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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雅氏卧病在床的日子，薛昭和李姨娘忙着协调家务管事，薛暮倒清闲自在起来，每日斗鸡走马，和窦承凤在街上鬼混。
一日窦老夫人携窦承凤来访，薛老夫人亲自带着她们，后面跟随一大群丫鬟婆子，在薛府闲逛。两个老夫人以为两个女孩很久没见必定十分想念对方，薛暮和窦承凤也配合着演了一出很搞笑的久别重逢的戏码，互相都憋着笑，又不得不做出许久未见的样子。
薛姮看她们正闹得起劲，先到湖边告诉管事嬷嬷：“今日祖母高兴，越发把船上划子、篙、桨、遮阳、幔子，都搬下来预备着。”
众人答应，形形色色的都搬下来，命小厮传驾娘们到船坞里撑出两只船来。
正乱着，只见薛老夫人已带着一大群人进来，薛姮忙迎上去，笑道：“祖母高兴，倒进来了，我只当还没梳头呢，才掐了月季要送去。”
一面说，一面蝉衣早已捧过一个大六角式的翡翠盘子来，里面养着各色折枝月季，薛老夫人拣了一朵大红的，亲自替窦老夫人簪在鬓上。
窦老夫人笑道：“老姐不知道，我虽老了，年轻时也风流，爱个花儿粉儿的，今日索性做个老风流。”
薛老夫人回头去携窦承凤：“凤哥儿，快过来带花。”
一语未完，薛暮便拉过窦承凤，笑道：“让我来打扮你。”说着把一盘子月季，横三竖四的插了一头。
众人笑的了不得，窦承凤也笑了：“我这头也不知修了什么福，今儿这样体面起来。”
薛姮笑道：“凤姐姐还不拔下来摔到她脸上呢，把好好一个千金小姐打扮成妖精了！”
众人坐上棠木舫，薛暮立在船头，也要撑船。
薛老夫人在舱内道：“羲和啊，那不是玩的，虽不是河里，也有好深，你快给我进来！”
薛暮笑道：“怕什么？祖母只管放心。”
说着便一篙点开，到了池当中，船小人多，薛暮只觉乱晃，忙把篙子递与驾娘，方抱歉地吐了吐舌头，蹲下去。
渡到西山月，只觉异香扑鼻，那些金白相间的忍冬藤，愈冷愈苍翠，又有古柏青葱、葫芦缠绕，满圃的茉莉幽幽飘香，周围碧波荡漾、鱼翔浅底、十里风荷环绕，真是好个所在。
乌菱和沙棘早打起湘帘，薛老夫人等进来坐下，薛暮亲自用八角茶盘捧了两盖碗茶来，奉与薛老夫人和窦老夫人，又命宝蟾把一张圈椅挪到下手，请窦承凤坐了。
薛老夫人因见窗上的纱颜色旧了，便和薛昭说：“这个纱新糊上好看，过后就不翠了，这院子里又没有桃杏树，柏树已是绿的，再拿绿纱糊上，反倒不配。我记得咱们先有四五样颜色糊窗的纱呢，明儿给羲和把这窗上的换了。”
薛姮把茶杯搁下，抢先道：“前几日我叫管事开库房，看见大板箱里还有好几疋银红蝉翼纱，也有各样折枝花样的，也有流云蝙蝠花样的，也有百蝶穿花花样的，颜色又鲜，纱又轻软。我竟没见这个样的，拿了两疋出来做两床绵纱被，想来定是好的。”
薛老夫人听了，笑道：“呸！人人都说你没有没经过没见过的，连这个纱也不认得，明日还说嘴？”
窦老夫人笑说：“凭她怎么经过见过，怎么敢比老姐儿？你何不教导了她，连我们也听听。”
薛姮也笑：“好祖母，快教给姮儿吧。”
薛老夫人因笑向窦老夫人道：“那个纱比她们的年纪还大呢，怪不得姮儿认做蝉翼纱，原也有些像，不知道的都认做蝉翼纱，正经名字叫软烟罗。”
薛姮道：“这个名字也好听，只是我打小在府里，纱罗也见过几百样，从没听见过这个名色。”
薛老夫人笑着拧她的鼻子一下：“你才活了多大？见过几样东西就说嘴来了？那个软烟罗只有四样颜色：一样雨过天青，一样秋香色，一样松绿，一样就是银红。要是做了帐子，糊了窗屉，远远的看着，就似烟雾一样，所以叫做软烟罗。那银红的又叫做霞影纱。如今上用的府纱，也没有这样软厚轻密的了。”
窦老夫人道：“别说你们姮丫头没见过，连我也没听见过。”
一旁的薛昭早命赖家的开库房取了一疋来。
薛老夫人点头：“可不是这个？先时原不过是糊窗屉，后来我们拿这个做被做帐，试试很好。明日就找出几疋来，拿银红的替羲和糊窗户。”
薛昭答应下来，众人看了都称赞不已，薛暮也伸长脖子看，口里说道：“这么金贵的一匹布，做衣裳也不能，给我糊窗子岂不可惜？”
薛老夫人道：“倒是做衣裳不好看。”
薛姮忙把自己身上穿的一件紫罗色纱袄襟子拉出来，向薛老夫人道：“祖母看看我这袄。”
薛老夫人说：“这也是上好的，如今上用内造的，竟比不上这个软烟罗。”
薛姮笑道：“这个薄片子还说是内造上用呢，竟连官用的也比不上。”
薛老夫人点点头：“再找一找只怕还有，要有就都拿出来，送给凤哥儿两疋。有雨过天青的，我做一个帐子挂上，剩的配上里子，做些个衫裙给她们几个女孩穿，白收着霉坏了。”
薛昭答应了，仍命人送去，又问薛老夫人：“早膳在那里摆？”
薛老夫人道：“就在你二妹妹这里摆吧，也尝尝她小厨房的手艺。”
薛暮起身笑道：“昨儿前院正好收到一筐乌鳢，我要了两条，想着今天做鱼吃，这会子可要在窦祖母面前露一手。”
窦老夫人很惊讶：“羲和还会干灶上的活呢？”
薛老夫人指着薛暮道：“我这个孙女，就爱捣鼓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现下我拘束着管她，她就成窜天猴了！”
君子远庖厨，薛老夫人不太喜欢女孩沾染灶上的火腥味，但看薛暮喜欢，也就没说什么，默许她去小厨房准备。
乌鳢又叫黑鱼，肉质鲜美，营养丰富，两条黑黑胖胖的乌鳢躺在木盆里，尾巴一甩，便溅的到处都是水。
惹得薛婳和丫鬟们都凑过来看。
乌菱更是舔着嘴道：“这么大的鱼该怎么吃呀？”
乌菱并不是很爱吃鱼，从小到大家里很少吃肉，就算是真有肉，也轮不到她来吃，所以从小她就经常和哥哥一起下河捉鱼偷偷烤了吃，吃多了就不稀罕了。
可是这么大的乌鳢，她还没吃过咧！
薛暮想了想：”这么大两条乌鳢，可以切片下着吃，鱼头还能专门做泡饼。”
吃鱼讲究的就是一个新鲜，若是杀的太早，肉就会过于松散。
薛暮很快将鱼骨捞出来熬粥，又切鱼片，用鸡蛋黄、紫苏叶、胡椒粉、黄酒和姜丝腌制起来备用，鱼骨则用来熬汤，汤底煮的差不多了则下米。
鱼骨头上的鱼肉没有剔的很干净，用砂锅炖的时间久了，肉都融在粥中，到最后薛暮又加鱼片进去，出锅时撒上葱花和香油，喷香极了。
至于鱼头，在众人看来，鱼头没什么吃头，大多是丢给猫狗，薛暮却觉得鱼头是个好东西。可说实在的，鱼头想要做的好吃，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鱼头太大，又不容易煎透，所以怎么做都带着一股腥味，吃的人就更少了。
薛暮原本打算将乌鳢鱼头做成鱼头泡饭，可想着已经熬了一锅鱼骨粥，若是再做鱼头泡饭，就显得有点多余。
她便揉了面做饼，饼揉的干干的，极有嚼劲，放在炉灶里烤过，外壳焦焦，熏得微黄。若是光吃饼，肯定觉得难以下咽，毕竟太硬了，可要是泡鱼头汤吃，那就是绝配。
乌鳢鱼头是用黄酒、姜丝还有调料先腌制过的，能在很大程度上祛除腥味，腌上半个时辰，再下锅用油炸。
光炸一遍是不够的，得用高温的油再复炸一次，炸的鱼头酥脆。
接下来则是爆炒，葱姜蒜干辣椒泡椒一样都不能少，不仅不能少，量还要多，最后则加入高汤开大火猛煮，到了最后的最后则加入泡萝卜片。
按道理来说鱼头再怎么做都是有点腥味的，为了压制过去，鱼汤都是调的很重，吃到最后自然是越吃越咸，加入泡萝卜之后味道则多了几分层次感，鱼头咸了，则就着汤泡饼吃，若是吃饼还觉得咸了，那就尝尝泡萝卜。
萝卜只泡了几日，一口下去还带着萝卜的清甜，又带着点酸，正好解鱼汤的咸。
鱼头出锅时，整个小厨房都萦绕着香气，冲击着每个人的味蕾。
乌菱站在锅边只顾着吸气，一个劲儿说好香，喃喃道：“要是用这汤拌饭吃，我能一口气吃三大碗。”
她在心里暗暗想，要是一锅红烧肉和这样一锅鱼头放在她跟前要她选，她该选哪个，这可真是个难题。
不光是乌菱几个被香味吸引过去，就连外头的薛老夫人也忍不住派人来问。
等做好后，连同菊花发菜、蒜蓉粉丝蒸扇贝、虾籽茭白等菜肴一起端上，众人连连叫绝。窦老夫人牙口不好，只尝了鱼肉粥，喝完一个劲儿地夸薛暮手艺好。
饭后，丫鬟给每人上了一把乌银洋錾自斟壶，里面盛着烫过的青梅果子酒，一个十锦珐琅杯。
薛老夫人先笑道：“咱们先吃两杯，今日也行一个令，才有意思。”
窦老夫人道：“老姐儿自然有好酒令，我们如何会呢？安心叫我们醉了，都多吃两杯就有了。”
薛老夫人道：“你今日也过谦起来，想是厌我老了。”
窦老夫人笑道：“不是谦，是怕行不上来，倒成笑话了。”
“便说不上来，只多吃了一杯酒，醉了睡觉去，还有谁笑话咱们不成？”
窦老夫人点头：“依令，你到底吃一杯令酒才是。”
薛老夫人笑道：“这个自然。”说着便吃了一杯。
薛姮忙走至当地：“既行令，还得叫茯砖姐姐来行才好。”
众人都知薛老夫人所行之令必得茯砖提着，故听了这话，都说：“很是。”
薛姮便拉茯砖过来，道：“既在令内，没有站着的理。”回头命丽人：“端一张五足凳放在我的席上。”
茯砖半推半就地谢了坐，吃了一锺酒，笑道：“酒令大如军令，不论尊卑，惟我是主；违了我的话，是要受罚的。”
众人都道：“一定如此，快些说。”
茯砖未开口，窦承凤便下席，摆手道：“别这样捉弄人，我要回家睡觉去了。”
众人都笑道：“这使不得。”
薛暮令丫鬟们拉上席去，丫鬟们也笑着，果然将她拉入席中。
窦承凤苦着脸，只叫：“饶了我罢，我粗人一个，哪会行什么酒令？”
茯砖道：“再多言的罚一壶。”
窦承凤方住了，老老实实地坐到下首。
茯砖道：“如今我说骨牌副，从老太太起，顺领下去，至窦姑娘止。比如我说一副，将这三张牌拆开，先说头一张，再说第二张，说完了，合成这一副儿的名字。无论诗词歌赋，成语俗语比上一句，都要合韵，错了的罚一杯。”
众人笑道：“这个令好，就说出来。”
茯砖道：“有了，左边是张天。”
薛老夫人道：“头上有青天。”
“当中是个五合六。”
“六桥梅花香彻骨。”
“剩了一张六合幺。”
“一轮红日出云霄。”
“凑成却是个蓬头鬼。”
“这鬼抱住钟馗腿。”
说完，大家笑着喝采，薛老夫人饮了一杯青梅酒。
茯砖又道：“又有一副了，左边是个大长五。”
窦老夫人道：“梅花朵朵风前舞。”
“右边是个大五长。”
“十月梅花岭上香。”
“当中二五是杂七。”
“织女牛郎会七夕。”
“凑成二郎游五岳。”
“世人不及神仙乐。”
说完，大家称赏，饮酒。
茯砖道：“有了一副，左边长幺两点明。”
薛暮道：“双悬日月照乾坤。”
“右边长幺两点明。”
“闲花落地听无声。”
“中间还得幺四来。”
“日边红杏倚云栽。”
“凑成一个樱桃九熟。”
“御园却被鸟衔出。”
薛暮说完，自饮了一杯。
茯砖道：“有了，左边是长三。”
薛昭道：“双双燕子语梁间。”
“右边是三长。”
“水荇牵风翠带长。”
“当中三六九点在。”
“三山半落青天外。”
“凑成铁锁练孤舟。”
“处处风波处处愁。”
薛昭说完，饮毕。
茯砖道：“左边一个天。”
薛姮道：“良辰美景奈何天。”
薛昭听了，不禁回头看她，薛姮只顾怕罚，也不理论。
“中间锦屏颜色俏。”
“纱窗也没有红娘报。”
“剩了二六八点齐。”
“双瞻玉座引朝仪。”
“凑成篮子好采花。”
“仙杖香挑芍药花。”
薛姮说完，饮了一口。
茯砖道：“左边四五成花九。”
薛婳道：“桃花带雨浓。”
众人笑道：“该罚该罚，错了韵，而且又不像。”
薛婳笑着饮了一口，原是大家都要听窦承凤的笑话，故意都叫说错了，下便该窦承凤。
茯砖道：“左边大四是个人。”
窦承凤听了，想了半日，说道：“是个江湖人吧？”
众人哄堂大笑，薛老夫人笑道：“说的好，就是这么说。”
窦承凤摆手道：“不过是现成的本色，你们别笑。”
“中间三四绿配红。”
“大火烧了毛毛虫。”
众人笑道：“这是有的，还说你的本色。”
“右边幺四真好看。”
“一个萝卜一头蒜。”
“凑成便是一枝花。”
窦承凤两只手比着，也要笑，却又撑住了，说道：“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
众人先还发怔，后来一想，上上下下都一齐哈哈大笑起来。薛姮笑岔了气，伏着桌子，只叫“嗳哟”，薛暮笑着去拧窦承凤的腮，薛昭的酒碗都合在桌上，薛婳离了座位，拉着乳母叫揉揉肠子。
地下无一个不弯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着笑去的，也有忍着笑上来替姐妹换衣裳的。
窦承凤就撒着娇滚到窦老夫人怀里，窦老夫人搂着叫“心肝儿”。
不一时，只听得箫管悠扬，笙笛迸发，正值风清气爽之时，那乐声穿林度水而来，自然使人神怡心旷。
当下窦承凤听见这般音乐，和乐跳起舞来，蝉衣因向薛姮笑道：“姑娘瞧瞧窦姑娘这副自轻自贱的样子。”
薛姮嗤笑一声：“当日圣乐一奏，百兽率舞，如今才一牛耳。”
蝉衣和丽人都笑了。
少顷，薛老夫人携了窦老夫人的手：“这屋里凉，再往别处逛去吧。”
窦老夫人笑道：“人人都说大家子住大房，今见了老姐儿的正房，配上大箱、大柜、大桌子、大床，果然威武。满屋里东西都好看，我越发舍不得离开你们府上了。”
盛夏。
海棠轩的西府海棠已经要开过了，粉红的花蕾渐变成淡粉的花云，石阶上落了一地的花瓣，倒是荷花刚开不久，湖中遍是团团朵朵的粉菡萏，与遮天蔽日抖擞风中的碧叶。
从噙藻堂看出去，就能够看到正在凋零的西府海棠，花如积雪。噙藻堂拉了一道稀疏的竹帘，新请来的先生正在教授薛昭琴艺。
前几日薛鼎臣从自己同僚那得了一把泡桐老琴，他对琴艺研究不多，就让人给薛昭送过来，又重新请了一位名家教大女儿琴艺。
薛鼎臣这些日子有什么好东西就爱往她这里送，薛昭心中明白是父亲舍不得她出嫁，也什么都不说，尽数收下。
原先教授薛昭琴艺的是一位号子虚的老先生，在薛昭未及笄的时候就回乡养老了。新请的是一位才三十的先生，虞山派的传人之一，号望溪。
这位望溪先生琴艺不错，只是男女之妨过分讲究，教授薛昭琴艺时，非要下人拉一道帘子在中间，即便薛昭弹错了，也从不过来指正薛昭的指法。
孩子还小的时候可学不了琴，手劲儿不够大，按弦不紧出不来声，按弦紧了手指会被磨疼，只有等到按弦的地方磨出茧，那才不会疼。
薛昭已经一年多没有学琴，手上的茧早就没了，第一次在望溪先生面前弹，弹久了手指就磨得生疼，也弹得磕磕巴巴。
这位望溪先生听了十分不满，轻声嘟囔着：“不是说在子虚先生那儿学过吗？”
薛昭听了微抿了抿嘴，子虚先生名誉京师，程望溪是觉得她丢了老先生的脸。
今日教琴，望溪先生弹了一遍《高山流水》，再听薛昭弹一遍就忍不住说她：“我昨日已经弹过一遍，你怎么还是如此生疏？你是望溪先生教过的，怎么弹得这般差？”
薛昭听得出他有些不耐烦，也不知道爹爹是怎么把这人请回来的，他肯定是不耐烦教授自己，昨日他虽然弹了一遍，可是隔着竹帘自己却根本看不到他的指法和走弦，又怎么能弹得出来。
她不由得说：“先生不如把帘子撩起来，既是教授琴艺，自然是师徒情谊，先生不必拘礼。”
程望溪却不赞同：“算了，我再弹一遍，你好好听着。”
薛昭便不再说话。
等这位望溪先生离开的时候，薛昭从帘子的一端看过去，只看到他头发梳了个道髻，一身蓝布直裰，带着自己的琴童出了噙藻堂。
她让麦冬把琴收起来，觉得有些烦闷。
宝螺端着黑漆方盘过来：“姑娘，天气热了，您喝碗小吊梨汤降降火气。”又从袖中拿出一个手指大的纸卷，递给薛昭道：“奴婢今早见一只鸽子落在咱们院东侧的凤尾竹林里啄虫儿吃，仔细一看才发现它腿上绑着东西，奴婢捉了它取下信，它就飞走了。”
薛昭有些疑惑，信鸽本是那些走江湖的人常用的东西，怎么会跑到她这儿来？
她拿过纸卷一看，上面还有红色的封蜡，印了一个年字。
年，难不成是年家的年熙或年富？
薛昭进入内室后，让宝螺把门关了，才谨慎地打开纸卷。果然是年熙送来的，薛昭以为他是有什么急事，开头却讲他养的乌龟把锦鲤咬伤了、画眉鸟生了一窝浅绿色的蛋这类事情，纸不大，却密密麻麻写了许多无关紧要的事。
薛昭看着不觉失笑，原来这封信是给薛暮的，没想到鸽子贪吃竹节虫，就被宝螺误截了。
宝螺早在旁侧点好竹节柄铜灯，薛昭看完字条便用铜灯点了，她才不想还给妹妹，过多的接触对二人无疑弊大于益。
薛昭想了想，对宝螺说：“你去找赖妈妈，让她请余大夫过来，就说我想再给娘开一个疗养的方子。”
宝螺领命去了，薛暮走到门外晒太阳，却见凌霄从外面跑进来，样子还很急，苍术正要说什么，她跑到薛昭前面却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眼睛水汪汪的要哭出来了一样：“姑娘，您要救救芰荷！”
薛昭看到凌霄还抱着一个黑漆盒子，是她赏给凌霄的糖。
“你这是怎么了？起来说话。”
听到薛昭语气冷静，凌霄心头更难受了，她擦了擦眼睛道：“奴婢今天去找芰荷了，想也给她送一盒糖去，但是芰荷已经不在璇花馆了，扫地的妈妈跟我说，芰荷是回家探亲了。”
薛昭皱了皱眉，又问她：“不过是回家探亲，你又急什么？”
凌霄哽咽着继续道：“您是不知道，芰荷的老家在安徽太平府，她怎么可能回家探亲？肯定是她泄密的事被李姨娘知道了，要惩治她，是奴婢害了她。她当时本来是不想说的，是奴婢的错……”
薛昭让苍术扶她起来：“这事不能全怪你，你也不知道会这样的，快别自责了。”
凌霄拉着她的衣袖，仍旧止不住眼泪：“姑娘，您一定要帮帮她，芰荷是个好人。”
薛昭点点头：“她也算是因我遭殃，你先起来，这事我不会放任不理的。”
凌霄这才站起来，她最相信大姑娘了，大姑娘说会帮忙，那就一定会帮的。
薛昭心里却没底，李姨娘要是想惩罚芰荷，大可罚她去外厨房做杂或者是去马房，这两处的差事是最苦的。但是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让人消失了，那可是想杀人灭口的！
李姨娘心竟然这么狠！也不知道这事过了几天，要是时间过太久，估计人都死透了。
她想让赖家的过来，才想起已经让赖家的去找大夫了。自己便换了身衣服，带着麦冬和苍术去绵阳馆。此时已过正午，乌雅氏已经午睡醒了，她夜不能寐，白天倒是能趁这功夫休息一会儿。
“快来坐，宝蝠刚炖了一盅银耳羹，你也喝一点。”乌雅氏笑着让她坐下，又让宝蝠给她盛一碗银耳羹。
薛昭试了一口，却觉得有些发苦，不由得问道：“娘这儿的银耳羹怎么是苦的？”
乌雅氏笑道：“这是放了黄芪一起熬的，你喜欢吃甜的，但是苦的也要喝些，总比吃药好。”
薛昭不喜欢苦的东西，夏日里连苦瓜都不会吃，放下黄芪银耳羹便不再理会，和乌雅氏说：“我是想来问宝蝠姑姑一些事，您先喝吧。”
薛昭又叫宝蝠跟她到外面来，乌雅氏把银耳羹放好，等女儿回来再喝。
到了庑廊上，宝蝠笑问：“不知大姑娘要问奴婢什么？”
薛昭想了想，才说：“我怀疑夫人的病是有人背后捣鬼，平日里娘的饮食都是你亲自接手吗？”
宝蝠点头道：“就连煎药都是如此，断没有让人动手脚的可能。大姑娘要是怀疑，那我们便把绵阳馆的人彻查一遍，除了饮食，香炉、日常用的碗箸也有被动手脚的可能。奴婢早先在乌雅家，老太爷的两个姨娘相互嫉妒，其中一个便在另一个的碗中涂药，另一个姨娘因此滑胎，实在是防不胜防。”
说到这些事，宝蝠的经验更多，她是乌雅氏从小的贴身丫鬟，情同姐妹，府里都要尊称一声“姑姑”。
薛昭点点头，她也只是怀疑，毕竟母亲现在的病情也没有反复了，但是谨慎些总是好的。
“我还有一事想问你，若是有丫鬟犯了错，主子要她无声无息的死，会怎么处置？”薛昭声音放轻了些。
宝蝠也不迟疑，道：“一贯的法子是找个房子把人捂死，更狠些就是堵着嘴打死，总归不会惊动别人。打了也不会当时就死，人要等到几天后才会又痛又饿地被折磨致死。”
薛昭若有所思，过了会儿才道：“夫人有一队护院是从乌雅家带来的，你能借我一用吗？”
宝蝠含笑道：“自然是行的，我等一下便可带着人来您那里。”
既不怀疑，也不多问什么，宝蝠不愧是外祖母给母亲的人。
乌雅氏带到薛家的这队护院，都是密云人。密云有个韩家武馆，里头的韩老爷早年走南闯北，一身武艺。后来回到密云才开了韩家武馆，专门教授贫寒子弟防身武斗之术。乌雅家的护院多半是从武馆里面选出来的，就连薛暮的大丫鬟宝蟾也是专门跟着韩老爷练出的身手。
乌雅家对这些从武馆出来的护院很好，每月给三两，还有粮食布匹给他们家人，比一般的一等丫鬟月例还高，到了薛家也没变。有些没姻亲的，乌雅氏还会许他们一门妻室，这队护院年龄在三十到四十之间，对乌雅氏忠心耿耿。
宝蝠带来的是护院领头的人，长得人高马大，手如蒲扇，样子十分沉着。这人是韩家旁支庶子，排行十六，在密云有一房妻室一对儿女。
韩十六向薛昭抱拳行礼，也没有说话问安。
薛昭也知道这群人不太拘泥于规矩，并不在意这些，让宝螺去西山月叫宝蟾过来，给他奉茶，请他坐在石墩上说话。
“您是韩老爷子的侄子，我妹妹身边有个丫鬟是跟着老爷子练的身手，算起来还要叫你师叔呢。”她笑着让宝蟾见过韩十六。
韩十六却站着不肯坐下，向宝蟾点头，又对薛昭说：“大姑娘不必客气，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说便是，卑职会尽力帮您做的。”
护院是乌雅氏的人，自然愿意听她的吩咐，却未必会真心尊敬薛昭，乌雅氏换取他们的忠心也用了十多年的时间。
薛昭想救一救芰荷，也是因为凌霄的缘故，那丫头聪明又忠心，也不想因此牵连了她的朋友。芰荷毕竟是因为她们才遭此劫难，薛昭也于心不忍，毕竟她也是个忠仆。
李姨娘想让芰荷死，本来是件极简单的事，一个小丫鬟的去留谁会追究。却不想被凌霄发现了，只是芰荷如今在哪里，是不是已经死了，她并不知道。薛家后院有好几个闲置的院子，这丫鬟究竟是在这些闲置的院子里，还是在李姨娘的院子里，还得找护院去看看。
薛昭想好后便对韩十六说：“这次叫您来，不过是想让您去找个人，是个十二岁的丫鬟。她早先于我有恩，只是因为犯错被李姨娘惩治，现在人已经不见了。我想您在巡护的时候，在薛家的偏院找找，一定要每个偏院都仔细找找，一个房间都不要遗漏，看能否找到此人。”
韩十六略微思索片刻，便问道：“这丫鬟可是因受不住惩罚躲起来了？”
薛昭道：“事态紧急，先不说这些。你若是能找到她便知道了，你们要是能在偏院找到她，就立刻带过来。”
韩十六微皱了眉，大姑娘到底是闺阁小姐，竟然是叫他来找丫鬟的，却没说什么就应下来，又抱拳退下了。
麦冬看着他跟着宝蝠走出去，小声和薛昭说：“我看韩护院并非十分听从于您。”
薛昭解释道：“学武之人心思单纯，能让他们服了，他们就听吩咐了。我如今是借着我娘才能使唤他们，不然薛家怎么请得起韩老爷子的侄子？”说完就不再提韩十六的事情。
过了会儿赖家的回来了，跟薛昭说：“余大夫在花厅等您。”
薛昭点头往花厅去，又对赖家的道：“府里的花雕酒还有三坛，一并给余大夫拿过来。”
她是想找余大夫过来看看里乌雅氏的饮食是否有不妥，宝蝠已经和她说过，下毒是绝无可能的，她已经把绵阳馆翻过来检查了个遍，香炉、碗箸都没有问题，连乌雅氏用的被褥都重新换过了。
薛昭便让她写了一张单子，把乌雅氏常用的菜品和材料写出来，万一里头有什么不适宜母亲病情的东西，也好及时去除。
余大夫很仔细地看了一遍单子，再三确认后，才道：“夫人本是心气弱症，血虚气弱，因用温和滋补的食材，切忌寒性食材。这上面的东西都是温和滋补的，并没有不适宜的地方。”
薛昭有些疑惑，这样一来便什么都排除了，又问道：“那夫人的病情如此反复，是否有些异常呢？”
余大夫有些为难：“这也不好说，若是因为心中积郁过多，也有可能加重病情……”
实在是找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问余大夫也是让他为难，薛昭便谢过他，让宝螺提了花雕酒送余大夫出府去。自己心里把母亲日常吃的、用的都想了一遍，确实没什么地方不对。
乌雅氏卧病在床的日子，薛昭和李姨娘忙着协调家务管事，薛暮倒清闲自在起来，每日斗鸡走马，和窦承凤在街上鬼混。
一日窦老夫人携窦承凤来访，薛老夫人亲自带着她们，后面跟随一大群丫鬟婆子，在薛府闲逛。两个老夫人以为两个女孩很久没见必定十分想念对方，薛暮和窦承凤也配合着演了一出很搞笑的久别重逢的戏码，互相都憋着笑，又不得不做出许久未见的样子。
薛姮看她们正闹得起劲，先到湖边告诉管事嬷嬷：“今日祖母高兴，越发把船上划子、篙、桨、遮阳、幔子，都搬下来预备着。”
众人答应，形形色色的都搬下来，命小厮传驾娘们到船坞里撑出两只船来。
正乱着，只见薛老夫人已带着一大群人进来，薛姮忙迎上去，笑道：“祖母高兴，倒进来了，我只当还没梳头呢，才掐了月季要送去。”
一面说，一面蝉衣早已捧过一个大六角式的翡翠盘子来，里面养着各色折枝月季，薛老夫人拣了一朵大红的，亲自替窦老夫人簪在鬓上。
窦老夫人笑道：“老姐不知道，我虽老了，年轻时也风流，爱个花儿粉儿的，今日索性做个老风流。”
薛老夫人回头去携窦承凤：“凤哥儿，快过来带花。”
一语未完，薛暮便拉过窦承凤，笑道：“让我来打扮你。”说着把一盘子月季，横三竖四的插了一头。
众人笑的了不得，窦承凤也笑了：“我这头也不知修了什么福，今儿这样体面起来。”
薛姮笑道：“凤姐姐还不拔下来摔到她脸上呢，把好好一个千金小姐打扮成妖精了！”
众人坐上棠木舫，薛暮立在船头，也要撑船。
薛老夫人在舱内道：“羲和啊，那不是玩的，虽不是河里，也有好深，你快给我进来！”
薛暮笑道：“怕什么？祖母只管放心。”
说着便一篙点开，到了池当中，船小人多，薛暮只觉乱晃，忙把篙子递与驾娘，方抱歉地吐了吐舌头，蹲下去。
渡到西山月，只觉异香扑鼻，那些金白相间的忍冬藤，愈冷愈苍翠，又有古柏青葱、葫芦缠绕，满圃的茉莉幽幽飘香，周围碧波荡漾、鱼翔浅底、十里风荷环绕，真是好个所在。
乌菱和沙棘早打起湘帘，薛老夫人等进来坐下，薛暮亲自用八角茶盘捧了两盖碗茶来，奉与薛老夫人和窦老夫人，又命宝蟾把一张圈椅挪到下手，请窦承凤坐了。
薛老夫人因见窗上的纱颜色旧了，便和薛昭说：“这个纱新糊上好看，过后就不翠了，这院子里又没有桃杏树，柏树已是绿的，再拿绿纱糊上，反倒不配。我记得咱们先有四五样颜色糊窗的纱呢，明儿给羲和把这窗上的换了。”
薛姮把茶杯搁下，抢先道：“前几日我叫管事开库房，看见大板箱里还有好几疋银红蝉翼纱，也有各样折枝花样的，也有流云蝙蝠花样的，也有百蝶穿花花样的，颜色又鲜，纱又轻软。我竟没见这个样的，拿了两疋出来做两床绵纱被，想来定是好的。”
薛老夫人听了，笑道：“呸！人人都说你没有没经过没见过的，连这个纱也不认得，明日还说嘴？”
窦老夫人笑说：“凭她怎么经过见过，怎么敢比老姐儿？你何不教导了她，连我们也听听。”
薛姮也笑：“好祖母，快教给姮儿吧。”
薛老夫人因笑向窦老夫人道：“那个纱比她们的年纪还大呢，怪不得姮儿认做蝉翼纱，原也有些像，不知道的都认做蝉翼纱，正经名字叫软烟罗。”
薛姮道：“这个名字也好听，只是我打小在府里，纱罗也见过几百样，从没听见过这个名色。”
薛老夫人笑着拧她的鼻子一下：“你才活了多大？见过几样东西就说嘴来了？那个软烟罗只有四样颜色：一样雨过天青，一样秋香色，一样松绿，一样就是银红。要是做了帐子，糊了窗屉，远远的看着，就似烟雾一样，所以叫做软烟罗。那银红的又叫做霞影纱。如今上用的府纱，也没有这样软厚轻密的了。”
窦老夫人道：“别说你们姮丫头没见过，连我也没听见过。”
一旁的薛昭早命赖家的开库房取了一疋来。
薛老夫人点头：“可不是这个？先时原不过是糊窗屉，后来我们拿这个做被做帐，试试很好。明日就找出几疋来，拿银红的替羲和糊窗户。”
薛昭答应下来，众人看了都称赞不已，薛暮也伸长脖子看，口里说道：“这么金贵的一匹布，做衣裳也不能，给我糊窗子岂不可惜？”
薛老夫人道：“倒是做衣裳不好看。”
薛姮忙把自己身上穿的一件紫罗色纱袄襟子拉出来，向薛老夫人道：“祖母看看我这袄。”
薛老夫人说：“这也是上好的，如今上用内造的，竟比不上这个软烟罗。”
薛姮笑道：“这个薄片子还说是内造上用呢，竟连官用的也比不上。”
薛老夫人点点头：“再找一找只怕还有，要有就都拿出来，送给凤哥儿两疋。有雨过天青的，我做一个帐子挂上，剩的配上里子，做些个衫裙给她们几个女孩穿，白收着霉坏了。”
薛昭答应了，仍命人送去，又问薛老夫人：“早膳在那里摆？”
薛老夫人道：“就在你二妹妹这里摆吧，也尝尝她小厨房的手艺。”
薛暮起身笑道：“昨儿前院正好收到一筐乌鳢，我要了两条，想着今天做鱼吃，这会子可要在窦祖母面前露一手。”
窦老夫人很惊讶：“羲和还会干灶上的活呢？”
薛老夫人指着薛暮道：“我这个孙女，就爱捣鼓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现下我拘束着管她，她就成窜天猴了！”
君子远庖厨，薛老夫人不太喜欢女孩沾染灶上的火腥味，但看薛暮喜欢，也就没说什么，默许她去小厨房准备。
乌鳢又叫黑鱼，肉质鲜美，营养丰富，两条黑黑胖胖的乌鳢躺在木盆里，尾巴一甩，便溅的到处都是水。
惹得薛婳和丫鬟们都凑过来看。
乌菱更是舔着嘴道：“这么大的鱼该怎么吃呀？”
乌菱并不是很爱吃鱼，从小到大家里很少吃肉，就算是真有肉，也轮不到她来吃，所以从小她就经常和哥哥一起下河捉鱼偷偷烤了吃，吃多了就不稀罕了。
可是这么大的乌鳢，她还没吃过咧！
薛暮想了想：”这么大两条乌鳢，可以切片下着吃，鱼头还能专门做泡饼。”
吃鱼讲究的就是一个新鲜，若是杀的太早，肉就会过于松散。
薛暮很快将鱼骨捞出来熬粥，又切鱼片，用鸡蛋黄、紫苏叶、胡椒粉、黄酒和姜丝腌制起来备用，鱼骨则用来熬汤，汤底煮的差不多了则下米。
鱼骨头上的鱼肉没有剔的很干净，用砂锅炖的时间久了，肉都融在粥中，到最后薛暮又加鱼片进去，出锅时撒上葱花和香油，喷香极了。
至于鱼头，在众人看来，鱼头没什么吃头，大多是丢给猫狗，薛暮却觉得鱼头是个好东西。可说实在的，鱼头想要做的好吃，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鱼头太大，又不容易煎透，所以怎么做都带着一股腥味，吃的人就更少了。
薛暮原本打算将乌鳢鱼头做成鱼头泡饭，可想着已经熬了一锅鱼骨粥，若是再做鱼头泡饭，就显得有点多余。
她便揉了面做饼，饼揉的干干的，极有嚼劲，放在炉灶里烤过，外壳焦焦，熏得微黄。若是光吃饼，肯定觉得难以下咽，毕竟太硬了，可要是泡鱼头汤吃，那就是绝配。
乌鳢鱼头是用黄酒、姜丝还有调料先腌制过的，能在很大程度上祛除腥味，腌上半个时辰，再下锅用油炸。
光炸一遍是不够的，得用高温的油再复炸一次，炸的鱼头酥脆。
接下来则是爆炒，葱姜蒜干辣椒泡椒一样都不能少，不仅不能少，量还要多，最后则加入高汤开大火猛煮，到了最后的最后则加入泡萝卜片。
按道理来说鱼头再怎么做都是有点腥味的，为了压制过去，鱼汤都是调的很重，吃到最后自然是越吃越咸，加入泡萝卜之后味道则多了几分层次感，鱼头咸了，则就着汤泡饼吃，若是吃饼还觉得咸了，那就尝尝泡萝卜。
萝卜只泡了几日，一口下去还带着萝卜的清甜，又带着点酸，正好解鱼汤的咸。
鱼头出锅时，整个小厨房都萦绕着香气，冲击着每个人的味蕾。
乌菱站在锅边只顾着吸气，一个劲儿说好香，喃喃道：“要是用这汤拌饭吃，我能一口气吃三大碗。”
她在心里暗暗想，要是一锅红烧肉和这样一锅鱼头放在她跟前要她选，她该选哪个，这可真是个难题。
不光是乌菱几个被香味吸引过去，就连外头的薛老夫人也忍不住派人来问。
等做好后，连同菊花发菜、蒜蓉粉丝蒸扇贝、虾籽茭白等菜肴一起端上，众人连连叫绝。窦老夫人牙口不好，只尝了鱼肉粥，喝完一个劲儿地夸薛暮手艺好。
饭后，丫鬟给每人上了一把乌银洋錾自斟壶，里面盛着烫过的青梅果子酒，一个十锦珐琅杯。
薛老夫人先笑道：“咱们先吃两杯，今日也行一个令，才有意思。”
窦老夫人道：“老姐儿自然有好酒令，我们如何会呢？安心叫我们醉了，都多吃两杯就有了。”
薛老夫人道：“你今日也过谦起来，想是厌我老了。”
窦老夫人笑道：“不是谦，是怕行不上来，倒成笑话了。”
“便说不上来，只多吃了一杯酒，醉了睡觉去，还有谁笑话咱们不成？”
窦老夫人点头：“依令，你到底吃一杯令酒才是。”
薛老夫人笑道：“这个自然。”说着便吃了一杯。
薛姮忙走至当地：“既行令，还得叫茯砖姐姐来行才好。”
众人都知薛老夫人所行之令必得茯砖提着，故听了这话，都说：“很是。”
薛姮便拉茯砖过来，道：“既在令内，没有站着的理。”回头命丽人：“端一张五足凳放在我的席上。”
茯砖半推半就地谢了坐，吃了一锺酒，笑道：“酒令大如军令，不论尊卑，惟我是主；违了我的话，是要受罚的。”
众人都道：“一定如此，快些说。”
茯砖未开口，窦承凤便下席，摆手道：“别这样捉弄人，我要回家睡觉去了。”
众人都笑道：“这使不得。”
薛暮令丫鬟们拉上席去，丫鬟们也笑着，果然将她拉入席中。
窦承凤苦着脸，只叫：“饶了我罢，我粗人一个，哪会行什么酒令？”
茯砖道：“再多言的罚一壶。”
窦承凤方住了，老老实实地坐到下首。
茯砖道：“如今我说骨牌副，从老太太起，顺领下去，至窦姑娘止。比如我说一副，将这三张牌拆开，先说头一张，再说第二张，说完了，合成这一副儿的名字。无论诗词歌赋，成语俗语比上一句，都要合韵，错了的罚一杯。”
众人笑道：“这个令好，就说出来。”
茯砖道：“有了，左边是张天。”
薛老夫人道：“头上有青天。”
“当中是个五合六。”
“六桥梅花香彻骨。”
“剩了一张六合幺。”
“一轮红日出云霄。”
“凑成却是个蓬头鬼。”
“这鬼抱住钟馗腿。”
说完，大家笑着喝采，薛老夫人饮了一杯青梅酒。
茯砖又道：“又有一副了，左边是个大长五。”
窦老夫人道：“梅花朵朵风前舞。”
“右边是个大五长。”
“十月梅花岭上香。”
“当中二五是杂七。”
“织女牛郎会七夕。”
“凑成二郎游五岳。”
“世人不及神仙乐。”
说完，大家称赏，饮酒。
茯砖道：“有了一副，左边长幺两点明。”
薛暮道：“双悬日月照乾坤。”
“右边长幺两点明。”
“闲花落地听无声。”
“中间还得幺四来。”
“日边红杏倚云栽。”
“凑成一个樱桃九熟。”
“御园却被鸟衔出。”
薛暮说完，自饮了一杯。
茯砖道：“有了，左边是长三。”
薛昭道：“双双燕子语梁间。”
“右边是三长。”
“水荇牵风翠带长。”
“当中三六九点在。”
“三山半落青天外。”
“凑成铁锁练孤舟。”
“处处风波处处愁。”
薛昭说完，饮毕。
茯砖道：“左边一个天。”
薛姮道：“良辰美景奈何天。”
薛昭听了，不禁回头看她，薛姮只顾怕罚，也不理论。
“中间锦屏颜色俏。”
“纱窗也没有红娘报。”
“剩了二六八点齐。”
“双瞻玉座引朝仪。”
“凑成篮子好采花。”
“仙杖香挑芍药花。”
薛姮说完，饮了一口。
茯砖道：“左边四五成花九。”
薛婳道：“桃花带雨浓。”
众人笑道：“该罚该罚，错了韵，而且又不像。”
薛婳笑着饮了一口，原是大家都要听窦承凤的笑话，故意都叫说错了，下便该窦承凤。
茯砖道：“左边大四是个人。”
窦承凤听了，想了半日，说道：“是个江湖人吧？”
众人哄堂大笑，薛老夫人笑道：“说的好，就是这么说。”
窦承凤摆手道：“不过是现成的本色，你们别笑。”
“中间三四绿配红。”
“大火烧了毛毛虫。”
众人笑道：“这是有的，还说你的本色。”
“右边幺四真好看。”
“一个萝卜一头蒜。”
“凑成便是一枝花。”
窦承凤两只手比着，也要笑，却又撑住了，说道：“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
众人先还发怔，后来一想，上上下下都一齐哈哈大笑起来。薛姮笑岔了气，伏着桌子，只叫“嗳哟”，薛暮笑着去拧窦承凤的腮，薛昭的酒碗都合在桌上，薛婳离了座位，拉着乳母叫揉揉肠子。
地下无一个不弯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着笑去的，也有忍着笑上来替姐妹换衣裳的。
窦承凤就撒着娇滚到窦老夫人怀里，窦老夫人搂着叫“心肝儿”。
不一时，只听得箫管悠扬，笙笛迸发，正值风清气爽之时，那乐声穿林度水而来，自然使人神怡心旷。
当下窦承凤听见这般音乐，和乐跳起舞来，蝉衣因向薛姮笑道：“姑娘瞧瞧窦姑娘这副自轻自贱的样子。”
薛姮嗤笑一声：“当日圣乐一奏，百兽率舞，如今才一牛耳。”
蝉衣和丽人都笑了。
少顷，薛老夫人携了窦老夫人的手：“这屋里凉，再往别处逛去吧。”
窦老夫人笑道：“人人都说大家子住大房，今见了老姐儿的正房，配上大箱、大柜、大桌子、大床，果然威武。满屋里东西都好看，我越发舍不得离开你们府上了。”
盛夏。
海棠轩的西府海棠已经要开过了，粉红的花蕾渐变成淡粉的花云，石阶上落了一地的花瓣，倒是荷花刚开不久，湖中遍是团团朵朵的粉菡萏，与遮天蔽日抖擞风中的碧叶。
从噙藻堂看出去，就能够看到正在凋零的西府海棠，花如积雪。噙藻堂拉了一道稀疏的竹帘，新请来的先生正在教授薛昭琴艺。
前几日薛鼎臣从自己同僚那得了一把泡桐老琴，他对琴艺研究不多，就让人给薛昭送过来，又重新请了一位名家教大女儿琴艺。
薛鼎臣这些日子有什么好东西就爱往她这里送，薛昭心中明白是父亲舍不得她出嫁，也什么都不说，尽数收下。
原先教授薛昭琴艺的是一位号子虚的老先生，在薛昭未及笄的时候就回乡养老了。新请的是一位才三十的先生，虞山派的传人之一，号望溪。
这位望溪先生琴艺不错，只是男女之妨过分讲究，教授薛昭琴艺时，非要下人拉一道帘子在中间，即便薛昭弹错了，也从不过来指正薛昭的指法。
孩子还小的时候可学不了琴，手劲儿不够大，按弦不紧出不来声，按弦紧了手指会被磨疼，只有等到按弦的地方磨出茧，那才不会疼。
薛昭已经一年多没有学琴，手上的茧早就没了，第一次在望溪先生面前弹，弹久了手指就磨得生疼，也弹得磕磕巴巴。
这位望溪先生听了十分不满，轻声嘟囔着：“不是说在子虚先生那儿学过吗？”
薛昭听了微抿了抿嘴，子虚先生名誉京师，程望溪是觉得她丢了老先生的脸。
今日教琴，望溪先生弹了一遍《高山流水》，再听薛昭弹一遍就忍不住说她：“我昨日已经弹过一遍，你怎么还是如此生疏？你是望溪先生教过的，怎么弹得这般差？”
薛昭听得出他有些不耐烦，也不知道爹爹是怎么把这人请回来的，他肯定是不耐烦教授自己，昨日他虽然弹了一遍，可是隔着竹帘自己却根本看不到他的指法和走弦，又怎么能弹得出来。
她不由得说：“先生不如把帘子撩起来，既是教授琴艺，自然是师徒情谊，先生不必拘礼。”
程望溪却不赞同：“算了，我再弹一遍，你好好听着。”
薛昭便不再说话。
等这位望溪先生离开的时候，薛昭从帘子的一端看过去，只看到他头发梳了个道髻，一身蓝布直裰，带着自己的琴童出了噙藻堂。
她让麦冬把琴收起来，觉得有些烦闷。
宝螺端着黑漆方盘过来：“姑娘，天气热了，您喝碗小吊梨汤降降火气。”又从袖中拿出一个手指大的纸卷，递给薛昭道：“奴婢今早见一只鸽子落在咱们院东侧的凤尾竹林里啄虫儿吃，仔细一看才发现它腿上绑着东西，奴婢捉了它取下信，它就飞走了。”
薛昭有些疑惑，信鸽本是那些走江湖的人常用的东西，怎么会跑到她这儿来？
她拿过纸卷一看，上面还有红色的封蜡，印了一个年字。
年，难不成是年家的年熙或年富？
薛昭进入内室后，让宝螺把门关了，才谨慎地打开纸卷。果然是年熙送来的，薛昭以为他是有什么急事，开头却讲他养的乌龟把锦鲤咬伤了、画眉鸟生了一窝浅绿色的蛋这类事情，纸不大，却密密麻麻写了许多无关紧要的事。
薛昭看着不觉失笑，原来这封信是给薛暮的，没想到鸽子贪吃竹节虫，就被宝螺误截了。
宝螺早在旁侧点好竹节柄铜灯，薛昭看完字条便用铜灯点了，她才不想还给妹妹，过多的接触对二人无疑弊大于益。
薛昭想了想，对宝螺说：“你去找赖妈妈，让她请余大夫过来，就说我想再给娘开一个疗养的方子。”
宝螺领命去了，薛暮走到门外晒太阳，却见凌霄从外面跑进来，样子还很急，苍术正要说什么，她跑到薛昭前面却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眼睛水汪汪的要哭出来了一样：“姑娘，您要救救芰荷！”
薛昭看到凌霄还抱着一个黑漆盒子，是她赏给凌霄的糖。
“你这是怎么了？起来说话。”
听到薛昭语气冷静，凌霄心头更难受了，她擦了擦眼睛道：“奴婢今天去找芰荷了，想也给她送一盒糖去，但是芰荷已经不在璇花馆了，扫地的妈妈跟我说，芰荷是回家探亲了。”
薛昭皱了皱眉，又问她：“不过是回家探亲，你又急什么？”
凌霄哽咽着继续道：“您是不知道，芰荷的老家在安徽太平府，她怎么可能回家探亲？肯定是她泄密的事被李姨娘知道了，要惩治她，是奴婢害了她。她当时本来是不想说的，是奴婢的错……”
薛昭让苍术扶她起来：“这事不能全怪你，你也不知道会这样的，快别自责了。”
凌霄拉着她的衣袖，仍旧止不住眼泪：“姑娘，您一定要帮帮她，芰荷是个好人。”
薛昭点点头：“她也算是因我遭殃，你先起来，这事我不会放任不理的。”
凌霄这才站起来，她最相信大姑娘了，大姑娘说会帮忙，那就一定会帮的。
薛昭心里却没底，李姨娘要是想惩罚芰荷，大可罚她去外厨房做杂或者是去马房，这两处的差事是最苦的。但是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让人消失了，那可是想杀人灭口的！
李姨娘心竟然这么狠！也不知道这事过了几天，要是时间过太久，估计人都死透了。
她想让赖家的过来，才想起已经让赖家的去找大夫了。自己便换了身衣服，带着麦冬和苍术去绵阳馆。此时已过正午，乌雅氏已经午睡醒了，她夜不能寐，白天倒是能趁这功夫休息一会儿。
“快来坐，宝蝠刚炖了一盅银耳羹，你也喝一点。”乌雅氏笑着让她坐下，又让宝蝠给她盛一碗银耳羹。
薛昭试了一口，却觉得有些发苦，不由得问道：“娘这儿的银耳羹怎么是苦的？”
乌雅氏笑道：“这是放了黄芪一起熬的，你喜欢吃甜的，但是苦的也要喝些，总比吃药好。”
薛昭不喜欢苦的东西，夏日里连苦瓜都不会吃，放下黄芪银耳羹便不再理会，和乌雅氏说：“我是想来问宝蝠姑姑一些事，您先喝吧。”
薛昭又叫宝蝠跟她到外面来，乌雅氏把银耳羹放好，等女儿回来再喝。
到了庑廊上，宝蝠笑问：“不知大姑娘要问奴婢什么？”
薛昭想了想，才说：“我怀疑夫人的病是有人背后捣鬼，平日里娘的饮食都是你亲自接手吗？”
宝蝠点头道：“就连煎药都是如此，断没有让人动手脚的可能。大姑娘要是怀疑，那我们便把绵阳馆的人彻查一遍，除了饮食，香炉、日常用的碗箸也有被动手脚的可能。奴婢早先在乌雅家，老太爷的两个姨娘相互嫉妒，其中一个便在另一个的碗中涂药，另一个姨娘因此滑胎，实在是防不胜防。”
说到这些事，宝蝠的经验更多，她是乌雅氏从小的贴身丫鬟，情同姐妹，府里都要尊称一声“姑姑”。
薛昭点点头，她也只是怀疑，毕竟母亲现在的病情也没有反复了，但是谨慎些总是好的。
“我还有一事想问你，若是有丫鬟犯了错，主子要她无声无息的死，会怎么处置？”薛昭声音放轻了些。
宝蝠也不迟疑，道：“一贯的法子是找个房子把人捂死，更狠些就是堵着嘴打死，总归不会惊动别人。打了也不会当时就死，人要等到几天后才会又痛又饿地被折磨致死。”
薛昭若有所思，过了会儿才道：“夫人有一队护院是从乌雅家带来的，你能借我一用吗？”
宝蝠含笑道：“自然是行的，我等一下便可带着人来您那里。”
既不怀疑，也不多问什么，宝蝠不愧是外祖母给母亲的人。
乌雅氏带到薛家的这队护院，都是密云人。密云有个韩家武馆，里头的韩老爷早年走南闯北，一身武艺。后来回到密云才开了韩家武馆，专门教授贫寒子弟防身武斗之术。乌雅家的护院多半是从武馆里面选出来的，就连薛暮的大丫鬟宝蟾也是专门跟着韩老爷练出的身手。
乌雅家对这些从武馆出来的护院很好，每月给三两，还有粮食布匹给他们家人，比一般的一等丫鬟月例还高，到了薛家也没变。有些没姻亲的，乌雅氏还会许他们一门妻室，这队护院年龄在三十到四十之间，对乌雅氏忠心耿耿。
宝蝠带来的是护院领头的人，长得人高马大，手如蒲扇，样子十分沉着。这人是韩家旁支庶子，排行十六，在密云有一房妻室一对儿女。
韩十六向薛昭抱拳行礼，也没有说话问安。
薛昭也知道这群人不太拘泥于规矩，并不在意这些，让宝螺去西山月叫宝蟾过来，给他奉茶，请他坐在石墩上说话。
“您是韩老爷子的侄子，我妹妹身边有个丫鬟是跟着老爷子练的身手，算起来还要叫你师叔呢。”她笑着让宝蟾见过韩十六。
韩十六却站着不肯坐下，向宝蟾点头，又对薛昭说：“大姑娘不必客气，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说便是，卑职会尽力帮您做的。”
护院是乌雅氏的人，自然愿意听她的吩咐，却未必会真心尊敬薛昭，乌雅氏换取他们的忠心也用了十多年的时间。
薛昭想救一救芰荷，也是因为凌霄的缘故，那丫头聪明又忠心，也不想因此牵连了她的朋友。芰荷毕竟是因为她们才遭此劫难，薛昭也于心不忍，毕竟她也是个忠仆。
李姨娘想让芰荷死，本来是件极简单的事，一个小丫鬟的去留谁会追究。却不想被凌霄发现了，只是芰荷如今在哪里，是不是已经死了，她并不知道。薛家后院有好几个闲置的院子，这丫鬟究竟是在这些闲置的院子里，还是在李姨娘的院子里，还得找护院去看看。
薛昭想好后便对韩十六说：“这次叫您来，不过是想让您去找个人，是个十二岁的丫鬟。她早先于我有恩，只是因为犯错被李姨娘惩治，现在人已经不见了。我想您在巡护的时候，在薛家的偏院找找，一定要每个偏院都仔细找找，一个房间都不要遗漏，看能否找到此人。”
韩十六略微思索片刻，便问道：“这丫鬟可是因受不住惩罚躲起来了？”
薛昭道：“事态紧急，先不说这些。你若是能找到她便知道了，你们要是能在偏院找到她，就立刻带过来。”
韩十六微皱了眉，大姑娘到底是闺阁小姐，竟然是叫他来找丫鬟的，却没说什么就应下来，又抱拳退下了。
麦冬看着他跟着宝蝠走出去，小声和薛昭说：“我看韩护院并非十分听从于您。”
薛昭解释道：“学武之人心思单纯，能让他们服了，他们就听吩咐了。我如今是借着我娘才能使唤他们，不然薛家怎么请得起韩老爷子的侄子？”说完就不再提韩十六的事情。
过了会儿赖家的回来了，跟薛昭说：“余大夫在花厅等您。”
薛昭点头往花厅去，又对赖家的道：“府里的花雕酒还有三坛，一并给余大夫拿过来。”
她是想找余大夫过来看看里乌雅氏的饮食是否有不妥，宝蝠已经和她说过，下毒是绝无可能的，她已经把绵阳馆翻过来检查了个遍，香炉、碗箸都没有问题，连乌雅氏用的被褥都重新换过了。
薛昭便让她写了一张单子，把乌雅氏常用的菜品和材料写出来，万一里头有什么不适宜母亲病情的东西，也好及时去除。
余大夫很仔细地看了一遍单子，再三确认后，才道：“夫人本是心气弱症，血虚气弱，因用温和滋补的食材，切忌寒性食材。这上面的东西都是温和滋补的，并没有不适宜的地方。”
薛昭有些疑惑，这样一来便什么都排除了，又问道：“那夫人的病情如此反复，是否有些异常呢？”
余大夫有些为难：“这也不好说，若是因为心中积郁过多，也有可能加重病情……”
实在是找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问余大夫也是让他为难，薛昭便谢过他，让宝螺提了花雕酒送余大夫出府去。自己心里把母亲日常吃的、用的都想了一遍，确实没什么地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