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眼愈发阴沉的天色,池霜略缓了一会儿,重新启程,小心翼翼地驾着已然“残疾”的车子重新上了路。

    担心车子半路闹脾气,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程,她愣是慢悠悠开了快一个小时才到。抵达此行的目的地、一片海边的别墅区,也就是父亲口中“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听澜山庄时,天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

    汽车安静地驶入小区,池霜沿途粗略看了一眼,她家别墅周边岂止是没住几户人家,那简直可以说是荒无人烟。不知是雨天闭门谢客,还是外出,亦或是空置,总之这一路走过来,她几乎没见到一个人影。下雨的夜晚,就右手边那家门口的灯亮着。

    人家还挺讲究,门口的墙上拿漂亮的瘦金体刻着两个字——顾宅。

    白墙黑字,沉稳内敛,一看就很气派很有底蕴,哪像自家。

    池霜抬眼看了看面前这栋只刷了大白、刚脱离毛胚状态的房子,不禁无语凝噎。

    雨下得挺大,池霜从副驾前面的小抽屉里拿出把伞,撑着下了车。

    推开一人多高的黑色铁艺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前院草坪里满地的杂草,葳蕤茂盛,有齐腰那么高。

    池霜心里有点打鼓。

    这里面,不会有蛇吧?

    扭头左右看了看,地上干干净净的,找不到一根枯枝。

    池霜踌躇几秒,终于鼓足勇气,溜着石板路最中间的那条线,三两步跑进了室内。

    在外面时雨丝还能折射一些亮光,但进到室内之后,目之所及皆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池霜把伞放下,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去墙上摸灯的开关。

    之前听奶奶说过,这里虽未开始装修,但水电都已经改好可以用了。

    开关并不难找,就在进门左手边的墙上。但是任池霜把那几个开关按的哒哒哒响,灯却死活都不会亮。

    池霜拿手电筒往天花板上照了照,钨丝白炽灯泡好好地在上面挂着呢。

    心里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池霜找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

    果然,一滴水也没有。

    也是,这么多年没人住,肯定没水电费了。

    一片黑暗中,池霜傻了眼。

    她不知道户号啊!

    爸爸肯定是知道的,但池霜现在不想跟家里的任何一个人联系。

    郁闷地挠挠头,她第一次开始怀疑:今天是不是确实不应该来?

    但该不该的,人已经在这里了,再开着那破烂车回去也不现实。

    站在黑暗里想了一会儿,池霜掏出手机,在搜索框里问度娘:不知道户号怎么交电费?

    万能的度娘很快给出了答案:可以拨打电力公司客服电话,通过客户名称和地址进行查询。

    池霜照着操作,很快就成功查询到了户号并缴了费。

    看着电费账户上已经显示了余额,池霜赶紧又去按开关。荒僻的海边的雨夜,她实在是需要一些亮光来给自己壮胆。

    但是咔嚓咔嚓又按了好多遍开关,那个小小的钨丝灯泡竟然还是没有亮起来。

    “到底是哪里的问题啊!”池霜有些崩溃,“难道是电闸跳了?”

    但电闸也没跳,倒是电表箱上面的指示灯都没有亮,按下“on”也丝毫没有反应。

    于是,海边的雨夜里,池霜站在一栋没水没电的空房子里,傻了眼。

    “行吧行吧,好歹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就跑过来的。”无奈地叹口气,池霜转身朝车子走去。

    本身她也打算在这里住一阵子,所以车子的后备箱里装得满满的都是生活用品。里面有一个可折叠的行军床、几大桶19升的纯净水,还有一塑料袋从超市买来的食物,熬过今晚肯定是没问题的。

    淋雨把行军床和被褥搬出来拿到别墅里后,池霜发现,自己又遇到了一个新问题。

    今晚睡哪个房间呢?

    来之前她都没有想过,这栋房子竟然没有门窗!

    不知是一直没安还是安装好又被拆掉了,总之,两层楼、十几个房间,竟然连一扇窗户都没有。而这套别墅当时主打的特色就是海景、林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环绕,所以每个房间都有窗,还都出奇的大。海边空气潮湿,今日又下大雨,靠窗的地面都被打湿了,池霜想找间密封性好一点的房间都找不到。

    “真真就我的母语是无语。”

    没办法,池霜只能把行军床安置在二楼连着楼梯的小客厅里,好歹雨淋不着,潮气也小一些。

    雨一直没停,天色愈发昏暗,池霜手边也就个手机能娱乐一下。

    但她并不想玩。

    她蜷缩在小小的行军床上,目光放空地看向远方黑沉沉的海。

    窗外没有任何遮挡,视野非常辽阔。但这是没有光亮的雨夜,海和天连在一起,黑沉沉的一大片,只有在海浪起伏的时候能看到涌动的黑色轮廓。

    池霜看着海,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许多。

    想去世的奶奶。

    家里就奶奶对自己最好,不会说她不好,不会冷冰冰地叫她的全名。

    池霜,池霜。

    像个没有关系的外人。

    她总是嗓音慈祥,叫她霜霜。

    霜霜放学了?奶奶给你留了你最爱吃的芋泥糕,快来吃。

    霜霜宝贝为什么不开心?来,跟奶奶说说。

    等奶奶身体好一点,就带霜霜去海边的房子,砌一个花园,种好多漂亮的花,再给我们霜霜做好多好吃的,好不好啊?

    言犹在耳,但她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叫她霜霜。

    她躺在那个白得刺眼的病床上,眼皮耷拉着,快要睁不动,却还是努力拉着她的手。干燥苍白的嘴唇费力地动了动,却还是没能说出最后一句话。

    她想说什么呢?说我疼?还是想要嘱咐她之后好好照顾自己?

    不知道,今后也再无从知晓了。

    想到这里池霜就又要哭,但她不想明天又肿着眼睛。

    还得装修找工人呢。

    拿手在酸热的眼睛边扇了扇,池霜认真地想:要想些什么好呢?

    思绪不知怎的一转,她忽然就想起了白天遇到的那个男人。

    遇白。

    虽是惊鸿一瞥,但他的那双眸子太过让人难忘。秘不可测的深海里似乎有一个无形的漩涡,释放着致命的吸引力。

    心跳不同寻常跳动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回响,池霜有种欲望,想要再凝视一遍他的双眸,用指尖抚过眉眼间曲折的起伏,然后……

    吻上去。

    想着想着,那写满故事的眸子似乎渐渐跟远处的海面融为了一体,欲将她包裹。池霜沉浸在这湿漉漉的眼波中,不知何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夜半,池霜睡梦中忽然被雨声惊醒。

    雨势变大了,带着潮气的风从四面八方细嘶着吹进来,呜呜咽咽的,像一缕幽怨的游魂。池霜裹着薄薄的空调被,顿时就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她把双腿蜷起来,努力把自己裹得更紧一些,但寒气还是一丝丝浸入身体。

    终于,

    “阿嚏——!”

    她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池霜一边抽纸擤鼻涕,一边欲哭无泪,难道真是要出师未捷身先死?

    咬咬唇,她起身往外面看去。目之所及,只有旁边那栋“顾宅”门口亮着一盏夜灯,照亮着连绵不绝的雨丝。

    犹豫了一会儿,她毅然起身,把蹭乱的头发扒拉整齐,然后撑着伞走了过去。

    雨滴敲打着伞面,噼里啪啦作响。池霜有些紧张地凑近那扇黑色铁艺大门,透过门缝往“顾宅”里面看了看,却只看到一片深深浅浅的黑色。

    她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也是,已经半夜两点多了,邻居肯定已经睡了。

    站在门口,池霜不禁有些踌躇。要敲门吗?只是素未谋面的邻居的关系,大半夜把人叫起来,太打扰了吧?

    而且也不知道邻居到底是什么人,有钱人里面也有很多坏人的。万一里面住的是个强壮的男性,看到自己一个女人独自在半夜去敲他的门,会不会心生歹念?

    越想越害怕,池霜晃晃脑袋:“算了还是回去吧,大不了今晚先不睡了,醒着就没有那么冷了,再不行就回车里坐着。”

    但她正准备转身,面前的通话器却忽然响了!

    黑暗寂静的夜里,一道有些失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池小姐?”

    池霜顿时汗毛炸起:是谁?!三更半夜,这人怎么知道她正站在这里?且除了家人之外没人知道自己来听澜,这里怎么会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该不会,从她来到别墅之后,就已经被人盯上了吧?

    想到这里,池霜手臂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在心里绝望的想,听澜山庄这么偏僻,不知道这会儿打110还来不来得及。

    但,还没来得及等池霜做出反应,眼前的门忽然“咔哒”一声轻响,自己开了。

    淦!

    跑!

    池霜心里的恐惧更甚,她先是往后退了一大步,然后快速转身,拔腿就跑。

    脚刚抬起来,就听到那声音又一次响起,里面竟还带了些笑意,沿着沁凉的夜风传出来:“白日里才撞了我的车,这会儿又来敲我的门,怎么还一副怕我吃了你的样子?”

    嗯?

    池霜脚下一个急刹车,站住了。

    这话……难道是?

    她扭头回望,只见半开的大门后,院子里种着许多花木,草木葳蕤,枝叶扶疏。廊前有一颗茂盛的凌霄树,上面开着大片艳丽的红色花朵。唱片机喇叭一样的花朵被雨水打湿,沉甸甸的。还有一些被风雨吹落,满地落红。

    小径尽头处是亮着暖黄色灯光的前廊,顾遇白就坐在灯下,遥遥地望着她。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睡衣,许是怕寒,肩头又披了件短款黑色外套。材质许是呢子的,被灯光一打,散出毛绒绒一圈柔光。头顶略显凌乱的发丝被光线染成炫目的暖金色,恍若头顶圣洁光环的神祇。

    跟白日里冷静疏离的气质略有不同。

    但同样令她心跳不止。

    “顾先生?”

    池霜此刻满心疑惑。

    这栋房子的主人竟然是他?

    而他,又为何坐在,轮椅上?

章节目录

海边的猴面包树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烬梨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烬梨并收藏海边的猴面包树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