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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人带朱羡南去合了八字之后，心中就大概安定下来。这是薛大爷的嘱咐，两人只要八字合了，这事就能找到说法，到时候不怕薛鼎臣不同意。
朱羡南端了个绣墩坐在她旁边，帮她捏腿。
虽说不如大户小姐懂得穿着打扮，言行有度，但她伺候人还是一把好手的。
大夫人半闭着眼睛，听朱羡南小声和她说话：“我是没见过我娘的，继母生了个弟弟，更不把我们姐几个放在眼里，大姐、二姐早就出嫁了，还是三姐拉拔着我。爹还没当知县的时候，继母每年给两个妹妹制备新首饰，都是镀金的，我和三姐最多是素银簪子。侄女从小就想，要是有个亲娘该有多好，听三姐说，您和我娘长得像，如今见着您，才觉得有这样的亲切……”
大夫人心里一笑，她可生不出这样破落的小姐。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朱羡南不懂穿衣打扮，不懂主中馈，都是可以调教的，要紧的是身家和恭顺。她爹好歹是个进士，身家又清白干净，整个薛家就和自己一人沾亲，上好的人选。
何况薛鼎臣这是要纳妾，也不是做宗妇，听话、会伺候人、能绵延后嗣才是最重要的。
大夫人问她：“听说你近日都喜欢去找暧暧说话？”
朱羡南道：“侄女和暧姐儿颇说得上几句话，因此就去得勤些。”
薛暧喜欢和朱羡南说话，大夫人当然不信，但她没说什么，躺回大迎枕上去：“我那五弟妹是个豁得出去的，她姐姐还是宫里新得宠的嫔妃，你注意着点，把她惹恼了可不好，就是那个戴银锁的胖丫头。”
朱羡南回想起自己前日嘲讽那二小姐圆润，不觉惊出一身冷汗。
一会儿小丫鬟鱼贯而入，端来莲子粥、腌黄瓜、荷花酥、杏仁方糕，依次摆在炕桌上，朱羡南又伺候大夫人进膳。
天渐渐亮了，请安的人才陆续过来。
薛姮一向来得早。
朱羡南从她进门的时候就在看她，薛姮穿了件玫粉色提花段上裳，焦黄挑线裙子，用的是粉紫腰带，垂落上还挂着个缠枝纹香囊。身段风流，乌发梳成髻，一对镀金抱头莲钗子，手上一对莹润桃粉色翡翠镯。
这样好的成色，莹粉润滴，朱羡南从来没见过。
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那对镯子上，又摸摸自己手上一只金镯子，悄悄把手腕往袖子里缩了缩。
大夫人和薛姮说了几句话，又吩咐她：“一会儿暧暧她们也要过来，你们几个就在我这儿帮你祖母抄抄经书，二月要抄的一百卷还没动笔呢，我让黄鹂帮你们多备些点心。”
又叫朱羡南：“你以后也是要帮我们家老太太抄佛经的，一会儿就多看看她们是怎么抄的。”
朱羡南笑着应了。
大夫人就让人把锦杌搬到前院的水榭里，丫鬟们又捧上半刀的澄心堂纸，笔墨纸砚的摆得规规矩矩，端了几个攒盒的小食。
朱羡南跟着父亲学过几个字，不过连毛笔都没怎么摸过，要抄经书就更勉强了，字都认不全。她坐在水榭里看薛姮抄经书，一边挑拣攒盒里自己喜欢的东西吃。
陶氏、薛暧、薛暮和薛婳先后过来了，朱羡南就拉着薛暧说起话来。
薛姮停下笔之后，往青石径的方向看了一眼。抄经书……那一向都是在祖母的书房里，这还春寒料峭的，大伯母竟然让她们在院子里抄经书，也不怕冻着！
水榭有一条青石道通向水磨石路，父亲每晨给祖母去请安，都要经过水磨石路，很容易就能看到她们在这儿抄经书。有女儿在这儿，父亲势必会过来说几句，看她们的字写得如何。
大伯母这要打什么主意？
朱羡南把自己昨天染好的指甲给薛暧看，笑着道：“晚上就让绮翠拆了，染得真好！我看别人用凤仙花和白矾染指甲，指甲总是没有光泽，暧姐儿那花汁也不知加了什么，光泽如此好。”
薛暧刚说：“不过是往白矾中兑了珍珠粉而已。”
薛姮却听到了依稀的脚步声，等她抬头一看的时候，却没见着人过来，只看到一角茶色直裰闪过，青石道旁边的冬青树微动。父亲应该是看到朱羡南在这里，所以避开了吧。
薛姮想明白之后就笑了笑，收敛心神继续抄经书。
朱羡南和薛暧说得正好，端起茶杯喝水，却发现茶盏已经空了。旁边还有伺候她的绮翠，她却看也没看见，随手就把茶杯递给薛姮，说了句：“帮我沏杯茶过来吧！”
她连个回头都没有，继续问着薛暧如何制出凤仙花汁的事，好像真是随手给了个丫鬟般。
水榭里伺候的丫鬟都是大夫人的人，看到这情景心里明白个七七八八，最近这位朱小姐颇得大夫人宠爱，她们可不敢开罪，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伸手去接茶盏。
薛姮十分愕然，除了薛老夫人和几位夫人，薛家还没有敢这样指挥她的，朱羡南这是说得太投入了，还是这就迫不及待要给她立规矩了呢？
要是平日，她肯定要回敬朱羡南一番，但想到刚才冬青树一闪而过的茶色直裰，就放下毛笔，慢悠悠地捧起茶杯，去帮朱羡南沏茶了。
蝉衣在旁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她们家姑娘看上去笑眯眯的，性格却是绝不会吃亏的。朱羡南要她端茶倒水，还是当着众丫鬟小姐的面子，她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过去了？
薛暮更是吃惊，心里想着难不成是大夫人和薛姮说了什么话，让她讨好未来养她的姨娘，她竟然对朱羡南言听计从了？
还是她想干脆就在茶盏里下毒，把个朱羡南断的干干净净，免得碍眼？
薛姮端了杯热茶过来，放在朱羡南旁边。
朱羡南端起来喝了一口，却连忙放下，声音不由得提高：“姮姐儿，你怎么连杯茶都沏不好，这水也太烫了！”
薛姮心想能不烫吗，敢喝她端过来的茶，那自然是烫手得很。
她声音小了些：“表姑，沏茶这事我不惯做的，您要见谅，要不我去给您换一杯过来？”
朱羡南见她态度软和，心想姨母说薛姮外软内硬也不尽然嘛，这不也在她面前服软了。
瞧着这一水榭里丫鬟都看着，薛暧、薛暮和薛婳也不说话，她就笑笑：“还是算了吧，姮姐儿身子娇贵，这些事做起来自然不顺手，下次可要记得好好学一学，别以后连伺候人都不会！”
这说话的语气，俨然她就是以后被薛姮伺候的那个人。
薛姮心里都在发笑，脸上的表情却更落寞，咬了咬唇道：“多谢表姑教导。”
朱羡南就和薛暧说话：“这伺候人啊，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咱们姮姐儿如此擅长绣艺，擅长舞技，又是读书识字的，不也连杯茶都沏不好吗？”
薛鼎臣站在冬青树下听到零星的笑声，心里火冒三丈。
她朱羡南是个什么东西，满水榭的丫鬟不使唤，却要来使唤他的姮儿！还端茶倒水，他都舍不得让她做这些，倒茶也就算了，还挑剔姮儿沏茶不好，惹得别人嘲笑她，要姮儿学着伺候人？姮儿是他最宠爱的女儿，谁敢让她伺候！
薛鼎臣深吸了口气，才缓步走过去，并笑着道：“姮儿，在这伺候别人也不跟爹爹说一声。”
众人看到薛鼎臣从青石砖道上走出来，十分惊讶。
薛五爷怎么突然就出来了？
朱羡南听到薛鼎臣的话，脸色一下变了，她刚才说的那些话，难不成被薛鼎臣听到了？
她抬头看薛鼎臣，只见他脸色冰冷阴沉，看都没有看她。
薛姮站起身行礼，喊了声‘爹爹’，又说：“只是表姑让我帮着沏茶而已。”
薛鼎臣笑着看向朱羡南：“朱表妹，这满屋子的丫鬟你就看不到了，非要姮儿去帮你沏茶？沏茶也就罢了，你还要嫌她伺候得不好？”
朱羡南咬了咬唇，在自己心仪的男子前如此失态，她也红脸：“这……我是和姮姐儿亲昵，才不讲究这些的，五表哥不要误会，姮姐儿只是茶沏得太烫了些，我才说了那几句话，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薛鼎臣想起乌雅氏说过的话，长房想把朱羡南许配给他，这才是姮儿的表姑，八竿子打不着的长辈辈分，就敢指使姮儿伺候她了。那等她真的成了姮儿的继母，还得了？
这样的人，除非他死，不然休想进他们薛家的门！
薛鼎臣冷笑道：“朱表妹这是什么话，你怎么会有别的意思呢？你敢有别的意思吗？你不过是薛家的一个亲戚，仗着大嫂的面子能在这里吃住，连薛家主子都算不上！我自然相信你没有别的意思。”
朱羡南脸变得苍白，好像昏头昏脑的时候突然被人打了巴掌，这才清醒过来。
她是个什么身份……她就是寄居在薛家的亲戚而已！薛鼎臣心疼女儿，肯定对她没有好印象了。
她还想说什么，薛鼎臣却拉了薛姮说：“姮儿，爹爹今天正好不用上衙门，去陪我下棋吧！”带着她就离开水榭，看也不再看朱羡南。
一旁薛暮写字的手一顿，她怎么不知道，如今薛姮和薛鼎臣的关系这么亲密了？
薛姮觉得父亲的手十分温热，他走在自己前面还没有平息怒火，一张脸紧绷着。
她轻吐口气，心里却有了一丝暖意。
朱羡南和父亲闹了这样的矛盾，大夫人这下肯定不好处理了，不知道她会怎么做。
不到一个时辰，薛老夫人就叫人来请薛鼎臣去。
薛鼎臣放下手中的白玉棋子，对薛姮道：“我会好好和你祖母说的，朱羡南这样使唤你，我看不过去，如今就敢这样了，这让她得偿所愿，那还不是要翻天了！”
薛姮对父亲笑了笑，亲自帮父亲捧了斗篷过来：“您仔细风冷了。”
薛鼎臣整理身上的斗篷，走到荣寿堂。
薛老夫人闭着眼睛在西次间歇息，大夫人站在她身侧，脸色铁青，看朱羡南的眼神简直恨铁不成钢：“你有这么蠢吗！拿捏薛姮做什么，你以后成了她继母，占了名位上的便宜，还怕收拾不了她？让她给你端茶，你嫌你在薛家呆得太舒服了？”
薛姮这丫头不好收拾，她早就有体会了。
她三番两次想拿捏薛姮，结果都无疾而终，朱羡南才多大德行，敢动薛姮了？再说她动薛姮做什么，五房真正难缠的是乌雅氏。
“你以为她突然就这么好说话了，给你端茶就端茶，还找借口让你说她，她那是早设好了圈套等你踩进去，你倒好，高高兴兴就送上门去了！”
大夫人气得胸口疼，朱羡南简直浪费她的一番苦心。
朱羡南很委屈，她刚来的时候大夫人和她说话，分明就说过让她帮衬管五房的人，这可是听她的吩咐，这错怎么全成她的了？她又不敢反驳，只能听着大夫人的话低垂头。
大夫人不是没有别的选择，只是相较来说她是最好的而已，要是大夫人愿意，她还可以从刘家的亲戚里找到好几个朱羡南出来，她算个什么回事。
黄鹂在旁劝了句：“也不过是女儿家间几句话的事，您和五爷说说，未必没有回旋的余地。”
正是这个时候，外头就有雪芽隔着帘子通传，说五爷过来了。薛老夫人睁开眼，让朱羡南先到西梢间里坐。
薛鼎臣进来了，给她和大夫人行礼。
薛老夫人叹了口气，让茯砖端杌子过来：“你这几日瘦了，娘看着心疼，可是朝堂上的事太忙了？”
大夫人让黄鹂去端一碗炖的菌丝树菇汤过来。
薛鼎臣接过碗之后放在一边，和薛老夫人说：“如今六科掌院给事中空缺，自然凡事要忙一些，不过听说新的给事中很快要上任了，届时就不会这么忙了。”
大夫人听着觉得不对，忙插嘴问：“这新任给事中已经有人选了？”
听薛鼎臣这个语气，难道不是他？
薛鼎臣摇摇头：“上头的事，谁也不知道。”
看着他放在手边动都不动的菌丝树菇汤，大夫人心里有些不舒服，道：“大嫂找你过来，是想和你说你朱家表妹的事，今天早上说是两人有些误会，你还出面说话的？姑娘家的事大可不必较真，端茶奉水只是随手帮忙而已，不必上纲上线。你这样说了几句话，反倒让你表妹心里不安，来母亲这里巴巴解释了一个时辰。”
薛鼎臣有些忍耐不住，站起来说：“大嫂，您别说这些！我还是能分辨出什么是玩笑，什么是嘲笑的，朱表妹说的那些话，要姮儿伺候她？实在过分了！”
大夫人让他先坐下：“羡南的事嫂嫂也知道，我要跟你说说你这个表妹，我就她娘这么一个嫡亲妹妹，小时候我还带了她几年，就和我亲。嫁人没嫁得好，朱家那样的人家，嫁过去之后又接连生了好几个女儿，羡南就是最小的一个。这孩子从小苦，连娘的面儿也没见着，还是她三姐拉拔大的。这继母生了嫡子后，日子更不好过，她是从小没有娘教养得好，难免行为不注意，但是心性是不坏的。”
薛鼎臣听着更觉得不舒服，难不成朱羡南没有娘教养好，他就要因此同情了？她做的这事就是有理可依了？
看着大夫人自顾自地说着朱羡南的好话，他心里微微一沉，就问道：“您是不是打算让朱家表妹给我做妾？”
大夫人被他吓了一跳，薛鼎臣是怎么知道的？
她有些不自在了，却立刻道：“五弟，这话你是听谁说的，我怎么就想把羡南许给你了？”
谁告诉他这事的，难不成是乌雅氏？最不愿意薛鼎臣纳妾的肯定是乌雅氏！
薛鼎臣继续说：“您别管谁告诉我的，我要跟您说，您要是真想让朱羡南进我家的门，那就让她抱着我的排位成亲去，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我堂堂六品都事，还不至于娶个德行不好的破落户女儿！”
这话连薛老夫人都听得额头直跳，薛鼎臣说得太重了，朱羡南还在里头听着呢！
她又心疼自己的大儿子，厉声道：“老五，你这话有些昧良心了！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好歹是咱家的亲眷，你要这么说话来作践她不成？还要人家抱着你的排位成亲，这是对你嫂子说的话吗？”
“你小时候生病发烧，那不是你□□日夜夜守着，怕你烧糊涂了。我把你拉拔这么大，你中举人又考进士，都没有孝敬你大哥几天就搬出去自己过，你这样没良心他都认了，你摊上怡亲王那事，咱家上下谁不是帮着你。你倒好，如今就敢这么跟你嫂子说话了！”
薛鼎臣被薛老夫人一番话堵得无话可说。
他是薛老夫人生养大的不错，但大哥也不至于亲自帮他做什么，他考中举人、进士，更是自己苦读出来的。薛大爷原先也不怎么看重他，等他考中进士，才惊觉弟弟里还出了个金蛋，和妻子商量、张罗着要给他娶亲。他那个时候已经喜欢乌雅氏了，第一次反抗兄长的安排离开了大兴薛家。
但是出毒害怡亲王大贝勒一事的时候，他官位不保回薛家求助，大哥确实帮了他许多。
他过了会儿才道：“我不敢威胁母亲和大嫂，但这就是我的意思。我不想纳妾，您知道哲哲的心疾，是我对不住她，不想再纳妾白惹她操劳了。”
薛老夫人冷笑：“你如今都要四十了，就这么没有担当？纳不纳妾的话也是随便说的？你还有两个没及笄的庶女，两个姨娘疯的疯癫的癫。姮儿没人管，我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你媳妇又要照看羲和跟婳丫头，你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你媳妇考虑，总不能让你嫂子帮着管吧！”
“这没有娘的人就是教习不好，婳丫头倒是定亲了，那别的两个女孩怎么办？这么多年，你的老婆、小老婆没有一个生过带把的，我说过她们一句没有？唯一一个好孩子，我的可心，还被你的几个妻妾给灭了！妾室可不是你任性的一句想不纳就不纳的。”
薛鼎臣没想过几个女孩的事，他觉得纳不纳妾都是自己的事。
听了薛老夫人的话，他心里才猛地一惊，想起他嫡女和庶女、以及久违的儿子来。
薛鼎臣才明白为什么乌雅氏对他不信任，这些事他考虑得确实不周全。
薛鼎臣是薛老夫人生养的，他外硬内软的性子薛老夫人很清楚，她觉得这样挺好，也没想过改变他，看到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心里已经动摇了的。
大夫人在旁边看着，也松了口气。
可惜先前出了朱羡南那样的事，薛鼎臣对她抵触情绪太大，不然趁这个时候提出朱羡南的事最合适，如今只能慢慢来了。
薛鼎臣过了会儿才说：“母亲、大嫂，便是我为了几个孩子，要纳妾回来，那也不会是朱羡南，她那样的人，大嫂可别害了我和孩子！”
大夫人道：“五弟，嫂子是看你长这么大的，什么时候会害你，谁说的这话，你就回去找谁去，嫂子可没说过这话。”
薛鼎臣对朱羡南的抵触，有点超乎她的意料了。
大夫人这么一否认，薛鼎臣就不好发作了，她又道：“五弟也别说人家如何，人要相处才能知道深浅，你表妹没有坏心。”
薛鼎臣咬牙道：“只要她不嫁给我，我自然会觉得她是好的。”
薛老夫人哼了一声：“你先下去好好想想，下次再这么和嫂子说话，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
男人没个定数，今天不想娶，指不准明天就想了，还是不能逼得太紧。
薛鼎臣才行礼告退。
等薛老夫人回寝室睡觉，大夫人就听到西梢间传来朱羡南隐约的哭声，她招过黄鹂，让她好好去安慰朱羡南，她自己懒得费那个功夫了。
薛暮接到外祖母的信，这是密云加急送过来的，外祖母信中说了窦承凤的事。
薛暮看着面前摊开还没读的课本细想，当时佟镭大婚，窦承凤是见过父亲的。
那个时候，她还觉得窦承凤对父亲有些好感。
如果父亲非要纳一个妾室，那窦承凤应该是合适的人选，她是正六品护军校的庶女，本身也不是个简单的人，不会随便被人卡住，也不知道窦老夫人会不会同意。
薛暮拿开一页信纸，继续往下看，外祖母说起纳兰明珠和薛姮的事。
蔡嬷嬷看到自己奶大的姐儿愣住了，眼睛瞪的像铜铃，握着一张信纸久久没有动作。
蔡嬷嬷俯下身小声问：“姐儿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薛暮浑身发颤，语调都变了：“嬷嬷，咱们收拾收拾跑路吧，这地方呆不得了！”
原来薛姮那次落水，是他救的！
薛姮因而与明相扯上关系，凭她的功力，依傍上叶赫那拉家恐怕不是问题……那他们岂不全要完蛋了？她已经脑补出二人你侬我侬的画面了。
怪不得父亲不告诉他督察粮仓的事，怪不得薛姮和父亲近来如此亲密，一定是明相在背后支持的！
想通之后，她反而冷静下来。薛姮如果真的攀上高枝嫁进叶赫那拉家，她手里也照样捏着她这几年来残害主母、污蔑嫡姐、以及和秦公子私相授受的证据，更重要的是李姨娘还在秋玉阁，还在她眼皮子底下。
薛姮不会放过她、更不会放过薛家，他们也逃不掉，既然逃不掉，倒不如干脆一点。
薛姮不过是个小姑娘，心思到底还没那么成熟。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纳兰明珠再位高权重也不过是天子脚下泥，她薛姮再嚣张也不敢和皇帝嫔妃的母家硬碰。就算薛老夫人她们却之不恭、任由她肆意欺辱回去，身为慧妃的薛昭也不会坐视不管。
更何况薛家再怎么说也是薛姮的母家，要是薛家真的被搞垮了，她自己在叶赫那拉家的地位也会受很大牵连，可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薛姮如果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轻重缓急，知道要先顾全大局。
大夫人带朱羡南去合了八字之后，心中就大概安定下来。这是薛大爷的嘱咐，两人只要八字合了，这事就能找到说法，到时候不怕薛鼎臣不同意。
朱羡南端了个绣墩坐在她旁边，帮她捏腿。
虽说不如大户小姐懂得穿着打扮，言行有度，但她伺候人还是一把好手的。
大夫人半闭着眼睛，听朱羡南小声和她说话：“我是没见过我娘的，继母生了个弟弟，更不把我们姐几个放在眼里，大姐、二姐早就出嫁了，还是三姐拉拔着我。爹还没当知县的时候，继母每年给两个妹妹制备新首饰，都是镀金的，我和三姐最多是素银簪子。侄女从小就想，要是有个亲娘该有多好，听三姐说，您和我娘长得像，如今见着您，才觉得有这样的亲切……”
大夫人心里一笑，她可生不出这样破落的小姐。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朱羡南不懂穿衣打扮，不懂主中馈，都是可以调教的，要紧的是身家和恭顺。她爹好歹是个进士，身家又清白干净，整个薛家就和自己一人沾亲，上好的人选。
何况薛鼎臣这是要纳妾，也不是做宗妇，听话、会伺候人、能绵延后嗣才是最重要的。
大夫人问她：“听说你近日都喜欢去找暧暧说话？”
朱羡南道：“侄女和暧姐儿颇说得上几句话，因此就去得勤些。”
薛暧喜欢和朱羡南说话，大夫人当然不信，但她没说什么，躺回大迎枕上去：“我那五弟妹是个豁得出去的，她姐姐还是宫里新得宠的嫔妃，你注意着点，把她惹恼了可不好，就是那个戴银锁的胖丫头。”
朱羡南回想起自己前日嘲讽那二小姐圆润，不觉惊出一身冷汗。
一会儿小丫鬟鱼贯而入，端来莲子粥、腌黄瓜、荷花酥、杏仁方糕，依次摆在炕桌上，朱羡南又伺候大夫人进膳。
天渐渐亮了，请安的人才陆续过来。
薛姮一向来得早。
朱羡南从她进门的时候就在看她，薛姮穿了件玫粉色提花段上裳，焦黄挑线裙子，用的是粉紫腰带，垂落上还挂着个缠枝纹香囊。身段风流，乌发梳成髻，一对镀金抱头莲钗子，手上一对莹润桃粉色翡翠镯。
这样好的成色，莹粉润滴，朱羡南从来没见过。
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那对镯子上，又摸摸自己手上一只金镯子，悄悄把手腕往袖子里缩了缩。
大夫人和薛姮说了几句话，又吩咐她：“一会儿暧暧她们也要过来，你们几个就在我这儿帮你祖母抄抄经书，二月要抄的一百卷还没动笔呢，我让黄鹂帮你们多备些点心。”
又叫朱羡南：“你以后也是要帮我们家老太太抄佛经的，一会儿就多看看她们是怎么抄的。”
朱羡南笑着应了。
大夫人就让人把锦杌搬到前院的水榭里，丫鬟们又捧上半刀的澄心堂纸，笔墨纸砚的摆得规规矩矩，端了几个攒盒的小食。
朱羡南跟着父亲学过几个字，不过连毛笔都没怎么摸过，要抄经书就更勉强了，字都认不全。她坐在水榭里看薛姮抄经书，一边挑拣攒盒里自己喜欢的东西吃。
陶氏、薛暧、薛暮和薛婳先后过来了，朱羡南就拉着薛暧说起话来。
薛姮停下笔之后，往青石径的方向看了一眼。抄经书……那一向都是在祖母的书房里，这还春寒料峭的，大伯母竟然让她们在院子里抄经书，也不怕冻着！
水榭有一条青石道通向水磨石路，父亲每晨给祖母去请安，都要经过水磨石路，很容易就能看到她们在这儿抄经书。有女儿在这儿，父亲势必会过来说几句，看她们的字写得如何。
大伯母这要打什么主意？
朱羡南把自己昨天染好的指甲给薛暧看，笑着道：“晚上就让绮翠拆了，染得真好！我看别人用凤仙花和白矾染指甲，指甲总是没有光泽，暧姐儿那花汁也不知加了什么，光泽如此好。”
薛暧刚说：“不过是往白矾中兑了珍珠粉而已。”
薛姮却听到了依稀的脚步声，等她抬头一看的时候，却没见着人过来，只看到一角茶色直裰闪过，青石道旁边的冬青树微动。父亲应该是看到朱羡南在这里，所以避开了吧。
薛姮想明白之后就笑了笑，收敛心神继续抄经书。
朱羡南和薛暧说得正好，端起茶杯喝水，却发现茶盏已经空了。旁边还有伺候她的绮翠，她却看也没看见，随手就把茶杯递给薛姮，说了句：“帮我沏杯茶过来吧！”
她连个回头都没有，继续问着薛暧如何制出凤仙花汁的事，好像真是随手给了个丫鬟般。
水榭里伺候的丫鬟都是大夫人的人，看到这情景心里明白个七七八八，最近这位朱小姐颇得大夫人宠爱，她们可不敢开罪，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伸手去接茶盏。
薛姮十分愕然，除了薛老夫人和几位夫人，薛家还没有敢这样指挥她的，朱羡南这是说得太投入了，还是这就迫不及待要给她立规矩了呢？
要是平日，她肯定要回敬朱羡南一番，但想到刚才冬青树一闪而过的茶色直裰，就放下毛笔，慢悠悠地捧起茶杯，去帮朱羡南沏茶了。
蝉衣在旁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她们家姑娘看上去笑眯眯的，性格却是绝不会吃亏的。朱羡南要她端茶倒水，还是当着众丫鬟小姐的面子，她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过去了？
薛暮更是吃惊，心里想着难不成是大夫人和薛姮说了什么话，让她讨好未来养她的姨娘，她竟然对朱羡南言听计从了？
还是她想干脆就在茶盏里下毒，把个朱羡南断的干干净净，免得碍眼？
薛姮端了杯热茶过来，放在朱羡南旁边。
朱羡南端起来喝了一口，却连忙放下，声音不由得提高：“姮姐儿，你怎么连杯茶都沏不好，这水也太烫了！”
薛姮心想能不烫吗，敢喝她端过来的茶，那自然是烫手得很。
她声音小了些：“表姑，沏茶这事我不惯做的，您要见谅，要不我去给您换一杯过来？”
朱羡南见她态度软和，心想姨母说薛姮外软内硬也不尽然嘛，这不也在她面前服软了。
瞧着这一水榭里丫鬟都看着，薛暧、薛暮和薛婳也不说话，她就笑笑：“还是算了吧，姮姐儿身子娇贵，这些事做起来自然不顺手，下次可要记得好好学一学，别以后连伺候人都不会！”
这说话的语气，俨然她就是以后被薛姮伺候的那个人。
薛姮心里都在发笑，脸上的表情却更落寞，咬了咬唇道：“多谢表姑教导。”
朱羡南就和薛暧说话：“这伺候人啊，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咱们姮姐儿如此擅长绣艺，擅长舞技，又是读书识字的，不也连杯茶都沏不好吗？”
薛鼎臣站在冬青树下听到零星的笑声，心里火冒三丈。
她朱羡南是个什么东西，满水榭的丫鬟不使唤，却要来使唤他的姮儿！还端茶倒水，他都舍不得让她做这些，倒茶也就算了，还挑剔姮儿沏茶不好，惹得别人嘲笑她，要姮儿学着伺候人？姮儿是他最宠爱的女儿，谁敢让她伺候！
薛鼎臣深吸了口气，才缓步走过去，并笑着道：“姮儿，在这伺候别人也不跟爹爹说一声。”
众人看到薛鼎臣从青石砖道上走出来，十分惊讶。
薛五爷怎么突然就出来了？
朱羡南听到薛鼎臣的话，脸色一下变了，她刚才说的那些话，难不成被薛鼎臣听到了？
她抬头看薛鼎臣，只见他脸色冰冷阴沉，看都没有看她。
薛姮站起身行礼，喊了声‘爹爹’，又说：“只是表姑让我帮着沏茶而已。”
薛鼎臣笑着看向朱羡南：“朱表妹，这满屋子的丫鬟你就看不到了，非要姮儿去帮你沏茶？沏茶也就罢了，你还要嫌她伺候得不好？”
朱羡南咬了咬唇，在自己心仪的男子前如此失态，她也红脸：“这……我是和姮姐儿亲昵，才不讲究这些的，五表哥不要误会，姮姐儿只是茶沏得太烫了些，我才说了那几句话，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薛鼎臣想起乌雅氏说过的话，长房想把朱羡南许配给他，这才是姮儿的表姑，八竿子打不着的长辈辈分，就敢指使姮儿伺候她了。那等她真的成了姮儿的继母，还得了？
这样的人，除非他死，不然休想进他们薛家的门！
薛鼎臣冷笑道：“朱表妹这是什么话，你怎么会有别的意思呢？你敢有别的意思吗？你不过是薛家的一个亲戚，仗着大嫂的面子能在这里吃住，连薛家主子都算不上！我自然相信你没有别的意思。”
朱羡南脸变得苍白，好像昏头昏脑的时候突然被人打了巴掌，这才清醒过来。
她是个什么身份……她就是寄居在薛家的亲戚而已！薛鼎臣心疼女儿，肯定对她没有好印象了。
她还想说什么，薛鼎臣却拉了薛姮说：“姮儿，爹爹今天正好不用上衙门，去陪我下棋吧！”带着她就离开水榭，看也不再看朱羡南。
一旁薛暮写字的手一顿，她怎么不知道，如今薛姮和薛鼎臣的关系这么亲密了？
薛姮觉得父亲的手十分温热，他走在自己前面还没有平息怒火，一张脸紧绷着。
她轻吐口气，心里却有了一丝暖意。
朱羡南和父亲闹了这样的矛盾，大夫人这下肯定不好处理了，不知道她会怎么做。
不到一个时辰，薛老夫人就叫人来请薛鼎臣去。
薛鼎臣放下手中的白玉棋子，对薛姮道：“我会好好和你祖母说的，朱羡南这样使唤你，我看不过去，如今就敢这样了，这让她得偿所愿，那还不是要翻天了！”
薛姮对父亲笑了笑，亲自帮父亲捧了斗篷过来：“您仔细风冷了。”
薛鼎臣整理身上的斗篷，走到荣寿堂。
薛老夫人闭着眼睛在西次间歇息，大夫人站在她身侧，脸色铁青，看朱羡南的眼神简直恨铁不成钢：“你有这么蠢吗！拿捏薛姮做什么，你以后成了她继母，占了名位上的便宜，还怕收拾不了她？让她给你端茶，你嫌你在薛家呆得太舒服了？”
薛姮这丫头不好收拾，她早就有体会了。
她三番两次想拿捏薛姮，结果都无疾而终，朱羡南才多大德行，敢动薛姮了？再说她动薛姮做什么，五房真正难缠的是乌雅氏。
“你以为她突然就这么好说话了，给你端茶就端茶，还找借口让你说她，她那是早设好了圈套等你踩进去，你倒好，高高兴兴就送上门去了！”
大夫人气得胸口疼，朱羡南简直浪费她的一番苦心。
朱羡南很委屈，她刚来的时候大夫人和她说话，分明就说过让她帮衬管五房的人，这可是听她的吩咐，这错怎么全成她的了？她又不敢反驳，只能听着大夫人的话低垂头。
大夫人不是没有别的选择，只是相较来说她是最好的而已，要是大夫人愿意，她还可以从刘家的亲戚里找到好几个朱羡南出来，她算个什么回事。
黄鹂在旁劝了句：“也不过是女儿家间几句话的事，您和五爷说说，未必没有回旋的余地。”
正是这个时候，外头就有雪芽隔着帘子通传，说五爷过来了。薛老夫人睁开眼，让朱羡南先到西梢间里坐。
薛鼎臣进来了，给她和大夫人行礼。
薛老夫人叹了口气，让茯砖端杌子过来：“你这几日瘦了，娘看着心疼，可是朝堂上的事太忙了？”
大夫人让黄鹂去端一碗炖的菌丝树菇汤过来。
薛鼎臣接过碗之后放在一边，和薛老夫人说：“如今六科掌院给事中空缺，自然凡事要忙一些，不过听说新的给事中很快要上任了，届时就不会这么忙了。”
大夫人听着觉得不对，忙插嘴问：“这新任给事中已经有人选了？”
听薛鼎臣这个语气，难道不是他？
薛鼎臣摇摇头：“上头的事，谁也不知道。”
看着他放在手边动都不动的菌丝树菇汤，大夫人心里有些不舒服，道：“大嫂找你过来，是想和你说你朱家表妹的事，今天早上说是两人有些误会，你还出面说话的？姑娘家的事大可不必较真，端茶奉水只是随手帮忙而已，不必上纲上线。你这样说了几句话，反倒让你表妹心里不安，来母亲这里巴巴解释了一个时辰。”
薛鼎臣有些忍耐不住，站起来说：“大嫂，您别说这些！我还是能分辨出什么是玩笑，什么是嘲笑的，朱表妹说的那些话，要姮儿伺候她？实在过分了！”
大夫人让他先坐下：“羡南的事嫂嫂也知道，我要跟你说说你这个表妹，我就她娘这么一个嫡亲妹妹，小时候我还带了她几年，就和我亲。嫁人没嫁得好，朱家那样的人家，嫁过去之后又接连生了好几个女儿，羡南就是最小的一个。这孩子从小苦，连娘的面儿也没见着，还是她三姐拉拔大的。这继母生了嫡子后，日子更不好过，她是从小没有娘教养得好，难免行为不注意，但是心性是不坏的。”
薛鼎臣听着更觉得不舒服，难不成朱羡南没有娘教养好，他就要因此同情了？她做的这事就是有理可依了？
看着大夫人自顾自地说着朱羡南的好话，他心里微微一沉，就问道：“您是不是打算让朱家表妹给我做妾？”
大夫人被他吓了一跳，薛鼎臣是怎么知道的？
她有些不自在了，却立刻道：“五弟，这话你是听谁说的，我怎么就想把羡南许给你了？”
谁告诉他这事的，难不成是乌雅氏？最不愿意薛鼎臣纳妾的肯定是乌雅氏！
薛鼎臣继续说：“您别管谁告诉我的，我要跟您说，您要是真想让朱羡南进我家的门，那就让她抱着我的排位成亲去，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我堂堂六品都事，还不至于娶个德行不好的破落户女儿！”
这话连薛老夫人都听得额头直跳，薛鼎臣说得太重了，朱羡南还在里头听着呢！
她又心疼自己的大儿子，厉声道：“老五，你这话有些昧良心了！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好歹是咱家的亲眷，你要这么说话来作践她不成？还要人家抱着你的排位成亲，这是对你嫂子说的话吗？”
“你小时候生病发烧，那不是你□□日夜夜守着，怕你烧糊涂了。我把你拉拔这么大，你中举人又考进士，都没有孝敬你大哥几天就搬出去自己过，你这样没良心他都认了，你摊上怡亲王那事，咱家上下谁不是帮着你。你倒好，如今就敢这么跟你嫂子说话了！”
薛鼎臣被薛老夫人一番话堵得无话可说。
他是薛老夫人生养大的不错，但大哥也不至于亲自帮他做什么，他考中举人、进士，更是自己苦读出来的。薛大爷原先也不怎么看重他，等他考中进士，才惊觉弟弟里还出了个金蛋，和妻子商量、张罗着要给他娶亲。他那个时候已经喜欢乌雅氏了，第一次反抗兄长的安排离开了大兴薛家。
但是出毒害怡亲王大贝勒一事的时候，他官位不保回薛家求助，大哥确实帮了他许多。
他过了会儿才道：“我不敢威胁母亲和大嫂，但这就是我的意思。我不想纳妾，您知道哲哲的心疾，是我对不住她，不想再纳妾白惹她操劳了。”
薛老夫人冷笑：“你如今都要四十了，就这么没有担当？纳不纳妾的话也是随便说的？你还有两个没及笄的庶女，两个姨娘疯的疯癫的癫。姮儿没人管，我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你媳妇又要照看羲和跟婳丫头，你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你媳妇考虑，总不能让你嫂子帮着管吧！”
“这没有娘的人就是教习不好，婳丫头倒是定亲了，那别的两个女孩怎么办？这么多年，你的老婆、小老婆没有一个生过带把的，我说过她们一句没有？唯一一个好孩子，我的可心，还被你的几个妻妾给灭了！妾室可不是你任性的一句想不纳就不纳的。”
薛鼎臣没想过几个女孩的事，他觉得纳不纳妾都是自己的事。
听了薛老夫人的话，他心里才猛地一惊，想起他嫡女和庶女、以及久违的儿子来。
薛鼎臣才明白为什么乌雅氏对他不信任，这些事他考虑得确实不周全。
薛鼎臣是薛老夫人生养的，他外硬内软的性子薛老夫人很清楚，她觉得这样挺好，也没想过改变他，看到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心里已经动摇了的。
大夫人在旁边看着，也松了口气。
可惜先前出了朱羡南那样的事，薛鼎臣对她抵触情绪太大，不然趁这个时候提出朱羡南的事最合适，如今只能慢慢来了。
薛鼎臣过了会儿才说：“母亲、大嫂，便是我为了几个孩子，要纳妾回来，那也不会是朱羡南，她那样的人，大嫂可别害了我和孩子！”
大夫人道：“五弟，嫂子是看你长这么大的，什么时候会害你，谁说的这话，你就回去找谁去，嫂子可没说过这话。”
薛鼎臣对朱羡南的抵触，有点超乎她的意料了。
大夫人这么一否认，薛鼎臣就不好发作了，她又道：“五弟也别说人家如何，人要相处才能知道深浅，你表妹没有坏心。”
薛鼎臣咬牙道：“只要她不嫁给我，我自然会觉得她是好的。”
薛老夫人哼了一声：“你先下去好好想想，下次再这么和嫂子说话，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
男人没个定数，今天不想娶，指不准明天就想了，还是不能逼得太紧。
薛鼎臣才行礼告退。
等薛老夫人回寝室睡觉，大夫人就听到西梢间传来朱羡南隐约的哭声，她招过黄鹂，让她好好去安慰朱羡南，她自己懒得费那个功夫了。
薛暮接到外祖母的信，这是密云加急送过来的，外祖母信中说了窦承凤的事。
薛暮看着面前摊开还没读的课本细想，当时佟镭大婚，窦承凤是见过父亲的。
那个时候，她还觉得窦承凤对父亲有些好感。
如果父亲非要纳一个妾室，那窦承凤应该是合适的人选，她是正六品护军校的庶女，本身也不是个简单的人，不会随便被人卡住，也不知道窦老夫人会不会同意。
薛暮拿开一页信纸，继续往下看，外祖母说起纳兰明珠和薛姮的事。
蔡嬷嬷看到自己奶大的姐儿愣住了，眼睛瞪的像铜铃，握着一张信纸久久没有动作。
蔡嬷嬷俯下身小声问：“姐儿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薛暮浑身发颤，语调都变了：“嬷嬷，咱们收拾收拾跑路吧，这地方呆不得了！”
原来薛姮那次落水，是他救的！
薛姮因而与明相扯上关系，凭她的功力，依傍上叶赫那拉家恐怕不是问题……那他们岂不全要完蛋了？她已经脑补出二人你侬我侬的画面了。
怪不得父亲不告诉他督察粮仓的事，怪不得薛姮和父亲近来如此亲密，一定是明相在背后支持的！
想通之后，她反而冷静下来。薛姮如果真的攀上高枝嫁进叶赫那拉家，她手里也照样捏着她这几年来残害主母、污蔑嫡姐、以及和秦公子私相授受的证据，更重要的是李姨娘还在秋玉阁，还在她眼皮子底下。
薛姮不会放过她、更不会放过薛家，他们也逃不掉，既然逃不掉，倒不如干脆一点。
薛姮不过是个小姑娘，心思到底还没那么成熟。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纳兰明珠再位高权重也不过是天子脚下泥，她薛姮再嚣张也不敢和皇帝嫔妃的母家硬碰。就算薛老夫人她们却之不恭、任由她肆意欺辱回去，身为慧妃的薛昭也不会坐视不管。
更何况薛家再怎么说也是薛姮的母家，要是薛家真的被搞垮了，她自己在叶赫那拉家的地位也会受很大牵连，可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薛姮如果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轻重缓急，知道要先顾全大局。