人人都只唤他驸马，这仿佛就成了他唯一的称谓与身份。
她这样唤时，眉眼盈笑，眼中目光清澈见底，并不带什么讥诮之意。
对上这样的神情，很难恶语相向，便只道，“谢家怎么会让孩子玩这些。”
“管得这么严啊？”
风筝又不算什么很玩物丧志的东西。
她瞧着他的神色，佯装不经意地道，“听说，宣平侯已经到京了。”
果然，他脸色蓦地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