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十三姨送上车之后，周复才后知后觉心头莫名压着的一口气松了些许。
朱绣半挂着笑，调趣道：“十三姨有料到架。（十三姨是有点东西的。）”
周复将信将疑：“准不准的？”
朱绣：“时间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周复：“你不考历史吧。”实践才是。
朱绣还是刚才的话题，她吐出一句：“信就有不信就没有。”
“那我不信呢？”
“三宝不强求。”
周复感觉自己马上要被点化了。
这个问题暂且搁置，就由时间来检验吧。
他问了个好奇了一晚上的问题：“十三姨真的是你第十三个姨？”那你们家，有点东西。
朱绣闻言稍稍低头笑了笑：“江湖称号罢了。”
她抬头笑眼看着周复：“陈玉芬芬姐，AKA十三姨。”
朱绣这抹笑，实在太好看。娇，却不媚，美得若即若离。
周复停了两秒，最后闷出一个笑：“爛gag——（好冷——）”
朱绣又说：“你也别信她那些鬼话，她侄子，毛都没长齐。”
周复低头看了看表，十点出头，他也不这么急着过关。
就好似随口往旁边问一句：“吃宵夜吗？”
朱绣回：“吃什么？葡挞牛杂猪扒包？”
周复不傻，自然能听出这句反话，他的回应是没有回应。
然后朱绣接着说：“去拱北关口吗？那边有家茶餐厅葡国鸡饭做得很好吃的。”
周复应下来：“好。”
搭一部计程车，朱绣讲不出具体的地址，只能叫送到关口，她每会儿都是以关口为参考系找那家店。
夜晚十点多，朱绣带着周复上楼梯下楼梯，拐弯拐角，周围居民楼都不亮灯了，他们穿过一个街区又一个街区。
周复这么走着，继“神棍”之后，他又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在下一秒被割腰子。
所幸再转几个弯，他们到了。
在居民楼底下，别的地方都黑，这里亮着，门口水泥地一汪水，两人靠近，又一瓢泼来，险些淋到他们脚上。
老板寸头，头顶尖的，下巴钝的，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土豆。
不抬头，没看来人，这人语气既傲慢又不耐烦：“收檔，冇嘢食。（关门，没东西吃了。）”
朱绣：“VIP喔。”
老板抬头看，“你冇等出年先嚟食？（你怎么不明年再来？）”
朱绣带人直接越过门口端着盆那人往里进：“搞唔到好耐，畀啖飯食啦。（不会很久，给口饭吃吧。）”
不算小的店面，约莫也有十几张桌，墙上挂木框书法、名人合照。所有桌子都空了，朱绣随便坐了一张，周复就跟着往里坐，里面还有两三个伙计，有人把餐牌递了过来。
老板折了回来站到桌前，手上一个巴掌大的点单本，他往耳朵上一摸，变出一只圆珠笔，笔头在记事板上按。
“見係你嘖。（给你面子。）”
周复选了选：“焗個??（来一个焗……）”
老板瞬时脸黑。
朱绣：“冇聽佢講。一個葡國雞飯一個牛河，兩杯凍檸，快嘅。（别听他的，一个葡国鸡饭，一个牛河，两杯冻柠茶，要快的。）”
老板朝里面厨房喊一声：“阿成，開爐，做完收工。（阿成，开炉，做完下班。）”
他们看起来真的很想下班，十分钟就能把菜上齐。朱绣要了两个空碗，都各尝一点。
之后厨房和前厅的灯都熄了，只留这里一盏，老板坐在收银台玩手机等关门。
饭菜下口，周复又不得不承认，这葡国鸡饭是值得他们穿街过巷挨训看脸色还差点受一泼脏水的。
朱绣舀一勺葡国鸡，提到：“下次去茶餐厅别这个点叫人家开焗炉，小心被赶出去。”
周复：“你很熟这儿。”半说半问。
“比你熟点咯，我们佛堂在这。”
周复大概也挺意外的：“看不出来，现在挺少年轻人会信这些。”
朱绣边咽干炒牛河边反问：“你有意见？”
“不是，觉得你挺特别的。”
“就是那时候，他问我怎么会喜欢关淑怡。”
我说不对，他怎么这么问？
“十三姨不是说了你是陪她看的吗？”
朱绣扯了扯嘴角：“他说他看到我也哭了。”
周复啊——
“我都能猜到，这种自负自大自信的人，他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一定表面是很平静的，脑子里想的是——小样儿，你骗不过我的。”
朱绣意味不明投过来一眼，我姑且将这目光定性为一种赞成。
“他不喜欢大众的东西，就像别人喜欢王菲，他要偏爱关淑怡。他永远要做最特立独行的一个，要和我们这些普通人区分开来，这样才能彰显他的品味。”
我分不清她这个评价里藏的情绪，或许什么情绪都没有，她就是在讲一个事实。
朱绣说：“其实吧，这两个人，一个像仙，一个像妖，王菲像流光溢彩的琉璃，关淑怡更像汪洋里的碎冰，是支离破碎的。我和周复都很爱她歌声里的飘渺，这不假。但如果王菲放我面前，我还是会选王菲。”
她又说：“而那时候他问我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关淑怡。”
我猜的没错，这两个人的开始果然是因为《地尽头》。朱绣在那个时候就对周复有感觉。
“可能如果那时候我没有骗他，现在我们都不会坐在这里。可事实就是他在我说出这三个字的时侯心里无比激动地觉得他终于在异乡找到了这个世界上另一个自己，整个宇宙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同他一样特别，像他这般不随波逐流。”
“就一晚上，我们都在彼此心里有意无意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我喜欢他是因为他那滴泪，他喜欢我是因为我回答了关淑怡，我们都试图找到对方身上最特别的地方以证明我们的确是天生一对。”
我沉默，不知该如何说话。
“这两年不是有一句很火的话说有没有人愿意凌晨三点陪你去看海。澳门的夜晚十一点半，拱北关口凌晨一点关闭，周复在吃完那顿饭之后问我，要不要去大三巴。”
我接着问：“你同意了？”
“我说——”朱绣：“波鞋定係豬肉乾？（球鞋还是猪肉干？）”
十二点的大三巴，没有一个人。
整条波鞋街都静，他们拾阶而上的时候周复笑说：“竟然没人。”
朱绣回得很快：“这个点，方圆几里都不会有人的，所有人都只会在一个地方。”
周复反应过来，便语气轻和回道：“澳门特产啊？”
朱绣会心一笑。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就一个大一点、孔多一点的牌坊，旁边路灯打下光来，那白天层层都挤着人的台阶上只铺着两个人的影子。
朱绣远远望过大三巴很多次，就是没有一次爬上来过。
她轻轻一掌搭在大三巴的砖瓦上：“不懂，有什么好看的。”
周复站她身后，无关痛痒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
朱绣回头，眼神在问——不是你要来的？
周复反而很是真诚：“和你待在一块儿挺开心的，我私心不想这么快过关。”
朱绣没想到是这个回答。
她想了半天，再回道：“哇你这人好直接。”
而周复还有更直接的，他墨黑瞳孔直愣愣过来：“你也不想过关的吧。”
笃定，是有持无恐。
朱绣不想硬生生吃这个亏，她也回望过去，再不疾不徐道：“我要回家。”
“我们吃完宵夜的时候就没车了吧。就算过关了，你要怎么回去？”周复再补一句：“大家都无家可归。”
朱绣笑了：“谁说的，我回佛堂了。”
周复瞬时哑了。
朱绣如愿扳回一城，也不再计较了。
十二点二十三分。
她问：“黑沙滩去吗？”
夜深人静，步行环游澳门，只认识了四个小时的陌生人。
半路，周复忽而开口：“想到一首歌。”
朱绣便低声唱：“過去十八歲沒戴表，不過有時間。（过去十八岁没戴表，不过有时间。）”
——夠我沒有後顧，野性貪玩。（够我没有后顾，野性贪玩。）
周复笑。
要不说天生一对呢。
他问：“这首歌你喜欢哪一版？”
《陀飞轮》有无数个经典的版本，每一版都有自己的韵味。
朱绣：“和薛凯琪唱的哪一版吧，就，相比来说没那么压抑……你呢？”
“DUO那一版。”
“我还以为你会说是关淑怡。”
“这首歌还是适合声嘶力竭地唱。”
陈奕迅唱到要断气才能说清楚——连自己亦都分析不了，得到多与少。
朱绣接着说：“的确，毕竟唱努力是没有收获的。”
周复问：“你也这么觉得？”这是一种很滥的感悟。
朱绣回答：“它不取决于我，取决于天想不想给，又想给多少。我觉得说得对的，人献出了十寸时和分，很难换回十寸金的。有些人就是忙了一辈子都不知道在忙什么的。”
周复沉默许久。
时间长到朱绣以为他要参透了。
“怎么不说话？”
“我不同意。”周复的回答坚决，狂妄——
“我要付出，我就一定要有回报。”
朱绣偏头看他，目光盛秋水，却是在审视面前这个人。
这是周复，这就是周复。
她差一点点，差一点点能在那个瞬间看懂周复。如果她能读懂这句话，看透这个人，如果她能知道后面的所有，她就能醒悟，面前这人——绝非良配！
朱绣半挂着笑，调趣道：“十三姨有料到架。（十三姨是有点东西的。）”
周复将信将疑：“准不准的？”
朱绣：“时间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周复：“你不考历史吧。”实践才是。
朱绣还是刚才的话题，她吐出一句：“信就有不信就没有。”
“那我不信呢？”
“三宝不强求。”
周复感觉自己马上要被点化了。
这个问题暂且搁置，就由时间来检验吧。
他问了个好奇了一晚上的问题：“十三姨真的是你第十三个姨？”那你们家，有点东西。
朱绣闻言稍稍低头笑了笑：“江湖称号罢了。”
她抬头笑眼看着周复：“陈玉芬芬姐，AKA十三姨。”
朱绣这抹笑，实在太好看。娇，却不媚，美得若即若离。
周复停了两秒，最后闷出一个笑：“爛gag——（好冷——）”
朱绣又说：“你也别信她那些鬼话，她侄子，毛都没长齐。”
周复低头看了看表，十点出头，他也不这么急着过关。
就好似随口往旁边问一句：“吃宵夜吗？”
朱绣回：“吃什么？葡挞牛杂猪扒包？”
周复不傻，自然能听出这句反话，他的回应是没有回应。
然后朱绣接着说：“去拱北关口吗？那边有家茶餐厅葡国鸡饭做得很好吃的。”
周复应下来：“好。”
搭一部计程车，朱绣讲不出具体的地址，只能叫送到关口，她每会儿都是以关口为参考系找那家店。
夜晚十点多，朱绣带着周复上楼梯下楼梯，拐弯拐角，周围居民楼都不亮灯了，他们穿过一个街区又一个街区。
周复这么走着，继“神棍”之后，他又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在下一秒被割腰子。
所幸再转几个弯，他们到了。
在居民楼底下，别的地方都黑，这里亮着，门口水泥地一汪水，两人靠近，又一瓢泼来，险些淋到他们脚上。
老板寸头，头顶尖的，下巴钝的，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土豆。
不抬头，没看来人，这人语气既傲慢又不耐烦：“收檔，冇嘢食。（关门，没东西吃了。）”
朱绣：“VIP喔。”
老板抬头看，“你冇等出年先嚟食？（你怎么不明年再来？）”
朱绣带人直接越过门口端着盆那人往里进：“搞唔到好耐，畀啖飯食啦。（不会很久，给口饭吃吧。）”
不算小的店面，约莫也有十几张桌，墙上挂木框书法、名人合照。所有桌子都空了，朱绣随便坐了一张，周复就跟着往里坐，里面还有两三个伙计，有人把餐牌递了过来。
老板折了回来站到桌前，手上一个巴掌大的点单本，他往耳朵上一摸，变出一只圆珠笔，笔头在记事板上按。
“見係你嘖。（给你面子。）”
周复选了选：“焗個??（来一个焗……）”
老板瞬时脸黑。
朱绣：“冇聽佢講。一個葡國雞飯一個牛河，兩杯凍檸，快嘅。（别听他的，一个葡国鸡饭，一个牛河，两杯冻柠茶，要快的。）”
老板朝里面厨房喊一声：“阿成，開爐，做完收工。（阿成，开炉，做完下班。）”
他们看起来真的很想下班，十分钟就能把菜上齐。朱绣要了两个空碗，都各尝一点。
之后厨房和前厅的灯都熄了，只留这里一盏，老板坐在收银台玩手机等关门。
饭菜下口，周复又不得不承认，这葡国鸡饭是值得他们穿街过巷挨训看脸色还差点受一泼脏水的。
朱绣舀一勺葡国鸡，提到：“下次去茶餐厅别这个点叫人家开焗炉，小心被赶出去。”
周复：“你很熟这儿。”半说半问。
“比你熟点咯，我们佛堂在这。”
周复大概也挺意外的：“看不出来，现在挺少年轻人会信这些。”
朱绣边咽干炒牛河边反问：“你有意见？”
“不是，觉得你挺特别的。”
“就是那时候，他问我怎么会喜欢关淑怡。”
我说不对，他怎么这么问？
“十三姨不是说了你是陪她看的吗？”
朱绣扯了扯嘴角：“他说他看到我也哭了。”
周复啊——
“我都能猜到，这种自负自大自信的人，他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一定表面是很平静的，脑子里想的是——小样儿，你骗不过我的。”
朱绣意味不明投过来一眼，我姑且将这目光定性为一种赞成。
“他不喜欢大众的东西，就像别人喜欢王菲，他要偏爱关淑怡。他永远要做最特立独行的一个，要和我们这些普通人区分开来，这样才能彰显他的品味。”
我分不清她这个评价里藏的情绪，或许什么情绪都没有，她就是在讲一个事实。
朱绣说：“其实吧，这两个人，一个像仙，一个像妖，王菲像流光溢彩的琉璃，关淑怡更像汪洋里的碎冰，是支离破碎的。我和周复都很爱她歌声里的飘渺，这不假。但如果王菲放我面前，我还是会选王菲。”
她又说：“而那时候他问我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关淑怡。”
我猜的没错，这两个人的开始果然是因为《地尽头》。朱绣在那个时候就对周复有感觉。
“可能如果那时候我没有骗他，现在我们都不会坐在这里。可事实就是他在我说出这三个字的时侯心里无比激动地觉得他终于在异乡找到了这个世界上另一个自己，整个宇宙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同他一样特别，像他这般不随波逐流。”
“就一晚上，我们都在彼此心里有意无意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我喜欢他是因为他那滴泪，他喜欢我是因为我回答了关淑怡，我们都试图找到对方身上最特别的地方以证明我们的确是天生一对。”
我沉默，不知该如何说话。
“这两年不是有一句很火的话说有没有人愿意凌晨三点陪你去看海。澳门的夜晚十一点半，拱北关口凌晨一点关闭，周复在吃完那顿饭之后问我，要不要去大三巴。”
我接着问：“你同意了？”
“我说——”朱绣：“波鞋定係豬肉乾？（球鞋还是猪肉干？）”
十二点的大三巴，没有一个人。
整条波鞋街都静，他们拾阶而上的时候周复笑说：“竟然没人。”
朱绣回得很快：“这个点，方圆几里都不会有人的，所有人都只会在一个地方。”
周复反应过来，便语气轻和回道：“澳门特产啊？”
朱绣会心一笑。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就一个大一点、孔多一点的牌坊，旁边路灯打下光来，那白天层层都挤着人的台阶上只铺着两个人的影子。
朱绣远远望过大三巴很多次，就是没有一次爬上来过。
她轻轻一掌搭在大三巴的砖瓦上：“不懂，有什么好看的。”
周复站她身后，无关痛痒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
朱绣回头，眼神在问——不是你要来的？
周复反而很是真诚：“和你待在一块儿挺开心的，我私心不想这么快过关。”
朱绣没想到是这个回答。
她想了半天，再回道：“哇你这人好直接。”
而周复还有更直接的，他墨黑瞳孔直愣愣过来：“你也不想过关的吧。”
笃定，是有持无恐。
朱绣不想硬生生吃这个亏，她也回望过去，再不疾不徐道：“我要回家。”
“我们吃完宵夜的时候就没车了吧。就算过关了，你要怎么回去？”周复再补一句：“大家都无家可归。”
朱绣笑了：“谁说的，我回佛堂了。”
周复瞬时哑了。
朱绣如愿扳回一城，也不再计较了。
十二点二十三分。
她问：“黑沙滩去吗？”
夜深人静，步行环游澳门，只认识了四个小时的陌生人。
半路，周复忽而开口：“想到一首歌。”
朱绣便低声唱：“過去十八歲沒戴表，不過有時間。（过去十八岁没戴表，不过有时间。）”
——夠我沒有後顧，野性貪玩。（够我没有后顾，野性贪玩。）
周复笑。
要不说天生一对呢。
他问：“这首歌你喜欢哪一版？”
《陀飞轮》有无数个经典的版本，每一版都有自己的韵味。
朱绣：“和薛凯琪唱的哪一版吧，就，相比来说没那么压抑……你呢？”
“DUO那一版。”
“我还以为你会说是关淑怡。”
“这首歌还是适合声嘶力竭地唱。”
陈奕迅唱到要断气才能说清楚——连自己亦都分析不了，得到多与少。
朱绣接着说：“的确，毕竟唱努力是没有收获的。”
周复问：“你也这么觉得？”这是一种很滥的感悟。
朱绣回答：“它不取决于我，取决于天想不想给，又想给多少。我觉得说得对的，人献出了十寸时和分，很难换回十寸金的。有些人就是忙了一辈子都不知道在忙什么的。”
周复沉默许久。
时间长到朱绣以为他要参透了。
“怎么不说话？”
“我不同意。”周复的回答坚决，狂妄——
“我要付出，我就一定要有回报。”
朱绣偏头看他，目光盛秋水，却是在审视面前这个人。
这是周复，这就是周复。
她差一点点，差一点点能在那个瞬间看懂周复。如果她能读懂这句话，看透这个人，如果她能知道后面的所有，她就能醒悟，面前这人——绝非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