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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吃团年饭，薛鼎臣让人在西山月不远处的湖榭里摆圆桌、挂灯笼，湖里也放了莲花灯。到了晚上，乌雅氏熬不住夜先回去歇息，薛鼎臣和乌雅老夫人坐着，李姨娘和安姨娘身份不够，站着伺候他们。
薛鼎臣清俊的脸神色飞扬：“仙仙亲自下厨包了酸菜、茴香、韭菜、鸡蛋几种饺子，里头还藏了秘密的小东西，你们吃着要当心些。”
李仙仙穿的比平日鲜亮多了，穿水纬罗对襟衫，五色绉纱眉子，裙边大红段子白绫高低鞋，头上银丝鬏髻，金镶分心翠梅钿，云鬓簪着许多花翠。
她整个人都精神气爽，眉梢带着喜意：“不过是些桃花、铜钱、元宝、糖丸之类，图个好兆头，老爷倒把它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薛姮捧场道：“这是好彩头，谁要吃出了铜镚儿，明年必定过得顺顺利利的。”
结果吃下来人人都得了铜钱，薛暮还得了一朵差点被嚼烂的桃花，叫红枣洗净了装在荷包里。
吃过饺子和菜席，厨房就上来果盘和甜品，桂花条头糕、繁华定胜糕、柿饼等糕点都放在瓷盘上端上来。
薛暮却站起身：“祖母和爹爹先吃着，我恐怕要先退下了。”
她一站起来，薛姮就立刻看向她，面上还是带着笑容，眼神却让人看不透。
李姨娘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羲和是有什么事要做吗，能否缓缓，这提前离席也不太好。”
除夕的年夜饭，提前离席是不太吉利的。
薛暮道：“只是想着我娘还孤单的一个人，想去陪陪她而已。”
薛鼎臣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夸道：“你娘熬不得夜，要是她睡了你就回来，要是没睡，她一个人在绵阳馆也怪闷的，你孝心可嘉，去陪她也好。”
夜里凉风吹来，飘在池面上的莲花灯影影绰绰，从远远的溪流里如光芒璀璨的银河般缓缓流入远处的湖泊之中，衬得满天星辰都黯然失色。
薛暮三两步跳下水榭，向绵阳馆奔去。
乌雅氏还没有睡，海兰服侍她擦脸擦手，满室都是烛火弱弱的暖光，因为没有人说话，显得格外冷清，薛暮不仅想起刚才亭榭里的欢声笑语。
听到她过来，乌雅氏抬起头时显得十分高兴，招她过去坐在身边，又忍不住责备：“年夜饭也敢这么早离席。”
薛暮把头倚在母亲怀里撒娇：“没有娘亲，怎么能叫年夜饭呢？”
她掏出自己的荷包，笑着打开给母亲看：“吃饺子时吃到两枚铜钱，给您挂在帐帘上，祈求风调雨顺。”
乌雅氏笑着看自己的女儿，觉得她到底还是孩子，找海兰来要红色丝线，打成攒心梅花络子，把东西挂在帐帘上。
乌雅氏也来了性子：“今天陪我的羲和守岁好不好？”
薛暮道：“自然好，不过干等着怎么好玩。”让宝蟾又拿来许多的五色丝线来，要和母亲打络子玩，缠着她道：“娘打的络子最精致好看了，要多给我打一些。”
乌雅氏无奈，伸手挑了几根线就开始打，她的络子确实打得很好，手指间丝线绕来绕去，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块、方胜，个个都成形了，栩栩如生的。
母亲总是会一些她不擅长的事，薛暮想，好像每个母亲都是这样的。
这时候丫鬟们也被叫去凑下人的年夜饭，屋子里只有海兰、蔡嬷嬷和宝蟾，和她们说话。玩过一会儿络子，宝蟾一时兴起，去厨房的土窖拿了白萝卜过来。
薛暮很疑惑：“你拿那东西做什么？”
宝蟾但笑不语，萝卜拿过来，又要绞线用的小刀，灵活地雕起萝卜来。
这下子不仅薛暮，连乌雅氏和蔡嬷嬷也看得目不转睛的，宝蟾手指灵活，不一会儿就雕出个嫦娥奔月，怀里还抱着玉兔，嫦娥栩栩如生，敞袖羽衣，披帛飘逸。
薛暮也不知道她有这么一手活，啧啧称奇：“蟾儿的手可真巧，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辰。嫦娥应毁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乌雅氏对宝蟾说：“可惜了，这东西放在中秋倒是不错，现下除夕，你不如雕一个麒麟，祥瑞。”
宝蟾连忙摆手道：“那奴婢可是不会了，奴婢只会雕嫦娥而已。”
说是守岁，乌雅氏还是困乏先睡了，薛暮拿着屋里祖母自解、寄存在母亲这里的八字册子，很感兴趣，挤在一座高柄瓷灯下翻来覆去地研究。
“嬷嬷，多多的驿马星是什么意思啊？”
蔡嬷嬷正借着烛光织护膝，随口答道：“大概是要变迁走动，这黑灯瞎火的，姐儿仔细眼睛疼。”
薛暮打了个哈欠：“这可奇了，我这里怎么有这么多马星，向着的是那边？我怎么看不出来？”
册子的纸质泛黄，页上写的全是祖母写上的密密麻麻的繁复文字，纠缠在一起难辨其中含义。
蔡嬷嬷闻言，起身合上册子，笑道：“姐儿不知道，天机到底不能泄露，看多了可是要伤神的。”
薛暮卯时回到西山月，睡了许久才起来，大年初一，她房檐下那盏长寿灯还通亮着，乌菱道：“奴婢一夜都看着，亮得很。”
乌菱原是噙藻堂的丫鬟，被薛昭拨来顶慕荷的空缺，本名红菱，因薛暮觉得俗气，遂改了“乌”字。
她脸蛋红通通的，应该是被寒风吹的，为了给薛暮看守长寿灯，也真是不容易，薛暮赏了一对黄水晶耳坠给她。
乌菱被她一夸，又显得口拙：“奴，奴婢只是想姑娘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
长寿灯点着是祈福的，为姑娘守长寿灯一夜没合眼，乌菱心里是乐意的。
已经是康熙五十年了啊。
既然是大年初一，自然要穿得喜庆些，蔡嬷嬷给薛暮找了件洋红棉大袄，用了平时不用的牡丹落蝴蝶步摇，可惜并不如想象般惊艳四座，只是显得她本身就粗糙的皮肤更红了。
辰时，祖宗牌位前摆放三牲熟食、神像前放了果子素食，又有纸钱和金箔元宝。由薛鼎臣领着一大家的人祭拜，祭拜祖先之后，子女又要跪拜薛鼎臣和乌雅氏，等礼节都完了，薛暮拉着薛婳来找薛昭，要一起做‘闹嚷嚷’。
薛鼎臣便笑她们：“羲和从小就爱找姐妹们玩这些。”
乌雅氏道：“昭儿手巧，肯定做得好看。”
薛姮穿着大红织金妆花缎袄，红唇娇艳，肤色如玉，翡眸中水光莹莹，如溢彩流光般，竟能看得人迷了神。
她笑道：“我也好久没做过闹嚷嚷了，二姐想让我也一起玩吗？”
薛暮言语间随和亲厚，大家都喜欢同她说玩笑话。
“三妹当然可以来……”薛暮说完这句话觉得薛姮表情不太对，连母亲的笑容都收起来了，她又紧张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
薛昭脸色不好地瞪薛暮一眼，道：“三妹要来可赶快些，不然我们就不等你了。”
又向父母告退，三人顺着小径，抬头看见前面一带灰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正到了噙藻堂。
她们用乌金纸做出蝴蝶、飞蛾、蚂蚱，大如拳头小如铜钱，插在头上显得十分喜庆。薛暮给薛婳头上插满了闹嚷嚷，笑得十分清脆，三人又做了许多分给各院的丫鬟婆子戴。
闹了一会儿，薛暮扯着姐姐的袖子问她：“三妹不是说要来，怎么现在还没来？是不是我刚才说错了话？”
薛昭就斥道：“谁让你多嘴的？明知道她和咱们关系不好，你偏又让她来。”
在嘴皮子上，她对薛暮向来不客气。
薛昭是个严格执行的负责人，温情不足，威严有余，她的内心可谓充满长姐情节，而薛暮脾气乖顺和气，替她端茶倒水这种杂活也都做的来，说她两句也不会犟嘴，顶多皮两句。
薛暮顺势邀请薛婳来西山月用晚膳，她打算亲自下厨今日做黄金蛋炒饭。这黄金蛋炒饭不是普通的蛋炒饭，一来是因为色泽鲜亮，宛如一颗颗黄金，二来则是昭告了众人这碗蛋炒饭在炒饭界的尊崇地位。
前两日外院收了一筐高邮咸鸭蛋来，高邮的咸蛋都是散养的水鸭子下的，与别处不同，鸭蛋腌得咸咸的，一筷子戳下去，红油就滋滋淌出来。
薛暮就着厨房剩的几根小葱、竹笋、胡萝卜和青菜，开始准备起来。在此间隙，蔡嬷嬷还帮她打下手，煮了三个咸鸭蛋，此乃蛋炒饭关键之所在。
两勺猪油下锅，滋滋冒着香气，薛暮将碎鸭蛋黄下锅，小火炒香，盛出来备用，又下两个鸡蛋，将鸡蛋炒成半凝固状，再下米饭和刚盛出来的鸭蛋黄。
接下来的顺序和寻常蛋炒饭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加了些搅碎的咸鸭蛋白，到最后撒入一把小葱，一碗喷香无比的黄金蛋炒饭才算出锅。
说难吧，其实一点都不难，这是薛暮原先自己琢磨出来的，她将流油的咸鸭蛋黄炒一炒，口感沙沙的，一口下去，是蛋炒饭，却又带着多种层次感。她敢打包票就是皇上来了也得赞一句好吃。
黄金蛋炒饭端出去的时候，闻着香的薛婳眼睛都直了，咽了口口水才道：”二姐，这也太香了吧！“
蛋炒饭纯粹是给她做的，因为薛暮不喜欢吃蛋清，所以就拿海碗给薛婳盛饭，看着她吃得香甜，自己心里也油然而生起一股成就感。
送走薛婳，薛昭来亲自辅导薛暮的课业，检查她背《墨子》的情况，薛昭很不满意，责问妹妹为什么没有背《明鬼》篇。
薛暮解释道：“娘说《明鬼》篇言语黯涩，非阅历久积不能理解，不适宜我这么小年纪看。”
“什么叫这么小年纪？我像你这么大，这些东西早就倒背如流了。”薛昭将书脊重重往翘头案上一磕，叹了口气，“要说咱们娘亲什么都好，就是有一样，老喜欢絮叨什么‘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所谓贫贱夫妻事哀，娘是乌雅家嫡小姐出身，自然不知道外面贫家的苦楚。一个廪生一个月，不过六七斗米及一两贯钱而已，我们府里的头面丫鬟月钱都有一两银子了，单你身上这件袄就值二十两，你屋里放香味的佛手柑要十两一斤，加上你日常吃穿用度，得几个秀才廪生供得起？”
薛暮看着姐姐在烛光下的愁容，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来。
那是个混账的年龄，女孩子心里身体里都是爱，爱浑身满心乱窜，给谁是不重要的，她头一次这么严肃地思考姐姐说的话。
薛昭继续道：“况且，难道贫寒子弟就一定好吗？咱们有个表姨母嫁了个穷书生，原指着将来能有出头之日。可那书生除了能拽两篇酸，科举不第，经商不成，家里外全靠你表姨母张罗，她陪夫婿吃尽了苦头，为他生儿育女，还攒下几亩田地。那一年不过收成略略好些，那穷酸便要纳妾，表姨母不肯，便日日被骂不贤，还险些被休。她抵受不住，只得让妾室进门，不过几年便被活活气死，留下几个儿女受人作践。哼！那书生当初上门提亲时说的天花乱坠，满嘴圣人德行之言，什么好生爱惜表姨母，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呸，全是放屁！”
薛暮听的入神，薛昭声音渐渐低下来：“女人这一辈不就是靠个男人，男人是个窝囊废，再强的女人也直不起腰来。那时候我就想，不论做大做小，夫婿一定要人出众，重情义，有才干，能给家里遮风避雨。以后跟了雍亲王，虽说是妾，却也不必担惊受怕，至少能有一份安耽日可过，你们也能有个依靠。”
姐妹俩一时无语，过了一会儿，薛昭又道：“当初大伯母要插手我的婚事，给我找的都是些所谓的耕读之家，我到底是正经官家出身的小姐，薛都事的嫡长女，要是指着吃糠咽菜，投胎来这儿做什么？真真可笑。”
除夕吃团年饭，薛鼎臣让人在西山月不远处的湖榭里摆圆桌、挂灯笼，湖里也放了莲花灯。到了晚上，乌雅氏熬不住夜先回去歇息，薛鼎臣和乌雅老夫人坐着，李姨娘和安姨娘身份不够，站着伺候他们。
薛鼎臣清俊的脸神色飞扬：“仙仙亲自下厨包了酸菜、茴香、韭菜、鸡蛋几种饺子，里头还藏了秘密的小东西，你们吃着要当心些。”
李仙仙穿的比平日鲜亮多了，穿水纬罗对襟衫，五色绉纱眉子，裙边大红段子白绫高低鞋，头上银丝鬏髻，金镶分心翠梅钿，云鬓簪着许多花翠。
她整个人都精神气爽，眉梢带着喜意：“不过是些桃花、铜钱、元宝、糖丸之类，图个好兆头，老爷倒把它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薛姮捧场道：“这是好彩头，谁要吃出了铜镚儿，明年必定过得顺顺利利的。”
结果吃下来人人都得了铜钱，薛暮还得了一朵差点被嚼烂的桃花，叫红枣洗净了装在荷包里。
吃过饺子和菜席，厨房就上来果盘和甜品，桂花条头糕、繁华定胜糕、柿饼等糕点都放在瓷盘上端上来。
薛暮却站起身：“祖母和爹爹先吃着，我恐怕要先退下了。”
她一站起来，薛姮就立刻看向她，面上还是带着笑容，眼神却让人看不透。
李姨娘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羲和是有什么事要做吗，能否缓缓，这提前离席也不太好。”
除夕的年夜饭，提前离席是不太吉利的。
薛暮道：“只是想着我娘还孤单的一个人，想去陪陪她而已。”
薛鼎臣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夸道：“你娘熬不得夜，要是她睡了你就回来，要是没睡，她一个人在绵阳馆也怪闷的，你孝心可嘉，去陪她也好。”
夜里凉风吹来，飘在池面上的莲花灯影影绰绰，从远远的溪流里如光芒璀璨的银河般缓缓流入远处的湖泊之中，衬得满天星辰都黯然失色。
薛暮三两步跳下水榭，向绵阳馆奔去。
乌雅氏还没有睡，海兰服侍她擦脸擦手，满室都是烛火弱弱的暖光，因为没有人说话，显得格外冷清，薛暮不仅想起刚才亭榭里的欢声笑语。
听到她过来，乌雅氏抬起头时显得十分高兴，招她过去坐在身边，又忍不住责备：“年夜饭也敢这么早离席。”
薛暮把头倚在母亲怀里撒娇：“没有娘亲，怎么能叫年夜饭呢？”
她掏出自己的荷包，笑着打开给母亲看：“吃饺子时吃到两枚铜钱，给您挂在帐帘上，祈求风调雨顺。”
乌雅氏笑着看自己的女儿，觉得她到底还是孩子，找海兰来要红色丝线，打成攒心梅花络子，把东西挂在帐帘上。
乌雅氏也来了性子：“今天陪我的羲和守岁好不好？”
薛暮道：“自然好，不过干等着怎么好玩。”让宝蟾又拿来许多的五色丝线来，要和母亲打络子玩，缠着她道：“娘打的络子最精致好看了，要多给我打一些。”
乌雅氏无奈，伸手挑了几根线就开始打，她的络子确实打得很好，手指间丝线绕来绕去，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块、方胜，个个都成形了，栩栩如生的。
母亲总是会一些她不擅长的事，薛暮想，好像每个母亲都是这样的。
这时候丫鬟们也被叫去凑下人的年夜饭，屋子里只有海兰、蔡嬷嬷和宝蟾，和她们说话。玩过一会儿络子，宝蟾一时兴起，去厨房的土窖拿了白萝卜过来。
薛暮很疑惑：“你拿那东西做什么？”
宝蟾但笑不语，萝卜拿过来，又要绞线用的小刀，灵活地雕起萝卜来。
这下子不仅薛暮，连乌雅氏和蔡嬷嬷也看得目不转睛的，宝蟾手指灵活，不一会儿就雕出个嫦娥奔月，怀里还抱着玉兔，嫦娥栩栩如生，敞袖羽衣，披帛飘逸。
薛暮也不知道她有这么一手活，啧啧称奇：“蟾儿的手可真巧，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辰。嫦娥应毁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乌雅氏对宝蟾说：“可惜了，这东西放在中秋倒是不错，现下除夕，你不如雕一个麒麟，祥瑞。”
宝蟾连忙摆手道：“那奴婢可是不会了，奴婢只会雕嫦娥而已。”
说是守岁，乌雅氏还是困乏先睡了，薛暮拿着屋里祖母自解、寄存在母亲这里的八字册子，很感兴趣，挤在一座高柄瓷灯下翻来覆去地研究。
“嬷嬷，多多的驿马星是什么意思啊？”
蔡嬷嬷正借着烛光织护膝，随口答道：“大概是要变迁走动，这黑灯瞎火的，姐儿仔细眼睛疼。”
薛暮打了个哈欠：“这可奇了，我这里怎么有这么多马星，向着的是那边？我怎么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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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嬷嬷闻言，起身合上册子，笑道：“姐儿不知道，天机到底不能泄露，看多了可是要伤神的。”
薛暮卯时回到西山月，睡了许久才起来，大年初一，她房檐下那盏长寿灯还通亮着，乌菱道：“奴婢一夜都看着，亮得很。”
乌菱原是噙藻堂的丫鬟，被薛昭拨来顶慕荷的空缺，本名红菱，因薛暮觉得俗气，遂改了“乌”字。
她脸蛋红通通的，应该是被寒风吹的，为了给薛暮看守长寿灯，也真是不容易，薛暮赏了一对黄水晶耳坠给她。
乌菱被她一夸，又显得口拙：“奴，奴婢只是想姑娘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
长寿灯点着是祈福的，为姑娘守长寿灯一夜没合眼，乌菱心里是乐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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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大年初一，自然要穿得喜庆些，蔡嬷嬷给薛暮找了件洋红棉大袄，用了平时不用的牡丹落蝴蝶步摇，可惜并不如想象般惊艳四座，只是显得她本身就粗糙的皮肤更红了。
辰时，祖宗牌位前摆放三牲熟食、神像前放了果子素食，又有纸钱和金箔元宝。由薛鼎臣领着一大家的人祭拜，祭拜祖先之后，子女又要跪拜薛鼎臣和乌雅氏，等礼节都完了，薛暮拉着薛婳来找薛昭，要一起做‘闹嚷嚷’。
薛鼎臣便笑她们：“羲和从小就爱找姐妹们玩这些。”
乌雅氏道：“昭儿手巧，肯定做得好看。”
薛姮穿着大红织金妆花缎袄，红唇娇艳，肤色如玉，翡眸中水光莹莹，如溢彩流光般，竟能看得人迷了神。
她笑道：“我也好久没做过闹嚷嚷了，二姐想让我也一起玩吗？”
薛暮言语间随和亲厚，大家都喜欢同她说玩笑话。
“三妹当然可以来……”薛暮说完这句话觉得薛姮表情不太对，连母亲的笑容都收起来了，她又紧张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
薛昭脸色不好地瞪薛暮一眼，道：“三妹要来可赶快些，不然我们就不等你了。”
又向父母告退，三人顺着小径，抬头看见前面一带灰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正到了噙藻堂。
她们用乌金纸做出蝴蝶、飞蛾、蚂蚱，大如拳头小如铜钱，插在头上显得十分喜庆。薛暮给薛婳头上插满了闹嚷嚷，笑得十分清脆，三人又做了许多分给各院的丫鬟婆子戴。
闹了一会儿，薛暮扯着姐姐的袖子问她：“三妹不是说要来，怎么现在还没来？是不是我刚才说错了话？”
薛昭就斥道：“谁让你多嘴的？明知道她和咱们关系不好，你偏又让她来。”
在嘴皮子上，她对薛暮向来不客气。
薛昭是个严格执行的负责人，温情不足，威严有余，她的内心可谓充满长姐情节，而薛暮脾气乖顺和气，替她端茶倒水这种杂活也都做的来，说她两句也不会犟嘴，顶多皮两句。
薛暮顺势邀请薛婳来西山月用晚膳，她打算亲自下厨今日做黄金蛋炒饭。这黄金蛋炒饭不是普通的蛋炒饭，一来是因为色泽鲜亮，宛如一颗颗黄金，二来则是昭告了众人这碗蛋炒饭在炒饭界的尊崇地位。
前两日外院收了一筐高邮咸鸭蛋来，高邮的咸蛋都是散养的水鸭子下的，与别处不同，鸭蛋腌得咸咸的，一筷子戳下去，红油就滋滋淌出来。
薛暮就着厨房剩的几根小葱、竹笋、胡萝卜和青菜，开始准备起来。在此间隙，蔡嬷嬷还帮她打下手，煮了三个咸鸭蛋，此乃蛋炒饭关键之所在。
两勺猪油下锅，滋滋冒着香气，薛暮将碎鸭蛋黄下锅，小火炒香，盛出来备用，又下两个鸡蛋，将鸡蛋炒成半凝固状，再下米饭和刚盛出来的鸭蛋黄。
接下来的顺序和寻常蛋炒饭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加了些搅碎的咸鸭蛋白，到最后撒入一把小葱，一碗喷香无比的黄金蛋炒饭才算出锅。
说难吧，其实一点都不难，这是薛暮原先自己琢磨出来的，她将流油的咸鸭蛋黄炒一炒，口感沙沙的，一口下去，是蛋炒饭，却又带着多种层次感。她敢打包票就是皇上来了也得赞一句好吃。
黄金蛋炒饭端出去的时候，闻着香的薛婳眼睛都直了，咽了口口水才道：”二姐，这也太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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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薛婳，薛昭来亲自辅导薛暮的课业，检查她背《墨子》的情况，薛昭很不满意，责问妹妹为什么没有背《明鬼》篇。
薛暮解释道：“娘说《明鬼》篇言语黯涩，非阅历久积不能理解，不适宜我这么小年纪看。”
“什么叫这么小年纪？我像你这么大，这些东西早就倒背如流了。”薛昭将书脊重重往翘头案上一磕，叹了口气，“要说咱们娘亲什么都好，就是有一样，老喜欢絮叨什么‘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所谓贫贱夫妻事哀，娘是乌雅家嫡小姐出身，自然不知道外面贫家的苦楚。一个廪生一个月，不过六七斗米及一两贯钱而已，我们府里的头面丫鬟月钱都有一两银子了，单你身上这件袄就值二十两，你屋里放香味的佛手柑要十两一斤，加上你日常吃穿用度，得几个秀才廪生供得起？”
薛暮看着姐姐在烛光下的愁容，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来。
那是个混账的年龄，女孩子心里身体里都是爱，爱浑身满心乱窜，给谁是不重要的，她头一次这么严肃地思考姐姐说的话。
薛昭继续道：“况且，难道贫寒子弟就一定好吗？咱们有个表姨母嫁了个穷书生，原指着将来能有出头之日。可那书生除了能拽两篇酸，科举不第，经商不成，家里外全靠你表姨母张罗，她陪夫婿吃尽了苦头，为他生儿育女，还攒下几亩田地。那一年不过收成略略好些，那穷酸便要纳妾，表姨母不肯，便日日被骂不贤，还险些被休。她抵受不住，只得让妾室进门，不过几年便被活活气死，留下几个儿女受人作践。哼！那书生当初上门提亲时说的天花乱坠，满嘴圣人德行之言，什么好生爱惜表姨母，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呸，全是放屁！”
薛暮听的入神，薛昭声音渐渐低下来：“女人这一辈不就是靠个男人，男人是个窝囊废，再强的女人也直不起腰来。那时候我就想，不论做大做小，夫婿一定要人出众，重情义，有才干，能给家里遮风避雨。以后跟了雍亲王，虽说是妾，却也不必担惊受怕，至少能有一份安耽日可过，你们也能有个依靠。”
姐妹俩一时无语，过了一会儿，薛昭又道：“当初大伯母要插手我的婚事，给我找的都是些所谓的耕读之家，我到底是正经官家出身的小姐，薛都事的嫡长女，要是指着吃糠咽菜，投胎来这儿做什么？真真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